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四章 迴風（二）
商飛蓬手中長刀刷的揮開，清冷刀刃直指梁珊。
黎明，遙遙無期……
慕容七在什麼地方！
變故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可是肩頭才動，就被鳳淵用力按住：「別去。」
被綁的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被士兵驅趕著強行跪下。慕容七心中一動，想起在清漣鎮初見梅長老一行人時的情景——雍和軍的習慣是隱於市井，莫非這些人是……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從未這樣喚過他的名字，他聽得一愣，掌中的溫暖在這個瞬間讓茫然的心念落定。他慢慢的點了點頭，正準備找機會突襲，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尖利哨聲，隨後人群中有人大叫：「起火了！」
望著人群中慢慢走出的紅衣女子，慕容七大為意外：「怎麼是她……」
而今，眼前這個人，這個帶領著雍和軍最精銳隊伍的統領——他說自己叫做飛蓬。
——雍和軍的女首領和她曾經最信任的那個人，如今顯然已勢成水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梁珊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冷笑，將手中的少年推開，苗刀斜指商飛蓬，朗聲道：「你，到前面來，我就把這些人放了，我也說到做到！」
慕容七這才看清他的長相，清秀文弱，卻偏偏握著一把與身量等高的長刀，眉眼間沉毅剛強。
看到這個地方的第一眼，他的心臟驀的一陣緊縮。
他勒緊韁繩，策馬走上焦黑的街道，想要從瓦礫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馬蹄聲敲打在空曠的街道上，鮮血浸染了黃磚地面上斑駁的紋路，凝固成褐
「飛蓬？」
「是……」他驚詫的目光緊緊鎖住那個身影，一時陷入回憶：「我還記得，當我還是巨澤皇子的時候曾有一個伴讀，是母妃貼身女官的長子，名字就叫飛蓬……」
梁珊喊了幾聲，不見有人出現，冷笑一聲，從俘虜中拉出一個流浪漢，高聲道：「商統領既然喜歡躲躲藏藏，我只好先送件禮物給你！」
慕容七能夠感覺到鳳淵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抿了抿唇，沒有回頭，只是指尖滑過他的掌心，橫平豎直，是一個「不」字。
這個人，正是在京城中有過數面之緣的禁衛軍十三營副統領梁珊！
「姓商的，等這些人死光了，我就屠城，你到底出不出來？」
她壓低聲音對鳳淵道：「這銀甲是大酉驍騎營的標誌裝束，看來雍和軍已經驚動了京城，你們惹下大麻煩了。」
廣場上一時靜得落針可聞，明明沒有人出聲，卻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無聲中蔓延，慕容七深吸了一口氣，道：「鳳淵，你一定要救他們！」
耳邊的低喃帶不可置信的詫意，慕容七轉頭看了鳳淵一眼：「你認識他？」
雖然在笑，眼中卻冷了下來。他們不久前才從風間花口中聽聞，雍和軍迴風渡分部的統領正是姓商，手下收編帶領的
兒時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他只記得飛蓬身體不好，總是生病，偏偏又倔強如牛，若非他的有意護持，大約早就被那些老學究們打斷了腿。後來他去大酉為質，再無飛蓬的消息，他曾經以為，這個名字已經隨著它的主人一起在戰亂中消失了。
季澈趕到迴風渡的時候，天空剛剛泛出魚肚白，整個鎮子如同死城，並不清冷的空氣中蒸騰著嗆人的硫硝味，尚未完全散去的青煙繚繞著殘垣斷壁，到處能看到血肉模糊的屍體。
無數銀甲士兵突然間從四面八方湧來，瞬間將祭典的人群衝散，他們手持刀劍闖進店鋪和百姓家門，撞倒了門口晾曬用的架子，物品散落一地，被皮靴肆意踩踏。
梁珊卻冷冷道：「我只說不殺人，沒說不放火。」頓了頓，轉向火光方向，道：「你一直拖延時間不願露面，就是為了轉移剩下的叛軍是不是？可是不巧，我很清楚撤軍的密道在哪裡。商統領，你失策了。」
當他跨過堆積在石階上的屍體時，一隻沾滿血跡的手突然抬起，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腳腕。
