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一十三章 索賄
旨意很簡潔，首先褒獎了方錚處事得當，不偏不倚，不枉不縱，胖子皇帝龍心大悅之下，賞方府白銀一百兩，小小意思一下。然後命方錚繼續追查稅案，深挖犯罪根源，並賦予方錚臨機專斷之權，即對江南七府所有軍政官員有任免甚至斬殺之權，相當於賜給方錚一柄尚方寶劍，務必要把江南官場整肅一清。
頓了頓，楊成開口問道：「主上，那方錚……」
「哼！我的一著妙棋，竟被你這廝生生破壞了！我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以消我心頭之恨！」
欽差方大人在到蘇州巡視的第六天，便向江南各府知府下了一道公文，這道公文很不一般，各府知府見到公文後，反應皆是錯愕驚訝。
「哼！長江以北的所有土地城池，默啜他好大的胃口！楊成，你去告訴使者，我頂多隻將幽州划給他，他若不答應就算了，默啜他自己在草原上也不輕鬆，合則兩利，分則俱損，他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眾知府恭恭敬敬呈上了禮單，方錚接過一看，便高興得合不攏嘴，連表面的客套禮儀都不耐煩做了，撩起官服下擺便迫不及待往衙門後堂堆放禮品的庫房跑去。
楊成匍匐在地，一動也不敢動，身上冷汗如雨，很快便浸濕了整個後背。
「賞方家一百兩銀子？死胖子，你還真好意思說得出口……」方錚揮舞著拳頭，一臉憤憤不平：「你這是賞我還是埋汰我呢？我給你國庫一送就是一千萬兩，眼皮都沒眨一下，你反過來送我一百兩？喝頓花酒都不夠呢……」
「是。」
兩個吹捧得正起勁的大男人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雞似的，不約而同嗆住，彎腰劇咳不已，兩人咳得臉色發紫，喘了老半天才勻過氣來。
原來這位欽差大人也是貪官，這事兒就好辦多了。貪官最怕什麼？當然是那些剛正不阿，兩袖清風的清官，能官。從欽差方大人的公文上來看，很明顯，方大人與「清廉」二字不沾半點邊兒，如今這位方大人只差沒有敲鑼打鼓告訴他們，自己也是同道中人，這些知府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聖旨啊，多少大臣當了一輩子官兒也不見得能得到皇上下給他的旨意，誰不是捧著聖旨戰戰兢兢，如獲至寶，當祖宗一樣供奉起來，留給子孫萬代瞻仰膜拜？方大人倒好，拿著聖旨當尿片似的，隨手亂扔……
方錚接過銀票，不由心花怒放，一個接一個，跟收門票的保安似的，將眾知府送來的銀票一一收入懷中。
眼眶又多出一個黑眼圈后，連方錚自己都覺得這一拳挨
土特產？金光閃閃的土特產？眾知府面面相覷，心下愈發拜服，難怪這位欽差年紀輕輕便當上二品大員，看來確實有幾分本事，別的不說，光這臉皮的厚度，所有人都望塵莫及呀。
帷幕後，主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默啜提出了什麼條件才肯助我發兵？」
溫森想了想，接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懂了，還是純粹附和方錚。
不好意思的忸怩了一下，方錚瞟了瞟庫房內如山高的禮品，貌似靦腆的道：「各位大人說得很有道理……但是，這點東西若要蓋黃金屋，材料好象還是少了點兒，你們認為呢？」
「說！怎麼會失敗？那壇毒酒無色無味，入口即能將人的五臟六腑腐蝕得稀爛，可現在方錚卻活得好好的，一根毫毛都沒少。楊成，你就是這樣為我辦事的么？」主人的聲音一如往常般陰森，可今日陰森的語氣中，卻還夾雜了幾分憤怒和不滿。
溫森急忙陪笑接言：「大人，省著點兒也夠了，屬下三十兩就能喝一頓花酒……」
行館內，方錚一臉不屑的將聖旨往桌上一扔，看得一旁的溫森嘴角直咧咧。
