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春風十里揚州路
第三百五十章 火攻
馮仇刀領軍走在最前面，蕭懷遠和溫森等人隨侍方錚兩側，見方錚臉色陰沉，二人一邊打馬疾快跟上，一邊互相對望兩眼，心下不由惴惴。
蕭懷遠和溫森聞言飛快對視一眼，彼此瞭然。
「啊！大人，下官失言了，失言了……」
方錚和蕭懷遠立馬非常有默契的住了嘴，方錚笑著拍了拍馮仇刀的肩道：「馮大哥如此堅持，我們就不跟你爭了，你知道的，本官雖然報國心切，可你是武將，我必爭你不過，馮大哥這就帶人衝上去吧，此戰若能斬泰王之首級，我必為你向皇上請頭功……」
良久……
龍武軍在揚州城下一戰，死傷三萬余，剩下的這三萬已是他們最後的家底了，這次我眾敵寡，為什麼不能想個萬全點的法子，在達到目的的同時又能盡量減少傷亡呢？
燒自己兩套房子的糗事，方錚一直引以為奇恥大辱，今日總算點火幹了一件正確的事，想到這裏，方錚不由萬分得意。
「來人啊！外面有人嗎？救命啊——人都死哪裡去了？」
諸事布置妥當，馮仇刀調派將士圍山，喚麾下數員副將各自引軍五千，分為四隊，將伏牛山的東西南三麵糰團圍住，又請韓大石引騎兵一萬在西北面埋伏，採用「圍三闕一」之法，獨留北面于反賊，一礙反賊從北面突圍下山，則韓大石的一萬騎兵便從西北殺出，將其全殲。
官道上，三萬龍武軍步卒正踩著滿腳泥濘急行軍，一萬龍襄軍騎兵緊隨兩側，刺目的閃電不時撕裂了夜空，將士們一張張淌滿雨水卻戰意十足的臉龐被閃電定格在瞬間。
方錚瞟了瞟山頂，嘿嘿一笑，這才走到溫森面前，道：「你剛才幹嘛攔著我？有什麼不妥嗎？」
蕭懷遠笑道：「大人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眾將士必然士氣大振，如此可競全功……」
方錚見萬事備妥，此時天邊亦現出一抹淡淡的魚肚白，天快亮了。
眾人擦汗：「……」
「……有。」
望著身邊陪笑的數百名侍衛，方錚指了指山頂，得意道：「泰王那個王八蛋這次肯定會被燒得熟透了，各位，喜歡吃紅燒王八嗎？本官請客，七分熟的哦……」
眾人絕倒。
「快！快滅火！」
如此一來，商量好了的作戰計劃便稍作了更改，韓大石仍領一萬騎兵在西北埋伏，其餘三萬人馬則分成四隊，重點布置於西面山下。
溫森想了想，撓頭道：「也對啊，大人，您今兒怎麼了？好像有點兒魂不守舍呀……」
「咳……馮大哥，現在是吹的是什麼風？我有點搞不清楚方向……」方錚尷尬道。
「大人，大人！咱們去圍剿泰王呀！」溫森苦笑回道。
以下攻上，敵人居高
方錚聞言沉重的嘆了口氣，本打算剿滅泰王之後，拍拍屁股了無遺憾的回京與家人老婆們相聚，再向胖子辭了官職，從此逍遙自在的與老婆們遊山玩水，度盡余年。
方錚走到林中時，數百名士兵已準備好了火把和火摺子，只待方錚一聲令下，便點火燒山。
「嗯。」方錚仍舊心不在焉。
「嗯。」方錚漫不經心的回應。
側眼又看了看形貌單薄，眉眼猥瑣的蕭懷遠，方錚怎麼看怎麼覺得討厭，最終方錚嘆息道：「……好吧，還是以我為例……」
「那就好，將乾草堆積到山下的林木邊，呈半圓型堆好，然後將火油傾倒上去，點火燒山，山上火勢一起，反賊不明情況，慌亂中必會往西面逃竄，馮大哥勿需攻山，只消領軍在西面山下埋伏，反賊一下山，你便衝殺上去，必能奏奇功。」
命令將士們就近潛伏，人銜枚噤聲，馬勒口裹蹄，馮仇刀昂然走到中軍，抱拳低聲問道：「大人，將士已至，隨時可以廝殺，如何攻山，請大人決斷定奪。」
方錚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不去不去，你們愛打不打，別扯上我，我只是跟著出來打醬油的……哎，蕭懷遠，你小子是不是存心想弄死我？要競全功是吧？你是欽差副使，本欽差命令你帶人衝上去，你若戰死，本欽差一定想辦法給你弄一『烈士』榮譽稱號，你老婆思思朝廷管吃管住還管改嫁……」
