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烽火連胡月
第三百八十三章 決戰之前
嚴楊氏靜靜聽他訴說著女兒與她失散后的種種經歷，一邊聽一邊悲喜交加，眼淚止不住的流下，為人父母者，不能見到自己的骨肉，不能分享女兒的成長過程，不能親手為她披上嫁衣，只能通過一個外人之口，方知女兒這幾年的經歷，多麼令人心酸心疼。
「你……你們元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吶？」嚴楊氏強抑著撕碎信件的衝動，咬著下唇瞪著黑暗中的那人道。
嚴楊氏小心翼翼的向那陰影處邁了一小步，她的神情仍充滿了戒備。
嚴楊氏驚喜的輕呼一聲，用力的捂著臉，流著淚喃喃低語：「我……我終於可以離開了么？五年，五年啊……」
突兀的發問，令嚴楊氏吃了一驚，惶然望去，卻見兩頂帳篷之間，陰暗的間隙處，一道黑色的人影靜靜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乍看上去，彷彿完全融于黑暗之中，若非凝目細看，很難發現他的存在，他就像影子，永遠躲于不見光亮的暗處，他更像一縷幽魂，出沒於世間任何角落。
嚴楊氏聞言身子抖了一下，她抬起滿面淚痕的鬢首，急切地問道：「回到華朝？與小綠團聚？你……你莫非要……」
「咳咳……夫人勿怪，這個，咳……是元帥的筆誤，嗯，肯定是筆誤！」
很快，她臉上的驚喜又褪去，換上一臉惶然：「這位壯士，你怎麼助我逃離突厥人的大營？這裏戒備森嚴，數萬大軍都在這軍營之中，我……只能在默啜的王帳附近活動，不准我離王帳太遠，若要逃離這大營，談何容易。」
那人見嚴楊氏沒有做出過激的反應，於是便接著道：「夫人是否於五年前被突厥人擄走？您的丈夫是否戰死沙場，當年您還有個女兒，年方十二，名叫小綠，對么？」
方錚輕輕舒了口氣，北伐默啜的同時，他沒有忘記，自己還身負著拯救岳母的隱藏版NPC任務，如今既與岳母取得了聯繫，這事算是成功了一半了，小綠與母親團圓指日可待。
「解決？呃……元帥果然高深莫測，這個……只是一幅地圖，您怎麼解決它？」
說完那人恭敬的遞上一封書信，嚴楊氏急忙接過，撕掉上面的火漆，抽出雪白的信箋，藉著營帳外微弱的火把亮光看去，一見之下，
眼前這個置身於黑暗中的人，竟然能將她的底細了解得如此清楚，又說著流利的華語，莫非……
強壓住激動的心情，嚴楊氏輕啟朱唇，聲音帶著幾分顫抖，輕輕問道：「我正是嚴楊氏，莫非壯士知道我女兒小綠的下落？」
方錚目光投注在地圖上，臉上一片凝重之色，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彷彿在思索著戰局，從中獲取這場戰爭的取勝之道。
那人微微一笑道：「夫人想的沒錯，小人奉命而來還有一個目的，便是要助夫人逃離這突厥人的大營，並護送夫人到塔山大營，與您的女婿和女兒團聚。」
雖看不清黑暗中那人的面孔，嚴楊氏卻仍能清楚的感覺到那人的善意。
「……」
「……」
「方元帥竟為了我……如此動眾，我……我……」嚴楊氏咬了咬下唇，眼眶又開始濕潤，心中不由被這位尚未謀面的女婿為她所做的一切而深深感動了。
「元帥，默棘連今日已拔營往北而去了，他帳下五萬突厥戰士分四批出營，開始攻打一些投降了默啜的弱小部落，據說收穫不小……」
方錚肅容道：「你沒見到我的動作嗎？」
「小人這裡有元帥給夫人的親筆書信一封，元帥要請夫人幫什麼忙，都已寫在信上，請夫人一覽。」
黑暗中的人影似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夫人不用擔心，這次方元帥頒下將令，務必要將夫人救出，為了夫人，元帥將手下三百多名影子盡數遣出，現在正潛伏在大營之外，等待機會營救……」
戰局傳到後方，不論是平民百姓或是朝堂官員，都已明白，決戰的時刻到了，決定兩個民族生死存亡的時刻，到了。
那人朝嚴楊氏恭謹的抱拳，道：「不敢瞞夫人，小人此來，正是要告之夫人，您的女兒小綠姑娘有下落了……」
方錚被拍得心花怒放，謙虛的連連擺手道：「過了，過了啊……留幾句華麗的辭藻，晚上再好好拍，我就當宵夜了……」
