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二百九十七章 絕境
蕭懷遠眼眶泛紅，我難道如此渺小？
他們曾經是有血性的江湖漢子，敢打敢殺敢拼，可他們不是傻子，飛蛾撲火這種蠢事對他們來說，是非常無謂的，所謂「拎著腦袋在刀尖上混飯吃」，這句話不過是被誇大了的形容而已，青龍山的土匪們安逸太久了，早已失了當初那股無畏無懼的血勇之氣。一旦楊順德的手下突破了他們在漫山遍野布下的機關陷阱，他們便覺得自己已成了任人屠宰的羔羊，除了憤怒，竟提不起絲毫反抗的勇氣，嚴格說來，他們只是一群被大當家照顧的小綿羊，如今狼群來到了羊圈前，小綿羊們便手足無措了。
方錚騎在馬上氣定神閑地笑道：「殿下莫急，下江南之前，我還得辦一件很重要的事……」
羅月娘抄起一把鋼刀，美目布滿了仇恨的血絲，不顧一切的一刀劈開了山門，像個無畏無懼，慷慨赴死的女戰士，挽起了一道眩目而美麗的刀光，一如夏花般絢爛璀璨。
「泰王殿下，臨陣脫逃可是要被扒了褲子打屁股的哦……」方錚笑得很邪惡。
「楊順德，你個狗娘養的！老娘跟你拼了！」
「滅……土匪？度假村？」今日的方錚很高深。
楊順德說完便退了幾步，隔著山門數十丈遠席地坐了下來，面含冷笑的盯著山門。
山門內，羅月娘清冷的聲音一字一句道：「記住，楊順德，你今天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來日，自然有人為老娘報仇，那種仇恨，不是你這區區的山賊土匪能夠承受得了的！他會替老娘把你千刀萬剮！老娘在地獄里擦亮眼睛等著看你的下場！」
「嗯，也沒什麼，滅幾個土匪，然後在山裡找個度假村，歇息幾日……」
眾人思量間，山門外，百余名土匪收起了刀劍，取出了負在背上的弓箭，隨著號令，百余支利箭毫不留情的射向山門和柵欄，有的箭支釘在了柵欄門上，還有的透過柵欄之間的空隙，實實的射中了山門內的土匪。
柵門內，青龍山的土匪們緊緊咬著牙，帶著憤怒和幾分畏懼的表情，透過柵門的縫隙，一言不發的看著山門外的土匪們在毫無顧忌的大聲笑罵。可他們卻不敢稍有動彈，因為對方的人數佔優，正好是他們的一倍，若真拼個魚死網破，可以想象失敗者必然是他們自己。
方錚這才看清，原來這二人是泰王和蕭懷遠。
鬍子臉正是當初獨自將方錚綁上山的傻大個子，此時他滿嘴鮮血，無力的倒在地上，渾身不停抽搐，看
羅月娘死死咬著牙，淚水不停的從她臉上滑落，滴在鬍子臉那張毛茸茸的面孔上。
更不能辱了方錚之妻這個名分！
羅月娘頓時聽到身邊有幾個兄弟悶哼一聲，然後便倒了下去。
柵門外，楊順德極其囂張猖狂的聲音傳來：「羅月娘，你還是早早降了吧，就靠你手下那些膿包，能擋得住老子四百多號兄弟一擊么？你山下那麼多破爛機關陷阱都被老子破了，你以為這道破柵欄就能攔住老子了？」
柵門內，羅月娘仍是一襲大紅勁裝，俏臉冷如寒霜，語如冰珠：「楊順德，你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咱們雖然都是綠林黑道，可黑道也有江湖規矩，你今日不顧道義與我開戰，不怕道上弟兄恥笑么？」
想到這裏，羅月娘縴手悄悄撫上了小腹，俏臉溢出幾分幸福的笑容。
「方兄，小弟忽然想起京中尚有重要之事未處理，呃……我還是先回去吧，方兄，恕不遠送……」
離開京城三十余里，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眾人回首望去，卻見兩人兩騎正朝他們飛馳而來，騎在馬上向方錚不停的揮手。