「什麼？」方錚大吃一驚：「我沖在第一個？靠！開什麼玩笑？老溫你認識我這麼久了，除了搶銀子，什麼時候見過我沖在第一個？」
但是……自己為何偏偏沒有勇氣接受？
方錚嘿嘿直笑，下一整夜的雨又如何？只要將火勢引大，樹木照樣能燒起來，而且潮濕的樹木燒起來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煙霧大，濃烈的煙霧能把人嗆死，前世看新聞說大興安嶺大火災，傷亡不少人，可真正被燒死的不多，絕大部分就是被煙霧窒息而死的，這也算是化學戰的一種吧。
「大人剛才發兵的時候身先士卒沖在第一個，屬下們深感敬佩……」
良久良久……
如果當時自己肯多動動腦子，想個萬全點的計策，當年何至於會死這麼多人？
馮仇刀苦笑道：「二位大人是文人，本不必親自領兵打仗，末將是武將，身先士卒是末將的本分，二位就不必再客氣了。」
說著方錚點亮了火把，跳躍的火光在黑夜中分外奪目。
蕭懷遠臉色難看道：「方大人，你開
見方錚如此模樣，蕭懷遠和溫森犯愁了，平日毫無正經的方大人今兒這是怎麼了？明明是去打一場穩操勝券的殲滅戰，可他的表情卻沮喪得像去送死似的，老這麼繃著臉，害得他們二人也跟著提心弔膽起來……
眾人盡皆大驚，可不是嗎，數百人竟然全都站在火圈之內，往山上跑，那裡都是反賊，往火圈外面跑，……誰敢？
接過士兵手中的火把，方錚剛待擦亮火摺子，這時溫森忽然像發了瘋似的衝過來，大聲道：「大人，不可！萬萬使不得啊……」
方錚剛想點頭，隨即一驚，顫聲道：「我帶人攻上去？你開什麼玩笑？知不知道打仗很危險，會死人的！」
「火攻？」眾人大愕。
蕭懷遠一楞，接著跟方錚一樣猛烈搖頭：「不去，不去，下官是文官……」
可是方錚狠不下心，他一直都不是個狠心的人。
熊熊的火勢在方錚的笑聲燒得愈發旺盛，火勢已將山上的樹林點著，樹木潮濕，自然燒不起來，卻從樹榦樹洞處冒出了濃烈的煙霧，衝天大火已引起山上反賊的注意，很快，山頂便傳來反賊氣急敗壞的叫罵聲和銅鑼敲擊上，亂成了一片。
人生有太多抉擇和誘惑，當你已得到大部分的時候，就必須狠下心捨去那不該得的一小部分，任何人都無法做到圓滿，哪怕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必須捨去生命中的很多東西。
方錚將令一下，包括馮仇刀在內的眾將領紛紛領命準備，儘管他們心存懷疑，可方錚畢竟是欽差，他對這支軍隊有絕對的指揮權，眾人不敢不聽。
想到這裏，方錚忽然低聲吩咐身旁的侍衛，命令攻山的一萬將士停止前進，速召馮仇刀來中軍。
方錚沉聲道：「馮大哥，我令將士止步，就是為了減少將士傷亡，你們這次攻山目標很大，反賊在山上不可能沒有暗哨，你們頂多走到山腰部分就會被發現，人數太多根本無法暗襲。」
方錚聞言臉瞬時垮了下來，目光直視前方連綿的行軍隊伍，幽幽嘆了口氣道：「唉，別提了，本官年輕風流，今日卻是被情所困，心中鬱郁不歡呀……」
蕭懷遠和溫森聞言大汗淋漓，合著你剛才從出發到現在一直在夢遊來著？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
方錚高興的一拍手，笑道：「太好了，真是萬事俱備，東風也來了……呵呵，來人，快，命將士們到附近去尋引火的乾草，另外，馮大哥，輜重中可有火油？」
「馮大哥，咱們先用火攻！」
蕭懷遠在旁邊立馬很狗
方錚靜靜看著這群年輕無畏的生命，心頭漸漸下沉。
「大人，這次畢其功於一役，平滅泰王后咱們就可以回京向皇上交差啦……」蕭懷遠努力想說點高興的事兒引起方錚的注意。
「撒尿，快！撒尿滅火！」
蕭懷遠和溫森沉默，擦汗……
