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世家夜宴（上）
方錚瞪了他一眼，道：「教訓？誰教訓誰？領十萬大軍把江南的世家都滅了？世家勢力在江南根深蒂固，盤根錯節，他們是地頭蛇，我們能斗得過他們嗎？」
「咦？怎麼才一千兩？你誰啊？嘉興陳家？沒聽說過！……你怎麼才給一千兩？太沒禮貌了！當我叫花子呀？趕緊的！再加點兒……」
「孩子啊，你今天滿月，你瞧，這麼多爺爺伯伯來給你慶祝，你是不是感到很高興呢？一定是這樣的……」方錚滿臉慈笑，竟然跟這布娃娃說起了話。
「啊？這……大人威武！」
溫森聞弦歌而知雅意，急忙道：「對對對，大人之堅硬挺拔，天下莫有出其右者，實在是神勇威武之偉男子，偉男子啊——」
「別攔著我，沒看見我正忙著嗎？別擋我財路啊，小心我扁你……」方錚看見滿盤的銀票，兩眼已幽幽的冒出了綠光。
想了想，方錚神情凝重道：「……不行！我的準備工作還沒做足，我得再去安排安排……」
「……」
眾人紛紛苦笑，伸手開始慷慨解囊，由於眾人都沒想到方錚真會抱個孩子出來，所以他們來的時候都沒帶禮物，方錚所說的「金鎖」「金磚」之類的東西更是沒帶，唯一帶的就只有身上的銀票了。
三月初五，夜。
「大人，大人……您冷靜點兒！體統，朝廷的體統啊！」溫森將方錚拉到一邊，哀哀求懇道，一張老臉皺成一團，都快哭出來了。
溫森一窒，急忙生硬改口道：「……這也是大人慧眼識珠之功呀！若非大人認識韓小姐，她怎會有機會在大人身邊為您效力，為您出謀劃策呢？說到底，大人的功勞才是最大的……流放葉家立威，然後咱們再出面召集江南各大世家的家主相聚，由大人親自出面安撫，給他們捋捋順毛兒，許些好處，好一手軟硬兼施，果然很軟，很軟啊……」
「不但堅硬，而且還能伸縮呢……」
眾人見這出鬧劇終於結束，他們更是鬆了一口氣，紛紛拱手假笑道：「大人言重了，喜得麟兒自是人生喜事，這個……偶有興奮之舉，亦是人之常情……」
方錚聞言樂壞了，這些家主挺通情達理的呀，自己真是好運氣……
欽差所請，存意是善是惡？尤其在這個泰王兵敗的敏感關頭，欽差是否打算與各大世家來個秋後算帳？
不過很快眾人便明白方錚的用意了。
方錚手上的銀票越積越多，一隻手已經抓不滿了，方錚大喜之下，頓時有些忘形，伸手在桌上拎起一個大
綠蔭館內，方錚悄悄掀開厚厚的帷幕一角，打量著前來赴宴的世家家主們。
「大人，葉敏之說江南不少世家暗中與泰王勾結，資助泰王謀反，此言若屬實的話，大人要不要給那些世家一點教訓？」
——就算出手也只有挨揍的份兒。
一旁的韓亦真沒好氣的白他一眼，這傢伙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如此重要的時刻，他竟然只顧品評家主們的相貌，他的思維實在太跳躍了。
方錚一邊看一邊嘖嘖評價，渾然不覺身旁韓亦真鄙視的眼神。
夜沉如水，和樂樓外，方錚和手下一大幫影子管事匆匆走出，頭也不回便上了馬車，車夫甩了個鞭花，馬車緩緩開始駛動。
方錚哼道：「那你還想怎麼樣？」
世家家主都不蠢，當然知道所謂「滿月酒」只不過是一個由頭，他們想的是這位年輕的欽差大臣到底想幹什麼？杭州葉家剛剛被他連根拔除，全族近千口人流放千里之外的漠河為奴，葉家被流放那天哭聲震天，家主葉擎身戴枷鎖，當著官兵的面將他的二公子葉敏之打了個半死，輝煌百余年的杭州葉家，欽差大人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便從此在江南世家的名單上除名，有這樣一個鮮明生動的反面典型立在那裡，江南哪個世家敢將欽差大人的邀請函等閑視之？
