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風連日作大浪
第二百五十一章 攪渾水
興許是激動的原因，刺客的這一跳跳得格外高，他已算好，只要再在花園中落地一次，就可以跳出這見鬼的花園，直接擊殺目標。
方錚笑眯眯的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默然不語的葉靈兒，心中暗忖，這刺客很明顯先是衝著葉靈兒揮刀，證明他要殺的人其實是葉靈兒。這世上跟她結仇，恨不得她死的人，便只有英王了。哎呀！最近本少爺的智商越來越高了，這麼複雜的問題我都能想明白，實在很了不起，趕明兒在老婆們面前散散王霸之氣去……
方錚大驚道：「小公主幹的？」
一場策劃得好好的刺殺行動，到了現在已變成了鬧劇，整個方府都已被驚動了，負責外圍的侍衛們調來了近百名禁宮訓練出來的神射手，一個個佔據著制高點，張弓搭箭瞄準了刺客。只要他有異動，便會被射成篩子。
見長平笑著點頭，方錚兩眼發直，半晌才結結巴巴道：「為……為什麼呀？咱家花園招她惹她了？」
皇上笑容一斂，盯著太子的臉，一字一句沉聲道：「……他最大的優點，便是沒有野心！」
「太子，江南六府稅案已經拖了半年，你是如何處理的？」雖然卧病在床，皇上的思維卻非常清晰。
太子臉色變了變，不知父皇這句「好自為之」到底是什麼意思，聞言忙恭聲道：「父皇正當盛年，春秋鼎盛，微染小恙而已，且放寬心，很快便會痊癒的，朝中不少大事都離不開父皇您的聖斷啊。」
「不用你假惺惺！」刺客暴喝道，手中刀光一閃，便割斷了套在腳上的繩索。
院外傳來梆子聲，已經四更天了，方錚想了想，獨自走出卧房，朝主屋一側的廂房頂上打了個手勢，很快，一道黑影悄無聲息的從房頂一翻而過，輕盈的落在了方錚面前。
太子猶豫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問道：「父皇，有個問題兒臣一直不太明白，方錚此人性子跳脫，為人……有些油滑，學識也……不算出眾，父皇為何如此重用此人？」
刺客掉進洞里，半天沒出聲兒，方錚大驚小怪的湊上前幾步，嘴裏抱歉地叫道：「哎呀！刺客兄，你怎麼了？還好吧？」
「神策軍的領兵大將劉長生，到底是怎麼死的？」
「切！」眾女連不屑的表情都出奇的一致，日久生默契啊。
證實了自己的判斷，方錚放下了心。
「誰？」眾女齊聲問道。
方錚笑得像只偷了雞的狐狸：「……明日你們四處放出風去，就說太子府的人殺了英王的人，屍首還留在太子府，最好還在太子府的圍牆外面弄點血跡什麼的，讓過路的人一看就知道這事兒八九不離十，你們化化裝，明日在京城的茶樓酒肆將這事兒添油加醋的傳播出去，越多人相信
太子走到爐子邊，揮手示意給爐子扇風的宮女走開，然後他挽起袖子，將爐子上已經煎好的葯端起，濾過漆黑的藥渣，將熱氣騰騰濃如黑墨的藥水倒在葯碗里，輕輕吹了幾口氣，用嘴試了試溫，然後恭恭敬敬的將葯端到皇上面前。
「夫君，刺客自殺，線索斷了，夫君心裏可有數？是不是跟上次綁架你的出自同一人？」長平滿臉憂色。
雕龍刻鳳的龍榻邊，擺著一個精緻小巧的爐子，爐子里的火正燒得通旺。
方錚一看之下，頓時大驚，連他都開始情不自禁的為刺客兄覺得委屈了，站在洞口邊跺腳罵道：「這誰呀？到底是誰挖的這個洞？太他媽缺德了！你挖洞就挖吧，還往裡面灌大糞，這是人乾的事兒么？哎呀！好臭！大家閃遠點兒！」
「稟父皇，由於此案背後關係複雜，牽扯的官員甚多，官府和地方豪商門閥互有勾結，所以兒臣已命刑部楚尚書親自辦理此案，並囑咐楚尚書，不論涉及任何人，都要一直追查下去，哪怕是皇親國戚……」
刺客實在已怕極了這方府內高深莫測的機關陷阱，人在半空中，聽到方錚的話，不由神色一變，脫口驚道：「又怎麼了？」
「太子。」皇上忽然睜開眼叫住了他。
