第三卷 翻身向天仰射雲
第一百八十四章 脫困
嫣然俏目也浮上了淚花，輕輕嘆息道：「如此說來，我比公主殿下幸福多了，他……他這半年來待我很好，雖然不能時時陪著我，但跟他在一起我很開心……他很尊重我，從不勉強我做不願意做的事，也從未因我出身風塵便看不起我，他說女人娶回家是用來疼的，這半年，大概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太過短暫……」
說完方錚抽出新佩的腰刀，狠狠的往前一指，催動胯下的馬兒，一馬當先往方府衝去。
方錚急得嘴角起泡，扭過頭，見騎兵大部分都跟在他後面，不由大喜，揮刀指著方府門前的叛軍，大喝道：「進攻！」
「皇宮還在我們手裡嗎？」
門外傳來皇上暴烈的大笑聲：「潘逆！朕早就知道你會輸，就算那四路大軍按約起事，跟你一起謀反，你們照樣也會輸，因為……」
門口仍然密密麻麻站著數千叛軍，正朝府內不停的射著火箭。潘尚書站在最前面，平日沉穩老練的模樣早已不復存在，此時的潘尚書就像一隻受傷后關在籠中的猛獸，暴躁而瘋狂的想在臨死之前進行最後一次同歸於盡式的反撲。
馮仇刀呵呵笑道：「你都敢下刀子殺了，還怕我提？」
方錚在這頭委屈的訴苦，眾女在旁笑得花枝亂顫。皇上則任由方錚抱著他的腿，無奈的苦笑。
府內的火勢已越燃越烈，可以想象爹娘，皇上還有老婆們遭著什麼樣的罪。
馮仇刀失色道：「老弟你怎麼了？怎麼好好的就吐了？」
方錚遠遠的瞧見了潘尚書，不禁大怒，狗日的老東西！所有這一切都是你挑起來的，等老子活捉了你，不把你整舒服了算我對不起你！
緊跟著他的影子屬下和一萬騎兵也紛紛大喝一聲，十幾人為一伍，組成了衝鋒陣型，往前衝出。
方錚大急，馮仇刀當即下令部隊加快行進速度，兩柱香時間內必須兵臨城下，並命一萬騎兵擺出衝鋒陣型，以防叛軍出城突襲。
「大人快看，你家上方升起了濃煙，情勢怕是不妙了！」影子下屬指著天空驚叫道。
方府內。
※※※
「來人，再往城內派出探子，不管用什麼辦法，天亮以前必須得給我混進城去！」方錚騎在馬背上，陰沉著臉向影子再一次下了命令。
方錚撇了撇嘴，正待說什麼，忽然影子下屬來報，京城南郊活動一支兩萬人的神秘兵馬，在南城門發動了突襲，現在攻破了城門，正與城內的叛軍展開廝殺。
潘尚書聞言臉色更加灰敗，哆嗦著嘴唇，朝著方府的正門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然後起身，渾濁的老眼中已是一片瘋狂嗜血之色，狠厲的大叫道：「來人
「還活著，只是精神很虛弱……」
方錚與眾女笑鬧過後，一轉頭便見皇上正含笑望著他，眼中滿是欣慰。
「地窖！皇上他們都躲在地窖里了！」
方錚一看，嚇得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一道濃烈的黑煙在方府上方，像一條邪惡的黑龍，翻騰著身子，直升上天空。
「人都到哪去了？」方錚忍不住大聲吼道，聲音在靜謐的大院中回蕩。
「你說潘尚書是不是腦子壞了？區區兩三萬人馬也敢佔據京城，如果我是他的話，在城裡搶完東西就趕緊跑，乖乖坐在城裡等著別人打他，這不有毛病嗎？」
方錚抬頭看了看天色，東方已現魚肚白，快天亮了，心中的焦急之情愈來愈盛。不知方府被叛軍攻下來沒有，爹娘和老婆們被叛軍抓住沒有，若被叛軍抓住的話，對方錚來說，又是一樁大麻煩，現在方錚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萬一爹娘和老婆被叛軍抓住，自己就要雙管齊下，一則以兵威嚇之，二則最大限度的發揮影子的作用，暗中施計，將他們救出來。
方錚嘆氣道：「教訓吶！血的教訓吶！早知道會碰上這種倒霉事兒，我在這之前說什麼都得日夜開工，在家裡挖一條直通城外的地道出來，孔子說得好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都還活著嗎？」
