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零五章 韓府夜宴（下）
韓竹奇怪的打量了二人一眼，決定先按下此事，找個機會再私下問問女兒與方錚到底有何恩怨，現在談正事要緊。
方錚楞了楞，接著心中開始忐忑。
說完他端起酒杯，跟著一飲而盡，然後擱下酒杯，朝韓亦真拱了拱手，正色道：「今日在行館本官多有得罪，在此向韓小姐賠個不是……」
出現這一幕令人尷尬的情景，完全該怪韓府的廚子心思不細，打死活該。
方錚眨了幾下眼，攤開手，又聳了聳肩，萬分無辜的道：「我可什麼都沒說，是你自己說的……」
方錚當然不是這麼老實的人，別人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怎麼可能？他在先皇面前說話都鬼話連篇，油滑得緊，更何況韓竹？
「去……去叫人再備幾份……雞翅膀，與……與欽差大人享用。」
「不嫌棄，不嫌棄，韓小姐如此絕色，怎會粗鄙呢？要說粗鄙，當是本官才是……」方錚連聲笑道。
方錚的身份是足夠了，御封欽差，二品大員，可這位身份尊貴的欽差大人乾的事兒卻實在有點市井之氣，竟然為了一塊雞翅膀與欽差副使起了爭執，這事兒若傳了出去，外人還不定怎麼埋汰韓家的寒酸呢。
前堂通往後院的一扇山水屏風后，一道裊婷婀娜的身影無聲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喧鬧歡騰的前堂突然安靜下來，眾人看著這位女子，不由打心底里讚歎了一聲。
韓竹捋須笑道：「相交數十載，怎能不識？我韓家與你方家至今還有不少生意上的來往，方大人莫非不知？」
方錚眼珠轉了轉，忽然笑道：「不知世伯所說的頭緒是什麼？嘿嘿，小侄向來愚鈍，對查案這種事一竅不通，世伯若能教教小侄，小侄感激不盡。」
二人話出口后又是一楞，接著互望對方，表情不一，韓亦真滿臉怒色，臉上不覺又升起兩團紅暈，不知是羞是怒，而方錚則非常輕佻的笑了笑。
彎腰放下酒杯的一剎那，方錚湊在韓亦真的耳邊輕聲道：「韓小姐，春宮圖那事兒我再找機會跟你道歉，其實你誤會我了，我不是那種……哎哎，你怎麼又走了？」
原來此女正是韓竹的女兒，韓家三小姐韓亦真。
只是……眾人看向他們的目光為何如此曖昧？這幫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和她是清白的呀……
方錚楞了楞，接著朝韓亦真笑道：「既然同是一家人，那我就不再道歉了，呵呵，亦真妹妹，咱倆關係誰跟誰呀，你說對
韓竹疑惑道：「你們倆到底……」
「還有……做菜的廚子，給我亂棍打死！」
「春宮圖看看有什麼關係？不過拿出來說就沒必要了，亦真妹妹，你說是吧？」方錚笑得非常欠揍。
「是，老爺。」
前堂終於又熱鬧起來，眾人非常識趣的將剛才的事情忘掉，又開始談笑風生，只是眾人和韓府下人們望向方錚的目光全都怪怪的，就好象……好象望著韓府未來的姑爺，令方錚有些毛骨悚然。
安靜，書房內如死一般的安靜。
一時間前堂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悄無聲息。
韓三小姐從欽差行館回來后便大發脾氣，究竟她遇著什麼事，令她如此氣憤，一直都是韓府的一個謎，現在方錚說他得罪了韓亦真，眾人立馬便意識到，此事或許與欽差大人有關。於是眾人眼中散發著八卦的光芒，目不轉睛的盯著二人，靜靜等待下文。
此刻她臉上的紅暈之色少了許多，見方錚進來，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冷意和恨意，令方錚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或者說，韓老頭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向我討要那批紅貨？這個……給他嗎？
韓竹一聽這才緩了緩臉色，無力的揮了揮手，令前堂正中的舞伎退下。
蕭懷遠和溫森滿頭黑線。人家隨便奉承你幾句而已，你不會當真了吧？
方錚站起身，跟著韓竹走出了前堂，繞過門前的一片花園，再走過一條曲折的迴廊，韓竹將方錚帶到一間書房模樣的房間，書房的桌上點著一盞紅燭，燭光下，一道裊婷的身影令滿室增輝，正是方才羞憤離席的韓亦真。
韓竹捋著鬍鬚，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呵呵笑道：「各位，這是小女亦真，久聞方大人乃名動天下的少年英雄，數度為國立功，老夫仰慕不已，特命小女出來，向方大人略敬一杯薄酒，以表老夫寸心。」