「大人可是為了韓家三小姐？」溫森試探問道。
「大人不必煩憂，今日我們有四萬兵力，又是偷黑暗襲，泰王區區五千殘卒必不是咱們的對手……」溫森試探著上前安慰道。
「放肆！再敢埋汰本官，回了京城我帶滿朝文武上你家吃飯去，不信吃不窮你……」方錚黑著臉道。
方錚陰沉著臉，不停的鞭打著馬兒，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目光中露出令人顫慄的寒意。雨水順著他的臉龐淌落，平日尚算英俊的臉此時顯得格外冷硬。
一個個年輕鮮活的士兵經過方錚身前，一張張充滿了戰意的臉龐冷硬堅毅的望向前方，他們堅強，無畏，令旗所指，無堅不摧，將令所趨，萬死不辭。
馮仇刀也楞了，你是欽差，咱們都以你為首，不問你問誰？
火勢燒起來后，溫森反而不急了，他懶洋洋的剔著手指甲，口中淡淡道：「剛才有點兒不妥，不過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
蕭懷遠在一旁振奮道：「咱們四萬人對泰王五千人，勝負當無懸念，總要將反賊一個不少都殲滅才算大功，依下官看，不如分兵將此山團團圍住，然後由方大人領一萬將士強行攻上去，一鼓作氣拿下此山，反賊縱想突圍而逃也不打緊，咱們剩下的三萬人馬在山下守著，以逸待勞，反賊必敗。」
方錚聞言面上赧赧，見馮仇刀主動提出領兵攻山，他頗有幾分不好意思，訕訕道：「本官雖是文人，可也有一腔報國忠君的熱血，……這樣吧，你領兵在前面沖，我站在安全的地方拿個大喇叭幫你罵街，削弱反賊的士氣……」
美人恩重，何忍負之？可家中老婆待他更是一心一意，更無法負之，方錚陷入了兩難。
方錚將燃燒著的火把輕輕往灑滿了火油的乾草堆上一扔，乾草堆頓時轟然燒了起來，藉著火油的便助，很快，伏牛山東面山下的乾草全部燒著，火勢呈半圓，密不透風，將伏牛山燒了個通亮。
方錚和蕭懷遠等人跨過乾草堆，走到樹林中間，見眾人都在等他下令，方錚嘿嘿笑道：「本官是欽差，這第一把火就由我來點吧，呵呵，點火這種事我干過很多次，很熟練了。」
方錚說著忽然停住了，側眼看了看溫森那張老如橘皮，滿是滄桑的臉，方
「方大人，為何令將士止步？天一亮，我們就會被反賊發現行蹤，這次暗襲就失去了意義，明刀明槍攻山，將士們的傷亡會很大。」
方錚領著蕭懷遠和溫森，三人在侍衛的保護下走到東面的山下，方錚一邊走一邊下令：「我這邊命人點火，記住，東邊火起之後，令所有將士不得喧嘩移動，一個時辰之內，山上的反賊必會由西面下山，讓馮仇刀務必全殲反賊，將泰王斬首或活捉。」
馮仇刀見這兩位不著調的欽差互相推諉扯皮，不由苦笑道：「二位大人，你們都別爭了，這樣吧，由末將帶人衝上去，二位大人居中軍調度便是……」
此刻他回憶起當年朝廷採納了他突襲草原的計策，馮仇刀領兩萬精兵北入草原，得勝回朝時，兩萬人馬竟不足六千，一萬多條鮮活的生命竟就這樣在草原上逝去。
眾人全部目瞪口呆。
方錚開始冒汗，不知是被火烤的還是被自己嚇的。
醒過神的方錚先楞了楞，左右觀察了一番所處的環境，接著大聲驚呼道：「靠！這是怎麼了？我怎麼會騎在馬上？你們這麼多人上哪兒去？」
由於將士人數眾多，很快便從山下鄉野田間弄來了乾草，眾將士默默將乾草按方錚的吩咐，在伏牛山的東面山腳鋪展開來，並在林間四處傾灑便於引火燃燒的火油。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中進行得井然有序。
伏牛山位於揚州城西面六十里，山並不高，僅二千多尺海拔，可幅員甚廣，山下四面皆是平原，山上樹木繁茂，只有數條小徑相通山頂，遠遠看去，就像一頭耕田耕累了的老水牛靜靜的伏在田邊休息，故以「伏牛山」名之。
方錚一楞：「馮大哥，這行軍打仗是你的強項，問我幹嘛？」
