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279章 雄獅虎踞

第七卷 聲名鵲起

第279章 雄獅虎踞

劉濃不知祖逖意欲領向何方,也不知他為何邀自己夜馳,但隨著飛雪慢慢輕跑,眼觀漫漫月色,心懷暢開,嘴角漸裂。
良久,良久。
闊別兩年,相逢桂道,兩人目光劈來斬去,極其複雜。
豎日。
劉濃深深看著祖逖,心中潮湧翻滾,索性不再顧忌,沉聲道:「然也,將軍且恕劉濃放肆!大將軍之心,已然路人皆知!依劉濃度之,其人年事已高,三兩年內,必有異動!屆時,何不南下,擊之半道,令其勿傷社稷根本!繼而,南北貫通,共襄盛舉!」
月光下,祖逖廢力的解開裙甲,對著老樹榦枯的虯根撒了一泡尿,抖動著余意,笑道:「十余載前,此樹冠蓋華美,為杞人世代守護。忽一日,天降玄雷,中劈此樹,得一巨蛇。杞人驚懼,以為不降,欲截之附炬,焉知,次日再逢一雷,劈焦三人,故而,無人敢截……」
稍徐,祖逖見劉濃未答,又道:「郭默已亡,未能南逃。吾心甚喜,汝可知,喜在何矣?」
「月色,月色需仰觀……」
飛雪輕輕的打著響鼻,背上的郎君目光漸漸凝聚,回首再望一眼,而後,轉首疾奔。
「哈,哈哈……」
夕陽滴血,灑下不盡彤紅,將兩位老將攬入懷中,但見得,祖逖鐵甲披煜,一手叉腰,一手遙指遠方,大紅披風紋裂張揚。郗鑒華袍高冠,危立於顛,捋著長須,目光深遠。二人背後那枯樹,便若一隻巨手,撐向天空。
劉濃星目漸黯,默默的將楚殤歸鞘,走到老樹下……
劉濃驅馬從速,來至近前,朝著祖逖一揖。
劉濃咬著青草,答道:「將軍,仁厚也!」
祖逖身量不高,未及七尺。而此時,雙肘靠膝,倆手握在腿前,身子微微前傾,狀若雄獅虎踞,欲撲北而噬。
祖逖神情一愣,隨後洒然一笑,雙手反掌,借勢躺在柔軟的草地中,仰觀青蒼冷月,暗嗅泥土與草木的清香,頓覺神清氣爽,滿身疲乏也竟卻不少,笑道:「天下,何其大也。故土共計九州,豫州不過其一,汝南不過豫州之一。汝安民于上蔡,吾從不加忌,汝可知為何?」
言罷,也不管祖逖的眼光,徑自拔出楚殤,藉著月光,在草地中一陣亂划,而後,指著南面一線:「此乃大江。」再指北面一線:「此乃淮水!」又指更北一線:「此乃大河!」
尚未出言,祖逖已拔轉馬首,一夾馬腹,奔向城外。
祖逖翻身而起,蹲于草叢中,俯視地形圖。
劉濃勒馬從隨,位於山下,瞭望。
「妙哉,剔透矣!」
少傾,祖逖神色漸黯,嘆道:「命也可奈何,長戚自令鄙!吾等皆英豪,當不習此!明知不可為,而為,乃勇!祖逖歲已無多,唯有振戈血戰!以圖,再復洛陽!」
祖逖邀郗鑒重臨此山,二人落座于石叢。祖逖劍指洛陽,劃地綢繆。郗鑒時爾點頭,倏爾深思。
「非也,因汝乃真士也……」
祖逖放身大笑,驀地,笑聲嘎然而止,雄背猛然一顫,臉上滲出些許冷汗,看了看劉濃。
山乃土坡,無甚出奇之處,唯餘一株巨大無比的老樹孤立於其中,祖逖翻身下馬,走到樹下,抬頭打量。劉濃隨其而望,但見此樹粗有丈許,高有五丈,具枝無葉,枝條似劍若蛇,亂插冥空。主桿卻盡作焦黑,隱有孔洞,顯然曾遭雷擊。
祖逖虎目半眯,盯著被圈起來的江東,頷紋深森。
飛雪前蹄高揚,劉濃人隨馬起,目光卻凝在前方。那裡有一排桂樹,值此時節,桂香濃郁,隨風襲來,浸人脾神。桂樹叢中,停著一輛馬車,一婢捲簾,內中踏出個美人兒。
白袍隨月而流,漸行漸近。
「華亭美鶴,江東之虎,人傑英豪爾,豈會與秀鳥同籠!」祖逖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躺地復道:「吾自知,命不久矣!若是容祖逖再活五載,當使汝經世于內,而祖逖伐操表于外也!屆時,北地必安,而江東秀子定然紛踏至北,牧民於野,安養置息。不出十載,故土九州,定可盡復也!」說著,說著,他的眼睛愈來愈亮,好似看見江東諸子拋冠前來,而豫州諸郡一片崢嶸之象,笑容,漸起,漸濃。
劉濃唰地翻起身來,深深的看著淡定從容的祖逖,而後,沉沉一揖。
祖逖面色極喜,笑道:「昔日,吾曾問汝,方寸之間,取捨乃何,而今,汝已盡知。汝陣斬郭默,護民於野,甚好,極好!」頓了一頓,慎色道:「鮦陽之事,汝可自主。汝南之事,汝可自主!然,汝需謹記,剛柔並濟,方可事出有序。亦需謹記,唯養民存息,聚心共往,方可復北!」目光如炯,逼人神魂。
「蹄它,蹄它……」
「瞻簀……」
