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翻身向天仰射雲
第一百八十五章 窮途末路
方錚擦了擦汗，乾笑道：「呵呵，下次，下次……」
皇上秘密成立龍襄軍，是為了對付潘尚書，隱忍好幾年，一擊而致命。不愧是帝王心術，將最狠的殺招留到了最後。不知除了龍襄軍，皇上還有沒有秘密訓練別的軍隊？這樣的秘密軍隊多來幾支，甭管誰造他的反，都得留點兒小心了。
趙虎並不後悔，他知道，自己在三十年前便應該死了，自己這條命是老大人救的，老大人不但救了他，還給了他名利，地位，暗中扶他上位，做了掌一方兵權的將軍。夠了，足夠了，他就算現在死去，也死得無怨無悔，他，本來就是老大人的死士。
方錚還待拒絕，卻見一旁的方老爺怒目瞪著他，一副要吃人的猙獰模樣，方錚嚇得縮了縮脖子，心不甘情不願的哼哼道：「微臣遵旨……」
方錚友善的朝他笑了笑，接著大聲吩咐道：「來人，給我弄兩根鐵叉，鐵叉上再叉幾隻新鮮的雞翅膀……」
「不對呀，昨晚四門緊閉，守衛森嚴，是誰出城向龍襄軍報的信？」
皇上微微一笑：「他們是龍襄軍，朕幾年前秘密成立的精銳之師。」
方錚趕緊扶起他，仔細打量了一眼，見他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紀，面色黝黑，身材有些矮，不過顯得很壯實。目光中流露出一種堅毅和忠誠的神色，皇上能將秘密成立的龍襄軍交給他統領，看來他必是皇上的親信心腹了。
趙虎攔在門口，譏誚的朝眾人一笑，然後大喝道：「皇上早朝，百官列隊——」
方錚一挺胸，傲然道：「微臣靠的是智慧！」
士兵們大驚，紛紛後退了幾步。
「用火摺子吧。」方錚好心提醒道。
韓大石猶豫道：「末將倒是沒問題，可末將聽說方大人與公主殿下乃是新婚，這個……不太好吧？」
「方錚，朕知道你辛苦了，但你現在還不能休息……」脫困的喜悅過後，皇上沉聲道。
方錚同情的看著趙虎，這個差點害他丟了命的罪魁禍首，心中不知怎的，竟然對他興不起絲毫的恨意。——也許，他比潘尚書更可憐。
方錚摸著下巴，研究似的端詳著他，半晌開口道：「哎，我說你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啊？坐龍椅，還眾卿平身，裝瘋賣傻，別說，裝得還挺像的……」
皇上漸漸開始不耐煩了：「朕下旨，外面的八萬大軍讓你指揮，潘逆已退守皇宮，只剩數千人苟延殘喘，你有什麼可怕的？不要再跟朕討價還價了，快去！」
「還他媽朕啊朕的！信不信我抽你？」方錚狠狠的揮起了巴掌，想了想又放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方錚笑眯眯的指了指潘尚書，然後朝馮仇刀齜牙一笑：「肚子餓嗎？
馮仇刀和韓大石簇擁著方錚，分開眾士兵走到趙虎面前。
馮仇刀怒喝道：「大逆不道！殺！」
「趙虎，投降吧，大勢已去，你們失敗了。」方錚的語氣好象談論天氣般平淡。
「不行，潘逆還沒擒住，你不能休息。」
皇宮是天下財富珍寶最集中的地方，可數千殘餘叛軍卻似乎對這些失去了興趣，他們表情麻木的倚宮牆而坐，目光獃滯的看著眼前一座座巍峨雄偉，莊嚴華貴的宮殿，卻興不起一絲上前搶掠爭奪的念頭來。
趙虎急道：「您可以去北方，您的門生故吏遍布天下，隨時都可以東山再起……」
皇上微笑看著他：「你是怎麼出的城？」
潘尚書眼中閃過幾分驚慌：「你……莫非你不怕朕燒了這金鑾殿嗎？」
最大的疑問是，昨晚除了自己混出了城之外，還有一人也混出了城，向龍襄軍報了信，這人是誰？聽皇上的口氣，此人跟我一樣聰明，可能么？天下竟然還有跟我一樣聰明的人？
趙虎冷眼一掃，所有的叛軍或戰死或投降，現在只剩他和潘尚書了。
「等等！」一聲厲吼，方錚及時阻止了他，潘尚書嚇得渾身一激靈，手一抖，火摺子掉地上了。
