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二十九章 揚州除惡
「說吧，本官聽著呢。」方錚抬著頭，兩眼望著前堂的房梁，悠悠的道。
看著方錚面若寒霜的臉，徐壽囁嚅著嘴唇，惶恐道：「方大人，下官抓捕那些平民，事出有因，還請大人聽下官細說。」
古昂愁眉苦臉道：「大人啊，您要做孫子下官不反對，可這位婦人，……她是下官的老母啊，大人……」
韓亦真遠遠站在堂外的空地上，瞧著百姓們對方錚下跪道謝，美目之中不禁浮上幾分讚賞之意。
方錚滿意的撫了撫蕭懷遠的後腦勺兒，贊道：「這才乖嘛……」
方錚不高興的皺眉道：「怎麼使不得？這位婦人年紀如此大了，做我奶奶綽綽有餘，把我當成孫子怎麼了？不行嗎？我出身於人民，就要做人民的孫子，誰若攔著不讓我做孫子，我跟誰急！」
揚州知府衙門位於城南天寧寺西側，與兩淮鹽業衙門，漕運衙門三府並列，知府衙門為首，佔地也最大，衙門頗為老舊，但仍顯出一股莊嚴肅殺的官威。衙門口右側擺放著一面碩大的牛皮鼓，兩名衙役一左一右把守著，這就是傳說中的鳴冤鼓了。
「揚州的百姓民變……很嚴重么？」方錚擔心的問道。
當著百姓的面，方錚怒聲道：「徐壽，你可知罪？」
「方大人，前幾日大人派快馬傳遞公文，言及泰王圖謀不軌，貪墨江南七府稅銀，並暗中私練兵馬，恐于朝廷社稷不利，囑下官小心防範揚州城，追查泰王下落，並封閉泰王府邸……」
守在衙門當值的捕頭衙役們，見突然來了這麼多人，裏面甚至有不少大官兒，他們的頂頭上司徐大人卻垂頭喪氣跟在他們身後，衙役們都是眼明手快之輩，見狀情知朝廷的欽差來了，急忙恭恭敬敬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任由眾人次第跨入衙門大堂。
※※※
方錚一把扯過蕭懷遠的衣領，湊在他耳邊低聲忽悠道：「這欽差行館的伙食不好，咱們到知府衙門吃飯去，我手下的影子探報，說知府衙門裡新近購得一塊上好的魚翅，咱們趁其不備殺將過去，搶了魚翅打牙祭！」
「民亂將生，下官只是權宜變通，制止百姓們鬧出更大的事端，危害到朝廷和社稷，下官不覺得有罪！」徐壽抻著脖子凜然道。
古昂在旁驚道：「大人，這……這如何使得？萬萬不可如此呀……」
「踏碎九宵凌羅殿，何須彎弓射天狼？意氣風發，俊偉豪邁，這才是手握重權，得天之寵的少年臣子……」
「大人，請為小民做主啊！」
徐壽跪在青磚地面上，面色蒼白，額頭上冒出一層又一層的細汗。
而現在，眼前這個愚蠢至極的徐知府，竟然採用如此極端的方法來阻止民變，真不知該把他殺了還是抽他倆耳光再把他殺了……
方錚和隨行而來的眾人聞言盡皆一驚，他們都沒想到，泰王在封地居然有如此高的聲望，自古謀反作亂之事，若主事之人在民間有了極高的聲望，在百姓中有了牢固的群眾基礎，那他的謀反必會對
方錚想了想，叫過溫森低聲吩咐道：「叫外面看熱鬧的百姓們都進來，無需害怕，本官絕不怪罪。」
方錚下了官轎，抬頭第一眼便瞧見了這副楹聯，細讀之後，不由冷笑數聲。
「大人，您就是咱們揚州百姓的救命恩人吶！」
方錚聞言驚呆了，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官員，今日實在讓他開了眼界。轉頭掃了一眼隨行而來的蕭懷遠，溫森等人，他們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徐壽渾身一顫，急忙垂頭走到公堂正中，跪拜道：「下官在。」
韓亦真看著方錚那張盪意十足的面孔，俏臉不知怎的忽然紅了，她咬了咬下唇，瞪著方錚，冷冷道：「你這人滿嘴胡說八道，我卻是信你不得。」
堂外百姓憤怒的聲討，令徐壽的臉色變得蒼白，冷汗霎時順著額頭流下，渾身不由自主開始微微發抖。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綠蔭館大門，蕭懷遠這才反應過來：影子連知府衙門買魚翅的事兒也打探，他們有這麼閑么？
方錚哈哈大笑，輕拂袍袖，大步跨入了大堂。韓亦真俏立於大堂圍欄之外，望著方錚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大堂，舉手投足盡顯神采飛揚，她的目光中漸漸浮上幾分笑意。