左右互望了望，眾知府咬了咬牙，眼神中達成了共識。
當下知府們不再遲疑，大車小車裝滿了昂貴珍稀的禮品，即日啟程，滿臉喜色，浩浩蕩蕩直奔蘇州而去。
眾知府大驚，這欽差大臣未免也太恬不知恥了吧？給你送了這麼多，每人足足花了十幾萬兩銀子，你居然還嫌不夠，你胃口到底有多大？
楊成咬著牙，極力忍住小指傳來的疼痛感。面容不住的抽搐，臉上早已疼得布滿了汗珠，可他卻連抬手擦拭的勇氣都沒有。
小指是被他自己切下來的，這是主人對他辦事不力的懲罰。
「呃……有點兒。」
看完公文，各府知府幾乎表情完全相同，楞楞坐著不動，面容不停抽搐，一副想哭又想笑的模樣，如同被點了穴似的，久久不能動彈。
這還沒什麼，主要是公文的最後一句話，令各府知府們傻了眼。
※※※
可方錚的這道公文卻如撥開烏雲見天日，知府們細細琢磨之後，心下不由大喜。
「都是給我的？」方錚眼睛冒著小星星，連眼珠子都往外冒著幽幽的綠光。
「不虛，果然不虛……」溫森適時接道，一張老臉滿是諂媚討好。
溫森立馬蹬蹬蹬上來，衝著方錚一哈腰：「大人，有何吩咐？」
「他要我華朝長江以北的所有土地，城池和百姓，主上登基之後，我華朝軍隊與默啜合
嘉興知府李懷德看過公文後，神情晦澀的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帶了幾個隨從，什麼禮品都沒帶，形影只單的上了路。
「對對對，大人為國為民操勞，委實太過辛苦，下官等為大人這種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無私奉獻精神所感動，故而……」
「將江南七府的知府集中在蘇州城內，逐一排查訊問，總能找到線索，又免了被那幕後之人殺人滅口，大人實在高明！」
楊成終於悄悄舒了口氣，低頭恭聲道：「是，主上。突厥汗王默啜派來了使者，請求與主上會面。」
大貪官來查小貪官，能查出什麼來？除了欽差大人滿載而歸，江南官場根本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滿的哼了哼，方錚忽然又笑了，笑得分外瘮人：「死胖子小氣巴拉，我自己賺銀子去，嘿嘿，江南各府的知府肯定不會這麼小氣……」
兩天之後，江南七府的知府，除了鋃鐺入獄的蘇州知府李伯言外，其餘六府知府齊聚蘇州知府衙門，與欽差方大人歡聚一堂，大小貪官同慶同賀，感嘆自己多年貪官曆程竟然未被砍頭，眾人不由唏噓不已，同聲讚歎吾皇英明神武，真心誠意祝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們自己則可以貪得萬兩萬兩萬萬兩……
眾知府見方錚一副痴迷的模樣，不由互望幾眼，露出幾分欣喜的微笑，彼此心照不宣。
溫森一連串的高明，厲害之類的馬屁，拍得方錚暈頭轉向，仰天長笑道：「哇哈哈哈哈，過了，過了啊，不謙虛的說，這隻是雕蟲小技，不值一提，呵呵，本官的智商高達一百八，破個案子自然不在話下，天下百姓皆言我有安邦定國之大才，此言看來……」
溫森點頭一一記下，又想了想，忽然抬起頭，用崇拜的目光盯著方錚，激動道：「大人，高啊！」
「你閉嘴！沒出息的傢伙！」
韓亦真坐在一側的石凳上，絕美的俏臉陰晴不定，一會兒咬牙切齒怒瞪方錚，一會兒又俏面含羞，望著唉聲嘆氣的方錚忍俊不禁，白皙的臉蛋此時布滿紅暈，不知是羞的還是憋笑憋的。
「哇哈哈哈哈……咳，本官愛民如子，每到一地，必要品嘗一下當地的土特產，以體察民情，關心百姓疾苦，嗯，各位大人送的土特產很有特色，夠本官品嘗一陣子啦，本官多謝了，呵呵，多謝了……」
「方錚？由他去查吧，江南的稅銀早已被我充作了軍費，等他
眾知府強顏歡笑，面色抽搐，又從懷裡各自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不舍的遞了上去。
