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成媚》第二卷

第十四章 迴風(一)

第二卷

第十四章 迴風(一)

慕容七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十三歲那年,和小久一同入京,人生地不熟,雖然地位尊貴,但異樣的眼神,嘲諷的話語,哪一樣沒有領教過?
慕容七急忙抽回手,怒道:「我就不該同情你!」
「你不願相信我,這是我咎由自取,無話可說。但你想一想,我可曾真正傷害過你?你卻連一個重新相信我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埋首於她的秀髮中,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低喃,慕容七卻第一次從那撒嬌似的尾音中聽出了無奈和挫敗,這讓她驚訝和不安。
風間花處事冷靜,思慮周詳,雖是女子,卻有大將之風,當時情況緊急,慕容七騎虎難下,自然是依計行事。事到如今,她卻越想越不對勁。怎麼就跟鳳淵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蚱蜢呢?這人身上,明明集合了她討厭的所有特質——狡猾,無恥,口蜜腹劍,臉皮比城牆厚,心思比海底深。
「怎麼?」
「什麼……什麼不敢?」
近在眼前的杏眸流光溢彩,讓那張蠟黃的病容平添了幾許魅色,慕容七低聲道:「你還病著呢,別東張西望的,姐、姐!」
這種認知至今未變,變的是她的態度。她最近經常會覺得,這個人其實也不是那麼讓人討厭,甚至某些時候,還有點可憐。
「你喜歡他嗎?會嫁給他嗎?」
而此時此刻,逍遙法外的慕容姑娘正從火上取下烤得外酥里嫩的山雞,撕了一條腿朝身後扔過去。
……你放什麼心啊!
在她心裏他從來不是好人,早早就被剔除在可結交的範圍之內。
「那就這麼辦。」慕容七點點頭,「還有些時間,姐姐要不要先沐浴休息?」
雖然一路上為了躲避郡衛軍和墨竹的雙重搜查,實在有些勞心費力,但難得險中偷閑,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心。
從這一路的蛛絲馬跡來看,慕容七一行人雖然有些迂迴,方向卻一直在往北。他的直覺告訴他,她的目的地就算和慕容久不一樣,也不會差得太多。
耳邊鑼鼓喧天人聲鼎沸,不遠處香煙繚繞燈火通明,只要一轉身,就能踏入這喧囂的塵世祭典,可是那一刻,幽微的黑暗籠罩在這個狹窄的地方,誰都不開口,誰都不離開。安靜得彷彿能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當時的情形根本不容慕容七拒絕,而且鳳淵的箭傷也因為動武而崩裂,她看著梅長老替他重新包紮傷口,只好硬生生的把「這件事與我無關」這句話咽了回去。
「是呀。」慕容七不假思索的點頭,「對我和小久來說,他就像是,像是……對了,是娘親一樣的存在吧……喂,別用那種眼神看我……總之,他就像家人一樣,雖然最近幾年是疏遠了一些,我有點不太能明白他的想法了……
他看著她,笑起來:「這樣我便放心了。」
為什麼偏偏就甩不掉他?看來蘭若那些大和尚說的是對的,一定是她平時沒有好好積善緣,才會被這樣的傢伙纏上……
這個問題太過於跳躍,以至於慕容七被一口肉噎了噎,一邊咳一邊抬頭看他:「你瘋了?」
「去死吧!」
她說著,忍不住嘆氣:「雖然他經常婆婆媽媽的,但其實對我還不錯,這次是我把話說重了,希望他不會太計較。」
「一個月後,我們在紫霞關匯合,關外有爺爺留下的一支精銳騎兵,公子必須親自和我去見他們的首領。」風間花的手指沿著地圖一路往北,最後停在群山之間的險峻關隘之上。
「這是在做什麼?」
而他呢?
慕容七忍不住轉過頭,卻只看到他眼底一片深深淺淺的光芒,那是不遠處虔誠的人們點燃的燈火。
而坐在她對面的,是一個同樣打扮,卻臉色蠟黃面有病容,且身材高大的……女子。
「雪山?」身邊的鳳淵疑惑道,「嫣然難道不是在宮中長大的嗎?」
「今天是六月初六,巨澤的傳統中叫做『曬經節』,梅雨過後,家中事物都要拿出來晾曬,既為了去除濕氣,也有趨吉避凶的意思,祈禱從海上吹來的風不要帶來水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個月時間不短,一路打殺過去,我可吃不消。」慕容七說著放下手,「你聽明白了沒有?」
「這是雍和軍的火弩。」郭子宸看著手裡一隻沾滿了泥土的小鐵箭,「看來是內訌,沒有驚動郡衛軍。」
「父王是個很神經質的人,總是擔心有人會搶他的王位,為此他甚至不惜派人去刺殺自己的親姐姐。母妃出生高貴,聰明睿智,因此我出生以後,父王便頗多忌憚,直到大酉的軍隊打到洛涔,我都沒有出過皇宮。」他繼續說著,聲音彷彿是從幽深的湖底傳來,「後來去了遼陽京,周圍一個熟識的人都沒有,那些世家貴族子弟因我是質子而處處欺辱,若不是臨行前母妃再三叮囑,我一時忍不下這口氣,說不定便活不到今天……」