江南的山普遍不高，山路地勢並不陡峭，反而顯得很平緩，若要強攻上去也許不難，可傷亡肯定很大，反賊佔了地利，硬拼起來，己方並不佔便宜。
「其實也沒什麼……」溫森朝方錚嘿嘿一笑，指著面前燒得映亮了半邊天的乾草堆，淡淡道：「大人這把火點得很好，很成功，唯一的不妥是，——大人，咱們站在這半圓的火圈內點火，火是點著了，可咱們該往哪裡跑？」
手舉到胳膊發酸，方錚這才放下胳膊，然後原地轉圈，四個方向用手指來指去，嘴裏喃喃不停的念叨著什麼。
大軍行至伏牛山下時，已是寅時時分，天還未亮，江南的春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大軍悄然而至山下，雨已停了，四周只聽得呼呼的夜風呼嘯而過，讓人生出一股沁骨的寒意。
眾人更是大奇，這個時候欽
身邊侍衛急忙返身傳命去了。
「閉嘴！」方錚惡狠狠的低聲叱喝道：「老溫你不要命了？這是什麼時候？你竟敢大呼小叫，把反賊引來你負責啊？」
在這個男女之防甚嚴的古代，當一位妙齡少女將自己的心事赤裸裸的剖白于自己面前，含羞帶怯等著自己表態時，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承受多大的壓力？若不是愛極了他，她又怎會毫無顧忌的全部說出來？
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夜色，方錚嘆息道：「不錯，最難消受美人恩吶！我沒想到，她對我用情如此之深，可我所受掣肘羈絆太多，……唉，我家中有猛虎，笑裡藏刀，細嗅薔薇，如今進退不得，好生為難……老溫吶，你要以我為戒，將來若遇著心愛的姑娘，你一定要敞開……」
溫森急得滿頭大汗，正待繼續阻攔，方錚一揮手道：「來人，把他押到後面去，等老子點完火再說……」
方錚並不答言，將右手高舉在半空，眾人見狀大奇，一群文官將領皆靜靜的看著他，都不知道這位欽差大人又出什麼幺蛾子。
※※※
春雨夾著不時的驚雷，淅瀝瀝下個不停。
方錚一邊緩緩掃視，一邊絞盡腦汁在想主意，目光掃過山上繁茂的樹林，方錚忽然兩眼一亮，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下，頓時計上心頭。
「是嗎？你們圍剿泰王，……我為何會騎在馬上？」方錚大惑不解。
可韓亦真昨日的一番表白卻將他的整顆心都弄亂了。
「東風。」馮仇刀從齒縫中迸出倆字，他覺得自己有暴走的跡象。
「哇哈哈哈哈！怎麼樣？本官出手點火，肯定是紅通通，敞亮亮，火勢大得一塌糊塗啊！」方錚得意的仰天長笑。
馮仇刀到中軍的時候神色頗為不悅，兵戰之事最忌朝令夕改，使得主將失了威望，將士們鼓起的士氣也會有所下降。
馮仇刀則獨領一萬人從東面攻山，沿著曲折泥濘的小徑衝殺上去。
蕭懷遠一旁小聲咕噥道：「那是，你自己家的房子都被你親自燒過兩套，再不熟練就說不過去了……」
「劈啪！」一聲炸雷在眾人頭頂炸響，方錚忽然渾身一激靈，終於從神不守舍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馮仇刀神色稍緩，道：「那怎麼辦？攻山的人數少了也起不了作用，對方反賊兵力一共五千，而且皆訓練有素，我們人少了，就算攻上去也收不到效果。」
凄厲的呼救聲在靜謐的山林內傳出老遠，迴音經久不絕……
方錚抬頭看著黑沉沉的伏牛山，在黑夜中像只巨大的怪獸，張大了嘴彷彿隨時準備擇人而嗜，看起來格外陰沉。
「到底什麼事？」方錚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自己這次好象又做錯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