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二百九十六章 離京
方錚被長平打得哀哀直叫喚，卻不敢還手，雙手護住腦袋，嘴裏大叫道：「宓兒……冷靜呀，你要控制自己的情緒，小心肚裏的孩子……」
瞧著方錚滿頭大汗一臉惶急的神色，胖子奇道：「你家又著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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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時，一個嬌脆的聲音傳入耳中。
果然，長平很快便打破了沉默。
「下江南的聖旨，你不是說要我下江南辦案嗎？快點，趕緊下聖旨。」方錚鬆開手，急得滿屋子亂竄。
死一般的沉默。
「誰要領兵出城呀？」
胖子擦汗：「……」
抬頭看了看天色，早朝已散，現在已是下午時分，方錚這會兒來幹嘛？
方錚和溫森聞言臉色皆是一白。轉頭望去，長平正轉過花園的迴廊，一臉笑吟吟的看著他們。
「胖……咳，皇上，麻煩你說話的語速放快一點，我很趕時間啊，有什麼話最好一口氣說完，你這麼胖，我對你的肺活量有信心……」
結果……御書房內的二人陷入了沉默。
「你說什麼？」高八調的質問聲傳入耳中，長平像只鬥雞般挺直了脖子，兩隻美麗的大眼散發出陰寒的殺氣，死死盯著方錚，那眼神就像要把方錚千刀萬剮了似的。
數千人馬急忙收起傘蓋節杖幡旗，一行人匆匆忙忙急行軍，舉凡欽差大臣該有的禮儀排場和威嚴全都顧不上，數千人就像打了敗仗似的，偃旗息鼓，偷偷的出城，打槍的不要，灰溜溜的往北急行，這哪像什麼欽差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支剛被人追得丟盔棄甲的敗軍殘兵呢。
方錚心裏萬分難受，與羅月娘發生感情，這種事情他也無法控制，方錚不是個喜新厭舊的人，男人的心很大，心中能同時愛好幾個女人，特別是官位顯赫，家財豐足的男人，有幾個妾室是很正常的事，按理說來，男人娶妾甚至都不用徵求正室夫人的意見。
溫森苦笑道：「當然滅得，可是……我華朝任何一支兵馬調動，都必須請聖旨，皇上賜下虎符，然後由兵部簽發公文，這些程序一樣都不能少啊，否則就有謀反嫌疑了……」
「急！太急了！我一想到江南那麼多貪官污吏至今逍遙法外，無數良民百姓在水深火熱中掙扎哀嚎，我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內心充滿了痛苦……」方錚面容扭曲得很厲害，表情很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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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怔盯著墨竹的切口，長平默默無言，嘴角浮上幾分澀然的笑容。
男人一輩子要擔很多責任，父母，朋友，妻子，孩子，事業等等，作為男人，這些都是無法逃避的責任，沒人逼你擔當，可你不能不擔當。
真上道。方錚朝胖子豎了豎大拇指，然後抱拳告辭而去。
「夫君，你到底在說什麼呀？」長平大眼眨了眨，滿頭霧水。
方錚嘆氣道：「世道不太平，路上很危險呀……」
長平淡淡一笑，眼中卻噙滿了淚水，輕聲道：「夫君，此去江南，萬事小心，皇兄已跟我說過此行的必要，等你辦完了這件差事，咱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方兄，你到底遇著什麼事了？」今天的方錚很反常，胖子不由滿懷疑惑。
良久。