方府也組織起了護院參与防衛，兩百余名護院死得只剩十幾個人，方老爺穩穩的坐在院子中，面色雖蒼白，但仍有條不紊的指揮著護院們趁著休息的空檔加固工事。
皇上靜靜的站在門內，目光出神的盯著緊閉的大門，不知在想著什麼。
馮仇刀當即下令，命前鋒一萬騎兵衝進城去，直奔方府，解除叛軍對方府的威脅，保護皇上和方家老小的安全。
潘尚書臉色已變得灰敗，他已接到軍報，南城門已被攻破，勤王大軍正朝著方府方向奔來，若想活捉皇上，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
剩餘的五萬步兵一刻不停的急行軍，以最快的速度殺進城去，殲滅叛軍。
三千多禁軍現在僅剩不到三百人了，幾乎每個人都負了傷，徹夜的廝殺，生與死的考驗，令這些年輕的將士們面露疲憊，他們已記不清打退了叛軍多少次衝鋒，只要聽到敵人的喊殺聲，他們便麻木而機械的抓起卷刃的鋼刀，禿鋒的長矛，帶著漠視一切生命的眼神，一刀一槍的劈刺著敵人，直到敵人被殺得心驚膽顫，又如潮水般退了回去。
身後的騎兵們大聲喊叫著，從方錚的身旁掠過，立即對叛軍發動了衝鋒。
方錚仰
長長的嘆息了一聲，潘尚書撲通一聲在方府門外跪下。
「你說，那個混蛋會不會趕回來救我們？」長平抬起頭，滿臉淚水，期待的看著嫣然。
方錚與馮仇刀大喜，雖然不知這支軍隊到底有何意圖，是敵是友，但他們攻破了南城門，倒大大省了龍武軍的事。
「老大人，趙虎這條命本就是你救的，多活了三十年，夠本了！」趙虎豪氣的大笑道。
方錚沒有跟著去殺敵，而是下了馬，趕緊跑到門前，大門已經被燒得只剩半扇了，火勢仍在劇烈的燃燒著。空氣中散發著血腥和焦糊的味道，還有令人快窒息的濃煙，和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禁軍屍體，整個方府就像一座人間地獄。
城中已是戰亂一片，叛軍與那支不知名的軍隊廝殺在了一起，方錚見這支陌生的軍隊穿著暗紅色的嶄新衣甲，士兵們皆是精幹老練之士，一看便知是支精銳部隊。
「還在，敵軍的主力都集中到這裏救皇帝，皇宮他們倒是未去攻打。」
天已大亮，軍隊離京城只有十里了，方錚的心情越來越焦急，不知道皇上的那幾千禁軍有沒有守住方府。正在這時，影子終於帶來了好消息，有人趁著城樓叛軍換班的間隙，用飛爪攀上了城樓，混了進去，傳出了消息。
長平也笑了，笑中帶淚：「就是，他連作這長短句都忘不了本性，哼，還想著『偎紅倚翠』，真不要臉……」
城內叛軍還有二萬餘人，皇宮已被叛軍攻破，但方府尚還在苦苦支撐，未曾落入敵手，不過探子還說，潘尚書不斷往方府增兵，看來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恨然望了方府一眼，又轉頭看著如狼似虎般衝殺過來的騎兵，潘尚書眼中浮現出完全絕望的神色，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臉色灰敗得像個死人。龍武軍進城，再加上那支莫名其妙出現的軍隊，城裡的叛軍已被殲滅得差不多了，潘尚書知道，他現在根本逃不出這個如牢籠般的京城了。
「可他若來不及趕回來怎麼辦？我不怕死……但我捨不得死，我與他剛成親，哪怕與他過幾天夫妻的日子后再死，我也願意，就這樣死了，我不甘心……」長平哭得梨花帶雨，像個無助的孩子。
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在血泊之中，他們已沒有時間去悲痛，去仇恨，每一次打退敵人之後，禁軍們便倚牆而坐，吃東西，喝水，然後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休息，他們要節省每一分體力，每一分精力，等待著敵人的下一次瘋狂進攻。
