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長風連日作大浪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中伏
「我家守門房的楞子。」
「那……借刀殺人？」方錚撓著頭，遲疑的道。
趙凡的五千兵馬頓時受挫，不斷有人被射下馬來，直到離敵軍還有四百餘步時，五千騎兵擺出的進攻陣型卻已經變得殘缺參差，千餘步的衝鋒，還未與敵人正式交戰，前鋒營便折損了近千人馬。
訓練有素的騎兵們聞言動作一致的翻身跨上了戰馬，他們很快便在江邊結成了一個尖錐型的攻擊陣型，五千人馬鋼刀出鞘，手中雪亮的長刀寒光四射，渾身散發著逼人的殺氣，一言不發的盯著對面愈見逼近的敵軍。
方錚愕然睜大了眼，非常茫然地問道：「信用？什麼東西？值錢嗎？」
埋伏柴夢山所部的，正是由主將董成率領的夏州邊軍。
傳令兵領命策馬而去，柴夢山悄悄鬆了一口氣。
「北方？」眾將面面相覷。
「告訴他，不準停留，立刻趕到長江邊，征船征民夫，馬上渡江，在南岸列陣戒備。」柴夢山淡淡下令。
昏暗的燈光下，壽王和他的幕僚孫槐正在低聲細語。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殿下，如今方錚控制了城防軍，又關閉了京城四門，殿下如何出城？」
「可……可是人無信不立……」
※※※
說完趙凡回頭大喝道：「前鋒營，上馬！結陣！」
他和太子一樣，都已沒有了退路。從他領著幽州兵馬，未經皇上聖旨，也未得兵部調兵公文，五萬兵馬便往南開拔的那一刻起，他和他的五萬邊軍身上，已經打下了「叛軍」的烙印，——除非太子奪位成功，贏了這場戰鬥，他們才會從「叛軍」變成從龍的「功臣」。
靠江打魚為生的長江北岸居然連一條船都沒有，這個反常的情況令他忽然生出了警覺。
昏暗的燭光忽然閃了一下，壽王目注燭光，臉上忽然浮現出幾分令人心顫的冷笑。
一個時辰過去。
大軍剛動，一支響箭帶著令人心顫的厲嘯聲，劃破了夜空的寧靜。
董成滿臉冷汗，拱手拜服：「方將軍……厲害吶！皇上……更英明！」
趙凡的心沉入了谷底。
半晌之後，他望著柴夢山蒼白絕望的面孔，喟嘆道：「夢山兄，你我戍邊十余年，深蒙聖眷，同受皇恩，兄今日為何要做那萬人唾棄的國賊耶？」
京城，壽王府中。
電光石火之間，兩軍的騎兵已經碰撞到了一起，高速的碰撞，迸發出金鐵相交的火花，很快，趙凡的數千前鋒營騎兵，如同一朵浪花投入無邊的大海，瞬間便被對面這支一萬餘人的騎兵隊伍所淹沒。
柴夢山目注前方，蒼涼的道：「幽州，我們回不去了……天下之大，卻已容不下我們，我們只能朝北方去……」
方錚非常無辜
可是，柴夢山的命令仍然下遲了。
柴夢山依依掃視著部將們，忽然喟嘆道：「本將軍對不起你們，把你們帶入如此絕境，卻不知今夜突圍之後，我五萬將士還能剩下多少……」
董成卻大驚失色：「難道我朝真要派遣大軍幫突厥人？」
那個傢伙，簡直是個敗類！
上萬支火把像一群飛舞著的螢火蟲，飛快的向前移動，兩軍之間相隔已不足千步。
柴夢山面色蒼白，絕望之中不知怎的，卻興起一股好笑的感覺。
這時對面的弓箭兵卻忽然停止了射箭，他們有條不紊的收起了強弓，列隊往後退去。
「這……這是哪位『子』曰的？」董成覺得自從見到方錚后，身上的冷汗就沒停過。
柴夢山咬著牙大喝道：「董成，你用不著教訓我，成王敗寇，如此而已！要戰便戰，不用廢話！」
所以，儘管延誤了三個時辰，柴夢山仍然命令士兵馬不停蹄的趕路。
兩軍陣前，董成使勁甩甩頭，似乎想甩掉這段不愉快的回憶。