欽差大人……調戲了韓家三小姐？
「你……你這什麼眼神？怎的如此有侵略性？不都跟你道歉了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方錚有點委屈，別人都說每聲對不起，都能換來一句沒關係，好象不是這麼回事兒呀……
方錚與她相識，頗有幾分陰差陽錯的不愉快，方錚本對她有幾分覬覦之意，但自打知道她是韓家的千金后，便老老實實打消了這個念頭。
韓亦真驚覺失言，但是已然遲了，話已出口，覆水難收，此刻她滿臉通紅的緊緊捂著
「哼！」
韓竹彷彿看透了方錚所想，淡笑道：「賢侄不必多心，韓家既是世家，自然在京中有幾分人脈，想知道點事情當然不難。」
「非常清白！」方錚和韓亦真急忙異口同聲辯解道。
「調戲？」眾人大驚，前堂內如同核彈被引爆，上空漸漸升起一團蘑菇雲。
韓竹將二人的神色盡收眼底，按下心頭疑問，咳了兩聲，正色道：「方大人，剛才人多嘴雜，說話不便，老夫便請大人來這裏敘談一番，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方錚一楞：「你認識我爹？」
「方大人！」韓竹和善的望著方錚，笑道：「老夫有些事想與方大人單獨相談，不知方大人肯否撥冗？」
韓竹猛眨了幾下眼睛，強自按下心中的疑惑和失措，見眾人仍在發獃，急忙朗聲笑道：「哈哈，小女面薄，讓各位見笑了，方大人，來，老夫敬你一杯……」
既然不提世家，韓竹便又重提稅案一事。畢竟他一直以為方錚在懷疑此案與韓家有關，今日趁著這個機會，向他解釋一番是很有必要的。
同時他也明白了，稅案一事或許方錚願意直言相告，可對付江南世家，這事兒委實太驚人，傳出去必然會引起天下大亂，方錚在他面前保留不言，實在是非常應該的。
天吶！這還是我那冷靜多智的女兒嗎？
方錚嘿嘿一笑：「亦真妹妹……」
方錚癟了癟嘴，神色有些委屈，無辜的朝眾人攤手道：「她怎麼不聽我解釋呀？我真不是那種人……」
方錚哎呀一聲，急忙站起身施禮道：「原來是韓世伯，小侄不知兩家竟有淵源，得罪了。」
父女二人同時在心裏暗罵了一句。
韓府前堂。
韓亦真蓮步輕移，款款而行，俏臉帶著幾分笑意，也許她平素習慣了繃著臉，所以此刻她的笑容看起來有點不自然，甚至有點假。可即便是不自然的假笑，也是傾國傾城，如春花綻放，令前堂內的眾人痴醉不已，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誰若娶了這娘們兒，准得內分泌失調，瞧她那張臉，準是性冷淡。方錚不懷好意的暗暗揣度。
這……這是真的么？韓三小姐竟被欽差大人調戲了……
韓亦真俏臉一板，冷冷道：「方大人請自重，
「來……來人……」韓竹受不了了。
此女身著一身淡紫色宮裝，眉目俏面間略略施了些薄粉，細潤如脂，粉光若膩，黛眉開驕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好一位絕色女子！
韓亦真面上維持著僵硬的笑容，雙手在袖中已緊緊攥成了拳頭，兩眼怒瞪著方錚，好似要噴出火來。
方錚皺了皺眉，這女人莫非在裝失憶？接著忽然覺得不對勁，轉頭看了看鴉雀無聲的前堂內，眾人皆一臉驚愕的望著他們，方錚立馬驚覺，隨即連聲道：「不好意思，我不該提這個的，呵呵，喝多了，本官真的喝多了……」
當然不能給！我的！全都是我的！死活不認帳，嗯，就這麼決定了。
韓竹呵呵笑了兩聲，隨即道：「方大人，令尊身子可還康健？」
韓竹的話說得很含蓄，遣詞也很講究，他沒直接說方錚要「對付」世家，而是用了「有意」二字，只因韓家所處的微妙位置，既是「江南世家」中的一員，卻又與京城方家有舊，如此說法，才好給自己留個台階。
她的俏臉已變成通紅一片，不知是羞是怒，眼中神色變幻萬端，一會兒冷如寒冰，一會兒灼如烈焰，轉身之後，頭也不回，幾乎是奔跑著閃身入了屏風之後，前堂內空留伊人暗香。
韓竹臉色有些發白，楞楞的看著欽差方大人雙手叉腰，橫眉冷對蕭懷遠，大有一言不合便欲跟人拚命的架勢，為的，僅僅是一塊雞翅膀……
韓竹呵呵一笑，神色也放鬆下來。方錚主動稱他為世伯，這說明他對韓家並無敵意，接下來要說的事，便輕鬆得多了。
韓老頭該不會要我當他的女婿吧？那我可不幹，羅月娘進門的事兒都沒搞定呢，這會兒若再給長平添一姐妹，估計她會拿刀把自己剁成餃子餡兒，再說那位韓小姐好象對我不怎麼友善……
這……這可如何是好？
大庭廣眾下提這事兒，這不是壞未婚女子的名節嗎？方錚再不著調，也不敢做這種缺德的事兒。