方錚冷笑道：「你上任揚州知府尚十日，肆意抓捕無辜百姓入獄，指使衙役彈壓百姓上告冤情，鬧得揚州城上下惶恐不安，百姓民心思變，你還說你無罪？」
徐壽一驚，隨即執拗的一挺身，直視方錚道：「下官無罪！」
方錚想了想，接著站起身，揚聲道：「來人，備轎，所有人跟我一起，去知府衙門大堂。」
咬了咬牙，徐壽仍直起身子，顫聲道：「下官無愧天地，下官……無罪！」
方錚出身於平民，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是平民出身，前世就不說了，在那人才多如過江之鯽的現代社會，他一個三流大學混出來的大學生，畢業之後更是平凡得比一粒塵埃還渺小，連工作都找不到，比平民更平民，簡直可以叫難民了。
「啊——姓方的！你又騙我！」
通判一職在府衙中僅次於知府，算是知府衙門的二把手，平日負責糧運，家田，水利及訴訟等事項，同時也有暗中監督制約知府的職能。
「哼！發生衝突是當然，官逼民反，你身為知府，無端抓捕百姓入獄，又指使衙役們對百姓動輒暴打凌虐，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呢，你以為百姓是一根根的木頭樁子，任你打罵么？」
蕭懷遠急忙恭聲稱是，心中暗暗鄙夷，瞧這官腔打
百姓們戰戰兢兢站在公堂外面，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坐在公堂主位上的方錚，百姓怕官自古使然，更何況方錚年紀看起來雖小，但身為五品知府的徐壽也得老老實實站在堂下，一動不敢動，見到這情形，百姓們對方錚的來歷和官職愈發猜疑和畏懼了。
「是的，大人，城內城外的百姓民情不穩，已多次糾集成群，與下官衙門裡的衙役們發生了衝突，這幾日下來，衙役們受傷的已有十幾人，下官昨日已派快馬送奏章至京城兵部，請求揚州駐軍進城，協助治理……」
上前握住婦人皺如樹皮的老手，方錚微笑道：「這位奶奶，您別激動，小心傷了身子，那害人的知府已被我拿下了，以後你們可以好好過日子啦。」
方錚正義凜然道：「為民辦事，為民做主難道還要選時辰嗎？揚州城的百姓們已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本官身為欽差，代天子巡視江南，撫慰萬民，豈能再耽擱？」
翰林院編修？
復又一本正經的看了蕭懷遠一眼，方錚拍著胸脯保證道：「跟著我，有肉吃！」
徐壽苦著臉道：「方大人容稟，這揚州本就是先皇封予泰王的藩地，泰王經營多年，揚州內外皆頌泰王仁義，泰王圖謀不軌之事傳揚開后，很多百姓甚至連地方的一些縣令小吏也不敢相信，這幾日，揚州知府衙門經常在深夜被人投遞匿名信件，言及朝堂……朝堂奸臣當道，小人弄權，致使泰王平白蒙冤，被人誣陷，要求下官上奏天聽，求皇上翻案徹查……方大人，揚州城目前已是瘡痍滿地，民變頻生，下官若不用此法，恐怕……恐怕那些刁民真會做出殺官謀反的逆舉，下官將百姓中的青壯男子抓捕入獄，為的就是鎮壓民亂，暫保揚州內外一時安寧啊……」
馮仇刀沒有跟著方錚入大堂，他站在堂外，離韓亦真不遠，見韓亦真定定望著方錚，眼睛都不眨，馮仇刀不由怪異的看了她一眼。
方錚朝她眨眨眼，壞笑道：「怎麼？你也想唱歌跳舞嗎？一起來吧，我教你跳探戈……」
方錚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我覺得這揚州城內官員和百姓之間的關係太過緊張了，所以呢，我打算從窯子里請十幾個會彈琴會跳舞的姑娘，然後再將官員和百姓聚集起來，大家手拉著手一起唱唱歌，跳跳舞，官民之間的緊張關係興許就緩和了……」
老婦人感激的朝方錚笑笑，神態頗有些畏懼。
得民心者得天下，這不是一句空話，很多時候，用在特定的時間和場合下，這句話往往能決定一場戰爭的勝負。
方錚楞了半晌，嘆了口氣道：「徐大人，請問你是哪年的舉子，以前任何職啊？」
大門左右鑲著一副楹聯：「為政不在言多，須息息從省身克己而出；當官務持大體，思事事皆民生國計所關。」
