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風連日作大浪
第二百一十章 打劫（上）
方錚自己則領了一隊，大喇喇的站在山路中間，負著手兩眼望天，一副淵渟岳峙的絕世高手模樣。而其餘的五十名土匪，則像沒睡醒似的，各自打著呵欠一屁股坐在路邊閉目養神。
「你他娘的豬腦子啊！你見過一大群人拿著刀槍棍棒問路么？」同伴沒好氣的罵了他一句，眼睛卻戒備的盯著土匪們，絲毫不敢放鬆警惕。
方錚哈哈大笑：「少他娘廢話！趕緊的，把馬車留下，你們走人，老子不害你性命便是！」
「什麼？」
敲完鑼的土匪將手中的銅鑼隨意的往路邊一放，又站上前幾步，清了清嗓子便待開口說話。
這句話當然是方錚前世便知道的，他覺得這句話很霸道，很威風，說出來特像個純爺們兒，可惜一直無用武之地。前世是個法制社會，這話若隨便亂說，沒準會被抓進派出所，在暖氣片上拷一夜。今兒可好，終於有機會說出來了。
方錚嘆了口氣，我跟這幫胸無大志的古代笨土匪簡直沒法溝通……
肥羊來了！
「哎，他們到底是不是劫道兒的？」一名押車的漢子不安的扯了扯同伴。
很快，一輛馬車便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馬車很不起眼，灰色的車蓬，破破爛爛不知掉了多少漆的車轅把子，一匹既不神駿也不英武的老馬，頗顯吃力的拉著車，車蓬被帘子遮得嚴嚴實實，不知裏面裝的什麼貨物。馬車旁護衛著幾個人，全都是武士勁裝打扮，腰間鬆鬆垮垮佩著朴刀，正一邊走一邊說笑。
話未落音，領頭的押車漢子忽然伸手一抓，抓住了方錚的前襟，接著反手將方錚一提一扯，一把鋼刀便無聲的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
「不行！你騙老子怎麼辦？」漢子歇斯底里吼道。
見眾土匪躊躇著停下了腳步，方錚鬆了一口氣，此刻他覺得欲哭無淚。
被推的土匪撇了撇嘴，無所謂的朝後一站。
「……」
「聽不懂嗎？老子要打劫你們！給錢！」挾持方錚的漢子大吼道，眼中布滿了血絲，情緒異常激動。
場面一度失控，情勢風雲突變，羅月娘扶著額頭深深嘆了口氣。這……這叫人情何以堪？
「你閉嘴！」這次不光是押車的漢子，連圍在他們四周的土匪們都暴怒的大喝道。
大意了，大意了啊！
「你閉嘴！」挾持他的漢子毫不客氣的用刀柄狠狠敲了敲方錚的腦袋。
「那小子剛才說什麼呢？我覺得他不像劫道，反倒像問路的……」
「這位好漢，出來混總得講點道理吧？」押車的漢子漸漸有了一絲火氣，也朝前站了幾步，沉聲道。
「什麼？」不單是眾土匪，連押車的同伴和已成為人質的方錚都愣住了。
賣相很不好啊！方錚無奈的瞅了一眼土
在場的所有人都怔住了，這叫什麼事兒呀！搞反了吧？這傢伙腦袋有毛病？
羅月娘橫了方錚一眼，嬌媚的小白眼飛得方錚心神一盪。
沒人站出來應景，方錚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清咳了一聲道：「刀疤臉，這次就當搞個演習，讓兄弟們都學學……嗯，打劫的經驗，仔細觀察，用心體會，把荒廢已久的打劫本領重新拾起來。咳咳，我是這麼安排的，咱們呢，將山上的兩百名兄弟分成四隊，每五十人為一隊，分別埋伏在不同的地方，以我搖旗為號，分梯次出擊……」
「我怎麼不講道理了？不是說了不害你們性命了嗎？」方錚不高興的解釋道：「再說了，我只聽過出來混遲早要還，沒聽過出來混還得講道理，咱們土匪若還講道理，還不如去大街上要飯呢，那多斯文呀……」
使勁拍了拍手，方錚大聲喝道：「哎哎哎！都嚴肅點兒！我們這兒打劫呢！」
方錚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有這一天，當然，本來他是不必跟著隊伍下山的，可方錚對冷兵器時代土匪們的打劫工作實在很好奇，再說對方只有幾個人押車，自己有兩百多號人，典型的恃強凌弱，石頭砸雞蛋，如此既佔便宜又出風頭的美差，以方錚的個性怎麼可能不主動請纓，身先士卒呢？