他的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冷凝，眼底卻又好像有火焰在燃燒。她怔怔的望著他：「所以，你認為讓那些人犧牲……是值得的？」
飛蓬飛絮，是芳姑的一雙兒女，飛蓬只比他大一歲，國破城滅之時，也不過是六歲的幼兒，跟隨芳姑留在母妃身邊。兩年後，飛絮出生，再
「既然如此，你們都要留在迴風渡陪葬，一個也別想離開！」
往事隱約，故地舊人，一時間，他竟有些說不清的怯意。
他的兒時玩伴，才是季慈真正的哥哥。
夜幕中，鎮子東邊的天空不知何時被火光映得一片亮紅，商飛蓬看到火光，臉色大變，沉怒道：「你敢背信毀諾！」
商飛蓬也不廢話，從屋頂一躍而下，一步一步走到離開梁珊十步遠的地方，冷聲道：「放人！」
驚叫聲中夾雜著咒罵聲，這裡是風將軍的故鄉，又是邊境之地，百姓也比別處的更有血性一些。
穩住，不要急，不要慌。
慕容七循聲望去，夜色下，一個略顯單薄卻十分挺拔的身影正獨自立於不遠處的屋頂，衣袂微拂，手持一柄長刀，襯著身後一輪殘月，竟有一種叫人膽寒的氣勢。
既然驍騎營能一下子搜出了這麼多人，梁珊又敢如此叫陣，想必隱藏在迴風渡的雍和軍已經全數暴露了。
人群漸漸騷亂起來，迴風渡的百姓十人中有九人仍對故國衷心，因此驍騎營的囂張殘忍，很快惹怒了那些血性未泯的人，膽大些的已經在衝撞兵士，想要衝到廣場中間去。
身邊的鳳淵輕輕吸了口氣，驀然間用力握住她的手。
她將手中死人推開，無視周圍憤怒驚恐的眼神，繼續道：「你若還不出來，我就繼續殺，看看是你的耐心好，還是你手下兄弟的命長！」
說罷手中刀一揮，抹上流浪漢的脖子，頓時鮮血四濺
他一路怒氣沖沖的追著她，憂心忡忡的擔心她，想著一定要找到她把話說清楚，從今往後，要麼接受他，要麼老死不相往來，他得給自己一個交代。
她能感覺到那隻手中微微的潮濕，同樣是可以為他所用的人，素不相識的人和兒時的朋友，畢竟還是不同。
鳳淵沉聲道：「救下這十幾人又能如何？梁珊既然能這樣有恃無恐，一定早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只等著有人來投，這時候出去，就等於送死。」頓了頓，又道，「若我是商統領，一定會趁這段時間將餘下的雍和軍轉移，這樣才能保存實力，將傷損降到最低。貿然現身不過是逞一時之勇，英雄不是那樣當的。」
她究竟怎麼樣了？
鳳淵卻輕笑一聲：「從禁衛軍到驍騎營，這位珊姑娘倒是高陞了。」
說罷又拉出一個年輕女子，將苗刀架上她的脖子。那女子卻一揚眉毛，大叫道：「商大哥，你千萬別出來，帶著大家快走……」
慕容七和鳳淵對視一眼，悄無聲息的從馬車裡溜了下來，隨手拾起一件散落在地的衣物披在身上，擠進了人群。
「廢話少說。」他低喝一聲，長刀如修羅之舞，厲聲道，「告訴前面的兄弟，走不了就戰，亡我巨澤的大酉狗賊，殺一個是一個，到了下面，我請兄弟們喝酒！」
「你瞎了嗎？」她回頭瞪他，「這些人用命來支持你，你居然置之不理？」
他穿過街巷，在廣場中心下了馬，把韁繩遞給一直緊隨其後的郭子宸，看了看周圍的地形，決定穿
可是他從未想過，要是再也找不到她，該如何是好。
略帶沙啞的聲音，伴著兵刃相擊的鏘然清響，回蕩在被火光映紅的天空中。
梁珊一挑眉：「你這是明目張胆的與大酉為敵了？」
而泄露消息的人，除了墨竹，再不可能有別人。
那群俘虜已經被釋放，往回走時經過青年身邊，不論男女老幼，俱是低低一聲：「商大哥。」他們站在商飛蓬背後，怒視著銀甲的驍騎營，直到目光中的怒火將淚光燒乾。
話音未落，刀光閃動，那半句尚未說出口的話，隨著她倒下的身子就此消散。
周圍響起低低的喧嘩，梁珊走了一圈，這一次拖出了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眼看就要手起刀落。慕容七終於忍不住低叫一聲「混蛋」咬牙就要衝上前去。
眼看著那些士兵從各處屋子裡綁了十幾個人出來，推推搡搡的押到了廣場上。幾十支火把將不大的廣場照得雪亮，祭典雖然被打擾，百姓卻不曾離去，三五成群的從朝著包圍圈內張望，神色間隱隱透著幾分緊張幾分憤怒，卻不見恐懼害怕。
正在此時，耳邊傳來一個依稀熟悉的女聲，正高聲喊道：「商統領，你的人現在在我手上，若不想他們有事，我勸你還是儘快現身為好。」
她艱難的問出，卻沒等到他的回答，因為在那一剎那間，已有一個沙啞的聲音阻止了梁珊的刀勢：「商飛蓬在此，只要你敢砍下這一刀，我定讓你們一個也無法活著離開迴風渡，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