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三十九章 爾虞我詐
兩軍在黃塵瀰漫的城外平原上靜靜對峙，十幾萬人的戰場上卻悄然無聲，只是一股強烈的令人無法呼吸的殺氣，隨著黃塵涌動，漸漸在空曠的平原上蔓延，凝固。
泰王也發現龍武軍射向他的冷箭，亦和方錚一樣大驚失色。
泰王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譏誚：「名正言順又如何？他有本事坐穩這個皇位么？四弟自幼多病，且性子懦弱，素來毫無主見，並且心腸太過仁厚軟弱，這樣的性子，能做好一代帝王嗎？」
「……」
「你不能！」
看著黃塵中騎馬佇立的泰王，為了不失風度，方錚還是違心贊道：「泰王哥哥今日的扮相……」
泰王一楞，接著大怒：「你說我像女人？」
就不想說你半句好聽的話，你咬我啊！
泰王已氣得臉色鐵青，渾身輕微顫抖，他心中暗暗吃驚，若方錚真按剛才所說去做的話，那他在江南辛苦經營多年，百姓中間豎立起來的仁德形象和威望將會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黃塵瀰漫的戰場，一員年輕英俊的將領，騎著白馬，穿著銀甲，在兩軍陣前談笑風生，從容不迫，馬如龍，劍如虹，睥睨眾生之態教人忍不住心生仰慕……
泰王的笑容頓時凝固，消失……
泰王遍體生寒：「……」
老子放冷箭射死你，看你死得夠不夠風騷！
方錚倒也未露出擔心的神情，只是嘻嘻一笑，道：「造謠？嘿嘿……泰王哥哥，這招有點下作哈……」
這是一場大規模的兩軍相峙，兩軍排成的陣列連綿數十里，前後不見盡頭，雖然還沒開始交鋒，可濃郁的殺氣卻如眼前瀰漫的黃塵一般，鋪天蓋地的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默契還在繼續。
方錚聞言一驚，這孫子太陰毒了吧？竟然敢造謠，古來爭天下奪皇位之人，似乎都要在民間造出一定的聲勢，甚至要製造一些迷信色彩的口號和異像，才能更取信於百姓，比如陳勝吳廣造反，便派人在神祠邊佯作狐鳴，大半夜的製造噪音，嚷嚷什麼「大楚興，陳勝王」，老百姓被吵得睡不著覺，只好作揖打拱哀求他別叫了，你要當王你就當吧，咱們都擁護你，再吵我們就打110報警了云云……
看著方錚滿臉壞笑，泰王心中一顫，這傢伙笑得如此瘮人，肚裏肯定在冒壞水兒……
泰王微笑，輕輕拂了拂肩上的塵土，淡笑道：「如何？」
※※※
二人寒暄過後，泰王收了
方錚腦袋一揚：「怎麼？我說錯了嗎？」
再比如元末的白蓮教造反，則在黃河的河灘埋了一尊獨眼石人，假模假樣挖了出來，石人身上刻了字：「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眾人一見樂了，一直以為男人的那玩意兒才一隻眼，沒想到石人也一隻眼，緣分吶！就沖這根代表了男性雄根的玩意兒，反就反了罷……
「你造謠，我也造謠啊，從明天起，我就組織個宣傳隊，在江南各府各縣各鄉敲鑼打鼓滿世界嚷嚷去，就說你們擁護愛戴的泰王殿下，其實並非皇室血脈，而是皇宮裡某個禁軍侍衛和宮女私通生下來的野種，正好令堂麗妃無子，便派人將你抱進宮裡，對外宣稱是她自己生的……哎呀！這情節是不是很狗血？」
回到亂軍中的泰王此時也一臉鐵青，身子氣得直哆嗦：「過分！太過分了！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卑鄙之人！簡直是我華朝之恥辱！我若為帝，定將誅其九族，免得你禍害人間！」
