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諸天》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二十三集 舉國大婚 雪泥鴻爪

第四冊 燕國鴻漸

第二十三集 舉國大婚 雪泥鴻爪

慕容焉縱身如鴻,躍行林間,沿著方才趙馥雪走掉的方向追去,行不多時,突然精神恍惚,險些從樹上跌下來,急忙強提真氣掠下,卻立刻撲倒地上,恍惚的精神漸漸地醞釀著一股奇異的燥動。不知過了多久,趙馥雪竟奔了回來,她本來是走掉的,但久久不見慕容焉追來,還以為他出了意外,芳心大急,便匆匆折了回來。
紅顏絕今古,疑為洛水妃
十里京城迎,嚷霄鼓樂催
話休絮煩,閑話少說。
師辯先生本就心地慈悲,怎忍下手,最後那墨瞻秋見他不答應,就用頭撞牆,直撞得鮮血淋淋,師辯見他痛苦難當,就揮掌成全了他。就在此時,慕容元真的侍衛發現了他,立刻大喊,師辯急忙縱身而走,不料因為此事,那慕容元真竟下了弒師之心,也正是這一天,慕容元真的夫人薛涵煙死在了慕容焉懷中,而他也在這一天遇見了梁行一。他深知此人弱點,更知他身上有絕世武功,當下以提他療傷練功為由,引他去殺師辯和雲深。而就在不久之後,梁行一的渡厄神掌大功告成,應約到了『怡情苑』去殺人,結果與雲深和師辯鬥得兩敗俱傷,此時慕容焉突然出現,一舉擊敗了三人,梁行一負傷而逃,雲深當場被殺,慕容元真命人將師辯囚在了『影竹樓』,並於『怡情苑』中取走了欲深與師辯一生的武功結晶——六引神功。
林中這兩位決定高手打了不下三、四十招,各有損失,但都未造成大的傷害,卻是個勢均力敵的局面。崔毖素來為人詭計多端,見一時半刻難以取勝,突然邊打邊道:「你獨自一人,這麼多年一定很寂寞吧,但我卻享受盡了慧的溫柔,誰知過了這麼多年,她的心裏想的一直卻是你,我實在忍無可忍,就將她亂劍分屍,更將她的屍體挫骨揚灰,命人用鐵盒子包裹得嚴嚴實實,扔到了東海萬丈深淵、凄冷幽絕的海底,讓她即使死了,也沒有機會再見到你……」
慕容元真點了點頭,但心有不忍地道:「但……但我們今日才見,你走了我……」
慕容一三人目睹此景,也不禁悲從中來,一言不發地向師辯深施一禮,轉身下樓,正在這時,師辯先生突然顫抖著嘴唇道:「我師辯死有何憾,下到黃泉尤可與師兄雲深隊飲共游,但……但慕容元真卻要一生提心弔膽,機關算盡,但我師……師弟慕容焉功已深達造化,乃是我師父在幾十年前預言的聖人之一,慕容元真越是害他,就越是害自己,因為人是不可能與聖人斗的……」一言及此,師辯先生喉中咯咯而笑,雙手顫抖,大聲而不能連續地道:「但他是個……不服輸的人,越輸他就越去爭,越去斗,他一生都要活在慕容焉的影子之下,你們告……訴他,我祝他早日練成六引神……功,祝他長命百歲,他活地越久,就越痛苦!」
悉獨官聞言,急忙接過那封信,見信封上寫著『紫蒙故人啟』五個字,當下急忙取出一箋,展開一看,但見上面些道:
梁行一先是微微一怔,旋即恍然,他也曾聽人說過慕容焉與陳逝川之事,當下深以自責地頷首,道:「不錯,我……就是梁行一,相必你也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吧?」
當夜,慕容元真精心地易容一番,從屋中出來時卻已是一副面容清古的老者身份,背束長劍,此時星光舒朗,夜色微茫,幽夜逸光之下儼然就是他的師父師辯先生的樣子一般無二。當日他曾向旋波姐妹學過雲林宮的易容術,此點做來很容易。但見他縱身出了府邸,踏著夜色縱身飄沒,展瞬之間卻已到了『雲來客棧』之外。
慕容元真待崔毖走後,在第三天依計上演了與宇文悉獨官的相認,所有的事都以他自己的計劃發生,可謂不沾不脫,欲拒還迎,使得悉獨官反而更加相信了他,那悉獨官將他請到一座棚下,將二十年前他被慕容的劍客劫走之事詳細說了,慕容元真其實早已知道了此事,但依然卻裝了一副絕難相信的樣子,直到悉獨官說了許多證據,慕容元真才半信半疑半疑。正在這時,山下突然兵甲如林,一名劍客說大將軍陽騖得知有人與慕容的三公子交手,率領大軍前來救駕,頓時將悉獨官嚇了一跳。
「慕容焉?」慕容元真眉鋒一皺,道:「但他已經離京了。」
