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烽火連胡月
第三百七十七章 剪翼（下）
方錚嘆了口氣，語氣沉痛道：「看到這桿旗，我便想起了在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心中很是沉重啊！」
要錢是件害羞的事兒，可再害羞也得干呀。
溫森憤憤不平道：「元帥被他欺負，難道就這麼算了？……對了，元帥因何事與他爭吵？」
「殺！」
「……」
「我就白吃了，怎麼著？糧草你愛給不給，自己看著辦，再過三天老夫就領軍東撤，你和默啜打去吧。」
方錚一楞，頓時醒過神來，急忙點頭道：「老溫說的很有道理，佔便宜不能占太多，我估摸著老默可能不太高興……」
「那我們就戰！」裨將悲烈長笑，抽出長刀，往前虛指，大喝道：「殺！」
「老默啊，你能不能講點兒道理？老這麼蠻橫，多沒禮貌……」
整個場面根本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柴夢山一死，頓時使他部下的士氣大受打擊，眾人失了主心骨，他們大部分人彷彿連拿起手中武器拼力一戰的勇氣都失去了，各個營帳被點燃，火借風勢，越燒越大，同時也令他們越來越膽寒，眼前這群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臉上帶著嗜血的瘋狂表情，見人便殺，見營帳便點火，毫不留情，不存絲毫憐憫，兩萬多人如同兩萬多隻無助的小羔羊，只能眼睜睜看著敵人舉起重重的馬刀，盡情的屠戮著自己的袍澤戰友。
方錚為難的嘆了口氣，道：「老默啊，不是我不給，如今我華朝也不容易啊，國內接連三次平叛想必你已知道，三場仗打下來，國庫耗得乾乾淨淨，現在國家窮得叮噹響，為了籌集這次北伐的糧草，皇上連自己的龍內褲都拿出去拍賣了，才湊了這麼點兒糧食，連我們將士自己吃都不夠，你說，我上哪兒找多餘的糧食給你？」
守在營帳外的溫森和親軍統領見元帥被人踹了出來，不由大驚失色，紛紛上前道：「元帥，你怎麼了？被人揍了？」
柴夢山大營內，熊熊烈火衝天而起，大半營帳已被點燃，無數士兵渾身著火，在地上不停打滾哀嚎，懷著無比強烈的求生慾望，一些不甘就戮的士兵慌慌張張向轅門外跑去，卻被秦重麾下的將士策馬上前，一刀劈翻。
不過從他的五官輪廓，秦重仍然認出了他，他果然是泰王。
「多少給點兒吧！大家都挺不容易……」方錚苦苦哀求。
你們兵變關我啥事？
轉了轉眼珠子，方錚笑道：「國師和你帳下的戰士們這一年來受苦了，本帥很是感激……所以，雖然我軍糧草不多，但我也願意資助你們一些，畢竟你們為平滅默啜做出了如此大的貢獻，你們都是英雄，英雄不該餓肚子的……」
溫森大驚失色：「元帥，夠了，別搶啦，
「轟隆！」長長的旗杆像個英勇就義的烈士般，悲壯的倒下。
大火圍著泰王的營帳熊熊燒起，營帳內，泰王面如金紙，渾身顫抖不已，灼熱的高溫令他彷彿置身於煉獄，死神滿臉獰笑，伸著滴血的紅舌，舔舐著他的臉龐。
「搬，快搬！」方錚手舞足蹈的指揮著親軍，神色頗為興奮。
「殺！」
默棘連臉色難看道：「方元帥，我們兩國可是盟軍啊，平滅默啜之戰，老夫在其中出力不少，十萬英勇的戰士打得只剩五萬，老夫拖住默啜一年，為貴國爭取了充裕的時間來準備，如今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營帳已被點燃，帳篷上矇著的牛皮燒著以後，散發出難聞的惡臭，泰王在帳內的地毯上摸索，終於被他找到了一張錦凳，他踉蹌著坐了上去，開始冷靜的思考。
三四千殘兵策馬衝殺，像撲向烈火的飛蛾，決然且義無反顧。
方錚手舞足蹈，愈發得意忘形。
泰王一楞，英俊的面容不敢置信的僵住了，他雙手下意識捂住了脖子上的一道幾不可見的紅線，接著那道紅線愈來愈寬，愈來愈大，殷紅的鮮血如噴泉一般，不住的從那道傷口噴涌而出。
