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成媚》第二卷

第十五章 紫霞(三)

第二卷

第十五章 紫霞(三)

明明是強詞奪理的話,他說來卻是面無表情,理所當然,慕容七無奈,說了聲「隨你」,便繼續躺下來發獃。
「你從出鎮到此已有一個時辰,什麼人值得等那麼久?」
風間花不緊不慢的問道:「公子要我同哪一位說?」
「方才,你等的人失約的時候。」
衛棘跟在她身後,靜靜的走了幾步,突然道:「你要在紫霞關待多久,可會去白朔?」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結伴穿過熱鬧的街道,眼看客棧就在不遠處,慕容七才停下腳步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吧。」
她立刻防備的後退一步,雙手探向袖中劍囊。
其實她在說慌。
鳳淵的神色慢慢沉凝,看完后將信紙一合,斷然道:「風樓主,煩請替我轉告,今日有事,改日再約。」
「死了。」
說罷也不管衛棘如何,徑自朝山下走去。
「你和你娘一起住?」她記得他說過自己母親是大酉人。
「我知道。」風間花笑了笑,伸手將一封信箋遞了過去,「我不是來打擾公子的,只是幫人跑腿兒送個信罷了。」
「胡說,他愛來不來,我犯不著為這些小事生氣。」慕容七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朝外走去,「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
一轉頭,衛棘不知何時已在她身邊悄無聲息的坐下,目光所及,也不知道是遠山之間還是腳下紅塵,暮光照進眸子,碧色也顯得幽暗起來。
風間花的目光從那張灑金描花箋上小巧秀麗的字跡慢慢轉到鳳淵的臉上,笑意中帶著審度,默默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半個時辰之前。」風間花道,「我並未逼著公子做出選擇,凡事雖有先來後到,卻也有輕重緩急,公子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回到客棧,若若不在,慕容七回房以後也不就寢,迅速收拾了行李,簡單易了容,給若若留了一封書信,便翻窗而出,消失在燈火璀璨的人流中。
雍和軍兵符!
他來遲了,而她想明白了,或許是天意如此。鳳淵也好,風間花也好,不過是彼此欠一句後會有期而已,可誰又知道,他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呢?
這般默默的坐了片刻,慕容七的防備之心不由的給磨去大半,忍不住道:「你這人好奇怪,我跟你素不相識,為何總是跟著我,既然跟來了,又不說話,你到底要做什麼?」
「喔?你在住在赤月城?是何身份?」
他皺了皺眉,語氣卻很平靜:「風樓主,若我沒有記錯,今晚的一應事務,我早已交代完了。」
「不。」他轉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娘已經死了。」
而他指下所按之物——是一枚刻著「風」字的墨玉兵符。
風間花接過,正欲轉身,想了想,又道:「公子,命里有時終須有,不需太過介懷。」
風間花拿著錦盒,一路穿過燈火通明的熱鬧街巷,眼看著出鎮的道路近在眼前,人群中卻突然閃出一個人來,嚴嚴實實的擋在她身前。這人從頭到腳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雙泛著琉璃異彩的眼睛,身材高大,只一近身,便能感覺到迫人的氣息。
慕容七一愣:「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生氣了?」
短短几句話,他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自己的立場交代清楚,風間花沉吟片刻,道:「慕容姑娘的下落我一定會告知閣下,但在此之前,還請閣下將商將軍遇難的情形詳細告知,這個仇,我們雍和軍必須要報。」
「昨日?」慕容七這才想到前天衛棘臨走前說的話,只是她當時根本沒想過要去赴約,自然回頭就把這茬給忘了。
衛棘也不再說話,只是嫌棄的看了一眼身後枯黃的草坡。慕容七側目望去,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量並未長足,輪廓也沒有成年男子那般硬朗,整個人卻像是一隻渾身暗蘊著力量的幼狼,彷彿隨時都可能躍起傷人。她將目光移開,卻鬼使神差的,並沒有開口趕人。
慕容七停下腳步,轉頭道:「怎麼?」
只是隨著約定時間一點點過去,她的心境也從生氣失望中慢慢凝定冷靜下來,某一刻,冷風拂面,涼徹心扉,她突然決定,不能再等了。
深秋之季,天黑得很快,沒過多久,夕陽的最後一點餘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藍天幕,無數星辰點綴其上,與之呼應的,是紫霞鎮上的燈火 ,密密麻麻的匯成一條條火龍,人間天上,真假難分。
聽到那個名字,風間花的臉色一變,低聲道:「商飛蓬如今怎樣?」
衛棘滿臉「你居然敢無視我」的神情,秀氣的眉高高挑起,眼看要動怒,但到底忍住了,冷聲道:「你在這裏做什麼?」
衛棘點了點頭,欲言又止,卻終究沒有再做挽留。
衛棘卻什麼都沒有吃,只捧了杯水一口口的喝,此時瞥了一眼她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淡淡道:「不生氣了?」
衛棘並不回答她,只問道:「昨日為何沒有來?」
「等」這個字,從來都不適合她。