正在這時,林外突然如疾風一般,倏忽掠來一道人影。其快捷程度,令一直死拼的崔、梁二人也不禁心生驚怖,但一時又都舍不開身,只好一面死拼,一面拿眼角警戒地注視著來人,待此人行到近前身形拘住,風影頓時聚成了一個完完整整的人,一個英偉俊朗的年輕人。此人一到,地上的趙馥雪頓時芳心大喜,但苦於不能說話,只拿一雙妙目期盼渴望地望著他——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投鹿侯慕容焉。他見趙馥雪躺在地上,顧不得多看崔、梁二人一眼,急忙掠過去為她解開穴道,取下她的面巾巾察看臉色。趙馥雪乍見他到,這時再不顧什麼曉霞郡主的身份,花容慘淡地猛撲入他的懷中,萬般委曲,一瀉而出,痛哭不止。
崔毖又是一怔,望了慕容焉一眼,凝住他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當她看見慕容焉倒在地上,心中駭然一震,急忙跑過去將他抱在懷裡,痛聲哭泣,還以為他死在那崔毖手裡,結果她流淚許久,發現他的身體不但沒有變冷,反而漸漸熱了起來,當下一喜,在他人中一探,發現還有一絲欲斷未斷的鼻息,當下急忙將他抱起,匆匆找了一處山洞,又為他取水除熱。
慕容焉三人恭聲應命,荊牧當下傳令眾人就地休息,並命慕容焉陪郡主到溪邊渙手,慕容焉望了趙馥雪一眼,當下抱拳一揖,延請郡主啟動玉趾。趙馥雪這時身披一件玫瑰紫色斗蓬,螓首之上帶著斗笠面紗,眼中凝著一股不解的憂鬱,深蹙黛眉地望了慕容焉一眼,猛然見到他微側低垂的面上,蘊含著一種惆悵遐思的表情,不覺芳心顫抖,想上前溫柔地安慰他,但她卻不能。當下只好無奈地輕易蓮步,提了衣裙緩緩到了不遠處的一派青溪,她能感覺到慕容焉也跟了過來。
慕容一三兄弟聞言,面色微變,他們已感覺到師辯可能會說出慕容元真的一些秘密,三人素知主上脾氣,知道了這些事,將來說不定會因此被殺了滅口,但就算三人退出不聽,回去見了慕容元真說師辯什麼都沒說,他會相信么,到時恐怕更有被殺之虞,當下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他們決定拿自己的命賭一回,所以,他們都沒有離開『影竹樓』。
這時,那慕容焉正在憂傷,眼角立刻覺出可疑,見那人掌風凌厲已極,無堅不摧,心中一駭,這時運氣揚掌已來不及,當下急忙掠身擋了上去,這人似乎被他的快如閃電般的身形駭了一跳,但見他竟用身擋,已知究竟,當下一掌印了下去,不偏不倚正打在慕容焉胸肩,但聞「砰!」地一聲大震,當場被震飛出去,「哇」地就是一口鮮血。
師辯先生再不管他們去留,他一個人自吃了幾口菜,似是自語,實是說給慕容焉聽。
「我是慕容廆的三公子,我的母親是端淑夫人……」他眼中蘊淚,攬涕哺喃念道。
趙馥雪心中泣淚,語氣故意平靜地道:「焉哥哥,你……你怎麼了,你是不是作了什麼惡夢,我方才看你精神萎靡,還以為你受了重傷,所有就出去找了些水來,你……你怎麼一醒就來問我?」
隨止何吐字如金,一言一字地沉聲道:「未—必—」
趙馥雪聞言,心中大恨地倏然抬眼,恨盯住他咬牙道:「我不怕你,你殺了我也不怕,我死後見到我焉哥哥,我們作鬼也不會放過你這個大惡人……」
慕容兩兄弟聞言,急忙向崔恩兒行禮,崔恩兒急忙還禮。當下四人一同進入屋內,就在此時,那道身著深衣的影子也倏忽攀到了樓上,倒掛往裡面看。
梁行一痛苦地道:「我雖然知道早晚會遭橫死,但卻沒想到蒼天要我死於自己女兒之手,哎,人生在世,確有報應,真是報應啊……」
「墨瞻秋?」慕容焉面色微變,眼裡閃過了一絲奇異的神色,這個名字與自己養父慕容瞻秋的名字一樣,莫非他就是墨瞻秋。一念及此,他臉色泛灰,而且接下來他立刻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不由暗暗一震,他沒想到自己一直尊敬的父親,竟然是自己的養父,而且他並不姓慕容,當他不知自己為何生下來便跟著墨瞻秋,暗自愕了一回,又悚然驚醒,不安地聆聽師辯先生講了下去。
宇文形勝恭敬地遞上了那封信函,道:「或許他要說的話都在信里了。」
趙馥雪走後,慕容焉大喝一聲,倏地將無名老人的劍招化為掌式,與對方刀掌一般的『彌覆掌』連連揮交,其精妙絕倫,令崔毖心中一凜,頓時縛手縛腳,連連後退,最後被慕容焉虛掩一招,凌空點了三指,那穿金裂石的指力無聲無形,猛地穿過崔毖的掌影,「砰!砰!砰!」連點在其胸前,直痛得他寸斷肝腸,冷汗洋洋,若非他內力深厚有功力護身,怕是早被戳了三個大洞。只這三指,已令崔毖恍然大悟,立刻意識到了慕容焉驚人的實力,先前的傲慢自大立刻變為難以置信的驚駭,如見鬼魅,不敢相信地瞪著這個年輕人,還未來得及還手,慕容焉的劍掌又到,連擊他胸、背、臂三處,最後「砰」地一聲將他打出四、五丈遠,但就在其身形被震飛的同時,身在半空的崔毖心中一狠,突然揮手打出一物,慕容焉一指擊碎,那東西原來卻是一個瓷瓶,砰地裂開,裏面陡地落下一片白色的煙粉,散了漫空,慕容焉急忙掠身後退,但鼻端還是嗅入不少,只覺微微馨香,想來必是毒氣,急忙運氣閉住呼吸,僅此功夫,那崔毖卻已經不顧噴血連連,掠身驚惶逃走。