欽差病倒了，請各府知府到蘇州述職，這倒沒什麼好說的，可從古至今，哪朝哪代的公文上，敢明目張胆的索要賄賂？而且這位欽差大人好象生怕各府知府看不明白似的，連送多少銀子的具體數量都寫上了，這道公文若被朝中的那些言官知道，欽差大人就不怕被他們的唾沫星子淹死？
知府們細細想了想，不由又開始哈哈大笑。
唯有嘉興知府李懷德滿臉憂心，隱隱帶著幾分憤怒之色，望著得意忘形，仰天大笑的方錚，囁嚅了幾下嘴唇，最後沉沉嘆了口氣，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繼續掏吧，不掏的話欽差大人會很不高興，他一不高興，後果很嚴重，別的不說，光稅案一事，夠他們掉一百次腦袋了。
一手捂著眼睛，另一隻手朝亭下招了招。
人家一未出閣的大姑娘，你摸一下算是佔便宜，就算你想摸第二下，也不該當著人家的面先問一遍，擱誰誰不跟你急眼？
「行了行了，心意送到就行，馬屁話就不用說了，挺噁心的，你們不噁心嗎？」方錚眼睛都不眨的盯著如山的金銀珠寶，心不在焉的道。
原本他們對方錚巡視江南之事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終日，貪了多少稅銀他們自己心裡有數，若被方錚查出來，砍一百次腦袋都不夠，所以當他們知道方錚下了江南后，只感覺末日臨近一般，每天就光倒數著過日子了，能活一天算一天。
「嘎……」
兩天後，胖子皇帝的旨意下來了。
貪官怕什麼？當然是怕清官，現在老子擺明了是個比他們更貪的官兒，他們必會高興得拿我當親爹看，哪還有不敢來的道理？老子既收了紅包，又達到了目的，一舉兩得，實在是個天才呀……
「既能殺了方錚，又能將謀害欽差的罪名栽到韓家頭上，多好的一條計策啊！楊成，你真的罪該萬死，你讓整件事情變得更複雜了！」
早知如此，我該偷襲才是，摸完就撒丫子跑得遠遠的，既佔了便宜，又讓她得到了快感，她快樂就是我快樂，多好。
未語先嘆氣，方錚苦著臉道：「給京城的皇上寫份奏摺，把蘇州知府李伯言的事兒寫進去，請皇上定奪，還有，把這件案子的進展情況也寫進去，順便在奏摺里寫上，本欽差破案奮不顧身，太過英勇，被人揍得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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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話實在有畫龍點睛之效：本欽差為國為民日夜勞作辛苦，以至在工作崗位上累倒，如此兢兢業業，勤勞廉潔的欽差大人，實在是朝廷之福，百姓之幸，所以呢，你們這些知府是不是也表示表示？不用送得太多，每人萬兒八千兩的，欽差大人拿去買葯補補身子……
「經此一事，方錚必然愈發小心，身邊也戒備更嚴，倉促之間還怎能得手？罷了，刺殺方錚一事暫且擱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韓亦真聞言噗嗤一笑，隨即又緊緊繃住了俏臉，還輕輕哼了哼。
方錚將蘇州城內發生的事情逐一寫在了奏摺上，派人快馬送往京城皇宮。
「哦？高從何來？」方錚神采奕奕的盯著溫森，等待他的馬屁源源不斷的送上。
當然，也有例外的。
楊成聞言一顫，急忙一個頭磕在地板上，顫聲道：「屬下萬死！其實一切都按計劃安排得好好的，問題卻出在韓府倒酒的小廝身上，那小廝不小心將酒灑出來幾滴，行跡敗露，那方錚才逃過一劫，屬下罪該萬死！」
與此同時，蘇州城北的一處偏僻陰暗的宅院里，楊成跪在地上渾身顫抖，他的右手小指被裹得嚴嚴實實，可血跡仍透過紗布滲透出來，紗布上殷紅一片，顯得分外嚇人。
方錚沉吟了一下，接著道：「……此地離京城不遠，奏摺遞上去后，不出兩天，皇上應該有旨意下來，等皇上旨意下來后，你再以本欽差的名義，將江南另外六府的知府全請到蘇州城來，就說本欽差循慣例，請各位知府赴蘇州述職……」