「且隨我來。」
劉濃提著楚殤,在江東位置劃了一個圈,沉聲道:「守江必據淮,據淮戰大河。諸如此戰,必依存於江!欲復九州,必賴於英傑層出也!然,而今之象,北地十室九空,英傑皆存於江東。」
劉濃稍作沉吟,答道:「將軍不取,劉濃未知。然,將軍令趙固攻伐,可掩諸塢之眼。而趙固其人,膽小謹慎,必聯劉濃。如此,可借名誅之!」
呼……劉濃長長吐出一口氣,迎著祖逖的目光,沉沉一揖:「劉濃,謝過將軍教誨!將軍之言,劉濃畢生不忘!」
正是郗璇,她途經此地,欲摘一束桂花細嗅,殊不知將將鑽出來,便一眼看見劉濃勒馬,眸子一震,欲退入簾中,卻恁不地與劉濃目光撞在一起。不知何故,小女郎秀眉一挑,緊了緊抓著裙擺的手,不退不避。
身側甲葉抖響,劉濃側首一看,險些忍俊不住而笑出聲來。
劉濃長長一嘆,意興索然,拔馬迴轉。
抖盡最後一滴,復籠甲葉:「三載前,祖逖戰石勒於此,兩軍疲祚,互呈焦勢。恰於此時,天雷再降,劍劈石勒中軍大氅。石勒萬軍恐慌驚懼,而我軍士氣大震,當即掩殺三十里,斬首五千!暨此,每逢大戰前後,祖逖皆會率軍於此,灌而溉之!」言罷,理好甲葉,慢悠悠度向北面邊緣,忽地回頭,看著樹下的劉濃,裂嘴笑道:「劉殄虜,不妨也隨境從俗,灌而溉之。」
「將軍,何不仰觀月色?」劉濃劍眉一揚,好似覺得有些疲倦,慢慢的躺下身子,以手枕頭,尚翹了個二郎腿,星目映月,璀璨無比。
劉濃欲進桂道而入村,避無可避。
「希律律……」
「將軍!!」
「將軍!!」劉濃唯有長揖。
「王、敦。」
劉濃方一落座,便聽他道:「美郎君,汝且實言,汝至豫州,所為何來?」
灌而溉之……劉濃神情一愣,摸了摸鼻子,原有的些許緊意被他一提,反而環盪于無。
猶未作聲,唯余馬蹄暗響。
一頓,高聲再道:「而大江被禁,南士難以北來,北地僅出不補。長久以往,即便再奪洛陽,又以何為守?與胡騎爭鋒,劉濃不懼!然則,僅豫州之士與勢,此地,必為刀兵互絞也,民心何聚?民何以向?再論十年,恐豫州已不存,而江東諸士安糜于南,無心往北矣!」
健馬馱老將,輕輕漫蹄。水月映影,將人與馬拖得斜長。
月冷長街,祖逖勒馬于長街盡頭,一身戎甲,滿把花發。
……
劉濃冷聲道:「郭默其人,瘋劣赫聞,若其南下,南境必糜。理當斬首,以儆效尤!」
劉濃心中一驚,面卻不改,徐徐側首看向祖逖,卻見祖逖並未看他,而是眯著眼睛看向了茫茫蒼野,月光拂著他皺紋交錯的臉,輝著那深邃而鋒利的眼。
「駕!」
待至一處山坡,祖逖右手高舉,身後騎軍頓時一止。祖逖勒馬回首,看了看劉濃,繼而,轉身縱向山顛。劉濃抖韁摧馬,緊隨而去。
「鏘鏘鏘……」
出北門,四野寥闊,滿眼所見皆乃月白世界。祖逖並未回頭,馬速卻漸減,待劉濃奔至身側,勒馬並騎,信馬由韁。
「灰兒,灰兒……」
馬蹄風快,白袍卷浪,穿過草野,擦城而走。將欲至目的地時,劉濃目光一滯,拉起飛雪。
劉濃視若未見,揖道:「將軍,時已不早……」
祖逖熟悉的走到一塊石頭邊,蹲坐于石,拍了拍身側,示意劉濃也坐。
祖逖拍腿而贊,右手屈于腿上,右手支頷,好整以暇的看著右面的劉濃,再道:「汝可知,為何吾不親取其首,亦未令汝取之,而令趙固截之?」
劉濃正了正冠,掃了掃袍,正色道:「洛陽,劉濃之意,便在洛陽。然,劉濃之洛陽,並非如今數百裡外之洛陽。劉濃心中之洛陽,當比建康,猶勝建康!將軍之勇,勇冠天下!然,將軍何不惜身?勒馬於此,養生就息,以待時日?」
「妙哉!!」
祖逖慢慢支起身,拍了拍劉濃的肩,悵然道:「天下之事,擅變而殊易。王阿黑已老,祖逖已復老,時,難以久待矣!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言罷,默然走向山下,身形略顯佝僂。
「月色中起,尚未晚矣!」祖逖強撐著不適,揮了揮手,而後,慢慢吐氣,維持聲音平穩:「自汝南來……」
祖逖笑道:「人存於世,浮名爭利,乃青名之所圖也!然,尚有一情,卻終難避也!祖逖北渡已近八載,浴血廝殺,收復豫州。而此,竊不為功。唯以祖逖居功者,乃淮南諸郡也!你我身為士子,牧民於野,便若民之播粟,春耕深種,秋榮方收。淮南諸郡,祖逖種於此,生不可棄,死不容棄。故而,吾知,莫論汝所為何來,皆會種于上蔡,而問情難歸矣!」
鐵騎如龍,從隨若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