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韓亦真硬生生克制住朝方錚臉上揮拳痛扁的強烈衝動，堆起笑臉，語聲僵硬道：「方大人喝多了，您說的什麼，民女根本聽不懂……」
「方賢侄，老夫冒昧再問一句，還望賢侄不吝相告。——除了江南稅案，賢侄此來是否還有意江南諸世家？」
方錚算是一
小滑頭！
方錚和蕭懷遠正像兩隻鬥雞似的，互相瞪著眼睛，聞言不由一楞。
「不錯，小侄正是為了江南稅案而來。」既然隱瞞不了，方錚索性坦言相告。
眾人眼睛都痴痴的看著她時，方錚卻頗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幾聲，心中腹誹不已，大戶人家的女子不是不能拋頭露面的嗎？韓老頭把他女兒叫出來，啥意思？
前堂包括家主韓竹在內，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楞楞的看著方錚，半天沒回過神來，腦中仍在消化這條令他們不敢置信的信息。
「咳咳，老夫失言了，只因京中傳說紛紜，老夫亦不得不擔心，賢侄見笑了。」韓竹頗有些尷尬的道。
方錚舔了舔嘴唇，當作沒聽到般，繼續道：「亦真妹妹，沒想到你對我的誤會如此深，其實哥哥我今日調戲你並非有意，我是一個非常自律嚴謹的欽差大臣，而且思想頗為保守……」
方錚一驚，他此次下江南的目的只有京城裡極少數人知道，為何韓家卻彷彿瞭若指掌？莫非此案與韓家有什麼牽扯？
酒宴繼續進行，互敬幾杯后，韓竹輕輕擱下酒杯，目注方錚，忽然笑了笑。
方錚趕緊笑道：「哎，韓老爺，不用不用，您別怪廚子，其實我和蕭大人在鬧著玩呢，聽歌賞舞的有點無聊，呵呵，找點兒樂子，娛人娛己嘛。」
「關於稅案，賢侄可有頭緒？」韓竹目注方錚，眼中有了一絲緊張。
誰知韓亦真在旁邊卻若有若無的哼了一聲。
韓亦真此時倒也不怕得罪方錚了，聞言秀眉一挑，冷笑道：「哦？是嗎？調戲民女算是思想保守？那你給我看春宮圖莫非便是自律嚴謹了？」
韓竹猛的眨了眨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望著韓亦真，渾身直哆嗦，顫聲道：「真兒……你，你和他一起看……春宮圖？」
韓竹滿意的笑了，既然雙方都能敞開心門直言，溝通起來就容易多了。
方錚急了：「哎，白天發生的事兒，這才多久，怎麼就不記得了？仔細想想，就我調戲你那事兒呀……」
說完韓亦真以袖掩口，姿態優雅的微微仰頭，飲盡了一杯。
「何謂雙胞胎弟弟？」韓竹有些摸不著頭腦。
韓亦真顧不得失禮，攥著拳
方錚被韓竹這一記含蓄而力道十足的馬屁拍得眉開眼笑，不由哈哈一笑，道：「韓老爺客氣了，客氣了，本官實在是不敢當，不敢當啊，呵呵……哎呀，一點小小的功勞，卻被人到處傳揚，真讓人苦惱……」
一旁的韓亦真忽然冷哼一聲，俏臉含霜道：「方大人謙虛了，你怎會愚鈍？連雙胞胎弟弟這種鬼話都編得出來，當然是世間第一聰明人！」
酒過數巡，韓竹看了看方錚身側的蕭懷遠和溫森，忽然拍了拍手，兩名長得頗為妖艷動人的女子盈盈步入前堂，韓竹微微頷首示意，兩名女子輕輕一笑，便在蕭懷遠和溫森身邊分別坐下，然後殷勤的開始勸酒。
方錚尋摸了半天，這才品出韓竹話里的味道，不由笑道：「韓世伯，不管是不是世家，皆在吾皇疆界之內，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我，包括江南的世家，皆是吾皇治下臣民，韓世伯所言『有意』二字，不知何意？」
眾人聞言大愕，包括韓竹和一旁侍侯的韓府下人們，紛紛都悄然支起了耳朵。
方錚和蕭懷遠的一番爭執完全改變了整個前堂的氣氛，世家請客，世家家主親自迎接並招待，所請之人的身份自是尊貴無比。
方錚縱是對她沒興趣，或者說不敢對她有興趣，也被她絕色的面容和如花的笑顏弄得一呆，神情頗有幾分痴迷。
兩人被女子灌了幾杯，不由高興得眉開眼笑，暈乎乎的不知天南地北。
韓亦真俏臉變了變，隨即強笑道：「方大人說笑了，什麼得罪不得罪的，民女可什麼都不記得了……」
方錚看了滿臉恨意的韓亦真一眼，然後朝韓竹展顏笑道：「韓老爺客氣了，韓老爺今日如此盛情款待本官，我該向你道謝才是，怎會怪你呢？」
「老爺。」
說話間，韓亦真已款款行到方錚面前，端起酒杯，朝方錚露出一個風情萬種的笑容，輕啟檀口，嬌聲道：「方大人乃國之重臣，身份尊貴，今日光臨寒舍，令寒舍蓬蓽生輝，大人，民女敬您一杯薄酒，還望莫要嫌棄民女粗鄙。」
頓了頓，韓竹捋須正色道：「方……方賢侄，既然你我都不是外人，老夫便直說了。此次你為欽差，代天子巡視江南，可是為了江南稅案一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