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二百九十二章 封賞之爭（下）
胖子笑道：「當吏部尚書其實也舒服呀，全天下的官兒都得看你的臉色，以後你在京城愈發可以橫著走，誰也不敢管你，多好……」
朝堂上眾人皆好奇驚愕的看著方錚，其實大家心裏都有數，這事兒就算沒有證據，大伙兒心裏也認定了是他所為，在這京城的一畝三分地里，還真沒有他方錚不敢幹的事，這傢伙已成了京城的一大公害。
方錚抽了抽鼻子，皺起了眉：「我怎麼聞到一股陰謀的味道？你是不是在算計我？」
憑心而言，先皇的幾位皇子當中，除了胖子外，他唯一覺得有些好感的，便是眼前這位與世無爭的泰王了。也許，只有淡泊的人，才能表現得如此不卑不亢，進退有禮，令人忍不住與他傾心相交。
開玩笑，查案啊，多危險的事兒，老子又不是包青天，幹嘛非得讓我去？
「胖子，你肯定也知道，我這樣的人，天生並不適合當官兒，我膽子小，而且做事沒有原則，惟利是圖，凡事不論正邪，只看對自己有沒有好處，我這樣的官對整個朝廷來說，其實是弊大於利的，我若當了吏部尚書，朝堂之內必定會被我弄得一片烏煙瘴氣……」
聽到方錚的話后，鄭儒氣得鬍子一翹，老臉頓時漲得通紅，轉過身狠狠瞪著方錚，怒聲道：「你于德行無虧？方大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戶部主事孫藝，此人你可還記得？」
方錚狠狠掃了噤若寒蟬的戶部官員和衙役們一眼，惡聲吩咐下人道：「給我好好盯著！別讓他們把雞蛋鵪鶉蛋，還有盆栽之類的東西摸走了，那都是咱們府上的！」
胖子神色一喜：「哦？這麼說，你是答應出任吏部尚書一職了？」
鄭儒是御史中丞，也就是朝堂六部各科的言官之首，受公卿奏章，糾察百僚之責，老頭兒六十多歲年紀了，在朝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何曾有過被一毛頭小子指著鼻子這般侮辱的經歷？
一番話說完，御書房內二人皆陷入了沉默。
剛踏入前廳，泰王一臉喜色迎上前來，熱情的朝方錚拱了拱手。
「沒興趣，免談！」一說起查案，方錚想都不想，立馬回絕。
天氣有點熱，胖子微微冒汗。
「什……什麼詩？」方錚有些神智不清了。
「無恥！」眾大臣再次在心中齊聲痛罵。這傢伙還要不要臉？有你這麼誇自己的么？說反了吧？
「喂！你站住！」眼見方錚就快走出書房大門，胖子急了，大喊道：「難道你就不想看看江南的美女么？」
「還有一個地方很不清楚……」方錚瞧著鄭儒，壞笑道：「你女婿孫藝不過是個七品戶部主事，月俸
「哎哎，方兄，聽我說呀，若要追查此案，非你不可……」胖子急忙阻攔。
「查一件傾吞挪用國庫稅銀的巨案。」胖子老老實實道。
胖子氣得臉一黑，狠狠瞪了方錚一眼。
方錚心中也是一驚，打劫孫藝那事兒他幹得挺隱秘，鄭儒怎麼會知道的？孫藝那傢伙真豁出去了？難道他不怕我把他的裸像公諸於世？
「啊？」泰王大汗，結結巴巴道：「這個……還，還是不用了吧，方兄一人專美便可，小弟願為方兄，那個，搖旗吶喊……」
隨即他飛快的扭過頭，兩眼灼灼的盯著胖子，散發出兩抹幽幽的綠光。
「你……」鄭儒張大嘴，一時愣在當場，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一箱箱散發著萬道金光的金銀珠寶從方家的庫房搬到了門口的馬車上，方錚耷拉著臉，仇恨的注視著這群人進進出出，他們每搬一箱，方錚的心就如同被針狠狠的刺了一下，疼得他不停的倒吸涼氣。
胖子軟軟靠在龍椅靠背上，使勁的揉著太陽穴，失神的喃喃自語：「這傢伙是不是窮瘋了？打劫倒也罷了，還逼人畫裸像，有你這麼欺負人的嗎？」
