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再被逼婚
方錚，你得意太早了。
泰王雙目猛睜，微微有些驚訝：「世家家主都去了嗎？」
我本來就不是個厚道人！
方錚被韓竹這麼一誇，本打算低調的他，禁不住心花怒放，面上露出眉飛色舞的神情，剛才的那一絲自謙矜持之狀，早已化為了塵煙，飛到了九霄雲外。
方錚笑道：「快了吧，我手下的影子也不是吃素的，三日之內必有結果……」
而自己，自己這個什麼都比他強，什麼都超越他的三皇兄，最後卻落得兵敗逃竄，幾同草寇般的下場，憑什麼？老天何其不公！
「殿下，我們該如何應對？軍中只剩這五千來人，而且士氣低糜，精神不振，若再在這山洞內坐以待斃，恐怕會生亂子……」
方錚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道：「令嬡美若天仙，性子恬靜，小侄當然喜歡……」
這是伏牛山的一處山洞，是他用來藏兵練兵的地方，此刻他便躺在山洞的洞口，平日衣著光鮮，最注儀容的他，此時早已不復以前風度翩翩的儒雅模樣，反而一身邋遢的灰袍，毫無講究的躺在乾草堆里，像個窮途末路的乞丐。
整個前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靜默。
他敗了，敗得灰頭土臉，甚至還不如那轟轟烈烈起兵謀反篡位的太子。
長長嘆了口氣，泰王望著星空，露出了慣有的儒雅微笑。
屏風后的韓亦真聞言，剛剛下沉的芳心頓時青雲直上，出身世家的大家閨秀，今日卻因方錚的三言兩語而弄得芳心几上幾下，似悲還喜，完全不復韓家掌舵之時的精明果敢。
「是的，先皇大喪之期未過，皇帝尚不能封妃，裊裊雖無妃子名分，可與皇帝形影不離，自太子謀反，皇帝疏遠了她之後，近來她又漸獲皇帝寵幸，獨集後宮寵愛於一身……」
他敗在太過自信，當自信變成一種超過自身能力的狂妄時，失敗便在所難免。
韓竹自是不知方錚心中那齷齪想法，猶自笑道：「泰王覆滅在即，賢侄眼看也要回京交差了，不知賢侄如何安排小女？」
多少人曾說，莫以成敗論英雄，由他今日之處境觀之，這句話必是勝利者站在高處，語帶倨傲和施捨說出來的。
方錚回過神，渾身一抖，急忙拉住韓竹的手，用變了調的聲音尖聲道：「韓世伯，您幹嘛去？」
方錚咳得臉色紫紅，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板著臉道：「……韓世伯還有事嗎？小侄剛才飲酒過度，要去歇息了……您老自便。」
良久。
「還能幹嘛？老夫給你父親寫信去，趕緊把事兒辦了！不然將來我那
方錚本應守在揚州城內，當時自己四面圍城，方錚卻忽然從城外東面掩殺而來，……他是怎麼出城的？何時出的城？
方錚此刻心中也跟韓亦真一樣惶然，這死老頭兒，一逮著機會就逼婚，絲毫不顧別人的感受，我若答應了你，回了京城，長平還不得把我連皮帶骨給拆了？不行，這事兒說什麼也不能答應！我和他女兒清清白白，……咳，大體上清清白白，根本沒發生實質性的關係，聽韓老頭話里的語氣，好象我把他女兒怎麼樣了似的，我人品有那麼差嗎？只不過摸了她幾下而已……
泰王冷笑道：「每日上朝便能將這天下治理好么？勤于政事有何用？為君者當體察民情，敏於政事才是道理，我的四弟做這皇帝還是很不夠啊……」
氣惱之下，韓亦真顧不得父親在旁，將那羞人的醜事說了出來，本是一腔深情對他，可這混蛋卻棄之如敝屣，女子最重名節，怎能容得這混蛋始亂終棄？這教她一清白女兒家情何以堪？
韓亦真指著方錚嚶嚶哭泣，方錚在一旁垂頭喪氣，韓竹見這對小兒女如此糾纏之狀，不由大吃一驚，急忙站起身問道：「真兒，他……他對你做了什麼禽獸不如的事了？」
方錚，莫非你以為釜底抽薪之計天下只你一人會用么？
