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四十九章 表白
「方錚，你不是個好人，這一點從我第一次見你時便覺察出來了，你手段陰險狡詐，行事卑鄙無恥，你根本毫無正邪之念，所言所行全憑興緻，按理說，你這樣的男子我是怎麼都不會看上眼的……」
「是。」
「那什麼……我打小兒膽子就不大，嘿嘿，打雷的時候喜歡找個東西抱抱，什麼東西離我最近，我就抱什麼……嘿嘿，見笑了……」
「是的。」
「劈啪！」
曹公公想了想，道：「今日沒有，即便是有，此時已是宮禁，奏章送不進來的，一般都直接先送兵部備案。」
君未負我，我何忍負君？
「是，皇上。」
裊裊仍如胖子初見她時那般清冷，只是望向胖子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化解不開的情意。
不論男人或女人，一旦陷入情感的漩渦，誰都不會太過理智，古往今來那麼多帝王亡國，很多都是因為摯愛的女子而失了江山，那些亡國之君後悔嗎？誰也不知道，可與心愛的人在一起的幸福感覺是真實的，甚至真實得可以觸碰。
「嗯。」
胖子看到她，疲憊的目光終於露出些許的暖意。
「裊裊，為何還未睡去？」
「人人都想做皇帝，朕實在想不通，皇帝除了住的房子比別人大一點，到底還有什麼好？」胖子嘆息道。
說著胖子忽然抬起頭，望著曹公公道：「江南可有奏章送來？」
胖子渾然不覺書房內正漸漸升起殺機，猶自撫掌笑道：「好極，裊裊且為朕舞來……慢著，有舞豈能無酒？來人！」
「來不及整理了，你還是先把你那亂七八糟的感情線收起來吧，溫森來報，泰王已被確定躲藏在伏牛山上，山上尚藏精兵五千，我已集合了麾下將士，如何圍剿，請欽差大人定奪。」
門外黑影一閃，馮仇刀滿身披掛昂然走入，見方錚獃獃出神，馮仇刀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你怎麼了？」
韓亦真見他色眯眯的看著自己，渾身不由一陣發酥，想到徐集鎮客棧里羞人的那一幕，整張俏臉霎時羞得通紅，可她仍努力的板著臉，不使自己表現得太失態。
「嗯。」
方錚接著幽幽嘆氣：「正事不急，我得先整理一下自己紛亂的感情線……」
方錚眼皮一跳，忙笑道：「怎麼會呢？你太客氣了……啊，不對，你太謙虛了，靠！反正不是那意思，我心中一直把你當成女神一樣供著……」
「靠！」方錚站起身，眼中一片興奮，狠狠一拍手，大聲道：「馬上發兵，把伏牛山給老子圍起來，一隻螞蟻也不準放過！」
「春風春雨愁煞人啊……」詠
莫非又是我的英俊害了我？
君情繾綣，深敘綢繆。
方錚迷茫了，女人啊，要了解女人實在太難了，她們的行為和心思根本無從捉摸，一百個女人有一百種不同的性格，就比如在大街上揩油，有的女人會憤怒，有的女人卻很爽……這讓揩油的人很糾結，無所適從。
方錚臉黑了。
未多時，小黃門捧酒而入，裊裊暗嘆一聲，伸手接過酒壺，轉身面向胖子的那一剎，一顆極小的紅色物事悄然滑入壺中，飛快與醇酒融合，無色無形。
良久，韓亦真抬眼，目光冷冷的盯著他。
說到最後，韓亦真泣不成聲，雙手捂面抽噎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飛快的跑開，在雨夜中漸行漸遠。
「泰王算個屁啊，讓他先在山上歇幾天，我現在得思考人生中最重要的感情抉擇……」方錚此時腦子渾渾噩噩，說著說著，忽然渾身一震，清醒過來。
可是……自己何忍再負長平？何忍再負月娘，小綠她們？接受了韓亦真，勢必將會令她們傷心，身為男人，遇到這種難題，如何解？
胖子看著裊裊的笑容，不由一呆，饒是抵日纏綿，卻仍看不厭，看不膩，裊裊永遠有著令他痴迷的魅力。
這道冰冷的命令同時也宣告了她的命運，皇宮大內毒殺皇帝，她的下場除了一死亦別無他途。
前堂陷入沉默，韓竹興沖沖給方家老爺子寫信去了，將來回了京城要承受長平多大的怒氣，方錚自己也不知道。