按說下聖旨一般都是皇帝口述，由秉筆太監執筆書寫，皇帝用印，最後司禮太監再將聖旨抄錄留存皇宮備案，派專人捧著聖旨出宮宣讀。可現在方錚急得火燒眉毛，這些程序也就盡量簡化了。
方錚囁嚅著嘴唇，萬分心虛的低下頭，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再次重複道：「那什麼……羅月娘懷了我的孩子……」
「下什麼聖旨？」胖子滿頭霧水。
溫森這時急忙插言道：「公主殿下，那位羅月娘姑娘有麻煩了，另一座山頭的土匪正糾集了幾百人，打算攻下青龍山，把她搶回去當壓寨夫人……」
目光直視著長平，方錚昂然道：「宓兒，今日情況緊急，我也瞞不得你了，所謂好漢做事好漢當，又所謂犧牲我一個，幸福千萬人，還所謂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
世上有兩種仇恨最為刻骨銘心，即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兩者能夠相提並論，拋開男人無謂的面子尊嚴不說，其實就是為了告訴男人，父親和妻子，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同逆鱗一般，稍有觸犯，便是血海深仇。
方錚大怒，瞪著溫森惡聲道：「老子乃京城守備將軍，麾下五萬多兵馬，龍武軍的馮仇刀，龍襄軍的韓大石都是我朋友，加起來十幾萬人馬，滅個四百來號人的土匪窩都滅不得了嗎？」
長平和方錚站在太平門的牌坊下，相對而望。方錚看著長平，心裏滿懷歉疚，訥訥道：「宓兒，你懷有身孕，我此時離京委實不該，不過我答應你，辦好了這趟差事，我立馬就趕回京城，我要陪著你，看著咱們的孩子出生。」
長平邊打邊哭，最後打累了，捂著臉蹲在地上嚶嚶哭了起來。
話未說完，長平忽然出手拔出溫森腰側的佩刀，然後狠狠朝身旁的一株墨竹劈去，雪白的刀光掠過，墨竹一分為二，切口整齊。
都說悔教夫婿覓封侯，如今夫君已貴為國公，官身顯赫，其名更是聲震天下，她早該有這個心理準備的，如此顯赫的男人，若無
罷了，老天賜下的緣分，何苦逆天行事，強行阻攔呢？只要夫君心裏愛我敬我，也就夠了，女人一生所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老娘殺了你，然後就一頭撞死，大家都別過了！」長平猶自狠狠捶打方錚，打著打著，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啊？哦，好好，你等著，我這就給你寫聖旨。」胖子被方錚焦急的情緒感染，急忙走到書案后，展開一方黃絹，開始書寫起來。
「啊？為什麼說『又』？」方錚一楞，接著氣急敗壞衝到胖子面前，緊緊抓住胖子肉肉的肩膀，伸手道：「快，快給我下聖旨……」
「……」
溫森朝長平滿臉崇敬的拱了拱手，嘆道：「公主殿下深明大義，屬下真是佩服得……」
長平秀眉一皺：「困在青龍山上是什麼意思？」
「楊順德，老子帶朝廷大軍來剿滅你了，狗日的，等著受死吧！」方錚騎在馬上，咬牙切齒的嘀咕著。
五千人馬著裝整齊，衣甲鮮亮，手執長矛長刀和弓箭，挺直了胸膛齊刷刷的列隊站在太平門牌坊外。這是一支精兵，胖子特意從馮仇刀的龍武軍中調撥出來的，並且乾脆連馮仇刀他本人都調出了軍營，命他護送方錚下江南，所有人馬均受欽差大臣方錚節制。
方錚聞言幽幽嘆了口氣：「唉，一言難盡呀……」
胖子一身便裝湊上前，旁邊亦是便裝打扮的太監小心的斟滿了兩杯酒，胖子舉著酒杯，慨然道：「方兄，此去一別，甚是想念。此所謂『剪不斷，理還亂，最銷魂，是離愁』……」
「方兄，我是派你下江南查案，不是要你揮師征討江南啊……」胖子有點想哭，十萬兵馬護送，這傢伙莫非想把江南七府洗劫一空？以方錚的性子，這麼沒溜兒的事不是干不出來。
「鏘」長平劈過之後，又將刀插入溫森腰側的刀鞘中，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端的揮灑自如。