原來,當日南飛鴻雖然挾持了她,但一路上竟然沒有半點輕薄,此人是真的深愛趙馥雪,但又怕慕容焉在慕容的實力太大,就一路和她到了段國,趙馥雪一路上花容慘淡,痛心疾首,多日下來令南飛鴻心急如焚,最後,他痛苦地決定讓她離開去尋找慕容焉。但就在這一天,他們突然遇到了一群狩獵的人,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段國國君段末杯。段末杯乍見到趙馥雪,驚為天人,頓時一聲胡哨,數十名鐵騎將趙馥雪二人圍在中間,最後南飛鴻出手殺了幾個劍客,那段末杯大喝一聲,親自出手,將南飛鴻打成重傷,劫了趙馥雪就走。
慕容廆聞言,連道理當如此,當下尋那慕容焉,卻怎麼也找不到,又命人去找,依然沒有蹤跡。
愛人送我嫁,梅蕊香影微
旁邊的趙馥雪聽得心驚膽綻,她性格純潔如素,哪裡見過如此凶恨成性、殘忍絕毒之人,本來梁行一已經夠令人心驚膽怵的了,但如今這個外表光鮮,文雅風流的中年人卻比他還要狠一百倍,一顆芳心愈加驚惕,瞪大了眼睛望著這兩頭野獸,深度的恐懼令她忘記了自己身在險境,甚至忘記了慕容焉。
「你終會感受得到!」
待他縱身走後,卓北廬奇怪地望著荊牧,道:「大哥,我們為何不一同去找,如此豈不更快些?」
梁行一頗覺不服,極盡辯解之能事,堅持到底。替心大師見他落偏,當下入闌台石室取出一卷《佛本生經》讓他參閱,梁行一一見之下,駭然震懾,這倒不是他心中疑竇被解,而是這部江湖中人爭相尋求爭奪的聖典卻在此地。當即就起了歹心,經書還給替心大師,只道自己要回去好好想想。替心大師一心渡人,又素知梁行一頗具慧根,才毫無芥蒂地將經書拿給他看,卻不料招來了一場江湖中人的腥風血雨。
趙馥雪被自己的舉動駭了一跳,她雖然習武已久,但這還是她第一次殺人,以前她見鄭慧娘殺死一隻鳥都會哭。但在她刺傷梁行一的那一刻,此人喉中所發出的慘叫聲令這少女渾身一顫,什麼深仇大恨,無不煙消雲散,消失無蹤,而在她心裏的怨恨一旦發泄,並未象她想的那樣快意,反而令人毛骨聳然,渾身驚怵,驚得「啊」地一聲慘叫,頓時倒跌在地上,滿面驚惶地望著倒在血泊中的梁行一,瞠目而怔,眼中儘是淚水。
慕容元真笑了笑,道:「『廣來客棧』的乃是崔毖本人,這個消息我早已知道。那宇文來的六人,很可能是宇文的國君悉獨官……」
崔恩兒點了點頭,道:「我們是幾天前抵京的,我父親帶了四名崔海的高手,他來此地可能是要尋慕容焉報仇的。」
話說到此,幾人包括慕容焉在內,無不臉色泛灰,驚惶震駭。慕容一三兄弟神情猛震,愕然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誰也想不到慕容焉與慕容元真竟然有如此曲折的身世。窗外的慕容焉神情大變,心頭劇震,這個結果其實他早就知道了,但猛然聽來,還是一陣錐心刺痛,臉上掠過一陣抽搐。
這蘭衣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流霞渚的大小姐,崔毖的女兒崔恩兒。
悉獨官聞言,目睹慕容秀美的山水,仰天大笑,道:「萬乘公你一向智計超人,如今為何如此不悟啊。此次慕容的投鹿侯慕容焉親自到段國為匯川求親,看來慕容廆已有立他為世子之意,若是我兒在慕容作了世子,將來我宇文大軍兵臨城下,他豈不是我滅慕容的一大內應!」言畢,得意已極地快意大笑。
慕容元真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臉上現出輕柔的笑意,在笑意中,他已目睹到了大燕國的將來,一個橫掃天下,并吞三國的帝國的興起……
這時,天色已暝。
隨止何聞言,只淡淡地道:「慕容廆收留天下流民,重用各族士庶,大名早著四海,與其相比,你只不過是生於泰山之阿的桂花,世居芳香而凌不測之深,但上不知泰山之高,下不知淵泉之深,判若雲泥,你今日跟我說這麼多,看來是決心要殺我了,是么?」
慕容焉此刻的心,正如這深秋的微夜。他眼看著自己最愛的人嫁給別人,而自己卻還要為她操辦婚禮,這是什麼樣的痛苦,他的心時時在刀尖上掙扎,而他越掙扎就越痛苦,眼中儘是趙馥雪那秋水眼潤,蓮萼嬌靨,一想到她那幽怨的眼神,他的心碎了,飛掠出了慕容元真的府邸,哇地就一口鮮血。
崔毖被他的氣勢驚的一怔,但繼而不屑地冷笑道:「就憑你么?」
趙馥雪見狀,大聲疾呼地慘叫慕容焉的名字。