方錚搓著手笑道：「各位大人，你們這麼客氣，本官實在受之有愧呀，呵呵……」
至於方錚所要求的臨場換人，胖子嚴厲的拒絕了。並給方錚帶了個口信，工作之餘可以娛樂，但不準把人家閨女的肚子搞大了，否則長平發起飆來，後果很嚴重，羅月娘就是前車之鑒云云……
眾知府急忙溜須：「無愧，無愧，古人云：書中自有黃金屋，大人是讀書人出身，官居二品，貴為國公，理所當然該住黃金屋……」
眾知府彷彿知道了些什麼，隱隱也與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望向他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敵意和不屑。
楊成面若死灰，蒼白的臉上布滿了絕望。
一旁的韓亦真看不過眼，冷不丁插了一句：「這主意是我出的。」
溫森面有難色的看了韓亦真一眼，低聲道：「大人……這個，是不是有
「主上！請主上再饒屬下一回，允許屬下將功折罪，屬下一定親手將方錚的首級割下，呈予主上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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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錚捂著眼睛，痛苦的嘆了口氣。
直起身互相對望一眼，倆大男人非常有默契的什麼話都沒說，一個躬身退下寫奏摺，另一個站在亭內臨風而立，跟沒事人似的，對著亭外的春光山色滿懷激蕩狀，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嘴臉，表演得特認真。
想了想，那些知府若不敢來怎麼辦？方錚思索半晌，又補充道：「……公文里含蓄的提一下，就說本欽差舟車勞頓，不堪遠行，各位知府若想孝敬本欽差，就自己提東西過來，本欽差向來平易近人，來者不拒，嘿嘿……」
公文很簡單，欽差大人到了蘇州后，由於不服水土，貴體染恙，不良於行，可代天子巡視江南的差事總得要辦呀，所以呢，請各府知府偏勞一下，自個兒帶上本府治下的各種數據，比如民眾人口，土地，商戶，農桑推及，河道治理等等情況，一股腦兒全帶來蘇州，然後呢，欽差大人會裝模作樣翻一翻，順便與各府知府談幾句知心話，大家快快樂樂大吃大喝一頓，走個過場，巡視江南這事兒就這麼算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只有嘉興知府李懷德默默垂頭不語，神情黯然頹喪。
他們都沒見過方錚，不過對方錚的名頭倒是如雷貫耳，京中朝堂早有傳聞，說這位方大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而且貪得無厭，簡直可以說是雁過拔毛，糞過嘗味，沒想到傳聞果然不虛，敢在公文上迫不及待索要賄賂的，這位方大人恐怕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吧？
庫房內金光閃閃，堆積如山的珍稀禮品映入方錚眼帘，令他不由頭暈目眩，差點忘形得整個人撲上去。
親熱的勾著一名知府的肩膀，方錚笑得如同天官賜福般和善：「……還有嗎？」
方錚不在意的擺擺手，語重心長道：「老溫啊，凡事要多長几個心眼兒，不能一味的埋頭辦事，還得經常抬起頭，看看上司的臉色，事情幹得漂不漂亮，做得好不好，不是由你說了算的，是由你上司說了算，所以，你得時刻觀察上司的神色，上司喜，你便接著做，上司怒，趕緊換個處事方法，早請示，晚彙報，這都是必要的，身在官場，這些東西不能不懂啊……」
不過這對涉嫌江南稅案的五府知府來說，卻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