「啊？」溫森傻眼了，剛才不是還「沉痛」著嗎？這會兒又打上人家旗杆的主意了？元帥的思維實在太過高深莫測。
抬頭見轅門口還立著一根長長的旗杆，旗杆上掛著代表突厥圖騰的大旗，方錚忽然沉默了，眼睛肅然的盯著高高聳立的旗杆，神色頗為肅穆。
看到圍觀的突厥戰士皆神色不善的盯著自己，剛才被默棘連踹出營帳的鬱悶之情再次生起，方錚轉過頭，跺了跺腳，頗為不甘的氣憤道：「……你們太欺負人了！」
「是！」
「我不講道理？我不講道理？你趁火打劫居然還反咬我一口，沒錢！想敲詐老夫，你省省吧！」
秦重遠遠看著那支臨時結成的三四千人騎兵，嘴角冷冷一笑，這個時候，任何的反抗都是無用的，無論戰或不戰，今日柴夢山大營內的所有人都死定了，誰也不能例外！
三四千殘兵臉上皆露出決絕之色，看著對面如洪流般滾滾殺來的騎兵，一名領頭的裨將悲壯大呼道：「戰是死，不戰也是死，弟兄們，戰不戰？」
泰王緊緊捂著喉嚨，渾身的力氣彷彿在一瞬間被抽得乾乾淨淨，他雙腿一軟，不由自主跪在了潮濕的草地上，喉嚨如漏風一般，喀喀作響，嘴唇嚅動幾下，彷彿想開口問秦重為何要殺他。
很快泰王便做了決定。
「我投降！別殺我！別殺我！我是
方錚一揮手，氣哼哼的道：「走！回營！」
「哎，你不給錢，我就不給你糧草了啊！」
麾下將士轟然應命。
一隊親軍衝上前，嘻嘻哈哈一頓拳腳，將這幾名突厥士兵打暈了放倒在地上。
「砍倒砍倒，這根旗杆我要了，把它立到我們大營里去！」方錚毫不猶豫下了命令。
帳外的喊殺聲漸漸小了，泰王卻覺得愈發恐懼起來。
無關正義與邪惡，有勇氣為了生命而戰，都是值得尊重的。
「不給就不給！哼！老夫領軍東撤，退盟！」
眼珠轉了轉，方錚指著突厥大營門口擺放得密密麻麻的拒馬，鐵蒺藜，以及圍著大營的杉木柵欄道：「來人，把這些，還有那些……全都給老子搬到咱們大營里去！」
「……」
我不能死，絕不能死！
方錚笑眯眯的道：「當然願意，不過嘛……」
※※※
「戰！」眾人齊聲大喝。
身後的華朝將士盡皆興奮大喝道：「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秦重冷冷注視著泰王掙扎的身軀，騎在馬上淡淡的道：「我們現在要逃避默啜的追兵，怎會帶一個瞎子扯我們的後腿？泰王殿下，方元帥說了，你必須死。」
「來人啊！去他們大營里給老子搶幾個突厥姑娘來，陪老子喝酒跳舞，跟老子親嘴兒……」
泰王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可惜沒成功，抽搐幾下之後，終於重重撲倒在草地上，再無一絲生息。
方錚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貪婪之色，嘿嘿笑道：「俗話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在我們華朝，吃飯是要給錢，要買單的……」
老子暗示得這麼明顯了，這老頭兒怎麼還沒聽懂？要錢這種事說得太直白了，實在讓人害羞……
柴夢山完了？那我呢？我會不會死？
默棘連心一緊：「不過什麼？」
溫森繼續擦汗，這位元帥大人的思維……真的很難捉摸啊！
溫森苦笑，老默何止不高興，他若知道你把他大營轅門給拆了，估計吃你的心都有了……
溫森跟隨方錚多年，稍一思索便知這位方元帥估計是敲詐未遂，雙方起了爭執。
溫森臉色有些發青，不停的擦著老汗。
不過柴夢山的部下畢竟是曾經戍守幽州多年的邊軍，他們中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不甘就此被人殺戮，於是，不少逃出秦重麾下將士刀劍的殘兵們，很快在馬廄找到了戰馬，並騎了上去，手執兵器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成了攻擊陣型，試圖為自己的性命做最後一搏。
默棘連一窒，忍住氣