這些年，她受過多少苦？可憐的女兒，那年她才十二歲啊！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還在父母懷中撒嬌的年紀，而她卻承受著父死母離的痛苦，默默在別人家為奴
「夫人，眼下並不是營救夫人的最佳時機，我們會儘快在這幾日之內救出夫人，……只不過，救出夫人之前，方元帥想請夫人在默啜的大營內幫他一個小小的忙……」
黑暗中，那人語氣帶著幾分笑意：「夫人當年被突厥人擄走，小綠姑娘留在村莊，後來方老爺，也就是方元帥的父親路過村莊，救下了小綠姑娘，知她乃忠良之後，有意收她為義女，奈何小綠姑娘執意不從，為報方老爺活命之恩，情願在方家為奴為婢，方老爺無奈，只好請她照顧方家唯一的少爺，這個……日久生情之下，她便與方少爺，也就是如今的北伐軍方元帥喜結連理……」
嚴楊氏一楞，「她是一介女子，怎會在北伐軍大營？」
彷彿為了消除嚴楊氏的戒心，那道人影像一隻輕巧的狸貓，悄然無聲往黑暗處退了一步，同時將雙手攤開，以示並無惡意，然後輕聲道：「如若夫人真是嚴楊氏，小人有事欲告之夫人，還請夫人莫要激動，小人奉命而來，對夫人實無惡意。」
「元帥，您的丈母已經被屬下找到了，並與她取得了聯繫，影子正在想辦法營救她……至於您要請她幫的忙，她也答應了，這事對她來說也許有點難度，可她願意全力一試……」
默啜下令進軍了。
「夫人，小綠姑娘如今已嫁為人妻，如今身處大營，卻是為了服侍她的夫君。」
五年，在人的生命中也許算不得什麼，可在一個身陷囹圄，日夜想念女兒的母親身上，這五年如同過了一百年般長久，她受夠了五年來無盡的煎熬和恐懼，今日，她終於迎來了自己生命中的一線曙光。
素來沒個正經的方錚，此時眼中閃過幾分難得一見的凶光，他伸出手，在面前攤開的地圖上一指，手指不斷向西，向西，最後停在榆河邊，兩軍對峙的中間位置上，然後他的手在那個位置輕輕畫了一個圈圈，嘴角露出幾分陰險的笑容。
「溫森，你來看，看這地圖……」方錚凝視地圖，沉聲道。
方錚點了點頭，道：「待她幫我把這事辦完，你們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內救她出來，不可讓她受傷。」
方錚臉色一垮，恨恨罵道：
「我能幫什麼忙？」嚴楊氏急忙問道，為女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當然完全願意。
嚴楊氏一驚，目光滿是驚疑和不敢置信，她急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害怕自己不小心驚呼出聲，眼中卻迅速溢滿了淚水。
「夫人，小綠姑娘這幾年的近況大抵便是這些，小人只是奉命而來，難免有些遺漏之處，具體的情況，夫人回到華朝與小綠姑娘團聚后，自可親口問她……」
黑暗中的人影等了許久，未得到她的回答，不得不再次出聲發問。
※※※
可汗布武點兵，一日之內，大營向塔山推進了百余里，八萬大軍離塔山大營只有數十里的距離，他擺出了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麾下戰士磨刀霍霍，遼闊的草原頓時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殺機之中，戰馬嘶鳴，刀劍出鞘，天地為之驚悚動容。
「夫人請放心，小綠姑娘現在過得很好，她如今與夫人相隔不遠，就在塔山的華朝北伐軍大營中。」
「你不是大營里的人，你究竟是誰？」
北伐軍的帥帳內，溫森正在向方錚稟報。
北伐元帥方錚不甘示弱，盡起北伐大軍向西推進二十里，雙方于榆河邊紮營，各自厲兵秣馬，劍拔弩張，距離數十里開始進入對峙狀態。
「元帥，屬下跟了您好幾年，怎麼說也算是您的心腹了，您能不能告訴屬下，對那位突厥國師，您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溫森苦著臉哀求道。
自從對峙開始，雙方各自派遣小股騎兵，向對方進行小規模的試探性攻擊，雙方各有死傷。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她捂著嘴，任由眼淚成河，輕聲的喃喃自語：「小綠……我的女兒……」
「啊？這話還能這麼解釋？」溫森大驚，隨即一臉佩服：「元帥威武！文成武德，當世英才……」