方錚也參与了搜索，心中暗自祈禱，你們可都要好好活著啊，爹和娘就這麼一個
此時兩軍都已殺紅了眼，一刀一槍，你來我往殺得甚是激烈，城中處處都是震天的殺喊之聲，方錚的這句問話如石沉大海，根本沒人搭理他。
「好。」
地窖外，皇上，方老爺和方夫人，還有眾女都已得知叛軍被擊退，從地窖里走了出來。
這到底是誰的部隊？方錚納悶了，在不知他們忠於誰之前，方錚下令龍武軍的騎兵戒備，自己策馬上前，大喝道：「龍武軍奉聖諭，進京勤王，爾等是哪支軍隊？領兵的將軍是誰？」
說著嫣然的美目中終於落下淚來，低聲反覆吟哦著：「……且憑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
「馮大哥，待會兒就得靠你了，指揮打仗我不行，你得快點把城門給攻下來。」方錚急道。
「這個比喻是不是不太恰當？」
「放心，趁著叛軍在城內立足未穩，城樓守衛不多，一鼓作氣很快便會攻下。」說起打仗攻城，馮仇刀頗有自信。
「皇上，投降吧，老臣與你君臣數十年，實不忍心對您痛下殺手，您又何必如此執著？」
「不行！我一定要親眼看到他在我面前被燒死！」潘尚書瞪著血紅的眼珠，像個瘋子般狠厲的叫道。
皇上聞言，趕緊一臉嫌惡的伸腿踹開了方錚，誰知方錚不依不饒的爬了過來，又一次抱住了皇上的大腿，繼續哭訴道：「皇上，您別躲，聽我說呀，微臣可是大大的忠臣啊，這次怎麼說也得賞我十幾二十萬兩銀子，讓微臣好好補一補這脆弱的小身板兒……」
門外，叛軍的號角聲再次吹響，又是一輪新的進攻即將發動。眾女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互相笑著看著對方，淡然而決絕。
方錚沒好氣道：「那能一樣嗎？比如說狗喜歡吃屎，你跑去問它，好不好吃呀？什麼味道呀？你看狗會不會吐……」
話音一落，數不清的火把，火箭如陣雨般往方府內傾泄而去，很快方府內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罷了，罷了，大勢已去，趙虎，老夫對不起你啊！」
龍武軍六萬將士士氣昂然的直奔京城，前鋒一萬騎兵已當先開拔，剩餘的五萬步兵正一路急行軍。
「老大人，不妙了，我們快撤吧！龍武軍已經衝來了，我們抵擋不了啊！」亂軍之中，趙虎焦急的對潘尚書大聲喊道。
良久。
「大人！找到了，找到了！」一名屬下跑過來，興奮的叫道。
長平和眾女面色蒼白的站在前廳中，默默注視著這些死去的禁軍士兵，還有獨自站在門前的皇上，長平終於忍不住嚶嚶哭出聲來。
媽的！爹娘和老
「在哪？」方錚狂喜，一把扯住他問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老大人，咱們先走吧！」趙虎仍在苦苦勸著潘尚書。
皇上和方家二老含笑注視著這群年輕人，眼中竟也老淚盈眶。
嫣然強壓下心中的驚恐，鎮定地笑道：「會的，他是我們的夫君，他不會扔下老婆不管的。」
頓了頓，皇上凜然道：「因為朕是真龍天子！龍就是龍，就算困在淺灘，它仍然是條龍，總有衝天而起的一天，蛇只是蛇，就算它翱翔九天，它仍只是蛇！遲早會摔得粉身碎骨。天命在吾，你焉能不敗？」
「老天！不是這麼玩我吧？」方錚忽然感到了絕望，這死一般的寧靜絕不是什麼好兆頭。
鐵青著臉，方錚舌綻春雷，眥目暴喝道：「龍武軍聽令！不惜一切代價，給老子衝到方府，殺退叛軍，救出皇上，……還有我爹娘和老婆們！」
潘尚書鐵定失敗了。不管他之前打著什麼算盤，一旦京城失陷，他的所有算盤都已落空。
方錚急出了一身冷汗，將馬速提到最高，不管是叛軍還是與叛軍廝殺的部隊，只要有人擋在他面前，他都毫不猶豫的揮刀劈去，就這樣被他殺出了一條血路，堪堪快到方府門口了。