抬起頭，方錚一臉為難的看著大家，苦笑道：「這破孩子，居然說你們來給他慶祝滿月怎麼空著手來，不給他送點兒金鎖金條金磚什麼的，這麼小就懂得索要賄賂，實在是太無恥了……」
溫森目光中露出一抹狠厲，揚手虛劈：「……屬下安排幾個人，待李員外銷魂過後，把葉敏之給做了，他對大人您必心生仇怨，留著恐怕是個禍害……」
方錚笑道：「不錯，誘之以利，動之以情，總是有點效果的，咱們代表的可是天子，天下都承認的正統，若不把世家逼得無路可走，誰願意拎著腦袋謀反？所以嘛，我出面安撫，肯定比泰王那傢伙私下鬼鬼祟祟的聯絡他們效果要好得多……」
「大人，這個葉敏之曾經綁架過您，且將韓家小姐踢成了重傷，如此大仇，僅讓他做個面首孌童，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溫森坐在馬車裡問道。
於是，水榭內的兩桌宴席
「你……真是個不著調的混蛋！」韓亦真大傷未愈，卻被方錚氣得兩頰嫣紅，伸手一把扯住方錚的衣袖，往後狠狠一帶，嬌叱道：「你給我回來！」
「真的嗎？真的嗎？」一高興就忘形的方大人急忙又捧起銅盤，眉開眼笑道：「那……你們多少再給點兒……」
方錚雙手接過，瞧著這布娃娃的眉眼，心底不由嘆息不已。
「大人，說正事兒！您忘了今天叫他們來的目的了？正事兒呀！」溫森低聲哀求道。
如了眾人的意，方錚直話直說了。
眾人面帶苦笑，瞧這句話說的，聽起來是個病句，可偏偏沒人反駁，大夥心知肚明就好了，你也用不著把這爛借口說了一遍又一遍吧？在座的誰不知道你叫咱們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啊？呃……」一提起正事，方錚忽然醒過神了，對呀，今兒是來安撫世家的，怎麼一見到銀票就什麼都忘了？莫非老子上輩子真是窮瘋了？
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在眾人愕然不解的目光下，方錚抱著布娃娃裝模作樣輕輕拍了幾下，又搖了搖，一副慈祥父親的嘴臉。
「對對對，我們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哎喲，謝謝謝謝！您太客氣了，這位是？……啊，原來是湖州李家的家主，興會興會！」
江南再一次風起雲湧。
方錚聞言哈哈大笑，忽然又板起臉道：「胡說！本官硬起來也是很硬的！」
「別攔著我……你瞧人家都挺大方的……」
在眾人愕然的目光注視下，方錚忽然將耳朵貼近布娃娃的腦袋前，裝模作樣的「啊」了一聲，「你說什麼？」
韓亦真猛翻白眼：「……」
說完方錚轉頭就往外走去。
※※※
就在眾家主還在猜疑之中駐足觀望的時候，蘇州韓家的家主韓竹第一個啟程趕赴揚州，韓竹離開蘇州的時候很高調，敲鑼打鼓人盡皆知，蘇州知府率城內大小官員皆來相送，其盛況並不亞於當初迎接欽差大人進蘇州城。
幽雅靜謐的綠蔭館水榭又一次陷入喧鬧。
「嗬！這位眉目慈祥的大爺真大方，一出手居然二萬兩！哎，各位看看哎，二萬兩耶！我替我這不成材的犬子謝謝您了！您是……啊，原來是紹興黃家的家主，非常興會！待會兒吃過飯了咱們單獨聊聊……」
這個理由實在讓人哭笑不得，孩子都沒出世呢，竟然提前辦起了滿月酒，這位欽差大人未免也太不著調了。
眾人面面相覷，心頭紛紛一
方錚幽幽嘆了口氣：「得啦，你別拍了，這主意不是我出的，是韓家小姐出的……唉，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覺得這位韓家小姐很缺德呀……」