師辯仰天太息,聲音悲愴,長須微顫地面南而拜,哺喃念道:「師尊,你當年收過九陽,古壁仙,雲深和弟子為徒,坐化時指點天機『弟子七人,四凡三聖』,後來師門又多了慕容焉和封子綦兩位師弟,總數弟子六人,我天外天山外山當還有一名弟子。在這六人中,師弟雲深已死,不肖之徒也將下赴黃泉……」
「我不知道。」
慕容元真思忖片晌,終於象是下定了決心,當下拉著他們從溫泉山的後山小路逃出生天,如此一來,那悉獨官更對這個失散多年的兒子感激疼愛,臨行時他要慕容元真同歸紫蒙川,慕容元真卻拒絕了。這回,悉獨官竟然沒有多加勉強,與『北月刀尊』宇文形勝提馬北上。路上,宇文形勝不解地道:「陛下,我們此來不就是要尋找少君么,如今找到了,卻為何又不將他帶回紫蒙川?」
兄弟三人一路並轡而行,卓北廬與荊牧怕他心中難受,所以一路上說些軼聞趣事,分散他的身心,慕容焉何其聰明,當然知道兩位兄長的良苦用心,當下只與他們談笑,但結果愈是如此,段、卓二人更加擔心了。
慕容焉與荊牧二人甩鐙下馬,上前行禮,荊牧與左賢王慕容翰分別以兩國使者之禮行禮,眾人一起行到趙馥雪車駕前行禮,慕容翰道:「在下慕容翰,奉我國君之命特來恭請郡主鸞駕入京。」
一說道此,梁行一連連咳血,難受已極,身上的血和眼中淚簌簌而下。
卓北廬生怕慕容焉有事,拉住他仔細看了一遍,方才放心。
崔毖不禁退了一步,一驚由顧,不覺一怔,但隨即恍然道:「你……你是慕容焉?!你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我還真一下子沒有認出你來。」
顧雲趾逃走後,梁行一的如意算盤頓時告空,他見宗中再無弟子能當此任,而且更不知為何,他得到《凌虛秘旨》的事竟然傳揚江湖,在此情況之下,只好來個金蟬脫殼,只是不知因此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嫡傳弟子被蒙弒師惡名,經年被人追殺,『梯虛劍派』也從此覆滅,這點是他沒有想到的——他本以為自己一死,江湖上再不會有人前來查問,但結果他太小看人心循利這個道理了,而他自己不也是深昧此理的一個犧牲品么。
「我為什麼不讓她選擇,就象當初讓韻兒選擇慕容元真一樣……」他眼中蘊淚,不停顫抖地問著自己,他一直心如刀絞般地守著洞口,他怕那個禽獸再折回來……
其間悉獨官一直一言不發,這時眉鋒微微一皺道:「形勝卿,此人的修為竟然與你相持不下,不知究竟是什麼人?」
崔毖似是被說中痛處,劍眉一剔,厲聲道:「那有怎麼樣,他慕容焉再厲害,今日還不一樣要被我廢掉。」
「是啊,怎麼了,是不是我出去時那惡人又來了?」
※※※
崔毖聞言,渾身一震,加快了攻勢,冷笑道:「讓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以為今日你還有命離開么?」
慕容元真蒼然太息,一言不發,手中突然甩出一物,此物高速地旋轉著自厚牆內倏地穿過,到了屋內依然如電地掠了過來,那宇文形勝伸手接過,但覺一股凌厲的真氣緊隨地跟著過來,急忙運氣擋住,但覺身上猛地被震,手中微微發麻,心中暗自一凜,將那東西攫到手中一看,卻竟然是一封紙信。
三日後的晚上,左賢王慕容元真的府邸雕樑畫棟,且無數彩燈燦爛,亮如自晝,熱鬧非凡。
悉獨官神情猛然一震,道:「他是師辯先生?!寡人正要找他,他……他卻為何過而不見?」
眾人聞言,紛紛轟然謝恩,各自舉杯飲酒不說。
慕容焉不屑地道:「怎麼,最近崔先生不在崔海逍遙,卻遠涉慕容,所為何事?」
「你……你為何會知道我的事?」
四名劍客駭然出吃了一驚,這人能將如此薄的一封紙信隔牆傳來,功力實在高得驚人,可以與宇文形勝不相上下,四人見外面沒了聲息,相互看了一眼,正要拔劍出去瞧瞧,卻被宇文形勝伸手攔住,道:「不用出去了,那人已經走了,就算現在出去也追不上了。」
幾十年前,天下武林流傳這這樣一句話:「法蘭妙典,昭蘊大乘。玉龍入世,天下將傾。」所有的江湖中人無不被這句流言所吸引,有人說法蘭四經與玉龍子蘊藏著天下無雙的秘密,得到法蘭四經中蘊藏的秘密,一切修為可以頓如大乘,立臍聖域,內聖外王。而得到玉龍子的人,將能主宰天下的命運,玉龍出世,將預示著改朝換代,天下傾覆。據說,玉龍子是在晉國立國之初,晉武帝受一江湖門派所託而寄於白馬寺內,當年晉武帝為了以策安全,還在寺旁建了座武威堂並派重兵鎮守。當然,這個門派不是別宗,正是擁有無數人力財力的摩利國——這個在現實中隱藏的國度。而法蘭四經更是當年天竺高僧竺法蘭,攜百錫杖繞道龜茲國,渡過浩瀚的沙漠,穿天山,轉涼國,越崑崙方到達中土的白馬寺。在寺中所翻譯的五部佛典中的四部,分別是《十地斷結經》、《佛本生經》、《佛本行經》、《法海藏經》,後來失傳。故老相傳,這四部之所以未見流傳,乃是因為其中昭蘊著天下之大乘。