宮門外傳來輕細的腳步聲，柔柔的聲音在輕聲問門外侍立的小黃門：「皇上還在裏面批閱奏章嗎？」
「皇上，臣妾祝您江山永固，萬壽無疆，請皇上滿飲此杯……」
方錚馬上反應過來，急忙搖頭道：「不行，我不抱柱子，我喜歡抱軟的東西，有彈性的東西，能發出聲音的東西……」
裊裊神色怔忪的盯著龍案上那盞搖曳不定的紅燭，她的神情也變得如燭光般搖曳，輕輕嘆了口氣，裊裊的聲音如同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般遙遠縹緲，夢囈般呢喃道：「是啊……如果你不是皇上，那該多好……」
裊裊神情忽然有些黯淡，伏在胖子的懷裡，久久不願出聲。
方錚很為難，不可否認，他確實也喜歡韓亦真，從她毫不猶豫給自己擋下致命的一腳開始，他便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產生了情愫，這種情愫與報恩無關，當一個女人願意為自己捨生忘死的時候，他心底深處的那根弦彷彿已被她撥動，在心間盪起了圈圈漣漪。
內侍曹公公靜悄悄的站在胖子身側數步之遙，
入夜的一場春雨，濕潤了皇城的每一寸土地，淡淡的，夾雜著些許寒意的夜風，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悄然掀開了御書房門上掛著的碧玉珠簾。
胖子沉沉嘆息，他和方錚一樣，都是弱冠的年紀，舉國的農桑，賦稅，河道，兵事……全部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胖子覺得這輩子從未如此累過。
「可是……不知什麼時候，我竟對你產生了好奇，我想了解你，想陪著你，想與你多說話，哪怕經常被你氣哭，我也樂此不疲，你讓我開心過，也讓我傷心過，我……我……」
「泰王？溫森發現泰王了？他躲在伏牛山？」
「當然不會，韓家乃江南第一世家，皇上都得敬三分，何來攀龍附鳳之說……」
想了想，胖子又加了句：「……不論多晚都要送進來，宮內值夜禁衛不得阻攔。」
胖子拉過她的手，輕輕一帶，裊裊便坐在了他的懷裡，溫香軟玉滿懷，胖子深吸了口氣，有些貪婪的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皇上……為何你偏偏是皇上……」裊裊的眼眶忽然微微泛紅。
方錚清咳兩聲，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開始沒話找話，抬手指了指天，方錚乾笑道：「……下雨了。」
方錚張大了嘴，眼睛瞪得圓圓的，直到韓亦真跑得不見人影了，他還沒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從你被人在韓府投毒，而你明察秋毫，沒有遷怒於韓家開始，從你為了家中的夫人，拒絕父親的提親開始，從你告訴我，大丈夫應快意恩仇，莫以權勢壓人開始，從你望著揚州城外的受苦百姓，眼中露出的憤怒和憐憫開始，從你在揚州城外的小屋中，怒聲呵斥葉敏之，要為了我而誅滅葉家滿門老少開始……」
嬌鶯初囀的歌聲中，胖子擊掌而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裊裊曼妙的舞姿，目光中滿是讚賞。
小黃門恭謹的推門走進。
韓亦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你覺得我韓家攀龍附鳳，與你方家聯姻只是給家族謀求靠山？」
「嗯。」
裊裊一驚，微笑著飛快搖頭。
「國事難為呀！」提起國事，胖子爽朗的臉上不由掠過幾分陰霾。
要不要追回她？
胖子神色有些怔忪，沉默了一會兒，口中喃喃道：「也不知那傢伙將江南之亂平息了沒有……」
韓亦真臉頰漲得通紅，頓了頓，她挺起了胸膛，像個即將赴死的戰士般悲壯決然。