最先奔向方錚的，當然是喜笑顏開的眾女，她們眼含著喜悅的淚水，嬌笑著撲向了方錚。
「皇上！微臣好想您啊——」方錚二話不說，撲通一聲朝皇上跪下，一把抱住皇上的大腿，大哭道：「微臣心懷忠君報國之心，像只屁股中箭的兔子似的，馬不停蹄的去搬救兵……皇上，微臣是文官，又沒上過戰場，您是不知道哇，這一晚上我嚇得尿濕了兩次褲子，現在還沒幹呢……」
「……有道理。」
「爹，娘，老婆們，我來啦……」方錚高興得像個孩子般雀躍。
方老爺氣得臉色鐵青，望著方錚這副奸佞小人的模樣，不由羞憤欲絕，狠狠的跺了跺腳，恨聲罵道：「孽子！孽子！……」
氣氛很沉悶，空氣中散發著鐵鏽般的血腥氣，兩千多名禁軍士兵的遺體躺在院子中，幾個時辰前，他們都還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死在了眾人面前，沒有怨言，沒有退怯，他們面容安詳，彷彿為皇上戰死便是他們生來的唯一使命。
凄然笑了笑，嫣然輕聲道：「也不知他從哪裡竊來的長短句子，雖說俚俗，卻也勾得人家心慌慌的，可惜他這人太過厚臉皮，硬說這是他想出來的……」
「咱們趕路吧。」
嫣然在一旁拍著她的背，輕聲的安慰她。
方錚吐了好大一會兒才緩
潘尚書絕望的笑了笑，啞聲道：「走……我們去皇宮！」
「……馮某還得多謝你呢，若不是你，馮某的龍武軍恐怕早已血流成河了。」馮仇刀朝方錚笑了笑：「以前馮某還以為你是膽小怕事之人，未曾想馮某卻是看走眼了，你殺錢龍的那一刀，無論是下刀的位置，還是選擇的時機，都非常老道，想來最近老弟在家中苦練殺人技巧吧？」
馮仇刀看了方錚一眼，安慰道：「方老弟，莫要著急，你的家人正等著你去救他們，自己亂了分寸可就不好了。」
「……確實有點兒。」
馮仇刀笑了笑：「潘尚書的算盤可比你打得精明，如果那四路與潘逆勾結的大軍真的按約起事，這會兒咱們就無力回天了。不過雖然潘逆先輸一陣，可若他能抓住皇上，並能堅守京城兩三天，他遍布天下的門生故吏得到消息，便會紛紛起事響應，以他這麼多年在朝中在軍中的影響力，真有可能讓他成了事。」
他輸了，在這場不光彩的叛亂行動中，他就像個小丑般上竄下跳，結果仍然是輸了。
狠狠一腳將燒焦了的大門踹開，方錚領著影子屬下急忙沖了去。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大火燃燒木頭髮出的劈劈啪啪聲。
方錚臉色白了，殺人的時候不覺得，只憑著一口血勇之氣，現在回想起錢龍倒在地上抽搐的模樣，還有那滿地的鮮血，方錚胃裡禁不住一陣翻騰，終於忍不住在馬背上哇哇大吐起來。
方錚心急家人的安危，跟馮仇刀打了聲招呼，便領著五百影子屬下，策馬朝南門奔去。
掌握住龍武軍后，方錚已連著向城內派了五撥探子，可惜城衛森嚴，四門緊閉，影子縱有通天之能，也毫無辦法，只能在城外轉悠。
「哇哈哈哈哈……來，老婆們，抱抱！哎！不許搶，一個一個來，……啊！誰親我？不準亂親啊，亂親罰你再親一次……哎呀，不要亂摸……好吧好吧，不管了，一起上來……」
「來人！分頭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方錚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咬著牙下令道。
方錚心急火燎的催馬入了城，他的身後跟著五百影子屬下和一萬名龍武軍騎兵。
「是！」影子趕緊分成數十隊，對方府展開了地毯式搜索。
長平說完，眾女都笑了起來，淚水也在這黎明的笑顏中飛濺而逝，到了此刻，誰都騙不了自己，天色越來越亮，眾女心中已然絕了生望，——懷著一份美好的回憶死去，對一個女人來說，也許是最幸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