人世間，為何總有這些無法圓滿的事情？為何老天不留給我一點時間？哪怕再見那個傢伙一面，哪怕讓我生下這個孩子也好啊……
「呸！」楊順德狠狠吐了口口水，大笑道：「老子怕個鳥！如今這年頭誰他娘的還去管道上規矩？誰的拳頭大誰就有理，羅月娘，你這些年江湖白混了？這會兒跟老子談規矩？哈哈，你這青龍山大當家的位子莫非是靠耍嘴皮子才坐上去的？」
「真……真要佔山為王？你……你不會這麼離譜吧？」泰王兩眼發直，對這個言行舉止如同天馬行空，無跡可尋的方錚，他可真是拿捏不準。
方錚騎在馬上，顛簸得有點難受，回頭看了看這支軍隊，心裏多少有了點底氣，五千人打四百個土匪，應該是十拿九穩吧？一陣箭雨射過去，估計就夠那幫土匪們受的，更何況帶兵的除了他這個名震天下的朝廷重臣外，馮仇刀也跟隨在側，他可是久經沙場的將軍。
方錚側過頭望著蕭懷遠：「……那你來幹嘛？」
泰王楞了楞，隨即乾笑道：「方兄，你該不會帶著這幾千士兵佔山為王吧？」
山門外，百余張強弓搭滿了箭矢
隨即，鬍子臉渾身劇烈的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羅月娘，一個時辰到了，你到底降不降？給句準話吧，你若不降，老子馬上踏平你這破山寨！」山門外的楊順德似乎已漸漸失去了耐性。
羅月娘緩緩搖頭，凄然一笑：「他是朝廷重臣，有官爵有身份，我們是什麼？是不入流的土匪山賊！他就算有心助我們，朝廷會讓他領兵救咱們這群打家劫舍的土匪么？他若如此做了，日後他在朝堂，面對皇帝和文武百官，又該如何自處？」
羅月娘輕輕笑了笑，笑容掩去了俏臉上的輕愁，很快，笑容消失，換成了一臉決絕。
楊順德聞言大怒，嘶吼道：「羅月娘，老子看你是女流之輩，這才沒讓兄弟們攻進你山門，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兄弟可不是吃素長大的，再給你一個時辰考慮，識相的便打開山門，讓咱們進去，以後大家就是一個鍋里舀飯吃的兄弟，否則，一個時辰后，老子就要下令放火燒寨了！」
這番話如同來自地獄惡魔的詛咒，令所有人渾身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同時他們也聽出羅月娘語氣中的決然之意。
門內眾土匪盡皆一驚，他們沒料到，楊順德手下的土匪竟然還有弓箭手，他的手下竟然成了一支小規模的軍隊……
隨即，羅月娘的臉色又變得沉重，一個時辰后，楊順德便要攻進來了，今日我能保得兄弟們平安么？我與他是否還有相見之期？還有肚裏的孩子，難道他連出世的緣分都沒有了么？
「羅月娘，你是土匪，我也是土匪，咱們何必要拼個你死我活？不如你嫁給我，咱們兩山合為一山，從此倆匪公匪婆豎下旗子干買賣，你青龍山下這條官道油水足，兄弟們守著它，一輩子吃穿不愁，這不挺好嗎？」
「哎，不對，我不是這意思……」方錚趕緊糾正馮仇刀這個本末倒置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辦不辦好這件差事沒關係，你一定要竭盡全力保護好我的安全，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所以我的身體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損傷，否則對我華朝千千萬萬百姓來說，便是天大的不幸……」
「楊順德，廢話少說，讓老娘看看你的本事吧！」