泰王盯著方錚的眼神散發出凌厲的殺機。
接著，泰王的手緩緩的垂下，然後背到身後，朝後打了一個隱秘的手勢……
眾部將惡寒：「……」
兩個心懷鬼胎的「老朋友」吩咐過後，幾乎同時策馬向兩軍中間走去，他們的臉上都掛著如春風般和暖的微笑，方錚甚至做出了一臉驚喜相逢的誇張表情。
戰場寂靜，只有一陣陣的微風拂過，慢慢將二人之間瀰漫的黃塵吹散，泰王鬱郁的神色愈發清晰。
將同樣的問題拋過去，泰王長聲嘆息，卻未發一語。
權勢，功利，世人窮極一生追求的東西，若看在神魔的眼中，也許格外可笑吧？
朝中皆是一些講究儒家禮儀的老學究老頑固，自是不屑用這種下作的法子，可他還是深深低估了方錚的無恥，他沒想到方錚造起謠來比他更過分，比他更卑鄙，這傢伙的道德底線簡直是一條無比深邃的海溝，低得沒法再低了啊……
「方兄，數日不見，你又英俊了幾分……」
方錚愛憐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俊臉，喜不自勝道：「果然是英雄所見略同，我也這麼認為耶……」
微微彎下腰，方錚輕聲問前陣中站著的一員黑須裨將：「軍中可有神
泰王聞言臉一黑，叫我過去？你還不得一箭射死我，當我白痴啊？
龍武軍飛快分成三路，中路慢慢壓近，左右二路則飛速朝兩邊運動，隱隱對亂軍呈包圍之勢，一個針對亂軍數萬人馬的巨大包圍圈正在漸漸成形……
黑須裨將一楞，回道：「當然有，咱們前陣方隊里就有好些個呢……」
方錚聞言頓時止住了鱷魚的眼淚，驚喜萬分的抬頭急問道：「真的嗎？真的嗎？」
「我能！」
緊接著，兩軍之間的隊列中，忽然同時射出兩支冷箭，分別向戰場正中騎在馬上的泰王和方錚射去，不同的是，泰王亂軍中的冷箭射向的是方錚，而方錚龍武軍中的冷箭則射向泰王。
方錚怒氣沖沖道：「怎麼辦還用問嗎？給老子打！狠狠的打！對待這種卑鄙無恥之徒，就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冷酷無情！傳我將令！大軍各領兩萬人，分三路向反賊進攻！馬上發響箭，命韓大石所部騎兵從北面衝鋒，這次要將他這幾萬反賊全殲在這揚州城外！不準放跑一人！」
「本王上前與他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尋個箭法最好的神射手，找個機會將方錚射于箭下……」
「你打算做什麼？」泰王凝目問道。
懷著投桃報李的心理，方錚抬眼瞟了一下泰王，禮尚往來地贊道：「泰王哥哥也很帥啊……」
黑須裨將立馬明白了方錚的意思，不著痕迹的往後退了兩步，隱在士兵中間，貓著腰悄悄布置去了。
兩軍方陣中早有各自的部將撥馬而出，護著二人各自回了中軍。
泰王淡淡一笑：「成王敗寇，手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只要我坐上了皇位，我還是可以將無病封為福王，從此太太平平在京城逍遙一生，豈不比當個無所作為的皇帝愜意得多？方兄以為然否？」
「泰王哥哥，嗚嗚……你可想死我了！來，你過來讓我擁抱一下……」方錚情不自已，痛哭流涕，不停舉袖拭淚。
方錚冷冷道：「以你輕易便發動謀反的行跡來看，你就算登上皇位，也是個殘暴之君，你沒能力治好這個天下！」
在眾將領期待的眼神下，方錚強壓住心頭的畏懼感，不情不願的撥馬上前，馬兒悠閑的踏著碎步，很快來到了龍武軍的前陣，方錚遲疑的朝對面望去。
「傳令！全軍列錐型陣，集中向敵軍中路進攻！斬方錚首級者，奪其帥旗者，賞