壽王點頭道：「不錯，本王要馬上出京，不能耽誤，待本王回到興慶府，再殺了領兵大將王文劍，興慶府的十五萬大軍盡入我手，屆時本王揮師直入京城，天下誰人可擋？這裏便讓父皇和太子兩人去斗吧，他們之間誰勝誰負對本王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柴夢山扭頭望向身後的長江，他忽然覺得這幾日就像一場黃梁夢，在伸手即將觸碰到成功的那一剎，卻忽然栽進了無邊的地獄之中，這令他不得不嘆息，曾經，他離成功那麼近，近得只要能渡過這條江，也許，他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功臣。可惜……他還是敗了，現在他要率領這五萬將士突圍而去，惶然如喪家之犬一般，進入華朝之外的草原，做那異鄉的異客，也許這輩子，他再也沒有機會踏入華朝一步……
柴夢山聞言面如死灰，直到此刻，聽到這個聲音，他才完全絕望了。
趙凡沖在最前面，他已不敢回頭張望，前鋒營的這五千騎兵是他的心頭肉，向來都是戰無不勝，在幽州的邊軍中，前鋒營一直都被認為是柴將軍手中的一把尖刀。
太子殿下，你和你的父皇，還是相差太遠了啊！
柴夢山知道他手中這支邊軍的分量，在這場奪位之戰中，五萬精幹剽悍的邊軍將士如果加入神烈山下的戰場，起到的作用是無法估量的，可惜因為這該死的天氣，卻讓他到現在才堪堪快到長江北岸，與太子約定的進攻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多時辰了。
「……」
「末將誓死追隨將軍！」眾將領滿懷激蕩，齊聲大喝。
說
柴夢山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好，你去，記住，事不可為便退回來。」
神烈山的戰事正鏖，太子叛軍兵力處於劣勢，而且龍武和龍襄兩軍從高處衝殺而下，叛軍又失了地利，所以不得已之下，叛軍在神烈山西部的山腳平原下，布成了圓型防禦陣型，執盾于外，置長矛于內，圓型陣中，近萬名弓箭手藉著盾牌掩護，不斷向上拋射箭矢，馮仇刀和韓大石所部兩軍傷亡徒增，戰事一時間又陷入了膠著對峙狀態。
壽王冷笑道：「那個潑皮混混般的人物，控制城防軍完全是運氣而已！」
趙凡垂著頭，低聲辯解道：「將軍，末將已儘力了，附近的漁村民夫都找遍了，可連一條打魚的小船都沒有，真是見鬼了……」
陣型像個大瓮，瓮口正對著柴夢山。
緊接著，東，西，北三面平原的盡頭，茂密層疊的矮樹叢中，忽然亮起了火把，一支，兩支，直至千支，萬支，如同繁星一般，灼灼刺目。
壽王冷哼一聲：「本王乃皇子，親王之尊，方錚那小兒豈敢攔我？」
「全軍結陣，往西，突圍！」
意味著變數！意味著失敗！
「……」
方錚滿不在乎的擺擺手，笑道：「沒關係，你儘管放心，突厥人絕對不敢南下，至少這幾個月不敢南下。」
董成聞言，溫文儒雅的臉色頓時一黑，他想起了那個嬉皮笑臉，毫無正經的京城守備將軍。
幽州軍的前鋒營，完了！
古來青史留名的帝王將相，他們的功績，有很大一部分不都是賭出來的么？
「以邊軍對付邊軍，這招叫做以毒攻毒，哇哈哈哈哈……咦？董將軍，你的臉色怎麼變得黑黑的？真健康啊，呵呵。」當時方錚拍著他的肩膀，笑得非常欠揍。
「對，北方！往西突圍，然後轉道向北，進入草原，突厥人正為汗位正統而互相交戰，我們這五萬人馬若進入草原，必是兩位突厥可汗爭相拉攏的對象……」
柴夢山悚然一驚，再看了看軍隊目前所處位置，心中涼了半截。
「方將軍，若我夏州全軍盡出，突厥人趁機南下怎麼辦？」董成當時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將軍，趁敵人立足未穩，來不及布陣，末將請命，帶領前鋒營衝散他們！」趙凡騎在馬上，大聲叫道。
「方將軍，你的用詞能否貼切一點？我夏州邊軍怎麼就變成毒了？」董成咬著牙，不滿的瞪著方錚。
可是今日卻遇上了勁敵，對方似乎深知柴將軍的行軍布陣之法，早有所備，長槍，盾牌，弓箭排頭，這分明是針對他前鋒營的騎兵所布下的陣法，還未近身，前鋒營便戰死一千多人，這對趙凡來說，實在是