貪官酷吏都各有其道，本是每朝每代都存在的產物，方錚最怕的就是徐壽
「大人，徐壽為非作歹，小民家中的勞力壯丁數口盡被其無故捕入獄中，求大人為小民伸冤！」
徐壽一呆，急忙道：「下官乃建武九年丁丑科中二甲舉，後來調入翰林院任編修四年，一直到前些日子，江南七府知府因涉貪墨而入獄，下官受吏部緊急調派，這才上任揚州知府一職……」
一旁站著的蕭懷遠和溫森一楞，皆不解方錚的意思。
方錚來揚州的主要目的是追查泰王下落，自是不便代理知府職務，遂直接將通判升了一級，以方便他自己專心處理泰王一案。
方錚：「……」
一想到揚州頻繁發生民亂，方錚的心不由沉甸甸的，民亂，隨時有可能會變成大規模的謀反啊！更別說背後還隱藏著泰王這個皇族成員，屆時若百姓們被他一煽動，皇族成員打著靖難除奸的旗號，名分有了，借口有了，那時還不得天下大亂啊？
越是出身社會底層的人，在階級問題上就會表現得越敏感，這種敏感在特權階級對弱勢群體不公時表現得特彆強烈。
古昂急忙恭聲稱是。
抬起頭，方錚掃視著堂外站著的百姓，微笑道：「另外，本官此次還帶來了皇上的聖旨，吾皇聖明，為撫慰萬民計，特下旨免揚州府三年錢糧賦稅，望各位父老鄉親安守本分，勿入歧途，新皇登基未久，卻已現新朝新氣象，上至廟堂，下至鄉野，咱們一起努力，齊心奔個好年頭！」
韓亦真猛然驚覺，隨即裝作若無其事的側過頭去，假裝欣賞大堂外的風景，一張絕色羞花的俏顏卻像煮熟的蝦米似的，紅得發燙。
方錚冷笑道：「無愧天地有個屁用！你敢拍著胸脯說無愧於百姓嗎？枉你讀了多年聖賢書，聖賢怎麼教你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捫心自問，你是怎麼對待百姓的！民亂將生就把百姓們抓進大牢，這樣就沒有民亂了嗎？你是豬腦子啊？揚湯止沸，抱薪救火，其行愚蠢之極！此舉簡直是逼著百姓造反，本官若讓你繼續坐著這個知府位子，將來還不知要害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揚州官員中頓時站出一人，此人年約四十，青須濃眉，形態不卑不亢，拱手道：「揚州通判古昂，拜見方大人。」
就算穿越到今世，他雖然是華朝首富之子，可這個社會並不是用錢來決定社會地位的，商賈之家處處受人歧視，真正說起來的話，他的出身甚至連普通百姓都不如。
正午時分正是用飯的時候，方大人幹嘛非得這個時候去衙門辦事？蕭懷遠摸著癟癟的肚子，有點小哀怨……
所以方錚發怒了，揚州城外那些百姓們用畏懼的眼神望
方錚見百姓朝他下跪，急忙快步走下主位，一一攙扶他們起身，他自己也感動得眼眶泛紅，望著古昂喟然道：「古大人，你看看，當官其實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一句話，民心不可違，民心不可欺啊！」
一個不需證據便胡亂抓人，對待百姓粗魯殘忍的衙門，居然鑲著如此憂國憂民的楹聯，真是莫大的諷刺啊。
韓亦真的丫鬟竹兒俏立在她身後，見自家小姐的窘狀，亦悄悄舉起衣袖捂住了小嘴，露出一雙可愛的眼睛，眼睛已笑成了一彎新月。
方錚見百姓們來了不少，圍在大堂外里三層外三層，心下頗為滿意，於是他也免了官員升堂那一套俗成的程序，直接拍了拍驚堂木，大喝道：「揚州知府徐壽何在？」
方錚坐在官轎內，滿懷愁緒嘆了口氣，老子的欽差副使智商如此低下，實在是讓人擔心呀……
話音剛落，堂外的百姓們便同時齊刷刷的跪了下來，口中不停稱頌道：「這位大人英明啊！」
馮仇刀卻老神在在的撫刀而立，面無表情。他是武將，根本不必過問地方政務，方錚行使欽差的權力是他的事，馮仇刀只需保護好方錚的安全就行。
※※※
方錚笑道：「您老別害怕，別把我當成官兒，您就把我當成您孫子得了，當官的說到底，也是人民的公僕嘛……」
徐壽神色一窒，隨即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挺起胸膛，直視方錚，凜然道：「方大人，泰王在揚州根基牢固，民望甚高，而且眼看謀反在即，我們連他的人影都找不到，下官若不抓捕青壯入獄，若泰王屆時登高振臂一呼，無數愚民景從，幾日間他便有數萬亂軍供他驅使，下官大胆冒犯，竊以為，下官這麼做，並沒有錯。」