情勢驟變，眾土匪不禁大驚失色，紛紛大聲叫罵著，舉起兵刃便待衝上前來廝殺。
人類的潛在基因里有暴力嗜血的分子，不論你是斯斯文文的教書先生，還是推著小車滿大街賣小物什營生的小販，他們的內在都有一種需要用暴力來宣洩的情緒，不同的是，由於現實或性格原因，很多人往往一輩子走到頭，也不敢真正的轟轟烈烈的宣洩一次情緒，臨到老便窩窩囊囊的閉上眼咽了氣。
羅月娘瞪了方錚一眼，想到方才早已商量好的章程，便也沒說什麼，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方錚的話。
方錚瞪了他一眼，怒道：「安全！安全第一啊！你去二三十個人，萬一人家都是絕世高手，你這二三十人還不夠他們吃一頓的，咱們就是要將全部的兵力都拿出來，並且各自埋伏，製造聲勢，讓對方連動手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更重要的是，這是咱們青龍山兄弟合夥乾的第一票買賣，讓大伙兒都熟悉一下過程，以後動手干買賣時，不至於慌裡慌張像個孬種。」
方錚身後的土匪們頓時怪叫了幾聲，忽如其來的聲音令拉車的老馬一驚，立馬便停住不走了。
「按他
方錚又趕緊道：「哎哎，等會兒！——我說你們是不是窮瘋了？有你們這麼干買賣的嗎？什麼情況都不了解，直眉楞眼的就往上沖，找死也不是這種找法呀……」
押車漢子苦笑道：「車上的貨物……很重要，不是咱們不肯走，委實是丟不得啊……」
「放開他，我們讓你走，你的貨咱們也不要了，井水不犯河水。」羅月娘越眾而出，無奈的看了一眼苦苦求饒的方錚，淡淡的道。
從骨子裡講，方錚不是個特別喜歡使用暴力的人，因為他沒有那種先決條件，他的體格很普通，身手很普通，膽子更是比一般人小多了，一個這樣的人，若說他有一天會率領著兩百多名土匪下山打劫，打死他也不信。可這般離奇的事今兒偏偏就發生了。
自己也確實太過大意，不知不覺離他們如此之近，給他們創造了挾持的機會。唉！第幾次了？自從上了這破山，這是第幾次遇險了？
丟臉啊！無地自容啊！羞憤欲絕啊！
同伴撓頭，疑惑道：「……也對啊，這世道怎麼了？莫非當土匪也得要讀過書的才行？」
方錚跟在人群中，感覺心潮有些澎湃，胸腔中彷彿有一種即將爆炸的能量急待釋放出來。
「……」
「……」
押車漢子望了望，見前後堵了百十人的土匪，漢子驚懼的抖了一下，緊了緊架在方錚脖子上的鋼刀，嚇得方錚又是一聲大叫。
方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痛心道：「所以你們一直成不了大器！一輩子窩在這窮山溝里當土匪，永遠也出息不了！」
刀疤臉興奮的拍了拍手，道：「我去將兄弟們召集起來，準備下山。」
方錚沉聲問道：「肥羊什麼情況？押的什麼貨？有多少人押車？有沒有武功高的硬點子？」
敵我雙方的對峙氣氛因方錚的這句開場白而迅速的低落下去，兩幫人各自議論著，完全忽略了方錚的存在。
時已入冬，原本鬱鬱蔥蔥的山林，已然變得異常蕭瑟，不時呼嘯而過的山風，將一棵棵光禿禿的樹榦枝椏吹得沙沙作響，幾十名衣衫襤褸的土匪坐在這蕭瑟的山路之中，或睡或醒，神情頹然，特像一群走投無路，干坐等死的難民……
一名土匪睨了他一眼，有氣無力道：「二當家的，那是前面查探的兄弟發出的信號，肥羊已經到了……真是的，這時節哪還有山雞呀？」
「哎，大哥，剛才明明是咱們在打劫你們，怎麼現在反過來了？你們還講不講道理？」身為人質的方錚終於忍不住抗辯道。
才四五個人，這隻肥羊吃定了。就算他們個個都是東方不敗，老子這邊兩百多號人，壓
「那你說，咱們該怎麼干這筆買賣？你是二當家，動腦子的事兒由你負責，咱們都聽你的。」知道動腦子不是自己的強項，羅月娘很爽快的把指揮權交給了方錚。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沒讀過書的都知道這句話，二當家的，你……」刀疤臉上下打量了方錚一眼，目光中有些懷疑，這傢伙到底讀沒讀過書？