方錚一窒，隨即尖聲大叫道：「我不管！媽的！這些程序走完，黃花菜都涼了，楊順德那狗日的還不早把我老婆拿下洞房了？溫森，去，趕緊拿我的腰牌，去城防軍調兵，老子不管那麼多，今天天黑以前一定要領兵出城！」
方錚一楞，然後望著長平嬌美的俏臉，腦門的青筋暴跳了幾下，接著一咬牙，怒聲斥道：「什麼狗屁皎潔的陽光！」
如今長平傷心了，他
方錚聞言滿臉苦澀的嘆了口氣：「月娘如今被困在青龍山上……」
「還拍什麼馬屁！趕緊進宮去呀，向皇帝哥哥請旨，領了欽差的儀仗和聖旨，欽差代天子出巡必有親軍和士兵護送，你就順路把那女土匪救了……還發什麼愣，救人如救火，趕緊走啊！」長平怒喝道。
北城太平門。
「你這殺千刀的混蛋！」長平楞了半晌，接著像只發威的小雌虎似的，身形暴起，沖向方錚，然後對他一陣狂風暴雨般的拳打腳踢。
「那當然，不然怎麼叫國之棟樑呢？」方錚見胖子仍楞著一動不動，不由急得直跺腳：「別發楞啦，趕緊寫聖旨吧，你再磨蹭我就不去了，我辭了官領著全家滿世界轉悠去……」
行軍的命令下達，欽差的儀仗紛紛錯落擺開，前行開道的士兵剛把手中的大銅鑼敲響，餘音猶繞耳邊，方錚便策馬上去狠狠敲了他一個爆栗，怒喝道：「還擺個屁的排場啊！老子趕著去救人，這些破爛家什全都收起來，傳令急行軍，今晚之前趕到徐州城外！」
蹲下身子，方錚語氣也帶著幾分哽咽：「宓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可我和月娘之間有了感情，我……我無法控制，月娘救過我的命，而且不止一次，這回太子謀反，壽王侍衛在城門下欲取我性命，她又救了我一次，宓兒，我不願讓你傷心，可我也不能對不起她……月娘說過，她身份卑賤，此生不會入我方家門楣，可如今她懷了我的孩子，我又怎能對她不聞不問？我若真是如此無情無義之人，試問你當初又怎會喜歡上我？」
瞧著胖子伏案提筆疾書，方錚忽然冷不丁道：「……順便調撥十萬兵馬護送我下江南吧。」
「啊？誰？」方錚一時沒反應過來。
未得聖旨便私自領兵出城，這個……可是大罪呀！特別是前太子謀反之亂剛剛平息，如今皇上和滿朝文武對兵馬和軍權正是非常敏感的時候，方大人若來這一出，就算皇上與他乃患難布衣之交，他也無法保得住方大人，朝中大臣和言官們參劾的奏章會把方錚活活淹死……
長平這是……氣瘋了嗎？她這話啥意思？
「方兄，我等很久了……」
溫森不敢接方錚的命令，猶自苦苦相勸。
「啊？」方錚和溫森一齊傻眼。
「哎，哎哎，找什麼呢？我在這裏呢。」胖子從左側書架的帷幕後轉了出來。
「大人，您冷靜點……」
深呼吸了一口氣，方
「咳咳，大人，今晚的陽光很皎潔啊……」深知公主厲害的溫森，反應飛快的轉移了話題。
「哐！」龍案上一方精美的端硯被胖子不小心給掃到了地上，墨汁濺得猩紅地毯斑斑黑點。
胖子兩眼一亮，立馬端坐在龍案后的椅子上，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一副聽故事的表情，好整以暇的等著方錚繼續說下去。
「啊什麼啊？」長平狠狠瞪了方錚一眼，余怒未消的又捶了方錚一下，大聲道：「你以為我是為了她？若非她肚裏懷了方家的骨血，她是生是死與我何干？我方家本就人丁單薄，方家的骨肉，怎能容他落入外姓之手？」
溫森老臉一垮，豆大的冷汗霎時冒出，面色顯得愈加蒼白。
方錚滿頭黑線：「……我說一言難盡的意思，就是這事兒沒法說得清，所以不打算說了，你聖旨寫完就趕緊蓋印吧，我還得跑一趟兵部呢……」
「……五體投地。」溫森流著冷汗，滿臉驚恐的把話說完，看了看面若寒霜的長平，溫森胡亂拱了拱手，急惶惶的告辭而去。
這事兒的性質，可比未得聖旨查抄太子府嚴重多了。
方錚惶急的抬頭看看天色，此時已接近黃昏，再不抓緊時間趕路，沒準羅月娘此刻已落入那楊順德的手裡了。於是他不客氣的打斷了胖子喋喋不休的離愁別緒。