鳳淵很文雅的咬了一口,贊道:「好吃。」
季澈捻起地上濕潤的泥土嗅了嗅,還殘留著淡淡的硫磺氣息。環顧四周,雨水已經將所有的痕迹洗刷乾淨,蒼翠的山林環繞,根本不知道之前在此打鬥的人去了哪裡。
除了一句囑咐一絲希望,什麼都沒有。
「快點吃,吃完就走。」
就比如,現在。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風間花和梅望亭布置妥當,打算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先行引開墨竹及其部下,替慕容七和鳳淵爭取時間。
「你要逃避到什麼時候?」嘆息輕拂過耳畔,「我每次說的都是真話,可你每次當成玩笑,你是不願,還是不敢?」
「兄弟如手足,你見過和手腳成親的嗎?」
她特意將「姐姐」兩字加重了語氣,鳳淵頗為委屈道:「嫣然,我可不可以不要再扮女人了?」
可是他卻順勢用力,將她帶進了懷裡。
「發現就發現,又不是打不過。」聲音裡帶著一絲不屑。
按照風間花事先安排好的路線,兩人又走了五天,終於到達了原先的目的地——迴風渡。
「嫣然……」他怔怔的看了她片刻,突然反握住她的手,拉到唇邊,低聲道,「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呢,不,也許比喜歡更多……」
這裏,是巨澤名將風子越的故鄉。迴風,"風"回,以如此隱晦的方式,來紀念這位與國同亡的名將。
「曬經節」的祭典和別處祭典比起來並無特別,一入夜,街上便滿是各種用來祭祀河神和風神的歌舞儀式。
透過馬車窗戶的縫隙,看著火光下涌動的人群,慕容七不由道:「我小時候也參加過這樣的祭典,很多的僧侶在巨石壘成的寺廟前大聲的誦經,祈求雪山之神不要降罪人間。我娘說,人力再如何強大,在自然之力面前都是渺小的,只有認識到這一點,才能更加豁達,更加謙卑……」
「原本是要去離此地不遠的迴風渡,與那裡的兄弟們聯絡,但我們的行蹤已被墨竹發現,便只好改變計劃,免得墨竹捷足先登,守株待兔。迴風渡的雍和軍統領,等我們回來之後再去見面也不遲。」
微溫柔軟的觸感,讓陷入回憶中的鳳淵驀然一震,回過頭,看進一雙清澈的眼睛里。
「不如我們姐妹一起?」
「別吃了,風姐姐和梅長老走了快半天了,我們也該離開了。」
他鬆開了她,直直的盯著她的眼睛,讓她的一個「滾」字卡在了喉嚨里。
這回,鳳淵很是乖巧的點了點頭,輕聲道:「今晚有祭典,我們可以趁機混出城去。過了迴風渡就是從前巨澤腹地,墨竹勢力大為減弱,先甩掉他再說。」
「我只會這個,是阿澈教我的。小時候我們三個人在外面玩,生火做飯的都是他。」慕容七一邊大嚼一邊說道,「說起來阿澈真的很能幹,看起來那麼兇狠土匪一樣的傢伙,下廚起來比姑娘家還麻利,做的飯菜可好吃呢。」
慕容七這才發現一時說溜了嘴,急忙輕咳一聲:「也就溜出去過那麼一兩次……」
這裏,還留著雍和軍舊部最忠心的一股力量。
鳳淵也沒有再多問,沉默片刻,道:
鳳淵定定的看著她:「季少幫主他對你很重要?」
此時此刻,慕容七正坐在迴風渡口的小酒館里,一口一口喝著冰鎮梅子酒。江南的梅雨已經過去,日頭火辣辣的照下來,隨便走幾步便是一身汗。這一路,為了混淆視聽,慕容七又穿回了女裝,一身巨澤姑娘最常穿的藍印花布衣,包著頭巾,略微易容改變容貌,活脫脫一個江南少女。
他轉頭看向季澈:「這麼算起來,慕容姑娘走得不算快,才這麼幾天我們就快追上她了。少主,你看……」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曬經節的祭典。很可笑是不是?這是我的國家,我出生的地方,我卻第一次看清它的樣貌,還是在逃亡的路上……」平素溫柔多情的聲音一下子變的低沉,多出幾分寂寥。
「繼續往北。」季澈很快就做了決定。
說罷當先一步走出山洞,一天前,他們被逼入山中后,風間花便建議兵分兩路,一來可以分散對方注意力,二來也能減小目標,行動更為方便。
「這個……你先起來說話。」她有些僵硬,粗魯的推了推他,鳳淵輕笑起來:「不要緊,我給你時間,多久都行。不過和離這件事,除非我死,否則休想我會答應。」
「你要是恢復男裝,我們很快會被發現的,世子殿下!」慕容七咬牙道。
她也有過忍不下去的時候,可是她有哥哥,還有阿澈。
「可你還是活下來啦,這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不開心的事,就當成上天的試煉,像練武功那樣,只要克服了最難捱的關口,就能學會新的本領。」
兩人都已除下了偽裝,換上了夜行衣,早早的躲進了一批準備出城的馬車裡。
「這麼遠?」慕容七吃了一驚。
此刻正是正午,日光盛極,街道兩邊的人家卻都敞開著大門,門前支著竹竿衣架,擱著木板,上面晾著各式各樣的衣物、棉褸、布匹、書籍,甚至還有腌肉。
慕容七煩躁的抓了抓頭髮,用油紙將剩下的烤山雞包起來,站起身踩滅了火堆。
——朔北第一雄關,紫霞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