方錚聳聳肩道：「泰王殿下，我勸你莫行這下下之策，你造謠說你父皇神智不清，亂立太子，傳出去你也臉上無光，更何況……」
「方兄，蘇州一別，無恙乎？」泰王仍往常般儒雅，悠閑得彷彿在邀友吟詩一般，愜意自在。
看著泰王氣得發白的俊臉，方錚嘿嘿笑道：「狗血沒關係，我可以把你的離奇身世編成段子，請說書先生每天說八回，休息時還請青樓的歌伎舞女免費給大家唱歌跳舞，如此強大的宣傳攻勢下，泰王哥哥，你猜猜百姓們會不會信呢？我朝上至朝堂深宮，下至民間鄉野，皆重血脈正統，若百姓們知道你只是個外面抱進來的野種，你猜百姓還會不會聽你的話？」
「嗯……很黃很暴力……」方錚下了一個很正確的結論。
龍武軍中的眾將面面相覷，皆不敢搭腔，心中腹誹不已，你還好意思說別人？你自己不照樣也命人放了冷箭嗎？若論卑鄙無恥，你倆正是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方錚望著泰王狡黠的笑了笑：「……更何況造謠這種事兒，你會，我也會……」
其中一名副將明智的略過了這個尷尬的事情，直接問道：「方大人，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回到中軍的方錚仍然驚魂未定，余怒未息，拍著大腿大叫道：「卑鄙！無恥！太卑鄙了！令人髮指啊！你們說，你們說說！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無恥卑鄙之人，好好跟他講道理呢，他居然命人放冷箭，他還有沒有一點羞恥之心？鮮廉寡恥之輩！呸！老子鄙視他！」
平原之上，一場勢均力敵的戰爭正緩緩拉開序幕……
兩騎在距離對方二百來步時，同時勒住了馬。
方錚笑道：「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如今皇上新近登基，正是百廢待興之時，之前幾場大戰，再加去年的旱澇大災，許多百姓流離失所，此時的百姓更需一位仁厚寬和的帝王，發布撫民的政策，來讓他們休養生息，吾皇之脾性，正適合百姓的需要，假以時日，吾皇必會成為史書留芳的一代仁君，聖君，所謂皇權天授，說到底，百姓才是天。我想，百姓無論如何也不會需要一個窮兵黷武的殘暴之君吧？」
漫天的黃塵仍未消散，在兩軍之間翻騰涌動，對面的亂軍陣中，也施施然越出一騎，模模糊糊看見此人穿著一身顯眼的銀色鎧甲，其從容悠然之態，比之方
方錚說完眼睛狠狠盯著對面的亂軍，萬分鄙夷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泰王的瞳孔已縮成針尖般大小，見龍武軍擺出的陣勢，不由冷笑數聲：「想全殲？就算我攻城折了一萬多人，剩下的七萬也不是你這區區六萬人能吃得下的，方錚，你有這麼好的胃口么？」
二人同時打出手勢后，又朝對方冷森森一笑。
方錚仍笑得很輕鬆，可搖頭卻很堅決：「不，皇位是你四弟的！你父皇臨終前便已無病為儲君，立好了遺詔，當著滿朝文武宣讀，這是整個華朝都知道的事，你四弟即位是名正言順，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
二人耳中聽到輕不可聞的冷箭呼嘯聲，然後同時露出了得逞的微笑。
方錚酸溜溜的悶哼一聲，心裏如同打翻了醋罐子似的，嫉妒得渾身直痒痒。
如今時過境遷，他與泰王已成了戰場上生死相搏的敵人，不過……連敵人都誇獎自己長得帥，由此看來，自己是真的很帥了……
