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31章 納步成城

第二卷 華亭鶴唳

第31章 納步成城

一聽不過,劉濃情不自禁的後退半步,拇指扣上了食指,準備承受其考究。
「嗯,啊!?」
微笑著持劍回首,身後盈盈侍立個女婢,笑得極糯、長得極甜,膚色若玉中點瑩,仿似剝了殼的雞蛋。她是劉氏的三個貼身女婢之一:綠蘿。
隨後,一群人在一個雍容女郎帶領下,朝著他們行來。雍容女郎二十幾歲,面容嬌好,正是劉氏;她挽著身側的女郎徐徐而行,粉裙桃花兩相輝。身側女郎面上縛著絲巾,唯餘一雙璨過星辰的眼睛顯露在外,一對長長的睫毛,開闔之時,剪得人心跳心亂。
真是橫剪秋色縱栽風!
劉濃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噴嚏,把嘴唇上的花瓣抹了,心中則想起這片桃林的由來,不由得有些好笑:這片桃林原本是在莊園之中,他對桃粉過敏,每逢三月桃花開時,美則美矣,可是他卻會渾身泛起紅疹。劉氏心疼他,便力排眾議說服了楊少柳,把桃林移栽到了前山口。楊少柳雖是默許了,心中卻不願,皺著眉頭,歪著嘴,說了一句:然也,雅花逐俗人,本不該同處!
疾步相匯。
劉氏心疼兒子,拉著楊少柳的手,笑道:「好柳兒,天都快黑了,虎頭路上定沒吃好,咱們先回去吃飯。一會,你再好好的考他,想如何就如何!」
一劍疾出,正中院中豎木,震得豎木一陣急晃。
「噼啪!」
楊少柳眉間神色稍稍放緩,卻冷聲問道:「音為何?」
來福摸著腦袋傻笑。
這是一個龐然大物,從東至西打橫一貫,將整個後山腹地皆包攬于其中。高有五丈,渾身刷滿白漿,水火不浸。外圍狀似城牆,有剁口、有箭洞,常年累月皆有白袍行於其中。庄門高大,外鑲鐵皮,內為厚木,可防火襲。
劉濃心中暖暖,溫言而答,眼睛則打量著聳立在山口的莊子。才不過二十多天沒見,便有些陌生了!
劉濃沒有留意到她的神態,伸了伸胳膊,袍子很合身,取了劍架上的闊劍,笑道:「我去習練一個時辰,你不用跟著,亦不要等我,早點歇著吧!」
楊少柳眉心凝作淺川,略略撇了他一眼:冷寒勝冰!
「呱呱!」
六年了!
笑聲驚醒了劉氏,她迷濛的鬆開劉濃,看著面若紅玉的兒子,心道:虎頭又長高了!比我還高了!知道避諱了,羞怯的模樣更俊!嗯,十四歲了,也該相門親事了,那郗貴人的女兒,也不知長啥樣,且就這麼遠遠的隔著,也不是回事啊……
眾人盡皆淺笑,楊少柳竟一時無語。
「哞……」
「哦……」
剛至庄門百步外,牆上的白袍便趕緊攪繩,由下至上拉起厚達三尺的庄門。庄門開闔之時,有巨響聲徹內外。
入內,眼前卧著巨大的庄身。高達三丈,呈五方棱形、有尖頂;每一道稜角皆布滿箭口,就算庄牆被破,仍可據庄再守。當初吳興周勰有部曲兩千,劉濃只有八十白袍,外加五十青壯。可生生激戰半日,周勰也未將庄牆打開,防禦之強,可見一般。
想到這裏,劉濃呵呵一笑。
來福揚了一記空鞭,鞭聲遙遙而傳,驚得幾隻正欲棲梢之鳥,展翅復飛。而他卻呵呵笑道:「小郎君,快到咯!」
不過?