方錚，你終於來了，你像只無孔不入的惡鬼，不收走我這條命不罷休么？
「兩軍如今結盟，不宜交惡，再說這是突厥大營，動起手來咱們會吃虧的……」方錚咬牙道。
「唰！」
「人呢？有沒有人？發生什麼事了？」泰王在營帳內惶恐四顧，不時撞倒帳內的案幾和凳子，令他踉蹌不已。
不過錢這個東西很重要，方錚為了北伐，自個兒掏腰包，貼了朝廷三百萬兩銀子，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近幾年內估計胖子是還不起了，方錚只好滿世界想法子找補回來。
方錚瞪了眼，誰還敢再勸？
秦重輕蔑的掃了一眼對面的殘兵，揚劍大喝道：「分出一萬人，列錐型陣，擊垮他們！」
隔得遠遠的大群突厥士兵見狀不由大怒，紛紛欲上前跟方錚拚命，領頭的百夫長看到方錚身著元帥鎧甲，情知此人是他們名義上的頂頭上司，畢竟雙方是盟軍，百夫長神色猶豫了一下，喝止了手下士兵，又派人趕緊向國師報信去了。
於是，兩千親軍紛紛擼起袖子，開始搬挪擺在突厥大營門口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拒馬，鐵蒺藜，連柵欄都被他們拆成了一根根的木頭，眾人像一群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人似的，一人抱著一堆東西，一個個興高采烈，跟過節似的。
方錚樂呵呵的注視著默棘連，嘴裏不停喃喃念叨著「梆，梆，梆」，那眼神就像狼盯住了一隻可憐的小肥羊，正打量著要從哪個部位下嘴似的。
「不但不能跟他們計較，老子還得給他們調撥糧草，總不能真把他們逼得退盟撤軍，靠！這元帥當的，太憋屈了！」方錚越想越悲憤。
默棘連皺眉道：「什麼意思？」
一隊士兵互視幾眼，眼色機靈的趕緊往王帳跑去報信，另外幾個突厥士兵則圍住了方錚，義正嚴詞的指責道：「唧唧呱呱唧唧呱呱……」
一行人跟著方錚邁步往突厥大營的轅門外走去。
冰冷的刀鋒掠過泰王的脖子，帶起幾滴細小的血珠。
※※※
默棘連聞言面色一喜：「如此說來，方元帥願意資助我軍糧草？」
「元帥，就這麼算了？」溫森很不甘心。
談判破裂，敲竹杠失敗，方錚被默棘連一腳踹出了營帳。
兩千親軍扛著拒馬，旗杆，懷裡抱著成堆的鐵蒺藜，以及從突厥大營轅門拆下來的各種零碎，興高采烈，大搖大擺的往自己大營走去。
「元帥，您怎麼了？」溫森訝異道。
方錚神色一整，抬頭望天，用一種無限幽怨的語氣道：「……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默棘連！你個老
搶東西還搶得如此多愁善感的，古往今來，唯方元帥爾。
眾人走到轅門口，方錚忽然一伸手，道：「慢著！」
眾人一楞。
「回來！不準妄動！」方錚鐵青著臉，胸膛急促起伏，渾身直哆嗦。
守在轅門口的突厥士兵不幹了，見這夥人跟土匪似的，問都不問便搬他們的東西，擱了誰都得急。
眾人愕然，溫森擦著汗道：「元帥……這，不太好吧？這可是當著突厥人的面搶東西啊……」
投降，和反抗，其實是一樣的，都是為了生存，一個人為了生存，做出任何事都不丟人。
秦重面容冷硬，轉過頭再也不看泰王的屍體，大聲喝道：「將士們，儘快掃除殘敵，默啜的援軍馬上要到了，我們要趕緊趕路！快！」
隔著不遠的兩千親軍見狀紛紛大怒，抽出刀劍欲殺進營帳給元帥出氣。
「砰！」
默棘連一楞，接著大怒：「你……你也太無恥了！老夫如今內外交困，哪有錢給你？」
「抬走抬走，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方錚高興得忘乎所以，剛才被默棘連踹出營帳的小鬱悶頓時消失無蹤，看著親軍在突厥大營門口忙活，把他們轅門口的柵欄，拒馬等物事毫不客氣的收為己用，方錚不由心花怒放，仰天大笑。
時也，命也，我竟跟太子一樣的下場，皇室兄弟的命運，果真如輪迴般神奇……