「你做什麼？」韓亦真問道。
「……」
「去安排五百名刀斧手埋伏在水榭外，誰敢揍我，老子五百把斧頭砍死他！」方錚的口氣像洪興幫的扛把子。
說完方錚朝身後的屬下一揚手，一名屬下忍著笑，不知從哪裡抱出一個白絲綢布縫製的布娃娃，娃娃做得很精緻，裏面塞滿了棉花，有鼻子有眼，最妙的是，布娃娃的眉眼之間竟然與方錚頗有幾分神似，都是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好象隨時在打著什麼壞主意的樣子。
可江南所有世家的家主接到這封邀請函后，誰也不敢將它置之一旁不加理會，反而神情凝重的反覆推敲函上所寫的一字一句，咀嚼欽差大臣這個敏感時期忽然辦滿月酒的深意。
方錚一手抱著布娃娃，一手微微前伸，然後眾家主們苦笑著掏出懷裡的銀票，一張張的放到方錚手上，口裡還言不由衷的道著恭喜。
眾人臉色頓時更複雜了，這位欽差大人是不是有毛病？布娃娃會說話么？你到底想幹什麼直說不行嗎？拐彎抹角的有意思嗎？
請韓亦真隨便縫個娃娃當道具，用不著這麼較真吧？仔細瞧瞧，這娃娃除了長得有些像他之外，竟然隱隱約約也有幾分韓亦真的模樣，看得出韓亦真縫這娃娃時頗費了一番靈巧心思。
布置豪華的馬車，轎子依次停在綠蔭館前，神色各異的家主們見面之後互相拱手為禮，彼此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戌時，在眾屬下的簇擁下，宴席的主人方錚終於姍姍出現。
方錚想了想，忽然笑了：「對江南世家，要恩威並濟，軟硬兼施，現在葉家已經被我這個欽差大臣一聲令下化為了飛灰，這就算是立了威，江南的世家家主們正驚疑不定的觀望，咱們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要施恩安撫了。」
揚州綠蔭館內張燈結綵，從當地豪紳府上臨時借調的下人們一個個喜氣洋洋，來回奔忙。
「戲文里能安排刀斧手的主兒一般都很牛逼……」
下人們彬彬有禮的將家主們引至綠蔭館內一處水榭，宴席就擺在水榭之中，此處四面環水，燈如繁星，風景猶宜。
各大世家在最短的時間內同時接到了來自欽差大臣
眾人滿頭黑線，到底是誰無恥？家主們見慣了官場人物，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可將索賄索得這麼有技術含量的，他們委實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人是不是把臉皮裝兜里去了？
誰知方錚卻嘻嘻一笑，道：「雖然我的孩子還未出世，可今日辦的是滿月酒，還是要走走形式的，既是滿月酒，沒孩子多難看吶，你們肯定回去後會說本官掛羊頭賣狗肉，那就不太美妙了……」
密雲迷晚岫，暗霧鎖長空。群星與皓月爭輝，綠水共青天斗碧。
溫森一凜，急忙應命。
方錚越看越覺得這些世家家主不像是好打交道的樣子，輕鬆的表情漸漸褪去，換上一臉惴惴不安的神情，側頭望著韓亦真道：「他們好象很兇啊……」
※※※
「咳咳……」方錚隨手將抱著的布娃娃往溫森手裡一塞，又將銅盤內堆積如山的銀票仔細收進懷裡，一切忙完了，這才輕鬆的拍了拍手，略帶幾分尷尬的朝眾家主笑了笑。
兩天後，派去伏牛山追查泰王下落的探子還未回報消息，揚州城又派出幾十騎信使，出城后朝各個不同的方向奔去。