劉濃奇了,笑道:「怎地了?為何會覺是夢?」
劉氏淺笑,笑的美極。
「哼!」
來福挺了挺胸,大聲道:「來福不怕,小郎君,你來猜!」
「小郎君!」
先向劉氏行禮,喚了一聲:「娘親!」
人一多,哪怕食不言,亦是其樂融融。特別是那八個女婢的兩桌,碎湖和嫣醉只要待在一塊,那定是你來我往廝殺不休;巧思在瞪來福,嚇得來福差點摔了杯子;夜拂悄悄偷笑,眼角卻在瞄一個人,那人是羅環。
「哈哈,我贏啦!」
劉濃挑著眉逗他,笑道:「怎地,你怕啦?」
嗯,快到了,已經聞到了花香。暖風一吹,漸醉。
汗顏!
楊少柳點點頭,慢聲道:「能附音成魂,亦算窺得門徑了。不過,……」
碎湖蒙了,嘴微微的張著,不停的眨著眼睛,紅暈從鼻子開始,一點一點的爬了滿臉。方才她被小郎君的神情所迷了,然後順著他的眼望去,看著那夜霧下的莊園,漸漸的有一種迷夢般的感覺,不知不覺就把心裏藏著的話給說出來了。
「嘿嘿!」
將將行至樓上,夜拂已在迴廊轉角處等候,手裡提著一盞貂蟬拜月燈,淺淺彎身萬福,輕聲道:「小郎君,小娘子有請!」
劉氏面色艷若桃花,一雙眼睛笑眯了,伸手就要去摟他,他趕緊半跪在地,朗聲道:「娘親,兒子回來了!」
來福眼睛猛地的一亮,裂著嘴巴正要說話,劉濃又把手轉了轉,說道:「三個,再加三個,六個!」
青牛亦識途,一聲憨啼,蹄聲輕快。
劉濃接過絲帕隨意一抹,一股甜香直直鑽鼻,暖暖的甜!嗯,這不像是熏香,這,這是,一看之下便凝住了眼。
飯後,劉濃回到自己的屋子,碎湖輕步跟隨其身後,問道:「小郎君,今夜,還要去練劍嗎?」
劉濃尷尬的呼著:「娘親,娘親。」
綠蘿羞窘之極,她拿錯了,把自己的汗巾拿去給小郎君擦臉了,嘴裏亂亂的喃著:「小郎君,小郎君,我錯了……」
「小郎君,擦擦汗吧。」一個聲音甜甜的響在背後。
稍後一步,則跟著八個女婢,女婢的兩側行著一名白袍、一名青袍。如此一來,共計十二人來迎他們。
俗人,我輩本就是俗人!
又考?真是喜為人師矣!
它比誰都準時,該吃晚餐了!
吃飯時,劉濃有意無意的瞄著楊少柳,她從未在人前露過顏面;就連吃飯,也只是把絲巾往上擱了擱系在耳邊,只露出小巧的嘴,細嚼慢咽。劉濃大是失望,心裏則在腹誹,這得多麻煩,虧得她能習慣。一個不小心低笑了一聲,被楊少柳覺察,用筷子輕扣了下碗口,嚇了他一跳。
「嗯?」
劉濃笑道:「三月之末,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來福嘴巴張得老大,濃眉擰成一團,白將軍是庄中一霸,整日上竄下跳,啄雞打狗,威風得要死、臭得要命。偏生它還喜歡和人待在一塊,每逢飯時,定會圍著桌子打轉。劉氏喜它,便命人每日給它洗澡,那可是件苦差事,一般是由下人們輪著來的!
半晌,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蠕道:「沒,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剩下的一半,好羞人呀!
想著想著,她覺得自己快被羞澀化成水了。
「嗯,好虎頭,娘親知道你回來了!」
每年二月底,江東都會核籍,一至那個時候,楊少柳和李越便會帶上青袍隱衛和女婢們駕舟東遊,少則十天,多則連月不歸。這次,回來的到是挺快,若不是她回來,劉濃也不會輸給來福。他算過了,劉誾還在吳縣,李催亦在由拳,有資格來迎接他的,便只有劉氏和巧思、碎湖、留顏、綠羅以及羅環。
劉濃道:「謝過阿姐!」
李催去了由拳,那裡亦有劉氏的酒肆需得人照看。因碎湖識字亦會記賬,劉氏便做主,讓碎湖掌管庄中的錢財進出。劉氏心中有數,碎湖定是不願外嫁的,讓她掌管亦是讓她提前熟悉庄中事務,待日後劉濃娶了正妻,亦可幫襯一二。
這便是莊園經濟。
來福放聲大笑,極是開懷,十賭九輸,這尚是他第一次得勝。猛地一抽鞭,青牛跑得飛快,只得一會便行至庄牆口;把車一停,挑了簾。劉濃踏出來,一眼便見庄牆口候著一群人,粗粗一數,何止六個!