隨即想到自己二當家的權威被刀疤臉挑戰了，方錚不禁面色一變，立馬拍桌子翻臉道：「混帳！領導講話你插什麼嘴？還有沒有規矩了？」
押車的幾名漢子也懵了，瞧這群人的架勢，他們當然知道碰上劫道兒的了，可……領頭的那小子說了一大串兒，到底什麼意思？
「好漢爺，說句實話，車上的東西你們要去了也沒用，何必苦苦相逼？」
走到山下，按方錚原定的計劃，兩百名土匪分成四隊分散開來，各自埋伏在不同的地方。
羅月娘不耐煩的一揮手，道：「就按二當家說的辦！刀疤臉，你少他娘的羅嗦，二當家的怎麼說，你便怎麼做。」
「……」
「……」
「都別動！」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喝道。一個是挾持方錚的漢子，另一個，當然是已嚇得面無人色的方錚了。
一扭頭，見前來報信的土匪還傻楞楞的站在前廳外。
「應該……是吧？」同伴也一樣不安，語氣猶豫的道。
清咳了一聲，方錚沉聲道：「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不殆。」刀疤臉在一旁小聲的嘀咕了一句。
「你才豬腦子呢！那小子剛才在念詩吧？你見過會念詩的土匪嗎？」
兩幫正在議論的人聞言一楞，隨即醒過神來，土匪們紛紛齊聲喝道：「對！打劫！」
這種氣氛才對嘛。方錚眨了眨眼，笑道：「怎麼？就你們幾個人，還想反抗？把貨留下，你們走吧，咱們劫財不劫命，保證不傷害你們。」
刀疤臉點同贊同道：「二當家說的不錯，若連這點小買賣都干不好，咱們索性不如刨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活在這世上丟人現眼！當家的您就安心在山上等兄弟們的好消息吧！」
方錚眼睛一亮，大叫道：「哎！聽到沒？有山雞，山雞啊！咱們去把它捉了來，燉著吃……」
刀疤臉楞楞道：「咱們干買賣都是這麼乾的呀……」
眾人靜靜的坐了一柱香時分，忽然聽到一聲不大不小的山雞咕咕叫喚。
「你越這麼說老子便越要留下這車貨，快走快走，再不走就晚了，別說我沒提醒你……」方錚笑眯眯的朝前走了幾步，連聲催促道。
「什麼？」
方錚聞言大喜，如此說來，這馬車裡的貨估計值不少錢，奶奶的，老子被那小娘們兒洗劫一空，今日正好撈點兒本回
「誰說沒用？哪怕你車上裝的都是草紙，老子也能讓它發揮出它該有的作用，甭管你裝的啥貨，有總比沒有好……」
方錚尷尬的笑了笑。
土匪搖頭道：「不知什麼貨，反正很壓分量，留在山路上的車軲轆痕迹被壓得很深，只有一輛馬車，四五個魁梧漢子跟著車，還有一個車夫，一行人速度不快……」
主意打定，方錚仰天長笑一聲，大喝道：「眾將聽令！」
土匪被反打劫，這事兒……華朝開國百余年，恐怕這是第一樁吧？
「他們走到哪兒了？」
方錚滿意的笑了笑，這娘們兒凶是凶了點兒，總算還識大體，頗有自知之明。
在眾人滿頭霧水的目光注視下，方錚得意洋洋的大聲說出了上面那句話。
眾人商量了一柱香時間，這才出了前廳，召集土匪們，兩百多號人浩浩蕩蕩下山打劫去也。
正吵得酣暢淋漓，忽聽不遠處的山巒上一聲鑼響，羅月娘帶領的五十人終於忍不住從山巒上冒了出來，將馬車的後路抄上，死死堵住。
「老娘是他們的頭兒，我說過的話從未食言過。」羅月娘冷冷的道。
「這位好漢，有話咱好好話，如今社會風氣好轉，大家都是文明人，不興動刀動槍，太不雅觀……」方錚顫聲道，渾身嚇得不由自主的直打哆嗦。
方錚尷尬的撓了撓頭，乾笑道：「是不殆嗎？呵呵，許是我串詞兒了……」
方錚不高興的皺了皺眉，對雙方人馬目前的反應很不滿意。兩幫人自打相遇到現在，除了他吟的那首不詩不文的東西外，還根本還未曾搭上一句話，就跟兩幫互不相干的人在大冬天曬太陽似的，絲毫不見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對打劫工作憧憬不已的方錚不由大失所望。