御書房內。
方錚一楞，將點心擱在桌上，嘆氣道：「鴻鵠焉知燕雀之志啊……」
「……」
胖子惡寒，無力的點點頭，「那就拜託你了……唉。」
「方兄，此案涉及江南六府大小官員，甚至包括京中朝堂的某些重臣，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盤根錯綜，十分複雜，刑部楚尚書都無能為力……」
「哎，慢著慢著，鄭大人，別急著把我往死里整……」方錚笑眯眯的截住了鄭儒的話，笑道：「當著皇上和滿朝文武的面，有些事情得說清楚，不然大家都糊裡糊塗的，混淆視聽就不好了。」
胖子眼含笑意：「你真不願當吏部尚書？」
「喂！你們還是不是人啊？連我家雞蛋都拿，怎麼著？你們想把我家給抄了？」方錚終於忍不住，飛快的搶身攔在兩名衙役面前，劈手奪過他們手上拎著的一個小巧的玉琢籃子，籃子里擺著十幾顆閃閃發亮的……雞蛋？
「泰王殿下，久違了，久違了，下官有失遠迎……」
方錚使勁搖頭。
「放屁！明明是盆栽，你眼瞎了？你見過如此丰姿綽約，風度翩翩，一樹梨花壓海棠的紅珊瑚嗎？」
胖子擦汗：「說反了吧？」
鄭儒冷笑道：「
「江南美女？啥意思？說清楚。」方錚表情頗有幾分狂熱的問道。
方錚吞了吞口水，眼中愈發火熱。
胖子不悅道：「胡說！我怎麼會算計你？派給你一件肥差呢，別人求都求不來。」
以方錚並不太高尚的人品，此時當然宜將剩勇追窮寇，趁機痛打落水狗：「皇上，微臣認為鄭大人和戶部主事孫藝這一家子很可疑，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兒，竟隨身帶著幾萬兩銀票滿大街轉悠，實在讓人心生疑竇，微臣正是為國一片忠心，這才出手劫了孫藝，以調查此事的來龍去脈……」
方錚不客氣的接過，大咬了一口，大讚道：「不錯不錯，當了皇帝果然舒服，想吃什麼都吃得到……」
看了看胖子，胖子含笑不語。
「聽到了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滴，趕緊給老子放下，我還指著這堆雞蛋孵小雞呢……」
望著方錚遠去的背影，胖子的肥臉也情不自禁的開始抽搐。
※※※
「戶部那幫傢伙，實在太不是東西了！」方錚拍著大腿，向泰王大倒苦水：「你搬太子府的東西就好好搬，幹嘛連我家的東西也順手牽羊呢？杜松君怎麼調教手下官員的？簡直是一幫訓練有素的蟊賊，太沒素質了！媽的！趕明兒老子非得在戶部衙門的正堂上撒泡尿，看那姓杜的老傢伙敢對我怎樣！」
※※※
「父皇說的沒錯，方錚這傢伙果然混帳透頂。」
胖子兩眼發直：「你的志向……還真是遠大啊。」
方錚戒備的盯著胖子：「你要我幹什麼？」
這位方大人……膽子真是大得沒邊兒了。
彷彿看出方錚的疑惑，鄭儒冷笑道：「方大人，下次幹壞事之前，先把苦主的家世打聽清楚，孫藝乃老夫的女婿，他有什麼事能瞞得過老夫？方大人，此事你是不是不想承認？」
「無恥！」眾大臣聞言在心中齊聲痛罵。
「大人……這不是盆栽，是東海紅珊瑚啊……」
方府內。
胖子臉色愈發黑沉，擦著滿額頭的大汗，艱難的道：「江南自古出美女，其姿綽約，其情婉約，如春風拂柳，含情脈脈，如秋月熒光，裊裊婷婷，擢纖纖之素手，雪皓腕而露形……」
「嘩！」滿朝沸騰了。殿內眾臣，包括坐在龍椅上的胖子，盡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著方錚，心中之震撼，如驚濤駭浪衝擊著他們的心理底線。
※※※
忽然，胖子好象想起什麼：「說到中飽私囊……下午我會派戶部官員到你府上，把太子府的財物清點后充入國庫，你配合一下吧。」