這時馮仇刀也來了，互相見禮之後，馮仇刀道：「方老弟，城內的殘敵已基本肅清，叛軍餘孽已退守皇宮，龍武軍已將皇宮包圍，何時進攻，你下令吧。」
「咱們打什麼？」長平疑惑道。
見長平俏生生的站在一旁，身上還穿著來不及脫下的新娘喜服，俏麗的臉蛋被火熏得黑一塊白一塊的，可愛之極。方錚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悄聲道：「宓兒，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洞房去吧……」
方錚悶悶的往外走，心中泛起無數個疑問。
「方錚。」皇上忽然叫住了他。
「對，對……火摺子……」潘尚書抖抖索索的在自己身上摸索著……
「昨晚叛軍進攻皇宮時，嬪妃們便被禁軍們保護著，由正陽門逃出宮去了。」
言下之意，皇上要方錚在巳時之前，把退守在皇宮裡的潘尚書和叛軍餘孽全都收拾了。
潘尚書點點頭，表情如喪考妣。
「現在是辰時，記住，巳時之後，朕要在金鑾殿開早朝。」皇上盯著他，斬釘截鐵的道。
潘尚書遲疑著點了點頭。
數千叛軍神態惶然的把守著西宮門，由於兵亂，宮內的太監和宮女們驚恐的四下逃竄。戍衛皇宮的禁軍有的保護嬪妃們逃出宮了，有的戰死了。整座皇宮顯得靜悄悄的，像一座巨大的墳墓，寂如死城。
趙虎默默在潘尚書身後
「用……用什麼點火？」潘尚書被這個問題問住了，是啊，窮途末路，捨生赴死，多麼悲壯激情的時刻……可是，用什麼點火呢？
方錚嘆息了一聲，一腳跨進了金鑾殿，身後跟著密密麻麻的士兵。
良久。
潘尚書倔強的推開趙虎的攙扶，目光貪婪而痴迷的注視著龍椅，口中發出低不可聞的喃喃聲，一步一挪的緩緩向龍椅走去。
※※※
潘尚書仍坐在龍椅上，他的腰板挺得筆直，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方錚皺了皺眉，喝道：「姓潘的，你趕緊下來，那張椅子，你沒資格坐！」
金鑾殿仍然如往常般莊嚴肅穆，大殿內，正對著門的，是一張金黃色的龍椅，空蕩蕩的，閃耀著奪目的金光。
數不清的長矛再次毫不留情的戳在趙虎身上，趙虎身軀劇烈的抽搐了幾下，終於軟軟的倒地，死在了金鑾殿的門口。
說完，趙虎扶著潘尚書，頭也不回的一腳踏進了金鑾殿。
「老大人，咱們還是衝出去吧，門下願拼著一死，保護老大人出城！」大難臨頭，趙虎仍苦苦相勸。
「送去教坊司做什麼？」二位將軍齊聲問道。
原來這老東西怕死，剛才全是在裝瘋賣傻，方錚在一旁冷冷的笑。
潘尚書聞言，笑容頓時消失，臉色陰沉下來，怒聲道：「大胆！竟敢說朕沒資格坐，不要命了！左右武士，給朕拿下此人！推出去斬了！不，給朕誅他九族！」
大殿門外，數不清的龍武軍和龍襄軍士兵已將金鑾殿團團圍住，見趙虎走出來，紛紛舉起長矛，警戒的盯著他。
方錚恍然，難怪昨晚自己衝出府之前，皇上如此鎮定，原來他早已留有后著，就算馮仇刀的龍武軍來不了，他也能將叛軍殲滅。再往前想，皇上說他幾年前便著手布置對付潘尚書，恐怕他最大的籌碼，便是這支誰都不知道的軍隊了吧？果然在最關鍵的時刻打敗了叛軍，救了他。
方錚翻了個白眼：「他們打他們的，咱們打咱們的，各打各的，各有所打……」
潘尚書哭喪著臉抬起頭來，悲傷的望著方錚。
趙虎扶著潘尚書，一步一步微顫顫的往金鑾殿走去。
看著看著，潘尚書渾濁的眼中終於老淚縱橫，撲通一聲跪在龍椅前，泣不成聲。
一名身著銀白盔甲的將軍走上前來，單膝跪下，聲若洪鐘道：「龍襄軍統兵大將韓大石，拜見方大人！奉聖諭，龍襄軍集結完畢，聽從方大人調遣。」
若說危險其實也挺危險的，皇上差點
「你們，你們膽敢以下犯上！你們膽敢造朕的反……你們，好！朕不會讓你們如意的！」潘尚書徹底的瘋狂了，起身走到龍椅的背後，不知從哪裡搬出一壇點火用的桐油，高舉過頭頂，黑稠的桐油頓時倒滿了全身，潘尚書整個人頓時變成了一個又黑又濕的油人。