剎那間，兩支冷箭便已射到二人的面門前，——不得不承認，泰王和方錚的默契實在配合得絕妙無比，冷箭射出的時間，精度，甚至是二人臉上的反應都一模一樣。
「方兄，你可知道，這皇位本應是我的！」良久，泰王抬起頭，直視方錚，一字一句道。
當領導的就這點不好，什麼事兒都得在下屬面前掙幾分面子，對方點了名，就不得不出去應卯，——此刻方錚多希望自己是一名撒丫子跑得歡快的小兵啊……
電光石火間，冷箭呼嘯而至，方錚抬頭，卻見亂軍中有一支冷箭竟是朝他射來，不由大吃一驚，剛露出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方錚仍在笑：「這話你應該說給自己聽，泰王殿下，何至於斯啊？」
「我能！」
勸降失敗，方錚嘆了口氣，跟泰王一樣，將手悄悄放到了身後，也打了一個手勢……
揚州城外，兩軍奔跑過後的中間地帶黃塵漫天，如同一個巨大的惡魔，正張開嘴對著芸芸眾生露出嘲諷的笑容。
說完之後，二人同時撥轉馬頭，打馬往回狂奔。
媽的！有什麼好騷包的！不就是臉比老子白一點么？棺材里的死人臉比你更白，你咋不跟他們比？
「那是我的！」泰王情緒忽然激動起來，雙眼布滿血絲，英俊的臉龐此時看來格外猙獰：「太子，壽王，包括無病，他們都是廢物！為何上天獨
「……」
今日泰王穿著一身銀色亮甲，比起以前的文衫儒袍來，自是多了幾分英武之氣，襯映著他那天生白皙的皮膚，顯得愈加英氣勃發。
泰王的目光漸漸變得如鷹隼般銳利，直直盯著方錚道：「祖宗立過規矩，立長不立幼，按長幼順序來說，也該由我來繼承皇位，我聽說父皇駕崩之前，神智時醒時昏，才糊裡糊塗下了立無病為太子的詔書，這事整個江南的百姓都已知道，如今我拿回自己該得的東西，有什麼不對？」
二人又動作一致的在馬上坐正了身子，神色驚懼的朝彼此的對面望了望，然後同時抬起手，瞪大了眼睛指著對方的鼻子，異口同聲叫道：「哇！你好卑鄙！竟然暗算我！」
方錚皺了皺眉，這傢伙騎馬騎得如此風騷，一看就是個勾搭良家婦女的慣犯，不用猜，定是泰王那廝。
「嗖！」一支響箭在天空炸響，凄厲的尖嘯聲回蕩在揚州城外的平原上。
方錚卻沒管他的感受，神色一整，盯著泰王道：「泰王殿下，投降吧，皇帝的位子你坐不上，潘尚書失敗了，太子失敗了，你，也不例外！這個位子該是誰的就是誰的，強求無益，你父皇給你的東西，那才是你的，你父皇不給，你不能硬搶，搶也搶不走的！」
泰王笑笑，對方錚的盛情邀請當作沒聽到。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總之，造反者為了愚弄百姓，什麼稀奇古怪的招數都使得出來，此刻方錚一聽泰王說什麼先皇神智不清之下立太子，他心頭不由有些擔心，古代的百姓很少有讀書明事理的，隨便什麼人站出來蠱惑幾句，他們說不定就信了，這事兒若真的四處傳揚開了，以泰王在民間的號召力，胖子的皇位還真有點兒搖晃……
方錚看了對面一眼，神秘的悄聲道：「我上去跟他聊天，你去找個箭法最好的神射手，尋個機會一箭把他幹掉！記著千萬別把老子給誤傷了，不然老子扒了他的皮點天燈！」
只見二人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將身子一低，側身貼在馬腹之上，兩支冷箭險之又險的貼著二人的頭皮擦過。
「嗬！你丫有完沒完？叫板啊？好好跟你說你不聽，非得像個女人似的無理取鬧你才爽是吧？」
與此同時，泰王也在做著同樣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