太子恭聲應是，面向著皇上，緩緩向殿門退去。
造謠嫁禍太子，逼得太子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黃泥巴掉褲襠里，不是屎都是屎了。過幾日若再在朝堂上出個損招兒，包管這京城本來就夠渾的水，會被方錚攪得更加渾濁。
方錚這回是真覺得冤枉，聞言無辜的一攤手，苦著臉辯解道：「真的跟我沒關係呀……」
皇上聽太子提起方錚，不由笑了笑：「你說話不必如此客氣，方錚此人不學無術，浮躁輕佻，油滑刁鑽，卑鄙無恥，他根本就是個市井小人。可是……太子啊，用人之道，並非看他人品有多好，才華有多高，而是看他對自己有沒有用處，將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事乃可成。而且方錚有個最大的優點……」
「為何？楚尚書是刑部堂官，連他都辦不了的案子，我華朝還有何人能辦？」太子很不理解。
出了這種事，內院的女眷們嚇得花容失色，當然都不敢一個人睡，於是眾女便集中在方錚的卧房裡。
方錚看著刺客衝天跳起，然後再看了看他可能會落下的地點，發現那個地方很突兀的鋪著一層顯眼的枯枝幹草，看起來非常古怪……
太子聞言心中大驚，但仍面色不改地回道：「回父皇，劉長生暴疾而死，金陵府的仵作，還有大內的御醫都已查看過了。」
「你們怎麼說？有什麼看法嗎？」
影子屬下躬身一禮，便待退下。
「慢著！」方錚神色怔忪的叫住了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半晌，賊眼珠子骨碌直轉，片刻之後，朝屬下壞笑道：「哎，給你個好差事，剛才我說錯了，這具屍首是個寶貝呀，……你叫幾個弟兄，趁著現在天黑，趕緊抬著屍首，把它扔到太子府的圍牆裡面去，小心別被裡面的人發現了……」
皇上半躺在龍床上，不停的咳嗽著，一雙渾濁的老眼卻緊盯著太子的一舉一動。見太子轉過身將葯端來，他這才半閉上眼，無力的哼了兩聲。
眾人盡皆拜服。
皇宮的寢宮內煙霧繚繞。
不過這番分析若說出來，方錚怕嚇著葉靈兒，所以他抿了抿嘴，終於還是一語含糊帶過了。
惴惴的看著閉目不語的皇上，太子小心道：「父皇，兒臣如此處理，可妥？」
太子聞言眉頭一跳，眼中飛快閃過幾分慌亂，急忙掩飾著強笑道：「父皇果然慧目如炬，兒臣還有很多不足之處，要向父皇學習。」
想到這裏，刺客臉上露出了殘暴嗜血的笑意。兩腳一蹬，又一次向前掠出一丈。近了，離那小妮子越來越近了，我的任務馬上就要完成了……
鶯鶯燕燕會聚一室，各擅勝場，風情迥異，樂得方錚眉眼不見。
方錚隔他遠遠的，看得不落忍了，出聲喊道：「喂！刺客兄，你也挺不容易的，要不我看今兒咱們就算了吧，改天你若有空再來刺殺我，可好？」
方錚傻眼了，合著那些機關本來是給我準備的？
「剛才的事情，兄弟們都知道了吧？」方錚淡淡道。
皇上看也不看太子，闔著眼，疲憊的揮了揮手，淡然道：「你且退下吧，朕累了，要歇息了。」
方錚迎著眾女擔憂的目光，感激的笑了笑，道：「不是，這回刺殺我的幕後主使應該是另外一個人。」
「兒臣在。」
說完長平盯著刺客，惡狠狠的嬌斥道：「來人！給我把他拿下！嚴刑拷問，一定要問出幕後主使！」
方錚深沉的搖搖頭，四十五度角，仰著脖子凝望夜空，沉聲道：「……男人的直覺！」
影子屬下若有所悟，情不自禁的朝方錚豎起大拇指誠心誇讚道：「大人，您真卑……咳，老謀深算吶！」
一開口說話，體內的真氣不由一泄，整個人像從高空掉落的石頭似的，撲通一聲，又一次掉進了大洞中，裏面的糞水甚至濺出了洞外。
「屬下見過大人。」黑影朝方錚施禮。
已是深夜了，方府新宅的內院熱鬧得像趕集似的，近百支火把次第點燃，將花園附近照得亮如白晝，幾百名女侍衛緊張的將方錚和眾女眷層層包圍起來，死死盯著倒吊在樹上的倒霉刺客。