慕容元真喜道:「恩兒,我父王既然為我取了段國的郡主,已有立我為世子之心,如今我雖然有夫人,卻還沒有世子妃,他日待我登上王位,你就是我的王妃。」
梁行一心中一陣刺痛,唇邊閃過一陣抽搐,突然縱身而起,斷喝一聲,虛空遙遙就是一掌。崔毖見他如此拚命,不敢小覷,急忙掠動身形縱身而下,堪堪離開,方才所立之處轟地一聲大震,再看那棵木樺的樹桿已經被砰地一聲擊的粉碎四散,聲勢駭人得很。
隨止何道:「你已經給慕容焉下了『撩花毒』,如今還想怎麼樣?」
他太息一聲,道:「這件事不但關係著我師弟慕容焉的身世,還關係著我孽徒的身世,他並不是慕容過君慕容廆的兒子,也不叫慕容元真,而是宇文國君悉獨官的兒子,名叫宇文匯川!」
說到『仙人帖』,慕容焉心中一震,猛然想起當日南飛鴻擄走趙馥雪時,也曾說他的主人就教過他施展『仙人帖』,並揚言那次到鳴月山兩宗的江湖中人俱已中帖,看來確非子虛烏有,這件事他一直想問趙馥雪,但一直沒有機會,畢竟她現在已經是段國的曉霞郡主,豈是一個外臣能隨便面見的。
藍衣人嘿嘿一笑,道:「怎麼,你也害怕了?」
焉,我走了。
崔毖滿面俱是痛苦之色,恨聲道:「你贏了,你贏了,今日我能死在我當初的一個屬下手裡,也總算死得其所,你殺了我吧。」
崔恩兒聞言,暗感無限安慰,萬般愛憐地偎依在他身邊。
隨止何擲劍消失了……
這時,『雲來客棧』後院的一間精舍內,依然亮著熠熠的燈光,屋內幾道人影映上畫窗。
宇文形勝五人聞言,不禁連道妙計,恭賀一回,長笑縱馬而去。
慕容元真嘆道:「今年我慕容東川一帶雖然谷帛殷阜,但秋收時燕垂大水,人不粒食,加上部分地方又有旱蝗,以至田收不至,襄平一帶一斛米就要一萬錢。而且自從我父王設立僑郡以來,四方窮民,歸之如市,人人都要吃飯,這件事關係到我慕容的存亡,若是被宇文和段國、高句麗三國的間細知道,必然會趁機出兵,到時我慕容軍糧不濟,兵器不足,怎能抵擋得了三國的大軍。好在我父王與投鹿侯廓然遠見,連續與宇文議和,與段國聯姻,目的只是能暫緩一時,以圖他日大計。」
隨止何冷冷地道:「我對自己的劍法從來都沒有信心,因為信心是一個人不再進步的開始。但我對贏你,在三年前已經很有把握了,你不是我的對手,更不是慕容焉的對手,無論在才智與武功方面都是。」
墨瞻秋救了青蓮之後,竟然一見鍾情,自此便與她結識,一直到後來段王怕她再有危險,命她回國,因為走得匆忙,並未來得及向墨瞻秋道別。歸國后不久,即晉惠皇帝元康四年,慕容廆移居大棘城,建立國家。清蓮嫁入慕容,與慕容的國君慕容廆結為百年之好,她為這片國土帶來農桑之法,上國法教,於是慕容廆教以農桑,法制同於上國。一時之間,慕容境內一片繁榮景象。但在此時,墨瞻秋突然找到了京師大棘城,他一直尋找的青蓮也就是這時的端淑夫人,潛入王宮,問清究竟,方知端淑夫人向來只把他當做恩人,怎料他卻一心相顧,又念及這時自己已為人婦,就一概說清。當然,這件事慕容廆並不知道,但墨瞻秋知道自己一廂情願后,竟然由愛生恨,決心要報復慕容廆。他空自暴跳氣惱地走後,得知端淑夫人剛剛生了一子,而更巧得是宇文的儲君悉獨官也生一子,當下心生一計,將悉獨官未滿月的兒子偷來,與慕容廆的兒子掉了包,自己卻故意留了些蹤跡,抱著慕容廆的兒子慕容燕消失了。
屋內,一爿軟座上端坐一個闊面寬頤,頜下生了一片黑長的鬍鬚的中年人,此人雖然是個普通的慕容人打扮,但渾身透著股王者無御的氣魄——他正是宇文悉獨官。屋內還有五個人,其中四個抱劍而立,另外一個五十來歲的健碩不凡、威嚴端正之人,虎目湛湛,恭敬地為悉獨官斟了杯茶,道:「主上,師辯先生並未與主上相約,匯川公子更不知身在何方,此次前來怕是要走空了,我看我們還是儘快離開此地吧……」
崔毖笑道:「你又說對了,而且還有個秘密,我也想告訴你。那就是你們四個被人稱為崔海四大真宰,其實流霞渚比你們武功高的人多的是,你們只不過是四張招牌。」
說到這裏,趙馥雪竟然滿心歡喜,道:「焉,你做的是天下人的事,你的理想就是但國百姓的理想,你在完成你的理想!」