方錚嚇得渾身一哆嗦，結巴道：「韓世伯……您，您可別亂說話，會死人的！我……我和你女兒清白得像新鮮豆腐……」
皇帝若死，天下無主，壽王遠謫，我這聲望隆威遠甚於他的皇三子，豈不成了名正言順的皇帝？屆時本王登高一呼，引大軍入京城主政，群臣誰敢不從？
敗就是敗了，無話可說，苦練多年的八萬精兵，揚州城下一戰，竟死傷六萬余，余者一萬多人惶惶不知所終，如今他身後的山洞內只剩下緊跟著他的五千親軍，士氣頹廢的躲在山洞里耗費著時光。
方錚唉聲嘆氣道：「韓世伯，不是小侄不答應呀，令嬡出身世家，貌美聰慧，大方得體……」
「是嗎？那我女兒為何哭得如此傷心？」韓竹花白的眉毛向下沉了沉，散發出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你……你說謊！」
頓了頓，泰王閉上眼，道：「可有探出方錚與世家談了些什麼？」
「如果小侄所料不錯的話，不出三日，必有泰王的下落傳來，屆時小侄要派兵圍剿，各世家家主人心初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嘿嘿，請他們留在揚州城玩
躲在屏風后的韓亦真緊緊攥著衣角，目光中露出幾分惶然，她想掉頭就走，她害怕留下來聽到她不願意聽到的答案，可她仍捨不得移動腳步。
媽的！老頭兒挺不好糊弄……
仰望星空，泰王自嘲般笑了。
「……其實我也想跟她不清白來著，這不是最近太忙，沒來得及嘛……」方錚小聲咕噥道。
韓竹捋須笑道：「賢侄歇息之前，老夫還有事與你相商。」
自己到底敗在哪裡？泰王想了許久，終於找到了答案。
「啊？呃……咳咳咳咳……」方錚得意的笑聲一頓，像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雞一般，猛烈的嗆咳起來。
這就是失敗的滋味，苦澀難咽，卻不得不咽。自古成王敗寇，此刻的方錚和馮仇刀，想必還在揚州城裡大肆慶祝屬於他們的勝利吧？
韓亦真聞言芳心猛地往下一沉，嫣紅的俏臉迅速變得蒼白無比，一雙纖細的小手死死攥住衣角，微微發抖。
※※※
韓亦真猛一揚頭，露出梨花帶雨的絕美面龐，指著方錚怒道：「你……你還說！你……你在徐集鎮對我……對我那般……輕薄，莫非你不記得了？」
「平靜如初，皇帝勤于政事，每日上朝從未斷歇，此舉贏得大臣們的讚賞，皇帝在朝堂內的根基愈發穩固。」
「揚州城內探子回報，方錚在城內綠蔭館大擺宴席，邀請江南各世家家主赴宴……」
韓亦真躲在屏風后，此刻的她有些緊張，芳心正如小鹿般亂撞。她隱隱知道，父親今日可能會跟方錚談些什麼，話題必與親事有關，韓亦真緊緊攥著小拳頭，額頭鼻翼因緊張而沁出一層細細的香汗。
「嗯？」
韓竹被方錚這番大義凜然的話說得兩眼發直，張大了嘴久久不能言語。
方錚頓了頓，隨即神色變得正經起來，一本正經道：「……正是因為喜歡她而又不能娶她，所以小侄只能遠遠的望著，把她當作心中的女神一樣高高供起，不敢對她有一絲一毫的褻瀆，小侄是個作風正派的人，一向嚴於律己，做不來那始亂終棄的無恥之事……」
泰王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微笑：「我所圖者，乃整個天下，區區江南一隅，又豈能入我眼哉？」
這該死的登徒子！當初在徐集鎮的客棧，對我……那般輕薄，我這清白的女兒之軀被你上下其手摸了個遍，如今你卻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與我父親說什麼「作風正派」，這世上有你這樣的「作風正派」嗎？你這不是始亂終棄是什麼？
「由他們去吧，大
