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成媚》第三卷

第一章 夜宴

第三卷

第一章 夜宴

眼看這條街就要到頭,她正想回頭,卻一眼看到街角一座高大的石砌門樓,匾額上的字她雖不認識,但下方還有三個大酉文字,她卻是認識的。
這位汗王手段之殘忍,下手之狠辣,即使她遠在西域都聽說過,沒想到外表這樣沒有攻擊性,果然人不可貌相。
汗王已經來了,可作為主角的惜影公主仍然不見蹤影。慕容七有些納悶,見眾人入席,便藉著屏風的遮擋朝主座看去。
「恭迎大汗!」
好無聊啊,宴會什麼時候開始,汗王和公主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露面?
她敲了敲門,裏面傳出一個嘶啞的聲音:「誰呀?」
話音剛落,殿內便有宮人唱和,四皇子也急步出殿,關於公子緋衣的話題也就此打住了。
「真的?」這個消息顯然讓先前那人非常驚訝,聲音都不由自主的變大了,「姐姐可知道是什麼人?」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竟當著她的面把門關上了。
聲音越去越遠,慕容七窮盡耳力也聽不清了。她琢磨了一下她們的對話,又想起宴會上一幕,覺得此事七分是真,心裏到有些替魏南歌著急。他是來替皇帝娶媳婦兒的,從這一路交談中,可知他勢在必得之心,豈知萬事俱備卻後院失火,各國使臣在前頭拼實力拚背景,早有人暗戳戳把大汗的女兒拿下了。
那個瞬間,她打從心底里覺得慌張,甚至難堪,她的怒火,皆因無措而生,又因掩飾而熾,全無章法,愈燃愈烈。
當慕容七看到一襲搖曳風騷的緋衣出現在絨毯那頭時,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直到意識到自己易過容,而對方也一如既往的帶了面紗時,才暗中吁了口氣。
白朔地處北方,風格粗獷,這個院子里除了一張石桌几張石凳,什麼也沒有。慕容七找了張石凳坐下,把剛才從集市上買來的小玩意兒都堆在桌上,正想趁此機會翻檢翻檢,耳邊突然聽到一聲極輕微的鐵器摩擦之聲,腳下的草皮連著桌椅突然間一齊陷落,地上彷彿突然張開了一張大嘴,瞬間將她連人帶東西一起吞沒了。
四年前在宮裡發生了許多事,可是聽到他的這句話,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卻只有一件事而已——
此後幾天,魏南歌忙著參加各種官方非官方的聚會,慕容七去了兩次就再沒興趣了,想來小久那邊的情形也不容樂觀,她不急著去找他,便向魏南歌請了假,獨自出門逛街。
「定王府」。
她突然想起在紫霞鎮遇到的那個叫做衛棘的少年,他說過,他的家人就住在定王府後面的巷子里。
慕容七問:「若是那位公主已有心上人,又當如何?」
赤月城雖沒有遼陽京那麼氣象萬千,卻別有一番雄渾肅穆的異域風情。慕容七一路看過去,滿眼都是新鮮事物,很快手上就抱了一堆小玩意兒。
慕容七垂頭站在魏南歌身後,暗中打量著四周。
如果拒絕——這麼多年的朋友說散就散,她真心捨不得。
她竟忘了,這種事,慕容久那傢伙怎麼會不來!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闖大營爬馬車?
那天的每一句對話,她至今還記得很清楚,離開的時候她說得挺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裏早已經是一團亂麻。
木門打開了一條縫,門縫后露出一張瘦削蒼老的臉,目光警惕的看著罩在一身灰色大斗篷里的慕容七。
另一人道:「可不是嘛,聽說連大酉的皇帝都有意迎娶……只可惜……」
殿廳很大,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桌上金壺盛的酒聞起來不錯,不過杯子里顏色古怪渾濁的茶看起來應當不怎麼好喝;負責接待的二皇子眼圈發青,似乎有些酒色過度;聽說白朔汗王有十多位皇子皇女,不知他有多少位妃子?