殿外，士兵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趙虎的厲吼聲在殿門外回蕩：「妄入者死！」
「是條漢子，厚葬他吧。」方錚目注著趙虎的屍體，心中生起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涼。
趙虎默然無語，其實起事之前，他便預感到會失敗。老大人太心急了，急於將皇帝推下位，急於打敗這位一生的宿敵，急於證明自己能做一個好皇帝，可凡事欲速則不達，老大人由於心急而留下了太多破綻，終於還是敗了。
方錚進城時由於心急家人的安危，當時又不知龍襄軍是敵是友，所以方錚不管不顧的命騎兵放馬衝鋒，誤傷了不少士兵。
士兵們找來一塊布，將趙虎的屍體一裹，抬了出去。執掌數萬兵權的大將軍，以這樣一種方式，告別了人世。
方錚嬉皮笑臉道：「……咱們打架呀，嘿嘿，妖精打架，很精彩哦……」
殿外的士兵和趙虎聽到潘尚書的聲音，面色齊變。
「殺！」馮仇刀暴烈的大喝道。
方錚愕然，對馮仇刀道：「這老東西是不是瘋了？」
皇上微笑道：「星夜出府，搬兵救駕，論功，數你最大，朕還要送你一份最大的功勞，才好升你的官，加你的爵啊，抓住首逆，你方大人的官兒才升得名正言順。」
顫抖著伸出雙手，潘尚書目光迷離，如同看見滿朝的文武在向他三跪九拜，轟然震天的山呼聲，令他在這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潘尚書驚得朝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道：「你……你別過來啊，老夫……老夫與這大殿同歸於盡……」
接著方錚又笑了，笑得挺開心的：「哎，瞧你這架勢，莫非想點火自焚？」
眾士兵毫不遲疑的將手中長矛刺出，口中齊喊著：「殺！」
說著方錚淫賤的朝韓大石擠擠眼：「……將軍帶兵日久，怕是很久沒嘗肉味了吧？」
馮仇刀面無表情的搖搖頭。
龍椅上的潘尚書顯得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大力的拍打著龍椅的扶手，怒道：「來人！來人！為何不將此人拿下？你們，你們也要造朕的反么？」
方錚抱著皇上的大腿哭訴了許久，也沒見皇上表態賞他銀子，只好悻悻的站起身來。
「你……你個混蛋！外面叛軍還沒解決呢，你卻想著這種事，簡直混帳之極！」長平俏臉通紅，也不知是羞
「你……你待如何？」潘尚書望向方錚的眼神滿是驚恐，如同看著一個邪惡的魔鬼。
嗬！這老東西居然還是個棒槌性子。方錚樂了，走到潘尚書面前，朝他笑了笑。
「皇上的嬪妃和皇子公主們還在皇宮嗎？」方錚問道。
他們已絕望了。
潘尚書囁嚅著嘴唇，怔怔的望著堅硬的台階，半晌，終於搖搖頭，眼中一片灰敗絕望。
「你太沒記性了！」方錚皺著眉責備道。
方錚悚然一驚，對呀，今晚是自己與長平的洞房之夜，萬一被長平知道自己丟下她，跑去秦淮河摟著粉頭喝花酒，長平身邊的女侍衛們還不得活活將自己揍死？
方錚狠狠一擊掌，興奮地叫道：「那還等什麼？走！把姓潘的老東西逮起來，然後把他送到教坊司去。」
潘尚書楞楞的接過火摺子，抬頭見方錚的眼中滿含鼓勵和期待，潘尚書慘然一笑，便待打燃。
滿懷鬱悶的走出府門，方錚望著已成一片焦土的方府前院，心疼的嘆了口氣，重新修繕的話，不知要花多少銀子，方錚肯定不會讓老爹自己掏腰包，可是，上哪兒弄這筆銀子去呢……
「既然你堅持要這種暖和的死法，我還是幫幫你吧。」方錚笑眯眯的遞上一個火摺子。
方錚苦著臉道：「皇上，您知道我辛苦了，就讓我休息吧……」
宮門外傳來號角聲，巨大沉厚的宮門被猛烈的撞開，潮水般的士兵們呼喊著衝殺進來，如同山崩海嘯一般，迅速將那殘餘的數千叛軍淹沒。叛軍們士氣低落得連反抗的力量都完全消失了，紛紛將兵器扔到地上，跪倒在地投降了。