方錚正在胡攪蠻纏時，一名下人過來稟報，說泰王殿下來訪。
事還沒完，方錚一扭頭，又大叫起來：「喂！你們還要不要臉？老子辛苦栽了好幾年的盆栽你們也搬？趕緊給老子放下！」
方錚搖頭：「沒說反，你是鴻鵠，我是燕雀，胸無大志的燕雀，只想每日陪著老婆家人，順便拿著家裡賺的銀子在外面吃喝玩樂，耍鳥遛狗斗蛐蛐兒，茶館喝茶，酒館喝酒，嗑著瓜子聽說書，京城府尹若願意睜隻眼閉隻眼的話，我還想偶爾在大街上調戲下良家婦女，娛己娛人……」
※※※
胖子肥臉擠成一團，露出一副討好的笑容：「方兄，幫我下一次江南吧，江南好啊，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煙雨，薄霧，小橋，流水，盛春之時，正值江南花開，其景美不勝收，教人流連忘……」
自己堂堂一皇帝，居然要靠美色來誘使臣子辦差，弄得自己跟青樓里拉皮條的大茶壺似的，胖子此刻心中滿是悲憤鬱悶。
方錚眨眨眼：「不記得了，他幹嘛的？欠我錢了嗎？」
一群戶部官員和隸屬戶部的衙役正來來往往，穿梭不息。
「……」
方錚面色一垮，俊臉心疼無比的抽搐了幾下。
今日彈劾方錚，本是他臨時起興，可他卻生生忘記了如此大的一個漏洞，被方錚這麼一點破，他忽然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竟然把自己的把柄主動送到了他手中，真真是一記昏招。
「噢——」方錚如同被人催眠，發出一聲銷魂的呻吟，神智完全迷離。
方錚眼珠轉了轉，隨即一挺胸，凜然道：「好漢做事好漢當，不錯，你女婿孫藝被打劫，正是我乾的，怎麼著？」
胖子瞄了瞄鄭儒愈見蒼白的臉色，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敲了幾下，淡淡道：「方愛卿，不要跑題，現在咱們說的，是你加官封爵的事，題外話不必再說。」
方錚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也不再糾纏此事，聞言將胸膛一挺，當仁不讓道：「微臣雖年紀不大，可品德勉強還算高尚，為人也算謙虛謹慎，吏部尚書一職誰說我不夠資格擔當？」
接著，方錚整了整衣冠，挺直了胸膛，露出正義凜然的表情，正色道：「皇上，所謂『主憂臣辱』，微臣身為忠臣，若不能為皇上分憂，有何顏面立於朝堂之上？傾吞國庫，中飽私囊，以微臣嫉惡如仇的性子，實在見不得這些人渣逍遙法外，請皇上放心將此案交給微臣去辦吧！微臣這幾日
「大人……那是夜明珠，不是雞蛋啊。」衙役苦著臉糾正方錚的錯誤。
退入後宮前，胖子命方錚御書房覲見，群臣望著這個在先帝和新皇俱皆得寵的少年臣子，不少人眉頭深深皺起，此人，會不會成為朝堂的第二位潘尚書？
「……再說，我膽子本就很小，原本以為當了官兒可以換得一世平安，卻不料竟然數度出生入死，幾次差點沒命，當官當成我這樣，真是我華朝官場的一大悲哀。你妹妹宓兒，還有我的另外幾個老婆，包括我的爹娘，他們整日里提心弔膽，擔心我的安危，想想我做官的這兩年，沒怎麼讓他們感受到榮耀，反而令他們更加操心擔憂，作為一個男人，這是對家人的不負責，所以，胖子，你還是讓我辭官吧，讓我回去繼續做我的紈絝子弟，有空我就進宮來，跟你喝喝酒，討論一下泡妞的心得，這不挺好的嗎？」
「這個……」泰王沉吟著，有些猶豫是該附和方錚的言論，還是該誇讚方錚的不拘一格。
方錚想了想，道：「好吧，不過吏部尚書一職就不必再提了，我不是那塊料，我還是當我的京城守備將軍，順便兼職特務頭子吧。」
方錚如同被使了定身法似的，定住不動了。
滿朝文武擦汗：「……」