韓竹捋須思索了一下，接著笑道：「所以你留世家家主們在揚州，一則是不給他們資敵通敵的機會，二則是想讓他們親眼看看朝廷大軍如何剿滅泰王，讓他們對朝廷心生畏懼，從此斷了與朝廷敵對的心思，三則么，呵呵，江南世家的家主們都被你欽差大人召至揚州，泰王若知世家都已投靠了朝廷，絕望之下更會影響他的軍心士氣，賢侄派大軍剿滅泰王更可輕易奏功，好一手樹上開花之計呀，呵呵……」
韓竹皺了皺眉，沉聲道：「為何不敢娶她？」
想到這裏，方錚幽幽嘆了口氣，頹然的低下頭，顯得很氣短。
韓竹苦笑搖頭。
「方錚這次是為了招撫世家，他在席間揍了杭州趙家的大公子，又向家主們許諾，朝廷不再對世家子弟為官作出限制，還向家主們大肆封爵，恩威並濟之下，所有家主們都已答應效忠朝廷，並……並答應倒戈而擊，共同對付殿下您……」
「什麼事？」方錚翻了翻白眼，死老頭兒！用得著當面揭穿我嗎？你女兒出個主意有什麼了不起？老子只是懶得想而已……惹得老子火大，把你女兒先奸再奸，奸完還不負責，看你怎麼辦……
還有援軍，龍武龍襄兩軍一直駐紮在京城之外六十里的軍營內，他們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便忽然來到揚州城下解了馮仇刀的圍？京城離揚州數百里路程，大軍不可能一夜之間便能到達揚州，除非……有人事先洞悉了自己的意圖，提早調兵趕赴揚州，這才恰到好處的解了揚州的兵危……是誰有如此令人顫慄的洞悉力？方錚？不，不可能是他！
周圍蟲鳴蛙叫，還有一群閃著黯淡幽光的螢火蟲在飛舞。
方錚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韓竹一眼，試探道：「……留句什麼話？……亦真妹妹辛苦了？」
韓竹來揚州后，單獨找了她談過一次，關於與方家聯姻的事。饒是她平日多智果決，可畢竟只是個妙齡的女兒家，聽到父親如此直白的說起她的親事，而那男子又是她心儀的對象，韓亦真羞得滿臉通紅，咬著牙死也不說半句話，韓竹沒聽到女兒表態，只好無奈赴宴，席后找了空檔與方錚暢談起來。
「小侄喜歡的是男人……」
閉上眼，兒時與四弟嬉鬧玩樂的情景歷歷在目，那個永遠孱弱，怯怯如小鹿般的靦腆小子，如今卻已位極帝王之尊，面南而受萬民四邦朝拜，獨居大統之位。
「安排？」方錚一楞，接著大驚，結結巴巴道：「怎麼
「……我只是摸了幾下而已，摸幾下是摸不出外孫來的，您有空的話，小侄給您補習一下生理知識……」
泰王閉上眼，緩緩呼出一口氣，俊臉不經意的抽搐幾下，淡淡道：「終於到了用她的時候了……黃宗，傳消息入大內，告訴她，近日動手，不得耽誤……」
「……留下各位世家家主，小侄當然是有原因的，韓世伯想知道嗎？嘿嘿，想知道就給錢……」
至今泰王心頭仍有幾個疑惑，一直縈繞在心間，不曾或解。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直接辦了她才是，做個禽獸總比禽獸不如要好上許多吧……
「你這冤家，總算知道人家的好……」
方錚嘆氣道：「我家已有正妻，令嬡乃世家之女，如何肯屈居人下？再說我家那正妻，呃，行事頗為……豪邁，令嬡乃文靜之人，嫁入方家怕是會鬱鬱寡歡，小侄何忍害她？」
「何事？」
閉目沉思了一會兒，泰王低聲道：「京城情勢如何？」
我對女人還是太矜持了，教訓吶！
方錚，千算萬算，我還是太小看你了……
韓亦真躲在屏風后氣得暗暗跺腳，芳心對父親惱怒不已，你到底是來提親的還是給人難堪的？區區一條計策而已，誰出的不都一樣嘛……
韓竹端起茶盞輕輕啜了口茶，慢悠悠道：「賢侄，這種事情你若再裝傻充愣，可就失了厚道了……」
方錚和韓竹在綠蔭館前堂暢談，此時韓亦真卻躲在前堂后的一扇白玉屏風后偷偷張望。
泰王狠狠扯過一根碧綠的狗尾草，將草莖含在嘴裏咬了咬，酸澀的味道從舌蕾漸漸傳至全身。
韓亦真在屏風后不停的胡思亂想，前堂內，方錚渾然無覺的與韓竹高談闊論。