劉濃還在念,但被其一掠,聲音逐漸減弱,正在摸不著頭腦,突然回過神來,趕緊閉嘴。
三月桃花!
今夜的晚餐非常豐盛,余氏大展手藝,寬闊的正室外廳擺了四桌席。劉氏、劉濃、楊少柳一席;碎湖、嫣醉她們人多,兩桌席;李越、來福、羅環一席。開席之前,劉濃將會稽訪朱燾一事說了個大概,楊少柳聽見朱燾欲引軍往北,眉尖輕挑。
真好看!
牛車穿梭在桃林中,有風微降,惹得花香撲鼻,盪起落紅雨飛。更有三兩粉葉,被風一吹,飄然輾轉入簾,貼了劉濃滿臉。
即將至家,劉濃心中甚喜,便笑道:「那我們得打賭,若是你輸了,你得給白將軍洗三天澡!若是我輸了,我就給你個驚喜,讓你一生難忘!」
「啊嚏……」
「好,我來猜!」
劉氏在一旁看得透徹,心中打著亂七八糟的盤算,嘴裏則笑道:「虎頭,你阿姐剛下船便來接你,在船上時,還給你做了兩套箭袍,還不快快謝過你阿姐!」
劉濃笑道:「不改了!」
劉濃朝著楊少柳一個稽首,笑道:「阿姐幾時回來的?」
「沒事!」
來福聽見了笑聲,回頭笑道:「小郎君,你猜,和主母一起在庄牆門口等我們的人,一共有幾個?不許偷看哦……」
在莊園之中,一切皆能自給自足。而這千頃良田,則為劉氏開荒而出。按晉律:開荒之田屬次等官田,仍需納稅,只是稅收較低。琉璃與竹葉青量少而金貴,為劉濃斂了不少錢財。他以長久計,便將這千頃良田作價以購,充作私田。有著士族的身份,只需每年給朝庭繳納一定的官稅即可。
楊少柳仍是一身素白襦裙,只在裙擺綉著桃花,修長的身姿極是窈窕,與劉濃站作一處,差不多同等高矮。
劉濃微微一笑,朗聲答道:「長短之清,長短之側;在冰在潔,在於無塵;音本無垢,樂本無狀;以神為律,以心為章。是為魂清!」
劉濃的確輸了!
這都念的是什麼啊,這,這是求愛詩啊。天哪!楊少柳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就算她不理解成求愛,亦會誤會是嘲笑啊!到了她這個年齡,早就該嫁人啦!
來福在駕車,刀曲與劍衛隨車疾奔。他們本是身強體壯之輩,又經得羅環、李越整日操練,區區速行直若兒戲。但見白袍起伏若龍游,青衫點水似鳥展。有得這八個白袍和劍衛在,便是迎敵數倍,劉濃亦能全身而退。何況,他自己亦有一身劍術,只比來福弱上一些。
「嘿嘿……」
人立月下。
此時,庄牆口有人大聲嬌呼:「虎頭,虎頭!」
劉濃尷尬無比,六年了,楊少柳待他亦師亦姐;不論是師還是姐,皆是極為嚴苛,他是打心裏怕她,改也改不過來了,還真有點像來福見到巧思一樣!不過,又有所不同;在他的心底,始終對楊少柳存著戒備。
徐徐斂氣,緩緩收劍!