「哎，方兄，你知道我不喜歡那些虛禮，不必在我面前來這一套了吧？」泰王笑得很溫和，眼角淡淡掃了一眼不遠處熙熙攘攘的人群，奇道：「方兄，貴府這是……搬家？」
「啊？」方錚一楞，趕緊搖頭：「誰說我答應了？不不不，微臣要告老辭官。」
方錚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嘴裏道：「聽不到，我什麼都聽不到，微臣年事已高，要回家頤養天年，你居然還給我派這麼危險的差事，當我傻啊……」
登基大典繼續進行，只是由於剛才的小插曲，後面的程序便草草收場結束。
「那我就更不去了，楚尚書那麼會查案的人都干不來這事，我怎麼可能幹得好？不去不去，沒事了吧，沒事微臣告退回家睡覺去了……」
「得了吧，我對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沒興趣，直說，要我下江南幹嘛？」方錚不客氣的打斷了胖子為他描繪的江南風景。
眾大臣一聽皇上發話，心中都跟明鏡似的，今日乃是新皇登基大典，皇上剛剛即位，肯定不願朝堂上出現什麼不和諧的事情，免得天下人都以為新皇刻薄少恩，急著處置老臣，給他的名望帶來負面影響。
方錚見到泰王，冷若寒霜的臉色終於緩了緩。
一提起這個，方錚就忍不住嘆氣，眼淚都快下來了。
「……
「哼，你自己都承認了，此事還不清楚嗎？」
兩名衙役互望一眼，猶豫著放下了手中的「雞蛋」，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位方大人的名頭他們可是如雷貫耳，這人招惹不得。
「泰王殿下，一起撒？」方錚向泰王熱情的發出了邀請。
鄭儒濃眉一掀，轉過身向胖子面稟道：「皇上，方錚已承認此事是他所為，請皇上嚴懲方錚，以正我朝堂風氣……」
「放屁！明明是雞蛋，你眼瞎了？誰敢說這不是雞蛋，老子揍死他！」方錚兩眼通紅，目光像兩把出鞘的刀子，在衙役身上剜來剜去。
胖子望著方錚，忽然色色的一笑：「有句詩專門形容江南女子風情的……」
胖子笑眯眯的給方錚遞上一塊點心，「嘗嘗，這是江南進貢的核酥，京城可吃不到這麼地道的口味。」
「啊！方兄，多日不見，近來可好？」
戶部官員汗如雨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胖子色笑道：「江南女子吹簫，想必頗有幾分獨特滋味，若不親身品位一番，實是人生憾事……」
鄭儒聞言整個人有些虛脫般鬆了一口氣，不著痕迹的看了皇上一眼，目光中充滿感激。若因今日之事而致他晚節不保，他連死了的心都有了。
胖子一拍大腿，笑道：「我早知道你不願意，這樣吧，你不當尚書，就幫我出一次京，查件案子吧。」
「是！」眾下人齊聲應命，摩拳擦掌盯著戶部官員們冷笑。
還有些話方錚忍著沒說。當自己成為朝堂第一權臣，年月久了，胖子帝王心術愈見成熟，他會不會變得狠辣無情？他還容得下自己這個昔日的同窗好友嗎？距離產生美，離開，才能讓這份友情長久下去。
二品大臣深夜打劫朝中同僚，而且還逼他脫光了衣服畫裸像，這事兒……算是華朝開國百余年來的朝堂第一醜聞了吧？
「就是！明明是雞蛋，怎麼可能是夜明珠？」方府的下人們也紛紛圍上前來，幫少爺說話。
答應胖子時挺爽快，可眼睜睜看著這些本該屬於他的金銀珠寶一箱箱進了國庫，他的心裏頓時有些後悔了。
良久，胖子嘆了口氣：「方兄，你剛才說的那些，我都明白，可是，我現在剛剛即位，舉朝上下，我唯一信任的人只有你，我只希望你能幫我一把，至少讓我將朝政打理得有了頭緒，那時你若再提辭官，我保證不再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