方錚當仁不讓的一挺胸，喜滋滋的道：「那是，子曰：每一個牛叉的大臣背後，總是站著一個更牛叉的皇上……」
「殿下，萬沒料到，方錚竟然一天之內便控制住了城防軍……太子後路被截，他這次謀反，敗局已定了啊……」孫槐慨然而嘆。
柴夢山騎在戰馬上，神色頗有幾分焦慮，這位征戰多年，殺伐果斷，喜怒早已不形於色的領兵大將，在關乎自己生死榮辱的決戰之時，卻再也不能保持往日的鎮靜。
「啊？」董成冷汗冒出，結巴道：「你……你騙突厥可汗？而且同時騙兩個可汗……」
方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董將軍，我忽悠突厥人，怎麼連你也被忽悠了？老子跟突厥人說話向來跟放屁似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天公不作美，連日大雨磅礴，給這支五萬人的兵馬造成了非常大的阻礙，道路泥濘，將士體力難支，沿路不斷有士兵因淋雨而病倒，這些不利因素加起來，導致了將士們行軍緩慢，甚至耽誤了與太子私下約定好的進攻時間，延誤了戰機。
雖陷入包圍，可趙凡卻仍毫不在意，聞言哈哈一笑：「將軍且看末將直取敵將首級！」
這時一名副將走到柴夢山面前，稟道：「將軍，還有個情況，一個時辰前，末將派出去十幾名探子，往前打探敵情，可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回來……」
「這是哪一部的兵馬？」柴夢山眼中布滿了血絲，像一隻突然被困牢籠的野獸，不安的嘶吼大叫。
曾有好幾次，柴夢山都想命令將士們掉頭回幽州，放棄增援太子，他不想千里迢迢趕來，為的卻是賠上這五萬邊軍，成為別人勝利豐碑下的墊腳石。
柴夢山的命令一下，大軍便馬上動了起來，將士們不顧連日路途奔波，仍然拖著疲憊的身子迅速往北退去。
董成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朝柴夢山遙遙拱手道：「本將軍在此等候夢山兄多時了，太子謀反，已被皇上識破，目前已陷入包圍，嗯，跟夢山兄現在的處境一樣。——夢山兄增援太子何故姍姍來遲？」
柴夢山一驚，並未答他的話，反而問道：「你盡出夏州之兵，來京城是奉了何人所命？放棄駐守夏州，若突厥人南下，你吃罪得起嗎？」
「將軍，我們衝出去吧！」部將圍著柴夢山，焦急的大聲道。
他想賭一把，他賭太子有足夠強大的實力，賭太子的五萬私軍能夠支撐到他渡過長江，然
趙凡眼中凶光一閃，高舉長刀，大喝道：「弟兄們，衝散他們的隊伍，砍下敵軍將領的首級，回來慶功！沖！」
當然，此時此刻，他已笑不出來了。
趁著激戰，對面的伏兵已從容不迫的在柴夢山所部周圍布好了陣型。
戰場上延誤戰機，軍隊未能如期而至，對一場至關重要的戰鬥來說意味著什麼，身為領兵大將的柴夢山比誰都清楚。
「將軍，往哪個方向突圍？」
可是柴夢山還是忍住沒有開口下這個命令。
說完趙凡催馬當先沖了出去，五千騎兵齊聲暴烈的大吼一聲：「沖！」，然後便緊緊跟著趙凡，五千人馬奔跑中仍保持著攻擊陣型，如同一道巨大的箭頭，不可阻擋的一直向對面敵軍中軍衝去。
與此同時，長江北岸的東門鎮，幽州邊軍五萬人馬正飛快的往江邊趕去。
半個月前，董成便奉皇上密詔，秘密進了京城，不過他此行並沒有見著皇上的面，皇上命方錚在城外的影子大營里代為召見了他，向他傳達了調兵的命令。
「京城如今已亂成一團，殿下，您是否該早作打算了？」
「中計了！」柴夢山心神俱顫，感覺一陣刺骨的涼意，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
「快！全軍開拔！往北退，往北退！」一貫冷靜的柴夢山此刻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對面，夏州邊軍已擂起了戰鼓，聲勢浩大的向他們席捲而來。