「……宜室宜家……嗯……啊!」
當下,劉濃又見過了李越,羅環則按刀向劉濃行禮。
再見夕陽,羞澀著臉,灼得西簾暖暖。
她看著遠處的桃紅成陣,淡然說道:「今日剛回,也挺及時,不然就錯過這一季的桃花了。」
「呀,拿錯了!」
「嗯!」
眾人魚貫而入庄,庄中盡挑燈火,照得四下一片通明。劉濃一家在新莊居住,老莊則為蔭戶、佃戶所居。老莊中尚有劉濃的工匠作坊,產琉璃、好鋼。得雙活動式活塞風箱之助,庄中部曲所用兵器,皆是高熔百鍊鋼;若與舊器互擊,聞聲便折。此時,劉濃只鑄刀劍與鋼板,不敢將鋼板行甲;士族可以私造刀劍,但不可暗藏甲、駑!
「嗯,不可荒輟!」
一隻大白鵝一跳一跳的蹦上二樓,搖頭晃腦的行來。它瞅了瞅劉濃和碎湖,撲扇了兩下翅膀,傳出一股臭味,然後大搖大擺的向南樓行去。
碎湖慌亂的避開他的眼睛,低頭喃道:「我,我再看會賬……」
劉濃伸出了三個手指頭。
月色正中,夜幕若毯,綴滿星辰。
「嗯!」
他以士族身份作盾,以錢財作劍,總算建起這個屬於自己的國度。雖然,與那些高門大閥相比不值一提,可他卻竭精殫慮,付出了極大的心血!洛陽在北,前路尚遠,路狹且阻,萬不可過滿!步伐是緩慢的,節奏是有序的,納步成城,終有一日,所行便是所願!
一行人向莊子行去,碎湖緊緊的跟著劉濃,低聲的問東問西,深怕他真的像主母說的那樣,路上沒吃好,餓壞身子!
來福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小郎君,不改了嗎?」
「啊!」
「呵!」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在院中來回騰挪,時見雪光亂灑,倏現寒星激射。突地,那月色身影疾竄,長劍亂舞成影,掃得四側的柳樹,葉落紛紛。劉濃的劍術傳承自李越,經得六年磨礪苦練,等閑三五個人,休想近得他身。
巧思忍不住的一聲笑,來福跟著笑。
劉氏才不管那麼多,一把拉起他,抱在懷裡,用臉磨著他的臉,喃道:「兒啊,想死娘了!看,臉都瘦了!難不成是會稽的吃食,吃不慣?」
劉濃點了點頭,他每日皆有晚練,上半場練劍,下半場練字。
身側傳來一聲低喚,是碎湖。
碎湖捧出一套月色箭袍替他換上,扯平了衣角,然後眯著眼打量,看合不合身。此時,燈光微漾,映得眼前的郎君俊秀不可言;箭袍上窄下寬,自后腰處一水兩分,寬有三指的玉帶將腰身殺得死死的;極是貼身,英氣逼人!
她雙手扶著欄,眼光迷離,幽幽輕喃:「小郎君,有時候,碎湖真覺得,這一切,仿若一場夢……」
天色已顯昏暗。
白將軍來回穿梭,這個給它一塊,那個給它一塊,吃得不亦樂乎。
置身二樓迴廊中,可一眼攬盡庄后千頃良田。其中有水車五座,緩緩吸水,可灌千頃。在水車的兩側,各有一排作坊,可制衣料、浣沙等等。田壠之中,隱約可見有佃戶正收鋤歸家,後庄亦逐漸掌燈;雞鳴犬吠時,炊煙寥寥。
劉濃洒然一笑,將絲帕還給她,提劍而回,一會尚要臨鍾繇的書帖。
碎湖瞅著他嘴角的笑,溺在那笑里出不來,心道:小郎君長得好俊啊,比小時候更好看,特別是笑著的時候,怎地,怎地就那麼迷人呢……主母說,小郎君大了,該懂得一些人事了,懂什麼呢……
劉濃笑道:「來福,等著你的驚喜!」
劉濃微笑著挑簾,花海浮現於眼前。這是桃紅的世界,滿樹滿樹俱是櫻點的淡紅。桃林約有半百頃,分列于兩側,中有一條寬廣的大道直通劉氏莊園。
而這裏,則是起點!
「噗嗤!」
幸好,只說了一半啊……
新莊三層,最上一層不住人,俱作軍事用途。直上二樓,楊少柳喜西,仍居於西樓;劉氏居南樓,劉濃居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