韓竹捋著鬍鬚，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待方錚吹噓得差不多了，忽然冷不丁道：「……可老夫聽說此計是小女出的……」
聽到方錚訴苦，韓亦真眉眼不由彎成了兩道優美的弧線，輕俏的紅唇也微微向上翹了翹。
見韓竹面無表情看著他，方錚清咳道：「……沒錢就算了，小侄願免費告訴您。」
「哪裡哪裡，小侄只不過比普通人稍微聰明了一點點，呵呵，區區雕蟲小技，實在入不得您老的法眼……」
屏風后的韓亦真羞惱的緊緊咬了咬下唇，俏面隨即又浮上了幾分嫣紅，不過這次是被氣的。
泰王清亮的眸子黯淡了一下，沉聲道：「果然人走茶涼，世家的那些家主們個個都是識時務的俊傑啊……」
可誰知方錚話鋒一轉，接著道：「……正因如此，我才不敢娶她呀！
他還沒徹底失敗，他還有機會，這個機會或許會讓自己一夜之間便將敗勢扭轉過來。
很想掉頭就走，這羞死人的話題不是她一個女兒家該聽的，可她真的很期待方錚會怎樣應答父親，他……應該是喜歡自己的吧？他……會不會拒絕？他又怎麼跟家中的夫人解釋？聽說他的正室是當今聖上的御妹，想必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吧？自己若嫁入方家，他已有滿堂妻妾，心中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輕薄？」韓竹倒抽一口涼氣，像望著仇人般死死盯著方錚。
「外孫？」方錚一呆，接著嚎啕大哭道：「韓世伯！您冷靜啊……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我還沒來得及怎麼地呢，您哪來的外孫？韓世伯，韓世伯！您別走呀……」
韓竹充耳不聞，急匆匆的翩然遠去……
韓亦真再也忍不住芳心的惱怒，步履輕盈的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珠淚漣漣的指著方錚，氣苦道：「你……你這無恥的混蛋！你……你簡直是禽獸不如！」
方錚強自謙虛了幾句，後來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緊接著話鋒一轉，道：「不過……天底下像我這麼聰明的人，實在也不多了，一箭射下三隻鳥兒的事情，一般人肯定辦不到，螢火蟲不管飛到黑夜的什麼地方，永遠是那麼的鮮明，出眾……哇哈哈哈哈……」
韓竹一翻白眼：「你問我，我問誰去？小女無名無分跟了你這麼久，莫非你就這麼走了，一句話也不留么？」
泰王俊臉浮現幾分怒色，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殿下……」黃宗走到泰王身前，輕聲喚道。
「裊裊如今可在大內皇宮侍奉他？」
方錚見韓亦真突然出現，不由一驚，又聽她罵自己禽獸不如，方錚眉毛一豎，便待發怒，後來一想，在徐集鎮的客棧里對她上下摸了個遍，卻仍未與她發生任何實質性的關係，此等被萬千採花賊鄙視唾棄的行徑，果然是禽獸不如……
韓竹眉尖跳了跳，「找到泰王下落了？」
韓竹跺了跺腳，轉身便往外走。
黃宗點頭道：「都去了，前幾日方錚將杭州葉家全族流放千里，各世家或驚或懼，方錚又挾揚州城大勝之餘威，家主們不敢不去……」
韓竹目光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沉吟半晌，道：「賢侄，你說的這些都不重要，老夫且問你一句，是否鍾意小女？」
靜謐的山谷內，泰王雙手枕頭，躺在一鋪乾草上，望著夜空的繁星，獃獃出神。
屏風后的韓亦真聽著方錚的誇讚，俏臉浮現出一抹嫣紅，芳心高興得如同喝了醇酒一般，整個人有些暈乎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