「老人家,我找衛棘。」慕容七扯下面巾,露出自認為最和善的笑容,「他說您可以帶我去見他。」
先前那人問道:「為什麼呀?」
她想來想去,都想不出萬全之策,唯有祈禱不要與他見面,
彷彿深藏已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揭穿——那時不過十六歲的她,情竇初開,曾許多次在午夜夢回之際為那個夢心悸遐想,不能自已。如今那種可笑的心情早已消失,他卻偏偏要再提起。就這樣讓她深埋於心不好嗎,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做朋友不好嗎?
不知道衛棘和小梔從紫霞鎮回來了沒有,不過既然她來了赤月城,不妨順便去看一眼。
一睹公主芳容之餘,還要私下爭取聯姻的各種試探和人情禮儀的疏通,這次宴會對各國使臣來說意義重大,但對慕容七來說,有醇酒美人,好吃的好玩的,就足夠了。
大酉使臣是三天前到達赤月城的,一行數百人都被安置在宮外的驛館中,直到今日才接到邀請,進宮來參加惜影公主成人禮前最後一次公開的晚宴。
——公子緋衣,蘭若護國神宮伽葉宮的新任宮主。
正想著,衛乾已經帶她來到一處看起來頗為偏僻的院子里,說道:「麻煩姑娘在這裏等一等,老僕先去通報一聲。」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行止十分熟悉…… 」
慕容七回過神來急忙搖頭:「此人身在西域雪山之巔,身份成謎,幾乎沒人見過。」
「因為這個宴會是為她擇婿嘛,她不願意啊。」那人說著,原本就低的聲音又壓低了幾分,「我聽說,公主已經有心上人了。」
慕容七跟著衛乾穿過王府後院,心裏漸漸起疑,雖然知道衛棘必定有些來歷,卻沒想到會和白朔王室扯上關係。據她所知,定王班惟槿是大汗的第三子,很得大汗看重,之前聽跟著小梔的侍衛稱呼衛棘為「十二公子」,那排行上顯然是不對的。那他究竟是誰?若是定王親戚,家人又為何常住在外;若是王府侍衛,衛乾出入又怎能如此容易?
魏南歌卻只是淡淡一笑:「除非那人比大酉天子的身份更為尊貴,否則又有何懼?身為一國公主,婚姻大事本就不能隨心所欲,大汗也應當明白其中利害。」
老人在看到慕容七容貌的瞬間,眼珠倏然緊縮,愣了許久才沉聲道:「姑娘先等一等。」
那個身穿玄色暗紋長袍的男子比她所能想像的還要年輕,唇邊一圈修建精緻的鬍鬚也掩蓋不住秀美得堪比女子的五官,唯有一雙碧色眼珠中若有似無的戾氣和唇角深刻的紋路,方才顯出幾分稱霸草原的王者之氣。
慕容七如蒙大赦,暗地裡揉了揉僵硬的膝蓋,魏南歌看在眼裡,忍不住笑了笑,趁著她扶他起身的時機,將一隻鼓鼓囊囊的錦囊塞進了她手裡。
……
不過其中有兩個大酉口音的聲音卻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們討論的,正是今天沒有露面的惜影公主。
一人道:「聽說今晚宴會,大汗是要為惜影公主擇婿?」
就在慕容七拚命忍著呵欠的時候,二皇子又朝門口迎去。
白朔王都赤月城,號稱草原上最堅不可摧的都城,外城牆高大堅固,四面八方共有十八座瓮城,固若金湯。
可是他卻告訴她,這不是夢。
席間一位不識眼色的番邦小領主問起公主,汗王以「小女偶感風寒身體不適」為由打發,不再提及,這讓慕容七愈發肯定方才那個女官來傳達的一定是和惜影公主有關的消息,身體不適什麼的,大約也只是個借口罷了。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公主在這麼大的場合之下拂了大汗的面子,大汗心情一定不怎麼好,咱們做事要千萬小心……」
她偷偷的朝對面的蘭若使者望去,公子緋衣身後只站著兩個身段婀娜的素衣女子。
她低頭想著心事,冷不防魏南歌低聲問了一句:「七七,你久在江湖,可見過那位公子緋衣的真面目?」
如果接受——可他們是兄弟啊,就如同她對鳳淵說過的那樣,和手足成親讓她怎麼接受?