「那個搶人家夫君的狐媚子，她人在哪裡？」
方錚笑著點點頭，伸出雙臂，輕輕抱了長平一下。
雖說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可從內心裡說，沒有誰願意與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更何況長平從小到大都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嫣然，小綠和鳳姐進方家門做妾，那是長平不得已為之，畢竟方錚認識她們在自己之前，長平被她父皇嬌縱慣了，若非愛極了方錚，又怎容得別的女子進門？
可方錚怕長平傷心，認真說來，幾女之中，方錚對她的感情是最深的，他曾無數次感嘆過，自己找了一個好老婆，好妻子，她敢愛敢恨，在方家遭難之時，用她那纖弱的雙肩，一力擔起家族的重任，在金鑾殿里，當著滿朝文武立下血誓，終其一生千里追兇復讎，其情感天動地，方錚愛她的同時，更對她多了幾分敬意和感激。
隊伍最前方，一名士兵高舉著一面黃底黑字的大旗，旗上綉著幾個大字「代天巡狩欽差，方」。
沉默。
「夫人（公主殿下）英明神武！」方錚和溫森齊聲大讚。
胖子一楞，接著真的放快了語速，如同念繞口令一
方錚惶急的看了看天色，不耐煩的道：「哎呀，好啦，隨便派個一兩萬的也行，四五千也行，最重要是快，我趕時間……」
溫森捂著臉呻吟了一聲，雙腿不著痕迹的往後退了幾步，遠離這對夫妻，靜靜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胖子兩眼發直，訥訥道：「你的表情告訴我，你真的很痛苦……今天我才發現，原來你竟是如此的愛民如子，嫉惡如仇……」
「什麼？」長平柳眉一豎，大怒道：「沒王法了？敢搶方家的女人，嫌命長了嗎？」
可如今方錚卻與那個女土匪有了私情，並且還懷上了孩子，以長平的性子，便很難接受了，方府很大，空房很多，但這並不能成為她夫君一個勁兒往家裡添女人的理由。
頓了頓，長平擦乾了淚水，忽然哼了一聲：「你與羅月娘的事兒，等你回京后我再跟你好好算帳，現在最重要的，是抓緊時間把她救出來，她懷了你的孩子，算是咱方家的功臣，咱方家人丁單薄，她既有了方家的香火，便萬不能讓她有失。」
方錚隨身的數百侍衛則高舉著欽差的儀仗，代表天子的黃羅傘蓋，金瓜節杖和旗幡，在和暖的春風中獵獵搖擺，凜然威嚴之勢，令人望而生畏。
面對怒火滔天的方錚，溫森臉色一白，苦著臉道：「大人，你千萬要冷靜，不可亂了分寸啊，調兵……不是那麼好調的。」
「十……十萬兵馬？護送你……下江南？」胖子懵了，這傢伙莫非瘋了不成？
世間兩大仇恨，方錚正好遇上了一樣。以他「人不犯我，我閑著沒事也得犯犯人」的鮮明個性，怎能容得有人在他頭上動土？以前方太歲的外號白叫的么？
長平蹲在地上哭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狠狠擦了把眼淚，大眼通紅瞪著方錚，惡聲道：「她人在哪裡？」
「你不是說不急嗎？」方錚一驚一乍的模樣令胖子感到很奇怪。
「啊？哦，對對，我馬上進宮去……」方錚楞過之後，立馬飛快的往府外跑去。
方錚說完這句話，整個人如同虛脫般松垮下來，像只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蔫蔫的耷拉著腦袋，等待長平的宣判。
「微臣叩見吾皇萬歲——」方錚一頭闖進御書房，也未行禮，嘴裏程序化的唱喝著，兩隻眼睛卻滿屋子到處找胖子的人影。
想到這裏，長平悄然撫上了自己的小腹，臉上終於浮現出開朗明悟的笑容。那裡面，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她和夫君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