他怎麼都想不通，默棘連如此舉動，以方元帥這見不得別人得好處的紈絝性子，早就暴跳如雷了，可如今默棘連在外面搶地盤搶得不亦樂乎，而本該暴跳如雷的方大元帥卻反應
嚴楊氏又喜又悲，心中五味雜陳：「她……她已嫁人了么？她嫁給誰了？她的夫君待她可好？」
丈夫已戰死沙場，失去消息的女兒，一直以來便是她心底深處最大的牽挂，甚至是她如今還苟延殘喘活在這世上的唯一理由。
她沒有正面回答那人的問題，默啜大營內無人不知她是嚴楊氏，是可汗一直垂涎而又不曾得手的女人，這人如此發問，很明顯他並非大營里的人，嚴楊氏心中愈發驚疑，同時，她也隱隱感到一種興奮，她有預感，她昏暗無光的人生，也許從今夜開始會有一個大大的轉折。
「請問，夫人可是嚴楊氏？」
緊緊捂著嘴，嚴楊氏一雙清亮的眸子盯著那道人影，目光中露出幾分驚駭之色。
「這位壯士，小綠她……她如今身在何方？她過得還好么？」嚴楊氏顧不得戒備，忘情的上前一步，美麗的大眼緊緊盯著黑暗中的人影，如同溺水之人見到一段浮木般欣喜若狂。
嚴楊氏吃了一驚：「方元帥？方錚？啊！那可是華朝聲名顯赫的大人物啊！小綠一介布衣女子，怎會嫁給他的？」
「呃，元帥……您請令岳母大人幫的那個忙，是不是有點……」
「當然不妥，大大的不妥！」方錚一臉嚴肅，一瞬不瞬的盯著地圖，神情凜然道：「……所以，我正在解決它……」
默啜身邊護衛森嚴，若要刺殺他不太可能，可是若要救一個並未完全失去自由的女子出來，只要她肯全力配合的話，想必不會太難的，影子執行過無數次艱險的任務，對他們來說，這一次的營救，完全可行。
聽到溫森相問，方錚仍沒回答，只嘿嘿一笑，道：「便宜讓他占吧，過不了幾天，吃進他肚裏的東西全都得給老子吐出來，而且老子已經給所有的突厥人布了個死局，甭管是默啜還是國師，都得完蛋，草原，遲早是咱們華朝的……」
「見到了，您在畫圈……」此刻的元帥很高深，溫森不由肅然起敬。
嚴楊氏眼睛瞪得大大的，若非此人說著流利的華語，使她心知必有因由，恐怕她會當場尖叫出聲。
嚴楊氏羞惱的將信往他身上一扔，
「夫人寬心，小綠姑娘的夫君乃華朝北伐軍的方錚方元帥，方元帥待她很好，把她當成寶貝一般，捧在手心呵護，她過得很幸福。」
溫森急忙恭聲應了。
「請問，夫人可是嚴楊氏？」
「卑鄙是吧？」方錚笑眯眯的接道：「卑鄙又怎樣？我就卑鄙了，你什麼時候見我高尚過？古人云：兵者，詭道也，也就是說，打仗這種事兒，本來就是一件敵我雙方主將相比誰更卑鄙的事兒，誰卑鄙誰獲勝，至理也。」
草原震動，天下震動。
那人好奇接過，只見雪白的信箋上，元帥那獨特的歪歪扭扭字跡映入眼帘，開頭第一句話赫然寫著：「丈母娘，我想你！我想死你了！雖然我們沒見過面，但我依然想你……」
嚴楊氏聞言身形禁不住一陣搖晃，差點軟倒在地，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如河流般流淌下來，順著她絕美的臉龐，一直滑落腮邊。
不但他大惑不解，就連北伐軍中的大小將領也紛紛疑惑不已，咱們在前方與默啜拼得頭破血流，地盤和部落卻都被默棘連佔了去，本該去爭取的東西，元帥也沒爭取，任由默棘連肆意搶奪果實，如此下去，就算默啜被滅，可默棘連又會漸漸強大，這次北伐還有何意義？
方錚點了點頭，道：「這就對了，我正在畫圈圈詛咒默啜……」
嚴楊氏淚如雨下，感覺一隻無形的手，在狠狠的揪著她的心，她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溫森一凜，急忙向地圖望去，只見方錚的手指不停的在默啜目前紮營的位置畫著圈圈，畫啊畫啊……
嚴楊氏神情猶豫的點了點頭。
「嗯？夫人此話何意？」
嚴楊氏這時已冷靜下來，她先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引起巡弋士兵的注意后，這才輕聲道：「你是何人？」
溫森充滿崇拜的看著方錚，這一刻，他忽然覺得方錚的形象在心中被無限拔高，變得如同大海一般深不可測……
溫森不解，疑惑道：「元帥，此處乃默啜大營……是否有什麼不妥？」
溫森見到方錚的笑容，猛的一激靈，元帥果然是元帥，他的戰略意圖，不是自己這個小小的屬下可以明白的。
黑暗中，那道人影緩緩的訴說著小綠的近況，語氣似乎也帶著唏噓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