刺客掉進去以後，半天不見動靜，方錚左右環顧，嘆著氣道：「這個洞，又是哪個缺德的傢伙挖的啊？」
方錚嘆了口氣，這些機關真不是我布置的呀，人死了還讓我背這個冤枉，這傢伙到了閻王殿，該不會誣告我吧？我又沒法去閻王殿辯護，瞧這事兒給鬧騰的！
「父皇，喝葯吧。」太子的聲音一如往常般輕柔，舉手投足帶著一種儒雅的風度。
「什麼優點？」
看著洞里半死不活，眼睛卻惡毒的盯著方錚的刺客，方錚頗為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愧疚道：「……疼嗎？一定很疼吧？那什麼……你先出來行嗎？」
刺客說完，他的嘴角蠕動，很快便流出一道烏黑的血，接著整個身子便倒在地上，氣息全無了。
影子下屬抬頭看了方錚一眼，恭聲道：「屬下請示大人，這名刺客的屍首，是交給金陵府尹，讓他們去破案，還是由屬下帶回營地，由屬下處理？」
眾人盡皆茫然搖頭，只有長平一個人捂著小嘴笑個不停。
方錚和眾女張大了嘴，眼看著刺客在門前那片寬敞的花園中像只打了雞血的袋鼠一般，跳來跳去，直衝著躲在侍衛身後的葉靈兒而來。
「可，可是，大人，這刺客潛入的是方府呀……」影子屬下百思不得其解。
方錚仍皺眉看著半空，片刻之後，才慢慢收回手指，撓頭歉意地笑道：「呵呵，看錯了，我還以為又有機關呢……」
「胡說！」方錚忍住笑，板起臉斥道：「那刺客明明是去刺殺太子的，只是……只是，哈哈哈哈，只是這傢伙不認道兒，他媽的！走錯門了……哈哈，我只是幫他糾正過來而已……」
方錚情不自禁的打了寒戰。——刺客兄，是個好人吶！
危險過去，方錚不由想起一個縈繞心頭很久的問題。
方錚想了想，搖頭笑道：「這具屍首又不是什麼寶貝，扔了就扔了吧，你隨便看著辦好了……」
刺客身手很高明，只可惜運氣太差了，偏偏進的是方府，又偏偏走進了花園……
皇上聞言，眼中閃過一抹深深的失望和痛惜之色，淡淡的揮手道：「嗯，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把他放下來。」方錚下令道。
太子聞言，眼中飛快閃過幾分喜色，一閃即逝，隨即很快恢復了平靜，恭聲道：「父皇，此時國賊已除，四海昇平，若父皇屬意方錚出京辦理此案，兒臣這就去安排。」
「啊？」影子屬下聞言大驚：「大人，這……這是何意？」
刺客此時已出離憤怒了，瞪著血紅的眼珠，暴喝一聲，整個身子從洞中衝天而起，帶著滿身的大糞臭味，如同剛從茅坑裡撈出來似的，半空中一扭腰，刀光一閃，便朝方錚擊殺而去。
「什麼？」
「哎，宓兒，花園裡的那些機關到底是誰布置的？太缺德了！」
方錚斜睨著她，笑道：「老婆，數你笑得最開心，難道花園裡的這些機關是你布置的？」
方錚在侍衛們的保護下，湊到洞口前一看，洞口很深，足有丈余，難怪刺客掉下去以後半天出不了聲兒，擱了誰從半空中掉落到洞里，沒摔死算命大了。刺客還是很堅強的，他還沒死。
方錚話說到一半，倒霉的刺客又出意外了。落地之後，身子一沉，便掉入了一個挖好的洞里，掉進去以後裏面還傳來悶悶的入水聲。
「你們太卑鄙了！」沉默不言是刺客的行為準則，可此時刺客卻忍不住出聲了，聲音悲憤，滿含指責和控訴。
方錚看得兩眼發直，隨即回過神來，覺得有點兒愧疚，都說士可殺不可辱，這傢伙今晚可被折騰得夠戧了，但是……這些機關不是我裝的呀，我上哪兒喊冤去？
方錚關心的話語，落在刺客耳中，卻如同當臉扇了一巴掌般難受。
「你妹妹太壞了！比我壞多了！跟她比起來，我簡直就是個天真純潔的小夥子……」方錚心有餘悸的指責道。
侍衛們將刺客的屍體抬到前院，檢查了大半天，沒在他身上發現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接著侍衛們又將人手分派出去，更加嚴密的守衛在方府內院周圍。