崔毖聞言一怔,繼而神情一轉,道:「原來你都看到了,不錯,我本來是要他先碰了曉霞郡主,待他回到棘城,我再將此事告知慕容元真,到時他們必然是兩虎相鬥,我崔海也有機會舉事了,但後來又覺慕容焉此人實在厲害,還是先廢了他的武功才好……」一言及此,崔毖振吭仰天大笑,道:「慕容廆素以虛名籠絡中原士庶人心,那又如何,他區區一介蠻夷,又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慕容焉的劍雖利,但又豈鋒利過流霞渚的刀山劍海?」一言甫畢,崔毖重又鼓臂振吭大笑,狂作以極。
五人聞言,都不禁恭敬地拳拳當胸,深為敬服。
崔毖覷然一驚,好奇之心突然大起地望著他。
慕容焉縱身入屋,扶起師辯先生,乘著幽夜逸光,見他奄奄一息,連呼數聲,竟無知覺,口中只喃喃地道:「古……師妹,師辯走……了……」言畢,溘然棄世。
卻說那藍衣人挾著趙馥雪掠了許久,入到山中一處,但見漫山遍生白樺,莽莽蒼蒼,無邊無際,白色的樹桿與黃色的秋葉相映相襯,益覺秋高無跡,凈空朗懷。但這時的趙馥雪一心想的、擔心的俱是慕容焉一個,她隔著面罩滿目湧出淚珠,面布寒露,咬碎貝齒,不停地狠聲說道:「你……你傷了我焉哥哥,你傷了我焉哥哥……」
兩人各展所長,頓時打得林中木屑橫飛,方圓三丈之內,兩股凌厲的掌風所到之處,樹毀石裂,飛沙走石。不期有幾片飛石打在趙馥雪身上,頓時如刀割箭刺一般疼痛。但她苦於不能移動身體,只好閉目等死。
※※※
就在兩人打得難解難分之際,一邊的趙馥雪心中緊繃,目不交睫地望著場中,這時突然聽到簌簌的腳步之聲,急忙回頭一看,發現梁行一不知何時自地上撐身而起,這時目中竟再也沒了恐怖的表情,反而露出一種慈祥和藹的神色,與他神情衣著極不相配的容色,伸手向趙馥雪,想要說話卻一時沒提上氣,蹣跚著向她移來。這下可嚇懷了趙馥雪,少女驚怖地退了兩步,猛然想起此人重傷自己的焉哥哥時,心中既恨且怕,嬌靨發白,猛地從地上揀起崔毖的那柄長劍,恐懼地猶豫一下,將牙一咬,嬌叱一聲,飛掠過去一劍刺過,那梁行一不知是沒有防備還是內力不濟,重傷難御,結果這一劍他竟然完全沒有躲過,但聞「撲」地一聲,頓時前心見后心,一劍被趙馥雪刺得透腹而過,慘叫一聲,倒地時嘴中竟然念著「若水,若水,我……我是你爹……」
崔毖望著地上的梁行一,哈哈大笑。
趙馥雪聞言,心急如焚,花容慘淡,含淚恨瞪藍衣人,道:「你……你殺了他,你……是誰,我要殺了你報仇……」一言未歇,趙馥雪拚命地掙扎,用腳踢那人心窩,要為慕容焉報仇,但她在被制的情況之下,如何能傷得了藍衣人。但如此一來,卻惹得那藍衣人大怒,一把將她扔出老遠摔在地上,惡狠狠的眼中突然露出了餓虎一般的目光,陰陰地道:「既然你如此不耐煩,我就成全了你,但就此殺了你又未免可惜,我就拿你的五臟來練功的好……」
慕容焉心如刀割,若是一個男人的理想要犧牲自己的愛人才能實現,那這個男人將是最令人不齒的人,但這個理想卻不是他自己的,是荊牧、卓北廬、左賢王段匹磾的,是慕容國君的,是整個慕容的,是天下的。
寺中有座秘室,名叫闌台石室,這兩樣東西正是被護寺神僧替心大師守在此室,這一點連晉國皇帝都不知道,他們只知寺中關乎國運,卻不知到底什麼東西關乎大晉萬里江山的國運。
隨止何冷笑一聲,道:「因為我正是要你趕我出崔海,我寧願與整個天下為敵,也不屑於再留在崔海流霞渚那個卑鄙無恥的地方,我已經看到了崔海的覆滅,而我也不願在做自己不喜歡的事,而我只願做個庶人劍。」
段王段末杯封荊牧為護駕大將軍,隨慕容焉送郡主入燕。此行段王親點郡主妝奩三百六十台,備載於『奩儀錄』中一一開列,點察已畢,在三日後的子處一刻,擺列于王宮之外,隨著驟然響起的鼓樂之聲,按照古禮,慕容焉、荊牧親自奉請曉霞郡主自王宮后邸而出,但見五百鐵騎,旌旗招展,二十宮女,手執宮扇隨行,恭候在鳳輿鸞駕之前。
「這麼說你對自己的劍術深信不疑了?」崔毖道。
慕容焉急急問道:「你既然來到了此地,可曾找到那人?」
卻說慕容元真,當他見到曉霞郡主時,頓時驚呆了。良久,眼中淚涌,上前捉住趙馥雪春蔥般的纖纖柔荑,良久無語,淚卻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泣道:「天可憐見,又讓韻兒你回到我身邊了……」
盛大用道:「主人,最近玄女宿中傳來消息,天下群雄自百宗論劍后大都不知所蹤,屬下等打聽許久,從一些自稱『洗天墟』的門下身上得到了線索,已知找到雲林宮的辦法,不知我們該如何處之?」
當下他謂慕容廆道:「大王,你看我們是不是也該謝謝元真的伐柯媒人?」
師辯先生一氣說完,如同完成了一件心事,趁幾人不注意,抓起桌上酒壺,狂飲一回,一口喝了個乾淨。眾人知他必死無疑,但此酒喝一杯是死,喝一壺也是死,但一杯有一杯的死法,一壺有一壺的死法,只不過是死得更痛苦,更慘不忍睹,幾人見狀都不禁心中一栗,神情猛震,驟極驚呼。