「羅月娘，你個臭娘們兒居然瞧不起我？老子若非看在你這娘們兒算是黑道數一數二的美人兒份上，早就叫兄弟們殺進去了，老子給你留了幾分情面，你可別不識好歹！
一個時辰，不，就算給她一年的時間考慮，她也不會答應，青龍山是父親留給她的基業，手下兄弟更是她肩上義無反顧的責任，而她自己，更是那個人的妻子，縱然不能進他方家的門楣，可是……卻改變不了是他妻子的事實。
青龍山寨前，兩撥土匪隔著杉木做的柵門互相對峙著，地上躺著數十具屍首，柵門之外，一撥數百人的土匪正舉著五花八門的兵器，站在山寨前大聲的叫罵笑鬧，更有那尋釁者不停的朝那扇搖搖欲墜的山門扔著石頭，臉上滿是得意之情。
山門內，羅月娘身邊的刀疤臉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罵道：「姓楊的，山下這條官道是當初咱們二當家想出來的點子，從那以後咱們青龍山的兄弟們才有了口熱食吃，你他娘的招呼都不打就想來揀現成的便宜，姓楊的，你是不是吃多了豬油蒙了心？你當咱們青龍山的兄弟們都是傻子么？還他娘的打咱們大當家的主意，呸！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德性，你配得上咱們大當家的么？」
「啊？」方錚愕然，隨即尷尬的笑：「嘎嘎，不好意思，本官太記掛江南的百姓，心無旁騖，所以把你給忘了……」
「……」
楊順德不自覺的縮了縮肩膀，接著大笑起來，笑聲如夜梟般難聽：「哈哈，老子被嚇大的！且看那個把老子千刀萬剮之人長得啥模樣……兄弟們，放火，攻山！」
新加入了兩人，行軍的速度仍然絲毫未減，一行人往北跑得飛快。
那個傢伙當初站在京城城樓上，當著十幾萬兵馬，嬉笑怒罵，揮斥方遒，直視十數萬人馬如無物，那是何等氣概，山門外的楊順德跟他比起來，充其量也就一沒見過世面的山中樵客而已。
「方兄，等等我們！」隔得近些了，兩人騎在馬上大聲喊道。
不多時，兩人兩騎便奔到方錚面前，二人騎在馬上不停的喘著氣。
「方兄，你不是說下江南時帶我一起走的嗎？」泰王臉色臭臭的，對方錚的選擇性失憶表示很不滿。
數千士兵在黃昏的暮光下急行軍，出了北城門，向徐州府開拔而去。大軍過處，捲起一路黃煙，軍容既不威嚴，也不算整齊，毫無半點欽差儀仗的模樣，鬆鬆垮垮，跌跌撞撞，令人一看就覺得這支軍隊有點窮途末路，狼狽逃竄的意味。
馮仇刀臉上浮出幾分笑意：「方老弟客氣了，你是欽差正使，我奉皇命聽你差遣，一定竭盡全力助你辦好這件差事。」
「今夜，
鬍子臉的神志漸漸迷離，他感覺渾身的力氣正隨著鮮血慢慢流盡，彌留之際，鬍子臉眼神渙散，仍在憨憨的笑：「當家的，你真漂亮……呵呵。」
輕嘆了口氣，羅月娘仰頭望著夜空，夜空繁星點點，一顆顆星星串聯起來，不知怎的，竟變成了那傢伙的笑臉，笑得那般欠揍，如同佔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
眼睛四下一掃，方錚終於高興了幾分，他這次下江南，跟著他出京城的有馮仇刀，溫森，甚至還有那永遠板著臉，幾乎沒有第二種表情的殺手哥哥，如此超級夢幻組合，自己的安全問題應是萬無一失的。
跟著隊伍走了一段，泰王覺察出不對了，急忙策馬到方錚身邊，愕道：「方兄，你不是下江南嗎？這……方向不對呀。咱們應該出西城門，經太湖往西走才對，你這是往北走呀。」
「好你娘個屁！」
我和他的孩子……將來他長大后，是像我這樣喜歡舞刀弄劍，還是像他那樣油嘴滑舌，四處騙女子的芳心？
羅月娘冷笑：「楊順德，不過就四百來號人而已，你竟得意成這樣，委實可笑！」