方錚獃獃坐在前堂，兩眼
「我還有條內褲掛在外面沒收呢……」
以前隱約知道她對自己有意，可方錚一直是個粗心的男人，以前長平對他有意，他也是直到長平赤裸裸的向他暗示多次后，懵懂的他才漸漸察覺，今日若非韓亦真向他說得如此直白，恐怕窮其一生他也不會明白她的心意。
馮仇刀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還是等把正事辦完了再發感慨吧。」
她的腦海中不斷閃過宮外泰王傳進來的消息：「伺機使其飲鴆而弒。」
裊裊也笑了，清冷的臉龐璨然綻放的笑容，令滿室忽添幾分醉人的春意。
韓亦真絕美的面龐忽然露出了微笑，說出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后，她整個人卻如同虛脫了一般，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晶瑩的珠淚一滴又一滴落下來，可她渾然無覺，猶自面帶微笑，輕輕訴說著女兒家的心事。
「拿一壺好酒來。」
定定的望著方錚，韓亦真目光中散發出柔若秋水般纏綿的深情，幽然嘆息了一聲，「方錚，我想我喜歡上你了……是的，我喜歡你。」
裊裊閉著眼，靜靜俯在他懷裡，聽著胖子的心跳，嘴角勾起幾分複雜的笑意。
韓亦真秀眉一挑，美眸看似不經意的瞟了一眼離方錚最近的柱子。
「方錚，你覺得我是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嗎？」
「皇上，喜歡看裊裊為你翩翩起舞么？裊裊便在這御書房內為你舞上一曲，解你操勞國事之疲勞，如何？」裊裊的笑容變得凄涼。
若有若無嘆了口氣，胖子合上手中的奏章，疲憊的揉了揉太陽穴，低聲道：「傳朕旨意，以後若有江南奏章，勿需經兵部，先送到宮裡來給朕看……」
胖子一怔，隨即笑道：「當初朕若不做這皇帝，現在多半是個死人了，皇家之人便是這般極端，不是極享榮華，就是下場凄涼，朕也沒得選……」
「帝王也有帝王的苦處，皇上，您這些日子瘦多了，要保重龍體才是……」縴手輕輕撫上胖子的臉龐，胖子舒服的閉上眼，像個躺在母親懷裡的孩童般愜意，渾然沒發覺自己在提及「泰王」之時，裊裊眼中閃過的那抹複雜難明的目光。
前太子謀反之時，方錚和他一致判斷裊裊有問題，二人估計她是前太子派來的細作，所以那段時間胖子對她很是冷淡防備，但太子兵敗身死，胖子對她仍余情未了，覺得太子既死，裊裊也沒了既然與他敵對的理由，於是胖子復又對她重新寵愛起來，而且感情日愈深厚。
瞧她樣子
強忍住心頭的羞澀，韓亦真勇敢的注視著方錚，目光中的柔情如無盡的蠶絲，纏綿而深沉。
御書房四周的牆上高高懸挂著數十盞紅色的宮燈，寬大的龍案之後，胖子正在批閱奏章，飽蘸硃砂的御筆不時在手中轉兩下，然後落筆下去填寫幾個字，合上奏章，又取過一本展開，周而復始。
偷眼瞄了瞄韓亦真，見她仍是滿臉寒霜，一動不動的坐在側首，一如當初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方錚心裏忍不住好奇起來，——這丫頭對老子如此冷淡，怎麼看都不像對自己有意的樣子，她老爹為何一定要把我和她湊在一塊兒？僅只為了韓家的發展壯大嗎？她自己願不願意？
方錚渾身一激靈，醒過神來，接著幽幽嘆了口氣：「女人啊，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我這輩子就栽女人身上了……」
莫名其妙多了個老婆，方錚心裏感覺怪怪的，他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過得很有傳奇色彩，被公主求愛，被土匪強推，現在又被世家家主強塞了個老婆，不要還不行，他跟你急……
曹公公怔了怔，急忙躬身應是。
天空一聲炸雷在綠蔭館上空回蕩。