「泰王經營多年，他爭取民心，拉攏世家，這些手段他都用了，可他畢竟不是皇上，干起這事兒缺少了一股底氣，所受的掣肘和顧慮也多，但咱們代表的是天子，沒他那麼多顧慮，他要全力爭取的東西，就是咱們要爭取的東西，若咱們將民心和世家都爭取過來，他身邊還有什麼臂助？如此，泰王覆滅指日可待矣……」
韓亦真輕蹙秀眉，唉聲嘆氣：「……」
溫森一窒，赧赧道：「那……總不能任由他們暗中通敵吧？」
有了韓竹的帶頭，世家家主們紛紛起而效仿，一時間趕赴揚州的豪華車馬如雲，官道上車來車往，一派共襄盛事的繁華景象。
方錚捧著銅盤在席間如穿花蝴蝶似的飛舞了一圈，身後侍衛的溫森和眾影子管事實在看不下去了，這位方大人一見到銀票就這副德性，不但連正事都忘了，而且收取賄賂的嘴臉猥瑣至極，讓人目不忍睹……
今日方錚一身便裝打扮，身著淡紫色儒衫，腰系團花暗鑲珠玉簇錦玉帶，玉帶上晃晃悠悠懸著一塊百福碧玉佩，腳蹬軟底緞面方鞋，不時把玩手中一柄描金摺扇，整個人顯得卓爾不群，超凡脫俗，行走間真有那麼一股翩翩濁世佳公
「哎呀，這些家主們長得好醜啊……我站在他們面前一定很有自信……」方錚喜不自勝道。
「大人！冷靜啊大人！」溫森及一干手下大驚失色，急忙上前拉扯。
眾家主面面相覷，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方錚一直想試試摔杯為號然後眾刀斧手一齊殺將進來的情景，場面一定很波瀾壯闊……
此子年歲雖輕，可行事頗為老辣，端的不可小覷。
「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家主，就算撕破臉也有良好的教養，你以為都像你這樣卑鄙粗魯么？安排刀斧手有什麼用！」韓亦真縴手輕輕點著方錚的腦門兒訓道。
「咳，不好意思，本官有點失態了……實在是，呃，喜得貴子，嗯，興奮，太興奮了……」
早知這位欽差大臣是個年輕的弱冠公子，卻沒想到他竟如此年輕，臉上一抹溫和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風，瞧他此刻和善的樣子，誰能想象得到，就在數日之前，他親自領著朝廷大軍擊敗了泰王的謀反軍隊，一路斬殺反賊數萬，也是在數日前，他一道命令擲下，杭州葉家全族近千口人結束了輝煌的世家風光日子，全部變成了做苦役的奴隸。
方錚的語氣顯得很吃驚，接著臉色一變，一副很為難的模樣望著布娃娃道：「這樣不好吧？你也太不像話了！」
眾家主懷著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與方錚一一見禮，然後惴惴不安的坐下，彼此交換著忐忑的眼神。
方錚想了想，嘆道：「算了，他受到的懲罰已經夠了，他已經為他的衝動行為付出了代價，若再殺了他，那就是欺人太甚了……老溫，吩咐下去，葉敏之及杭州葉家全族流放千里之外的漠北，世代為奴，永不開豁，杭州葉家從江南徹底抹去！」
溫森兩眼一亮：「大人的意思，莫非用懷柔之策安撫世家？」
家主們都是頗有涵養的人，也不點破，紛紛拱手賀道：「恭喜方大人喜得麟兒……」
溫森大讚道：「大人高明！如此絕妙的釜底抽薪之計，也只有像大人這般丰神俊朗的翩翩濁世佳公子才能想得出，屬下對大人實在是……」
方錚得不到她的回應，不由愈發惴惴：「待會兒如果談崩了，他們若聯起手來揍我怎麼辦？你知道的，我一般不輕易出手……」
方錚哈哈一笑，朗聲道：「今日本官冒昧，請各位家主來揚州赴宴，實是為了慶祝本官那沒出世的孩子滿月之喜，各位這麼給面子，本官承情了，多謝各位賞光！」
慶祝沒出世孩子的滿月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