五萬邊軍已經全部到達長江北岸，柴夢山此時卻臉色鐵青，惡狠狠的瞪著前鋒營趙凡，眼中的怒火幾乎欲將趙凡活活燒死。
「報——」軍中傳令兵冒雨騎馬飛馳而來，在柴夢山面前勒住了馬，行禮道：「稟將軍，前鋒趙將軍所部五千騎兵已到達東門鎮，離長江還有二十里路程。」
是他？怎會是他？他此刻應該在夏州才對，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眼前是一望無邊的平原，五萬人馬背臨長江，身前無險，若有敵軍出現在這裏，順勢包圍他們……
※※※
回到本部的柴夢山，背上已被冷汗浸濕，董成的夏州兵馬出現在這裏，意味著皇上早已有所布置，換句話說，太子，輸定了。
半個時辰后，激戰結束，柴夢山的第一波攻擊以完敗告終，前鋒營五千騎兵，包括他的愛將趙凡在內，全軍覆沒。
「衝過去，殺光他們！」眼中已被仇恨的怒火燒得通紅，趙梵谷舉長刀，奮力大呼道。
曾幾何時，自己，居然成了瓮中捉鱉的那隻「癟」？
馬蹄聲聲，如春雷滾滾，氣勢磅礴凌厲，五千騎兵如同一支射出去的箭矢，帶著一股不可戰勝的無畏和自信，鋪天蓋地卷向千步之外的敵軍。
柴夢山抬眼望著對面漫山遍
太子，我早就說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天下不止你一人會使。
柴夢山聞言，心漸漸沉了下去。
已到了長江邊，應該不會再有變數了吧？
「我給突厥的兩位可汗分別寫了密信，說我華朝近來打算調動兵馬，進入草原助戰，同時也強調了一點，哪位可汗對咱們態度好，咱們就幫誰。你覺得這個關鍵的時期，突厥人會不會吃了豹子膽，敢來得罪咱們？」方錚笑得非常憨厚和純真。
對面這支軍隊見趙凡率領騎兵衝殺而來，卻絲毫不見慌亂，排頭的槍兵和盾兵不慌不忙的往兩側一閃，騰出了正面的一塊空地，緊接著，數千弓箭兵迅速的補上了位置，然後張弓搭箭，箭頭斜指，仰天便開始了一輪又一輪的拋射。
騎兵對騎兵，對方到底是什麼人？怎會對幽州邊軍的戰法如此熟悉？每陣每戰，皆直指幽州軍的軟處，策馬衝鋒的趙凡此時額頭已冒出了層層冷汗，一個不祥的念頭在他心頭升起。
趙凡看在眼裡，心中剛鬆了口氣，忽然聽得一聲號炮響，左右兩側亮起了火把，跳躍的火光下，兩側的伏兵動了起來，萬餘人的喊殺聲，和挾著風雷之勢的馬蹄聲交相次第落入趙凡的耳中。
「沖！」身後的騎兵們瞪著血紅的眼睛，齊聲大喝。
「船呢？你前鋒營麾下五千兵馬找了一個時辰，怎會一條船都找不到？」
此時此刻，柴夢山感覺到一個無形的圈套，已套在了他的頭上，正在慢慢收緊。
柴夢山心旌搖蕩，策馬而出，與對面的將領相對而立。他面容抽搐，咬著牙惡聲道：「董成，你乃駐守夏州的邊軍主將，此刻出現在這裏，意欲何為？」
答案很快揭曉。
五萬邊軍這時也騷動起來，不安和恐懼的情緒，使得這支長途跋涉，體力難支的軍隊士氣徒然低落，將士們驚疑不定的盯著前方，久經陣仗的邊軍將士們，此時都已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
「為何？」
號炮響起，躍動的火光下，對面走出一人一馬，在兩軍十幾萬人的注視下，如同閑庭信步一般，慢條斯理的走到了兩軍對峙的中間，向著對面朗聲一笑，聲音豪邁卻不失儒雅：「柴將軍，五年前京城聚首，別來無恙乎？」
夜色下，伏兵的火把越點越多，將這長江北岸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通亮，柴夢山目光隨意一掃，便已大略知道，對面這支伏兵，兵力總共有八萬餘人，這到底是哪一部的兵馬？為何對自己的戰法布陣如此熟悉？拱衛京城的四軍之中，絕對沒有如此了解自己的領兵大將，除了京城四軍，還會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