她的聲音冷了下來:「閣下這是何意?」
人卻在此時開口:「姑娘可是雍和軍的風統領?」
「一介平民。」
「你不用管我是誰。」黑衣男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你只需回答我是不是風統領,以及認不認識迴風渡一個叫商飛蓬的男人。」
「……對不起。」
最初的驚訝過後,她頓時有些慍怒:「你跟蹤我?」
慕容七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落日坡率先遇見的人,竟然會是衛棘。
「無妨。」
身後傳來輕捷的腳步聲,不遠不近,直到快要入鎮,耳邊才傳來衛棘的聲音:「跟我來,請你吃面。」
「我從未答應過你。」她瞥了他一眼,「我很忙的。」
慕容七看了看天邊,夕陽已半沉入山巒之間,萬丈霞光收斂了大半,腳下不遠處的紫霞鎮顯得有些昏暗,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仔細聽來,風中還夾雜著嬉笑的聲音。
至於接下來去哪裡——她已經想好,趁夜前往鎮外十里處的邊城軍營。大酉六皇子慕容野正帶軍坐鎮紫霞關,她也很久沒有見這位堂弟了,很想去敘敘舊,順便通融通融要個通關文書,好光明正大的去白朔王都赤月城看汗王嫁公主這場熱鬧。
來人的回答簡單明了,風間花聞言頓時愣住了,良久,雙手才緩緩離開劍柄,抱拳道:「閣下請移步說話。」
衛棘還是不動如山,若不是輕微的呼吸聲尚在,簡直如不存在一般。慕容七深深吸了口氣,驀的跳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泥灰,淡淡道:「肚子好餓,走了。」
茶店內燃著火爐,有些悶熱,男子拉下兜帽,露出一張略顯冷峻的臉,鬢邊的黑髮有些凌亂,耳上一對貓眼石耳扣在火光下閃著妖異的光芒。
捨得,有得必須有舍,貪心是妄念,他以後必會懂得。
「沒事。」衛棘垂下眼道:「我明日就要回白朔王都赤月城,若是你來白朔,可到王都定王府後的巷子里,找一個名叫衛乾的老伯,他是我的家人,會帶你來見我。」
風間花沒料到他竟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愣了愣,問道:「閣下與慕容姑娘是?」
剛在附近的小茶店裡落座,風間花便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閣下是哪位?來紫霞關找我所為何事?」
「喂!」慕容七見他發獃,走回來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怎麼了?」
紫霞鎮著名的羊肉蓋面果然名不虛傳,雖然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鋪子,卻料足味鮮,慕容七把最後一口湯喝完,滿足的添了舔唇,眉開眼笑的拍了拍身邊少年的肩膀,道:「此面甚好,衛小弟,我決定交你這個朋友了!」
「朋友。」男子道,「確切來說,我是為了找她才會去迴風渡,在迴風渡遇到商飛蓬瀕死,我敬重他是個漢子,便答應替他捎帶此物。至於慕容七的下落,你不說,費些時日我也能查到,但是以風統領如今的處境,想必不想欠我這個人情。」
風間花吸了口氣,急忙伸手去拿,男子卻並未鬆手,她又暗中加了幾分力道,可對方仍然無知無覺一般,只是按著不動。
鳳淵卻只是輕輕笑了笑,收起信箋,率先下了樓。
此時,百姓們捧著牛羊油脂製成的燈燭,紛紛趕往鎮外山頂等待吉時狂歡慶賀。人群中,只有他們是在往鎮里走。她轉過頭的時候,搖曳的燈火照在她的臉上,鳳眸微挑,眼瞳卻是清亮明澈,耳邊長發被晚風吹起,儘管布衣素容,卻有別樣的明艷之色。衛棘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幾番變幻,竟然忘記了接話。
她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就是這樣。
……
風間花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她本不是多嘴的人,一切取捨,都以雍和軍為先。只是看著鳳淵猶豫的那一瞬間,她忍不住想到多年前的自己,那種心情,她明白。
他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放在桌上,隨後五指按住,慢慢的推過來。他的手指上戴著兩枚形狀奇特的黑銀鑲寶戒指,指節修長,是一雙習武之人的手。
「自然是……」他的話說了半句,正對上風間花一雙似笑非笑卻又深不見底的眼睛,心中一動,後半句話便沒有繼續,沉吟片刻道:「信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送信?」鳳淵愣了愣,接過信箋,抽出信紙,隨口問道:「誰的信?」
推開門,他一眼看到門外站著一個人,正是風間花。
鳳淵握著信紙的手倏然收緊,杏眸中神色幾番變幻,最終垂下眼睫,道:「勞煩風樓主替我跑一趟落日坡了。」說罷自袖中取出一隻錦盒遞了過去,「將此物交給嫣然,明日晚些時候我再去找她,讓她一定要等我。」
「這裏又不是你家,你可以來,我也可以。」
手指觸到雙劍的劍柄,風間花心下略定,這才開口道:「你是誰?」
原來已經這個時辰了,鳳淵卻還沒來。
男子也不廢話,直接道:「若姑娘真是風統領,就請告知慕容七的下落。」
她和衛棘說,自己並沒有因為要等的人爽約而生氣。
慕容七隱隱聽到有許多聲音正自坡底慢慢靠近,想必是結伴前來欣賞燈市如晝的鎮民。坡頂的寂靜,反倒襯得那一陣陣熱鬧的嬉笑聲有些刺耳。
「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