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三十八章 援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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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城下亂軍進攻的號角吹響，身著黑甲的士兵們潮水般前赴後繼向城牆涌去……
「撤退！先撤退！退遠點兒再說！」主帥方錚下了第一道命令，很消極，很無恥。
他的語氣如同招待個朋友來家裡吃飯一樣輕鬆。
可城頭的任何人都明白，大家其實很不輕鬆。
八萬亂軍已死傷近萬，他們全都死在這場攻城戰中。
可馮仇刀不願這麼做。
「遠了？」方錚聞言急忙抬眼望去，只見身後這一路漫天黃塵，黃塵中，隱隱看見數里之外，泰王的亂軍也是衣甲不整，正在列隊布陣。
「撤退了？」泰王心頭一驚，「他為何要撤退？這傢伙在搞什麼鬼？他明明佔盡了優勢，還未交鋒便退卻，此中莫非有詐？」
急促的鳴金之聲傳揚陣前，亂軍士兵的刀鋒堪堪要觸及龍武軍士兵的身體時，後方卻傳來了退軍的命令。
然而，騎兵無論速度還是衝擊力，都駕凌所有兵種之上，自古便是衝鋒敵陣的中堅力量，而泰王的軍隊由於要攻城，所以全都是步兵。
馮仇刀抬眼看了半晌，疑惑道：「我也看不太明白，兩軍剛要交鋒，卻又不約而同撤退，就像……就像……」
泰王神情陰冷，臉色鐵青。
「咦？又來了一支軍隊……是騎兵！」一名士兵混亂中驚奇的指向西方五里開外的空曠平原。
數萬人的兩支軍隊，在堪堪要交鋒的那一剎，忽然全部往兩頭撤開，兩支軍隊都撒著丫子沒命往相反的方向跑，原本要成為廝殺戰場的兩軍交匯處迅速出現了一片空曠無人的空白地帶，地上只凌亂散落著一些奔跑時丟棄的鞋子，頭盔，旌旗，和刀劍，活像一部反戰題材的電影。
命令下達，數萬人整齊的面對潮水般衝來的騎兵，列好了一道彎如新月的陣型。
於是，一幅十分詭異的情景出現在揚州城下。
歌聲悠揚激昂，在這充滿肅殺和血腥之氣的戰場上回蕩，經久不絕，如同神佛悲憫的眼神，在注視著人間的種種苦難。
己方士兵的傷亡數字仍在增加，揚州城卻還在馮仇刀手中。
表情木然的士兵們終於露出了激動的神情，一張張滿是血污的年輕臉龐已漲成了豬肝色，如同被人在臉上抽了一耳光。
這兩個時辰里，韓大石遵照方錚的命令，小規模的騷擾了一下亂軍后，便沒再進行攻擊，帶著三萬騎兵遠離十余里之外，虎視眈眈的盯著亂軍。——騎兵和戰馬的造價很高，沒有十足的把握，韓大石不敢做無謂的犧牲。
「……」
話音剛落，漫天的箭雨便朝騎兵呼嘯而去。
方錚領著六萬龍武士兵一直撤退了三四里路才停下，軍隊又重新開始列陣。
「援軍
這讓泰王十分心疼。
出兵的前一刻，城外五千龍武軍和揚州當地駐軍全部進了城，然後城門便緊緊關上，他們是怎麼看穿自己的意圖？難道方錚會未卜先知么？
原來的計劃確實是完美無缺的，趁其不備，以暗襲的方式攻下揚州，同時出兵剿滅駐紮在城外的五千龍武軍，殺掉兩個最重要的人，——方錚和馮仇刀，皇四弟最為倚重的一文一武，同時也是他的心腹大患。然後據城而守，八萬人守一座城，兵精糧足，守個一年半載不是問題，在這一年半載里，他會以自己的聲望煽動江南所有的世家，百姓以及黃河以北逃難的難民，蠱惑他們揭竿而起，共同反對新帝，百以聚千，千以聚萬，他便有了爭霸天下的資本，奪取京城，甚至奪取整個華朝亦不算太困難。
溫森大讚：「蕭大人的形容很是貼切……咳咳……」意識到不該背著頂頭上司說他壞話，溫森急忙住口。
這個如同魔鬼般的想法驅使著他一次又一次咬著牙下令將士對城池發動進攻，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就像擊打一個失去力氣，搖搖欲墜的巨人，泰王每次都在賭，也許，下一拳就能擊倒他……
「我靠！」方錚的表情像活吞了一隻蒼蠅。
泰王的眼睛紅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蕭懷遠楞了一下，接著跳起來大聲道。
方錚騎在馬上，驚魂未定，臉色蒼白地問道：「這下……離他遠點兒了吧？」