話音剛落，御書房門外便款款走進一道纖弱婀娜的身影，她身著絳紫宮裝，合體的裁剪突出她傲人的曲線，如雲高聳的鬢髮間，斜斜插著兩支金步搖，隨著行走而顫顫擺動，隱約發出悅耳的叮噹聲。
水袖長拂，眼波流轉，裊裊在胖子痴迷的目光中開始翩然舞動。
手伸到半途，瞧見韓亦真俏臉冷如寒霜，目光冰冷的注視著他，方錚一窒，佔便宜的手又縮了回來，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嘿嘿乾笑不已。
曹公公見裊裊進來，急忙識趣的向她行了個禮，躬身退到了門外，並細心的關上了書房的大門。
靈巧的身形在御書房猩紅的地毯上如一條小蛇般扭動搖擺，裊裊送上凄然絕倫的一笑，且舞且唱道：「隨水落花，離弦飛箭，今生無處能相見，長江縱使向西流，也應不盡千年怨。盟誓無憑，情緣有限，願魂化作銜泥燕。一年一度一歸來，孤雌獨人郎庭院。」
「嗯。」韓亦真淡淡應了一聲，眼瞼低垂。
「裊裊，幸好有你陪在朕的身邊，為朕解了不少煩憂，待父皇大喪之期過後，朕便封你為貴妃，你我從此在這深宮之中終日陪伴，朕為你操琴，你為朕起舞……」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
方錚被嚇得脖子一縮，臉色頓時蒼白，接著毫不猶豫朝一旁的韓亦
方錚實在找不出廢話了，前堂又是一陣沉默。
伸手擦了擦眼淚，韓亦真深情注視著他，凄然笑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方錚，你有你的難處，亦真不忍讓你為難，你別介意我父親的話，他那裡我自然會去細說分明，令他打消與方家聯姻的念頭，泰王之亂平定之後，你……你便回京，好好陪著你的夫人們去吧，今生無緣，強求無益，方錚，你的夫人一定很幸福……」
方錚有點小哀怨，以後還是毀容吧，家裡快住不下了，養老婆也要不少銀子呀……
胖子有些不解的看著她，「裊裊，你今日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
「……同樣，就算他權勢滔天，就算他家中妻妾如雲，只要我喜歡，我也不介意，我看上的是他的人，不是他身後的權勢背景和錢財，這些東西，我韓家都不缺。」
※※※
「方錚，不管我父親是何種想法，可我韓亦真自來便是高傲之人，不願也不屑去高攀什麼人，你有權有勢是你的事，卻與我無關，我韓亦真看上的男子，哪怕他是流落街邊的乞丐，只要我中意他，照樣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就算為他去死，我也願意！」
「下雨就該收衣服了……」方錚似有無限感慨。
嘴角揚起幸福的微笑，韓亦真目光投向遠處，漸漸迷離：「方錚，知道么？女人需要的愛，不是心儀的男人為她殺多少人，而是心儀的男人願意為她去殺人，這份情意才是最珍貴的，方錚，亦真有幸，今生能認識一個願意為我而殺人的男子，于願足矣！」
「皇上，夜已深，還在操勞國事？」裊裊的聲音一如她的外貌般甜美。
方錚心頭一震，頗有些吃驚的看著她，他沒想到韓亦真會如此直白的說出這番話，慣於嬉笑玩鬧，沒個正經的他，這時也有些亂了分寸，腦中紊亂如麻。
方錚一邊說，還一邊朝韓亦真嬌軀賊兮兮的打量，目光不算很純潔。
裊裊舞動的身形愈發加快，白皙欺雪的嬌顏已微微沁出了一層細細的香汗，在舞到最眩目的時候，裊裊的身形忽然噶然而止，輕輕的，慢慢的走到龍案前，縴手斟滿了一杯美酒，緩緩遞到胖子面前，並向他露出一個生平最美麗的笑容。
「北方大旱，黃河決堤，災民數以萬計往南方逃荒，江南泰王興亂，西北草原突厥兵馬又蠢蠢欲動……朕這個皇帝，當得實在累極了……」
胖子頭也沒抬，猶自提筆批閱，口中淡淡道：「不急，還有十幾份各地送來的加急奏章，批完之後朕再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