刺客情知今日無法完成任務了，艱難的爬出大洞，轉頭看了看周圍的情勢，站在洞外，默然無語，神情頹然而悲哀。
方錚睜大了眼睛，忽然頭一抬，指著仍在半空中揮刀的刺客頭頂上方，大叫道：「刺客兄！小心啊！」
「是的，大人，此事已飛鴿傳回了影子營地。」
刺客忽然悲憤的仰天大笑幾聲，接著指著方錚怒喝道：「你……卑鄙！欺人太甚！」
方錚是個熱心人，趕緊出聲提醒道：「喂，刺客兄，小心啊！那裡有個……」
方錚壓低了聲音，輕聲道：「若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個刺客一定是英王派來的……」
長平在一旁狠狠捶了他一下，怒道：「胡說什麼呢？有你這樣的么？請人改天來殺你，嫌命長啦？」
皇上盯著太子的臉，一瞬不瞬的盯了半晌，終於神色疲憊的躺回床上，淡淡道：「趁著還未打草驚蛇，把楚尚書召回來吧。朕老了，病了，有些事情，還得需你自己領會，朕恐怕教不了你多少了，你……好自為之吧。」
皇上睜開眼，淡淡的看了看太子，道：「江南稅案，涉及六府官員無數，他們私造假帳，貪墨挪用本該上繳國庫的紋銀近四百萬兩，致使國庫空虛，今春戍邊的士兵軍餉都發不下去，此案之惡劣，委實乃我華朝開國以來所首見，……去年潘逆謀反，禍亂京城，
隨即刺客朗笑一聲，借力用力，趁著掉落的當兒，雙腳使力，在樹榦上一蹬，整個人便在半空翻了個跟斗，落地后毫不猶豫的又原地跳起，向著花園邊躍去。這花園太邪門兒了，刺客片刻也不想多待。
想想那泛著寒光的捕獸夾，將人的腳套住倒吊起的繩索，還有……還有那臭烘烘灌滿大糞的坑……
「父皇保重龍體，兒臣告退。」
皇上點點頭，隨即又搖頭，嘆了一口氣，道：「楚尚書……唉！恐怕他辦不了此案啊！」
在這一點上，方錚覺得殺手哥哥做得很不錯，人家發現做殺手沒前途，轉型轉得多快，現在影子一個月給他發二百兩銀子，高薪請他做教頭，他還不是照樣幹得屁顛兒屁顛兒的，所以說，人吶，要學會變通，要學會見風轉舵，活下去才最重要嘛，其他的都是狗屁！尊嚴？尊嚴多少錢一斤？呸！
為了給自己的安全買個雙保險，貪生怕死的方大人不但安排了侍衛，而且也安排了影子屬下潛伏在府內各處，以防萬一。
「……大洞。」方錚眨著眼，接著說完了剛才的那句話。
盯著葉靈兒驚恐的眼神，刺客臉上湧起無盡的殺意。普天之下，能擋我奮力一擊的人只有寥寥數人而已，你侍衛再多，又能濟得甚事？今日殺了你，或許我還能逃出生天去，向英王殿下請功……
「經過重複演示，和刺客出手時的對象來判斷，溫大人和屬下們都認為，刺客很有可能是英王派來的。」
長平笑著捶了方錚一下，嗔道：「去你的！我有那麼缺德嗎？」
長平聞言頓時樂壞了，捂著肚子笑了半天，才道：「這事兒呀，你得去問問你那小姨子……」
刺客哪還會理他？人快落地時，一想到馬上可以完成刺殺任務，不由興奮的大喝道：「納命來——哎呀！」
瞥了一眼刺客的屍體，方錚喟嘆了一聲，這年頭干刺客不容易呀，一失敗就吃毒藥，要不怎麼說古代人傻呢？打不贏你難道不會跑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躲在深山裡找幾個奇遇，吃幾顆仙丹，再出來報仇就是了嘛，幹嘛這麼想不開？
長平笑道：「誰叫你昨日給她那些臭銀子呢，小丫頭氣壞了，找了你一整天又沒找著你人，於是……嘻嘻，她便叫了幾名侍衛，在花園裡布置了一番……嘻嘻，哈哈，哈哈哈哈……」
洞裏面傳來幽幽的嘆息聲，如泣如訴，斷人心腸，催人淚下。
「你們……太欺負人了！」
皇上複雜的看了一眼太子，緩緩搖頭道：「現在還不行，京城不靜，方錚離不得京。」
方錚大驚失色，雙腳蹬蹬連退數步，保護著他的女侍衛們立馬將身形一擋，護在方錚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