閉了閉眼，方錚緩緩道：「來人，剝去徐壽的官服頂戴，派人將其押送京城刑部，由刑部官員量刑定罪。」
方錚進了大堂，當仁不讓的坐在主位上，身後的碧海紅日圖，還有頭頂的明鏡高懸匾額，令公堂之上顯得分外凝重肅穆。
公堂外的百姓們一聽，原來這位大人竟然在審知府老爺！頓時民情開始激動起來。
韓亦真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望著方錚：「方大人……你，你說的不會是真的吧？」
泰王圖謀不軌，依靠的便是他封地的民心所向和日益積累的名氣聲望，如今這位欽差大人一進城，便撤下了荼毒百姓的知府老爺，適時安撫了騷動的民心，這一招直搗黃龍，雖然招數簡單，卻有效之極，父親說得不錯，方錚此人能在弱冠之年便坐上朝中二品重臣的位子，絕不是僅憑運氣那麼簡單。
「……」
看了看堂外的天色，此時已是正午時分。
蕭懷遠左右看了看，湊在方錚身邊小聲道：「方大人，這個時候去知府衙門，是不是……呃，太
方錚笑了笑，笑容中含了幾分殺氣，這次下江南，胖子賦予他這個欽差先斬後奏之權，方錚有心想殺了這位新上任的知府，平復百姓的怨氣。
蕭懷遠聞言兩眼一亮，忙不迭點頭贊同。
方錚看了他半晌，點頭道：「古大人，本官命你暫為揚州知府一職，治理一方，為百姓造福，古大人，你的前任因何而失官，你是看在眼裡的，莫要再重蹈其覆轍才是。」
只有坐在方錚側後方的韓亦真聞言略有所悟的看了方錚一眼，目光中已有幾分讚賞之意，比之平日望著方錚時的不屑鄙夷目光，簡直是天差地別，這一點，也許連她自己都未曾發覺。
古昂大驚失色道：「大人，這怎麼可以？下官擔當不起啊……」
滿面含著親民的和善笑容，方錚走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身邊，婦人年紀很老，估計七十開外了，她拄著拐棍兒，微顫顫站在人群中，一臉感激的望著方錚。
溫森應命去了。
「什麼意思？我做她孫子，礙著你什麼事了？」方錚不滿意的直哼哼。
「徐壽，你可聽見百姓的聲音？你還堅持你無罪嗎？」
方錚一行人浩浩蕩蕩穿街過市，早就吸引了無數揚州的百姓，百姓們見這群當官的往衙門而去，便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跟隨官轎而來，方錚跨進衙門大堂后，百姓們則遠遠的站在衙門之外，驚疑不定的朝裏面抻直了脖子張望。
古昂聞言大喜，急忙跪拜凜然稱是。
沉吟了一下，方錚繼續道：「揚州通判何在？」
平心而論，方錚並不介意官員貪污，他自己就是個大大的貪官，他一直認為貪污和勤政完全是分開而論的兩碼事，只要你能為百姓辦點實事，為百姓多謀福祉，哪怕平日貪上那麼一點，也無可厚非，照樣可以名垂青史，比如北宋的寇準，寇老西兒若擱在前世，那得是槍斃八百回都不冤枉的大貪官，可他在史書上的評價卻非常之高，堪稱一代名相。
方錚點點頭，明白了，丫就是一書獃子，不知走了吏部哪位大佬的門路，才白撈了一知府之職，奈何此人根本毫無治理地方的經驗，所以才想出這麼個蠢辦法，抓青壯入獄，就能制止治下民亂？真虧他這榆木腦袋怎麼想出來的……
「不錯，本官在公文上是這麼說的，可是，徐大人，本官要你追查泰王下落，並沒有讓你肆意凌虐抓捕平民百姓，這些平民百姓招你惹你了？或者說，你抓的那些百姓，長得都很像泰王？」
轉頭吩咐古昂：「古大人，趕緊命人將這道旨意分發各縣各鄉，務求百姓們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讓大家共沐聖恩，同感吾皇聖德。另外，大牢里關押的那些無辜百姓趕緊放出來，受了傷的賠付湯藥，令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
快跨入知府審案的大堂時，隨行的韓亦真一把扯住方錚的袖子，低聲道：「方大人，你打算做什麼？」
方錚身邊的侍衛上前，二話不說便將徐壽的官衣官帽剝下，然後將其帶下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