守城的士兵咬著牙，艱難而又堅決的拿起武器，抱起滾木，擂石，踉蹌著沖向城頭，以性命為賭注的攻防戰又開始了。
蕭懷遠沒好氣道：「來就來了，有什麼稀奇？反正是個死，老子死在誰手下都一樣。」
城下的大股敵軍正在繞城而行，他們的進攻意圖很明顯，四面攻城，勿分主次，泰王開始急了。
「什麼？」方錚吃了一驚，臉色霎時變白，接著開始氣急敗壞：「咱們怎麼離他這麼近？靠！太危險了！」
「馮某不敢騙大家，援軍不會來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朝廷來不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調撥大軍趕來馳援。」
「視死如歸！」三千道堅定的嘶吼，像一柄無形的利劍，撕破了晴朗的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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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王身子微微發抖。
「不管他有什麼陰謀，我卻不能上他的當！」
軍令如山，亂軍士兵頓時收了刀槍，飛快的朝後退去。
扯了扯嘴角，馮仇刀臉上滿是輕蔑和無畏。
對方守得很頑強，馮仇刀不愧是名將，他善於利用城中一切
這是個可怕的敵人。
太陽快出來了，揚州必須要在朝廷援軍到達前拿下，否則功虧一簣！泰王暗暗攥緊了拳頭，他的身子已開始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畏懼。
「來人！再給我沖一次！這次給我上去一萬人，四面圍城，不分主攻次攻，全部都給我上！」
話音未落，只聽得漫天黃塵中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方錚方大人可在軍中？可否出陣一見？」
「什麼？」蕭懷遠頗有些驚訝的轉過頭，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緩緩冒出幾名騎兵，接著，如同雨後春筍似的，騎兵越來越多，越來越密，他們身著代表朝廷軍隊的暗灰色鎧甲，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道巨大的洪流，滾滾向揚州城奔來。
泰王的眉尖不停跳。
溫森撓頭：「真費解啊……方大人所想，簡直如天馬行空，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高深，太高深了……馮將軍，你久經戰陣，可知方大人此舉究竟有何意圖？」
見眾人都不出聲，方錚很不滿意，指著對面道：「誅殺或活捉泰王，此乃蓋世之功啊！哎，快看快看，對面有人出來叫板了……不，叫陣了，哎，我不管啊，待會兒叫到誰誰就得上去應戰，別弱了咱們龍武軍的名頭……」
屬下恭聲回道：「那便是泰王的亂軍了。」
「對！我們寧死不降！」眾人如同一堆被火星點燃的乾柴，瞬間便燃起了衝天大火。
蕭懷遠和溫森卻臉如土色，不過他們卻緊緊咬著牙，未發一語，只是不停的舉起手中的滾木，砸向攀爬城牆的亂軍。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最後所有守城的士兵開始齊聲唱和起來，悲壯慷慨的歌聲中，一塊塊石頭和滾木高高舉起，毫不留情的向攀爬城牆的亂軍頭上砸去。一個個年輕鮮活的士兵亦被敵人漫天呼嘯而來的箭矢奪去了生命。
「……」
馮仇刀轉過身，靜靜的注視著身前表情木然的士兵袍澤，他眼中泛起幾分痛苦，他們還年輕，他們的生命如朝陽般旺盛，燦爛，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他們也許會活到七八十歲，那時兒孫承歡膝前，他們則手撫著白鬍子，笑呵呵的講敘年輕時的戰鬥故事，也許還會稍稍吹幾句牛皮，說自己當時以一敵百，萬夫不當云云……
「敵軍立足未穩，全軍衝殺過去！」泰王下達了衝鋒命令，對騎兵無可奈何，可對這六萬步兵，泰王很有幾分自信。
這八萬人是他爭霸天下，奪取皇位的籌碼，最重要的籌碼，