「說什麼呢？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一車草紙用得著咱們兄弟辛苦押送？你也太看不起人了！」
「閉嘴！」押車漢子毫不猶豫的又給了他一刀柄。
方錚興奮的朝旁邊的土匪使了個眼色，土匪會意，朝前走了幾步，舉起手中的銅鑼，狠狠的敲了幾下。
刀疤臉撓頭，面上的表情非常不解：「再有出息的土匪……他還是土匪吧？」
這幫押車的太陰險了！居然如此不要臉，抓了他當人質。他們還知道羞恥嗎？
方錚回過頭，瞧著緊張戒備的幾名押車漢子，不禁興奮的搓著手，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終於等到說這句經典台詞了！
眾土匪很顯然並不懂方錚在說什麼，面面相覷，議論紛紛。
幾名押車的漢子大驚，方錚見援兵已至，不禁大喜，哈哈笑道：「看見沒？咱們兵強馬壯……」
「哎哎哎，回來回來！」方錚趕緊叫住了她：「咱們剛才說的你都忘了？這次你不用動手，叫兄弟們去，送到嘴邊
押車的幾名漢子也吃了一驚，見狹窄的山路上居然稀稀拉拉站了數十個人，人人手中執著兵刃，幾名漢子驚懼的互視一眼，默然抽出了腰間的佩刀，緊張的盯著土匪們，擺出戒備的姿勢。
還未及說話，便聽到山路不遠處，傳來緩緩的馬蹄聲和車軲轆轉動的聲音，眾土匪精神一振，不待方錚命令，紛紛站起身來，手中握緊了兵刃，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前方山路的拐彎處。
羅月娘一攤手，無奈的道：「那你說怎麼辦？」
兩人情不自禁的一邊吵一邊靠近，相隔只有一步之遙，而且吵得越來越大聲，彷彿聲音小了就理虧似的。
這位二當家……他簡直是青龍山最醒目的污點，應該被永遠釘死在恥辱柱上。
「……」
押車的幾名漢子聞言一驚，神情凝重的舉起了刀，一副想跑又心有不甘的模樣。場上氣氛終於變得緊張起來。
「老娘去把貨劫來！」羅月娘興奮得雙眼發亮，搓了搓纖細的手掌，轉身便待下山。
「放了咱們？哼！你……你騙人！」挾持方錚的漢子見土匪眾多，害怕加畏懼的心理下，情緒終於有些失控了。
「好漢，饒命啊，在下的真實身份其實只是一介平民，真的，當土匪只是我的兼職……」方錚面色蒼白，猶自苦苦哀求道，聲音隱隱帶著哭腔。
羅月娘與刀疤臉對視一眼，他們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欣喜。青龍山的買賣終於又開張了！這對辛苦維持父親生前基業的羅月娘來說，是個足以告慰父親的天大好消息。
刀疤臉不服氣的咕噥了兩聲，沒再言語了。
漢子喘著粗氣，與同伴幾人緊張的前後張望，眼球因激動而變得血紅，是啊，挾持了人質，接下來怎麼辦呢？領頭的漢子聞言怔住了，隨即忽然想起了什麼，大叫道：「給錢！」
土匪們這時也都懵了，這……這也太扯淡了吧？怎麼好好的，二當家卻被這幾個押車的漢子給劫持了？這事兒傳出去，以後青龍山的土匪們還怎麼在綠林道上混？別人不笑掉大牙才怪！
方錚一把將他往後一推，隨即瞪了他一眼道：「你想幹嘛？還有沒有規矩？不知道讓領導先發言嗎？」
押車的幾名漢子面帶驚懼，互望了幾眼，隨即從中走出一人來，抖索著往前一站，抱拳顫聲道：「……這位好漢，咱們兄弟幾個與貴山無冤無仇，只是押貨經過而已，還請……好漢放我們一馬，來日必當補報……」
「怎麼？我打個比喻不行嗎？」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刀疤臉的表情很不以為然，打斷道：「二當家的，就四五個人而已，沒必要這麼興師動眾吧？咱們去二三十個人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