山門外，楊順德的怒吼打斷了她的思緒。
這不著調的傢伙莫非沒有方向感？
「對！大當家的，你還是下山去吧，咱們兄弟太廢物，你就讓咱們臨死再做一回英雄好漢！讓二當家的知道，咱們不是孬種！」眾土匪神色驚懼，但卻個個死咬著牙，努力挺直了胸膛。
方錚讚賞的看了他一眼，慨然的拍著泰王的肩，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泰王殿下真是我的知己啊……」
執拗的搖頭，羅月娘凄聲道：「我是你們當家的，你們說我會拋下你們獨自逃跑嗎？我羅月娘是這種人嗎？這裡是咱們兄弟的家，是我父親留給咱們的基業啊！我怎能走？」
這傢伙已貴為國公了，怎麼還是這副德性？
「何事？」
刀疤臉擦著汗跑了過來，憤憤道：「大當家的，是戰是退，請當家的定奪，兄弟們拼了這條命也要護你周全！」
山門外，楊順德的笑聲愈加猖狂：「放箭！給老子放箭！他娘的，小心點，別把那匪婆給老子射死了，那是你們將來的當家夫人！哈哈！」
羅月娘眼眶頓時紅了，含淚望著這幫平日里總坐享其成，漸漸磨平了血性的漢子，眼中終於流露出幾分暖暖的溫情。
他不是不想打，可他更貪婪
「只戰不退！」羅月娘收起苦澀的笑容，一臉冷凝的站起身，柳眉向上一挑，沉聲道：「我羅月娘雖是女流之輩，卻也不是任誰可以欺辱的！今日就算豁出這條命，也不能栽了咱青龍山的名聲，更不能……」
「鬍子臉！」羅月娘瞋目裂眥，尖聲厲嘶：「鬍子臉！你……你這憨貨！老娘要你擋什麼箭？你怎麼這麼蠢！」
蕭懷遠嘴唇一抖，眼淚差點沒下來：「方大人，我是皇上御封的欽差副使啊，你說我來幹嘛……」
「啊？我說過嗎？」方錚極度茫然的眨著眼，這回不是耍賴，他是真忘了這碼事了。
泰王黯然神傷：「……」
想到他，羅月娘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不由浮起幾分溫暖的笑意。他……在京城還好么？是不是仍舊一副憊懶賴皮的樣子，混跡于朝堂和市井民間？佔著朝中大臣們的便宜，調戲民間的良家婦女……
兩人聞言，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苦澀和悲憤。
方錚不覺大愕，茫然道：「你們來幹嘛？送行嗎？」
刀疤臉猶豫的望著羅月娘，嘴唇囁嚅幾下，小心道：「當家的……要不，派幾個兄弟殺出條血路，下山去京城，向二當家，呃，不，向方錚方……大人求助，如何？想必方大人這點情分總還是要顧的吧？」
「大當家的，你懷著孩子，還是趕緊退吧！我派幾個兄弟護著你下山，去找二當家的，請他為我們報仇！」刀疤臉嗆咳著，火光將他臉上的刀疤襯映得愈加猙獰。
山門后，羅月娘輕輕嘆了口氣，神色頗為落寞的走回了小院。
「當家的，小心！」一道寬厚的身影忽然搶前幾步，擋在了羅月娘的面前，接著便聽到幾聲噗噗沉響，身影慢慢倒了下去。
馮仇刀向天翻了個白眼，沒再搭理他。
「馮大哥，這次咱哥倆又搭班子了，還望大哥多多照顧小弟啊。」方錚騎在馬上，笑著對馮仇刀道。
一支支火把，在夜空中劃過一道道奪目的弧線，扔在山門的柵欄和裏面的屋舍之上，很快，熊熊大火便衝天而起，火光夾雜著刺鼻的濃煙，席捲了山門內每一個神情惶然的土匪。
「這兩個傢伙是什麼人？莫非來給咱們送路費的？」方錚手搭涼棚眺望，口中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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