揚州城下，堆屍如山，血流成河。
龍武軍的幾員副將在方錚身後，不經意的交換了一下眼神。這位上司怎麼回事？剛才跑得如喪家之犬，現在又敢派人出戰，他的膽子怎麼跟男人的那玩意兒似的，時大時小？
方錚不是在城裡嗎？為何他又領著騎兵出現在城外？此人到底在做什麼？
方錚帶著六萬龍武軍趕到揚州城外時，已是兩個時辰以後。
兩軍尚未交鋒，高下立見。飛馳的騎兵離亂軍越來越近，眨眼間便如一道雪亮的刀鋒，以銳不可當的氣勢，在黑甲的亂軍中劈開一道刺目的缺口，這個缺口隨著騎兵的湧入越撕越大，最後騎兵毫無顧忌的從圓月防禦陣中穿插而過，而亂軍則留下了一地屍首。
馮仇刀苦笑，麾下士兵現在的戰力，別說守四面城牆，就是一面都抵擋不了多久，激戰一整夜，他們的體力已經完全透支，有的甚至連武器都拿不穩，連他這個領兵的將軍都有些搖搖欲墜。
泰王百思不得其解。
援軍果然來了，此戰，敗矣！
可亂軍被騎兵衝殺了一陣之後，包括泰王在內，都產生了強大的心理壓力，騎在馬上，方錚舉起馬鞭斜斜一指，問道：「那支黑壓壓的軍隊是哪個部分的？」
泰王覺得現在他也陷入了這個困境。
「大人，已經很遠了，遠得不能再遠了……」屬下滿頭黑線，原來方大人下令撤退，是因為離敵人太近，沒有安全感，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不知大人會不會有絲毫的羞愧？
可是已經遲了，騎兵穿插之後頭也不回的往東疾馳，絲毫未減馬速，漸行漸遠，箭矢射去，收效甚微，根本未給騎兵造成任何傷害。
「殿下，敵軍不知何故撤退了！」即將衝到龍武軍前陣時，麾下士兵便匆匆稟道。
可是……現在他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穩住陣型！」泰王臉色有些發白，再也不復溫文儒雅的模樣，嘶聲大喊道：「放箭！快放箭！」
包括當地駐軍在內，守城的所有士兵加起來不足三千人了，而且其中一半都帶著或輕或重的傷。
所有人都驚呆了，無論是攻城的亂軍，還是守城的士兵，都不自覺的停下動作，傻了一般愣愣看著這道暗灰色的洪流越逼越近，這支騎兵擺成了進攻的錐型陣，錐尖直指城外泰王的中軍。
三千弱旅能做什麼？他們還能再守一次城，然後在敵人的瘋狂進攻中，像一隻只飛蛾，壯烈的撲向火堆，化為灰燼，最後他們將成為朝廷陣亡將士錄上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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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多年，馮某也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活下去，個個都活到八十歲，……如果城破，不想死的兄弟便放下武器降了吧！馮某絕不相責……」
飛快的疾馳中，騎兵正中忽然憑空打出一桿大旗，旗上紅底黑字，龍飛鳳舞般綉著一個斗大的「方」字。
馮仇刀慘然笑了笑，算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拼光最後一絲力氣，然後以身殉國，我便無愧朝廷，無愧於皇上了。
一次又一次，巨人還沒倒，泰王的手已開始疼了……
軍人的職責是忠君報國，匡扶社稷，保護百姓，如果逼迫百姓拿起武器去參加戰鬥，那他所一直堅守著的信念還有什麼意義？這座城池守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兄弟們守住！戰至最後一人，本將與爾等一同殉國！」馮仇刀暴烈大喝。
緩緩掃視眾人，馮仇刀的語氣仍如往常般堅定，不過這一次，他堅定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悲壯。
大旗打出，泰王和馮仇刀同時變得激動起來，不同的是，泰王變得驚懼，而馮仇刀則是滿心狂喜。