慕容元真與恩兒落座,慕容二方抱拳,道:「啟秉主上,今日封弈先生奉大王秘令,已經啟程西上,只需月余,便可以西域客商的身份,從代國及西涼購到數十萬斛米糧,陸續秘密運到京師,足可補軍糧的匱乏不足。」
行行重行行,一干人馬穿山涉水,東趨慕容,幾日後行到一地,前面一山遙遙相望,橫亘綿長。這時天色近午,一行人馬來到一片林下,但見幾株丹楓,一曲清溪,荊山隈,碧水曲,環境好得很。慕容焉怕郡主坐車久了勞累,就與二位兄長商量一回,三人一起到郡主車前請命,荊牧道:「郡主,天色近午,郡主一定也該休息一回了,我們能否在此稍事休息呢?」
正在這時,五丈外的一棵高樺之上,突然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人影,鬼魅一般立在樹巔,手舒長劍,洪亮的聲音哈哈地笑,遙遙傳聲道:「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牲,竟然敢指天劃地,妄責鬼神,亂造口業,今日我就是上天派來殺你的。」
慕容焉聞言面色微變,心頭一震,自己乃是封子綦接引入門,若也算是一個弟子的話,那與無名老人所說的弟子七人還差一個,只不知另外一人是誰。但天外天山外山的傳承可以歷經幾百年,安知這人不是百年之後的俊彥。但這時聽他大有赴死之念,令慕容焉警惕地暗運真氣,以防不測。
這時,窗外那人輕輕蒼然一笑,突然也凌厲地一招劍掌,宇文形勝但覺那朦朧的影子一動,屋內在他的身前猛地憑空聚起了一道強勁的劍氣,不禁駭然一驚,猛然急遽地擋在悉獨官前面,橫掌虛空向外一格,屋內頓時「鏘!」地一聲兵器交擊的驚鳴,兩道真氣轟然四散,所到之處,那木柱「奪!奪!」地空響,嘶嘶之聲遇到茶杯,啪地裂開,驚得其他四名劍客急忙掠過來擋在國君前面,紛紛運氣護身,饒是如此,依然覺得如同針扎一般。
慕容二道:「主上,我們說自己兵器米糧不足,崔毖必然會去三國告密,到時三國數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我慕容豈不危險得很。」
車簾沒有挑開,車駕中傳出嚦嚦鶯聲,道:「諸位少禮,恕我不能下車見禮,那就有勞王爺與諸位將軍、大人了。」
趙馥雪行到溪邊,輕輕俯身取了溪水洗了春筍般美玉無瑕的柔荑,起身悵然地仰起螓首,益加顯得霧鬢煙鬟,美人如玉,咨意的的擷取那和煦的陽光,天邊追逐的雲霏、遠山。慕容焉深情地望了她一眼,俊目漸濕,急忙轉首,長長吁了口氣。
慕容元真輕輕地掩她輕唇,道:「恩兒,難道你不相信我么……」他失望地嘆息一聲,突然慷慨激昂地道:「我的心是怎樣的你應該知道,這次與段國和親乃是我父王與投鹿侯慕容焉兩人的主意,你也知道我慕容國小兵弱,若不爭取時機,韜光養晦,厚積薄發的話,早晚要有亡國的危險,其實那個什麼曉霞郡主,我並不喜歡,你若還是不信,莫非要我以死明志么?」
慕容焉的精神恍惚,後來口中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趙馥雪芳心顫抖,妙目中淚光潸潸地望著他清減的俊臉,痛苦的眉宇,輕輕地將他攬在懷裡,輕輕地在他的耳邊呢喃道:「焉哥哥,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隨止何再不看他一眼,道:「你不用拿堅強的語氣來求我,我當日是受過你的恩惠,所以不會殺你,你走吧。」
趙馥雪依然不動地道:「投鹿侯,這一路辛苦你了……」
一言甫畢,師辯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濺得滿屋都是,頹然倒地。
慕容元真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良久默然無語,兩人拉手,依依不捨地話別不說。待崔恩兒走後,樓頭那道人影也消失了。這時,慕容一突然從外面進來,臉上大喜地跪地稟報,道:「主上真是深謀遠慮,方才我們一直在本地的最高的樹上靜待,主上與二弟三弟談話時,那人就在屋外窺伺,按衣著判斷,此人必是那崔毖無疑。」
藍衣人不屑一顧地道:「我雖然看不到你的模樣,但你一定很生氣,不錯,凡是中了我『渡厄掌』的人絕無生存的機會,那有怎麼樣,你馬上也會和他一樣了……」言畢,得意地縱聲大笑。
「師辯先生,在下慕容一乃三公子的貼身劍客,今日乃是主上大喜之日,主上特地吩咐在下送些酒菜來看望您老人家……」慕容一恭敬地攘臂抱拳,見此人並不回答,當下一揮手,掌燈武士與托酒之人一起放下東西,恭敬行禮退了下去,一時間,屋內只剩下慕容一三兄弟,再就是地上的師辯先生了。