定王府後面的巷子不大,只有不到十戶人家,慕容七很快就打聽到了衛乾的住所,小小的一間門面,看著很不起眼,她站在門前左右看了看,離王府的後門倒是很近,卻怎麼看都不像是衛棘會住的地方。
既然見不到這位讓各國權貴趨之若鶩的姑娘,眼前那麼多美食又只能看不能吃,身為跟班的慕容七很快對宴會失去了興趣。幸好所謂晚宴不過是走個過場,菜還未涼,汗王便邀請各位貴客移步赤月宮高台喝茶賞月,這一回,各位的隨從侍女都不必跟著了。
季澈說,四年前在宮裡,我們就已經不是普通朋友了。
擔心歸擔心,她卻也幫不上什麼忙,便把此事放到一邊,蹲在偏殿等他回家。直到月過中天,魏南歌方才離開,慕容七試探著問了幾句,他雖未詳細回答,但聽著意思,應當與班惟蓮相談甚歡,議親一事,多半八九不離十。
天色還早,她想了想,便往王府後頭繞了過去。
他敲了敲門,一個家丁模樣的人開門看了一眼,似乎對衛乾很熟悉,兩人用白朔話交談了幾句,便放人進去了。
正偷偷打量,卻見帷幕後突然轉出一個女官打扮的婦人來,在汗王耳邊低語,神色中隱隱有些不安。汗王聽后,長眉陡然一蹙,碧眸中戾氣大盛,雖然很快收斂,那位女官還是噤若寒蟬,直到他低低吩咐了幾句,才默默的退下。
她邊吃邊走,順便聽聽別人聊天。或許是因為各自的主人不在,那些侍女隨從們的聲音也大了不少,各種語言糅雜,倒有一半是慕容七聽不懂的。
晚宴所在的大殿外形如同草原民族的帳篷,內部卻十分華麗,早有一些周邊部落和鄰近小國的領主在座,大酉使臣的座位靠近主位,有屏風隔開,所用器具非金即銀,更有數名宮人隨侍,是為貴賓。
等等,既然慕容久來了,那……季澈呢?
慕容七視線低垂,只見眾鞋簇擁著一雙格外華美的皮靴,大約便是白朔大汗班惟蓮。
那是一個只存在於她夢境中的秘密,有關於他和她之間匪夷所思卻又銷魂蝕骨的親密。她一直以為,那只是酒後一場不合時宜的春夢而已,只是那天剛好參加了雅容皇姐的簪花宴,只是那天剛好喝得不省人事,只是那天剛好是季澈來宮裡送了東西——一切不過是個巧合。
那天的激動,到今天早已經平復,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焦慮。
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做朋友——這不可能,他是行動派,從來都很鄙視自欺欺人;
再度面對賓客時,他已換上客套又不失親切的淺笑,率先飲下迎賓酒,吩咐開筵。一時間席上葡萄美酒,饕餮佳肴如流水般撤換,盛裝少女翩翩起舞,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慕容七揣著錦囊,跟著引路的宮人離開大殿,找了機會打開,只見錦囊里分別用素色絹帕包了好幾樣精美的點心,大都是方才宴會所用,被他原封不動的打包了來,想一個堂堂首輔大人居然一邊吃飯一邊偷偷摸摸的藏吃食,慕容七不由大樂,沒見到公主和餓肚子的壞心情頓時好轉了不少。
這句讓慕容七冒冷汗的話尚未說完,就聽到殿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喊。
汗王的宮殿位於赤月城正中的月神山上,巨大的白石依山砌築,佔據了整座城的制高點。慕容七隨著大酉的使臣隊伍慢慢穿過迷宮一樣的道路和高低錯落的宮舍,忍不住有些佩服起那位傳說中有著「仙人容貌,魔鬼手段」的草原之主來。
那人故意賣了個關子,引得另一個人不斷追問,才又低聲道:「剛才宴會上那位女官你知道是誰么?她是公主宮裡的執事,我姨媽表妹家的二女兒也在那邊當差,聽她說,公主今天之所以不露面,是因為在和大汗鬧彆扭,故意不來的。」
慕容七默了默,那個道聽途說的傳聞,看來是不必和他說了。
她正暗自納悶,門又開了,衛乾披了件外套走了出來,鎖上門,示意她跟著他。沒走幾步,在定王府後門停了下來
她暗自鬆了口氣,離開持劍山莊已經半個月,她還是沒有做好直接面對他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