趙虎掃了一眼密密麻麻朝他逼近的勤王將士們，冷冷的一笑：「那又如何？」
「忘帶了？」方錚同情的問道。
「將軍，將軍！宮門……宮門失守了！」一名部將衣甲凌亂的跪在趙虎面前，急聲稟道。
「微臣在。」
「說你傻，你還真是一傻到底，油倒身上了，你打算用什麼點火？」
潘尚書抖抖索索已走到了龍椅前，伸出老邁乾枯的手，撫摸著龍椅扶手上一條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張牙舞爪的金龍，老手顫抖得如同篩糠。
「微臣遵旨。」
潘尚書垂頭喪氣，不發一語，像個犯了錯被老師罵的孩子。
不舍的望了眾老婆們一眼，唉，我還沒跟她們好好溫存呢……
馮仇刀愕然問道：「方老弟，你想做什麼？」
皇宮內。
方錚沒有理他，對這樣的瘋子，方錚實在懶得跟他瞎掰扯了。揮了揮手，士兵們紛紛向潘尚書圍了過去。
「你可以一頭撞死啊。」方錚指著龍椅前的玉石台階，又一次好心的給潘尚書提供自殺幫助。
佔據皇宮，是謀朝篡位者的最終夢想，因為那代表著
「……」
潘尚書邊喘著粗氣，邊搖頭苦笑：「出城？就算出了城又如何？倉皇逃命，提心弔膽等著被抓嗎？」
方錚驚道：「皇上，您不會是要微臣帶兵繼續打仗吧？不去不去，死都不去，太嚇人了，微臣膽小……」
潘尚書疲憊的擺手：「別說了，老夫活不了幾年了，不想過那種每日狼狽逃竄，疲於奔命的日子。」
潘尚書抓住龍椅的扶手，艱難的站起身，平復了一下激動的心情，整了整凌亂的衣衫，面向殿門，然後緩慢的坐在了龍椅上。坐下去的那一剎那，潘尚書臉上露出了高興的笑容，彷彿這輩子從來沒這麼開心過。笑容一閃即逝，如曇花一現。
可現在的情況不同，對這些只剩數千人的殘餘叛軍來說，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宮，即將是埋葬他們生命的最後一站。
方錚見狀，趕緊叫過一名影子下屬，吩咐他如此這般。
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方錚轉身愕然道：「八萬大軍？龍武軍才六萬啊……呃，皇上，在龍武軍進城之前，已有一支兩萬人馬的軍隊率先攻破了南門，難道這支軍隊……」
潘尚書左右望了望，此時已是白天，高掛在殿頂的宮燈早已熄滅，士兵們手上也沒有火把。
韓大石此人性格不像馮仇刀那樣死板，聞言微微笑道：「方大人言重了，當時互相不知底細，大人又急著救駕，誤傷友軍很正常的，大人不必介懷。」
方錚仍然搖頭：「皇上，外面很危險啊，微臣如此弱不禁風，就算被他們傷著一根毫毛，那也是很痛的……」
潘尚書沉醉在幻像中，抖索著伸出雙手，虛虛的平划，嘶啞老邁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中回蕩：「眾卿……眾卿平身，哈哈，眾卿平身……」
方錚堆起笑臉，帶著幾分巴結討好的口氣，拱手道：「心腹將軍，啊，錯了，韓將軍，久仰久仰，方才事態緊急，小弟進城時得罪了，還望將軍莫怪。」
趙虎絲毫未曾抵抗，任由長矛戳在他身上。鮮血從他身上，鼻孔，口中噴涌而出，趙虎仍在笑，掙扎著喘著粗氣，口中斷斷續續虛弱的道：「有本……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皇上哈哈大笑道：「那他也靠的是智慧……別問了，時間不多，趕快去皇宮吧。」
方錚笑道：「將軍不怪小弟就好，小弟與將軍一見投緣，沒說的，今晚小弟請客，包一艘畫舫，請韓將軍喝花酒……」
左右環顧，爹娘，老婆還有府里很多相熟的下人們都在，方錚又高興的笑了，心下安慰了不少。不給銀子就算了，少爺我自個兒貪去，只要親人們性命無虞就好，這算是大團圓結局了吧？
「接客！」方錚狠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