默棘連被他的目光盯得頭皮一陣發麻，沉默半晌，吃吃道：「方元帥，你能不能別『梆梆梆』了？貴國與老夫曾有過約定，願無償資助老夫糧草兵器軍械等物，如今老夫營中糧草告罄，還望元帥撥付……」
溫森急忙附和道：「不錯，元帥說得對極了，默棘連乃化外蠻夷，實在很不懂規矩……」
「沒有！老夫一個子兒都拿不出來！」默棘連態度很堅決，他實在恨死眼前這個趁火打劫的無恥之徒了。
他很有把握，就算自己曾經在華朝境內謀反，他仍是皇帝的親哥哥，這個身份令他此刻感到有安全保障。
「你怎麼跟棒老二似的？白吃我們的糧草，說話還這麼大聲，這什麼世道！」
方錚真想建議他，把剩餘的五萬戰士也打光，你就不用發愁糧草的問題了，鬼是不吃糧食的……
秦重策馬上前，騎在馬上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泰王？」
秦重的眼中迅速閃過幾分狠厲，他死死盯著泰王，嘴角輕輕向上，劃出一道充滿殘酷意味的弧度。
「不然還能怎樣？帶兵跟他們打一場么？默啜知道了還不得笑掉大牙。」方錚陰沉著臉道。
「回營！」方錚大手一揮，下令道。
萬人同時策馬，保持著錐
天生臉皮薄的方錚乾脆橫下心，很不好意思的看了默棘連一眼，羞答答的道：「這話讓我說出來，真有點羞澀啊……有錢嗎？給我錢，我就給你糧草，買賣公平，童叟無欺……」
萬人陣很快集結完畢，領頭一員副將望著對面的殘兵，冷冷獰笑一聲，抽劍大喝道：「兄弟們，將軍有令，大營內外，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對！太欺負人了！」溫森狠狠點頭道：「元帥，咱們現在怎麼辦？」
方錚回過神，收回了自己多愁的思緒，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旗杆，沉吟道：「這根木頭貌似比我帥帳前的那根更長啊……默棘連太沒禮貌了，老子才是元帥，他的破旗子怎麼能比我的高？這是逾制啊！對吧？」
「我是泰王，方錚一心要找的泰王，我向他投降，你們不能殺我。」泰王鎮定的道。
方錚不耐煩的將他撥拉到一邊：「別跟老子說鳥語，老子聽不懂！你們家國師打牌欠老子許多錢，老子拿走一點東西就當是抵押了，……來人！把這幾個突厥人放倒，唧唧呱呱的真討厭，太沒禮貌了！」
「殺！」
方錚抬頭，仰望天空，悲憤道：「我不過是見他白吃咱們的糧草，想向他收點兒成本費罷了……誰知這老傢伙白吃吃上癮了，楞是一毛不拔，太欺負人了！」
出去投降吧，便是投降了方錚也沒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仇終有一日會報還，我是皇室貴胄，方錚不敢殺我，我能保得一條性命，四弟雖已貴為皇帝，可他性子懦弱善良，必然不忍殺我，縱是將我幽禁一生，總比像只螻蟻般死在這裏要強上許多。
「對，我是泰王，方錚千辛萬苦尋找的泰王，現在，我向他投降，請將士們把我押解回京吧，我願接受皇上的懲罰。」泰王整了整衣衫，甚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方錚一瞪眼道：「搶東西怎麼了？突厥人能搶咱們，咱們為何搶不得他？大家各搶各的，各有所搶，有什麼不對？」
溫森：「……」
「哎，你們突厥搶了幾百年，總還是有點兒剩餘吧？金子銀子珠寶什麼的都可以呀，我不嫌棄……」
這……到底是誰欺負誰呀？
定了定神，泰王嘴角泛起了笑容。
突厥大營門口，一群突厥戰士面面相覷，神色憤恨卻又無可奈何，原本肅殺整齊的轅門，被方錚一群親軍拆得破破爛爛，彷彿被敵軍偷過營一般凄慘落魄，窮途末路……
昔日的風流王爺，今日卻白布蒙眼，形容枯槁，落魄得像個落第的書生。
「沒有！就算你把老夫殺了也沒有！」
不過這話若真說出來，他擔心默棘連會氣得當場幹掉他，想了想，方錚決定還是不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