如果龍武軍在野外與他交戰，泰王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將其全殲，可一旦他們進了城，勝負就難說了，泰王自幼博覽群書，他知道前朝有場戰爭，守城的只有區區一萬老弱士兵，可他們城中糧草不缺，器械充足，依靠城堅牆固，敵人的十萬精兵楞是攻了三年都沒攻下，最後敵方的主將不得不悻悻撤軍，扔下數萬士兵的屍體，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漫天呼嘯的箭矢中，不斷有士兵倒下，又有士兵補上，激烈的拼殺中，不知是誰在陣前悠悠唱起了歌謠：「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再派一萬人頂上去！這一次無論如何要拿下城池！」泰王雙眼通紅注視著城頭，從齒縫中迸出最新的命令。
一切都偏離了他的計劃，暗襲改成明攻，效果自然差了許多，一次一次的攻城失敗，他曾不止一次想過撤軍，他不想再將士兵的性命白白葬送在這座城下，可轉念又考慮到守城的士兵的傷亡也許更大，或許，只要再攻一次，城池就會陷落……
蕭懷遠和溫森也是滿身血污，聞言笑道：「攻就攻，咱們守住便是了。」
馮仇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別叫我將軍，我比你們年紀稍長，作別之時，便叫我一聲大哥吧。今日這揚州城也許是吾等埋骨之所，且讓我們一戰！讓城下那些不忠不義的反賊看看，什麼叫忠骨義腸，什麼叫視死如歸！」
「兄弟們，反賊又要攻城了，我們再拿起武器，與他們拼一場，求仁得仁，求義存義，城池守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你們都是好樣的！」
「不是啊，
「他們很快又要攻城了，這次勢頭可不小……」馮仇刀輕聲道，彷彿在自言自語。
現在再攻揚州已不實際了，必須果斷放棄，此時要想的，是怎樣在朝廷大軍的對戰中，最大程度保留自己的實力，以圖後手。
泰王高聲喝道：「快！全軍退回來！退回來！列陣！」
站在城樓上欣喜觀戰的馮仇刀和蕭懷遠，溫森等人看得更為真切。
「召回攻城的將士！盾牌手上前！所有人結陣！圓月陣防禦！」
「莫非方大人在用計？」溫森拍馬成了習慣。
亂軍齊聲大喝，動作一致舉起刀槍，朝龍武軍拔足衝殺而去。空曠寬闊的平原上，數萬大軍捲起漫天的黃塵，氣勢洶洶朝龍武軍亮出了銳利的刀鋒。
揚州城牆上，馮仇刀滿身傷痕和血污，可他仍像支標槍一般，筆直的站在城頭，眺望遠處又在蠢蠢欲動的敵軍陣型。
亂軍列陣的地方正在一座小山包之後，方錚趕來時沒看見，等轉過小山包，卻發現兩軍相隔不足二里，這讓他感到非常害怕，他要做的，是陣后運籌帷幄的大元帥，不是傻頭傻腦沖在最前面送死的急先鋒。
方錚見狀精神一振，忽然又恢復了自信，他將腦袋抬得高高的，抬手遙指敵軍中陣，仰天長笑幾聲，雄姿英發道：「諸將，誰願上前出戰，給本將軍拿下此獠？」
守城的士兵短暫的呆楞之後，接著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眾人紛紛抱頭而泣，有的為戰後餘生而慶幸，還有的為戰死的袍澤而傷心，各種情緒在這一刻盡情的發泄，暢快淋漓。
自泰王起兵開始，方錚還未見過亂軍，故而不識。
也許，馮仇刀還可以選擇抓捕城內的青壯百姓，逼他們拿起武器，充當士兵繼續守城。
泰王不斷下著命令。他心中存著更深的困惑。
「就像老天爺在兩軍中間放了一個臭屁，把他們都熏跑了……」
可是今日，他們卻因為某個人膨脹的野心，而死在這個無情的戰場上，以後的歲月無論是風起雲湧，還是平淡安詳，都與他們無關。
「將軍！我寧死不降！」一名士兵眼眶含淚，高聲嘶吼出聲。
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於是，六萬士兵還未喘口氣，便立馬又朝後退去，來如潮漲，退如潮落。
方錚！以前還真小看你了……
遠處，又是一大群黑壓壓的反賊蜂擁而至，馮仇刀心頭越來越沉，越來越絕望。他不怕死，百戰將軍難免陣前亡，他早就做好了準備，他擔心的是揚州失守，會不會給自己的身後之名抹上不光彩的污點，他更擔心會給朝廷帶來多大的麻煩。
蕭懷遠瞪了他一眼：「用什麼計？走為上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