窗外的慕容焉心中暗振,躑躅良久,終於痛苦地搖了搖頭,隱忍下去,他自幼失去父母,靈敏的直覺告訴他,師辯先生可能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昔日他無父何怙,無母何恃,煢煢孤獨,如同失哺鴉雛,生不如死,如今雖然他心中有數,已感知到了真相,令人心酸的真相,但他還是有權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今他只想安然地侍奉他們到終老,而且不讓他們知道,他不想父母為自己傷心難堪,但如今面對真相時,他自己依然心中巨顫,酸涕霑頤,但他還是聽了下去。
卻說他選中了顧雲趾,立刻命他修習四部中的一部,結果顧雲趾的運氣實在是好,第一部就選對了,剩卻了梁行一約三個人犧牲,但到了第二部,立刻出叉,渾身的血管如同炸裂的冰塊一樣,罩滿皮膚,形狀駭人已極,日日受痛苦的煎熬,後來顧雲趾發現了師父絲毫不關心自己生死,卻只是坐岸觀火地觀察記錄,當即恍然大悟。自己一個人趁機逃下山去,好在他後來遇到了替心大師,替心大師似是早已知道顧雲趾之事,又看他在著魔的情況下,不肯傷人,足見深具慧根,就傳了他一套無上心法,竟然將心內魔障化去無蹤,後來顧雲趾更得替心大師及一位道人點化,竟然超凡入聖,而慕容焉所得的傳承,正是當年替心大師贈給顧雲趾的心法。當然這一點梁行一併不知道,只是筆者為使諸君明白所加。
師辯先生也深喟一聲,接著講了下去。
慕容焉沒有回答,那梁行一慘然太息,忍著將死的巨痛,太息著講出了一段驚心的往事。
慕容焉神情痛苦地顫抖著,哺喃念道:「我……我是不是……」但那句話他終於說不出口,突然將頭抬起,望著趙馥雪的眼睛。
這時,荊牧與卓北廬見狀,大喊一聲,和一群武士正要上前救駕,北面林中忽又掠出一膘黑衣蒙面之人,個個俱手提長劍,倏忽從林中一齊掠了出來,向郡主的鸞駕車輦圍了過來,尚有其他一部分人向郡主的妝奩撲去,卓、段二人大驚,立刻從坐騎上抽出長劍應敵,僅此功夫,那打傷慕容焉的藍衣人猛地上前,只一招就制住了趙馥雪,哈哈一陣大笑,提著她掠身而起,如孤鶴掠翔一般,縱遠而逝。
藍衣人目光凝住她,殺機狂熾地一陣尖笑,道:「既然你已死到臨頭,我就告訴你好了。不是我要殺你,是有人想要你死,我只不過是替人行事,順便拿你練功而已。你的五臟雖然不及慕容焉那小子精奇,但也不失上選,今日能被老夫看中,你也應該死而無憾了。」
風吹楓葉,籟籟有聲。
「不錯,他就是拿為我療傷之事一次一次地用我殺人,這次……這次卻竟然是我自己的女兒,若非有……有少俠你在,我怕是要該下十八層地獄了……」一言及此,他突然精神一震,緊捉住慕容焉,道:「少俠,這……件事,你……你千萬不能告訴我若水女兒,否則,她……他一定會去死的……」
慕容焉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不再開口,眼光中充滿了狐疑、矛盾與悲憤,顯然,他已經意識到陳逝川的死可能與此人有關,但他有不屑於對一個將死的人用強,深深的矛盾壓抑著他的心,使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等著這個人繼續。
慕容焉倏地一驚,急忙道:「不是,我是想知道你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我……我一直想問你,但……」
慕容焉聽到她的叫聲,機伶一顫,急忙道:「郡主,你沒事吧,你先快離開此地,我隨後就去找你。」
慕容焉心中倏地似被鉛塊塞住,眼中一酸,不忍再看她一眼,因為他只要看她一眼,自己的心就沉痛一分,但他更不忍看著她痛苦,趙馥雪卻早已不顧一切地撲過來,緊緊地抱在他的懷中,將淚淌在他的胸膛。慕容焉但覺渾身猛地一霎,方才夢中的感覺倏地如風吹雲開,他猛地將趙馥雪推了開去,驚惶地道:「馥……郡主,方才我……我是不是和你……」
「好一壺壯行酒!好一個竊取秘笈的左賢王!」師辯先生神情猛然一震,孱弱地慘然一笑,顫抖鬍鬚振吭地道:「我的好徒弟大喜之日也不忘了替我這個師父送行,真是有心,真是我的好徒弟啊……」師辯先生愈說愈激動,渾身顫抖,本來孱弱的身體幾乎不能支持他痛苦的、激動的感情,顫慄不穩,搖搖欲墜。
這時,慕容焉看了他們一眼,決定不多生事端,抱著趙馥雪就待離開,卻不料被那崔毖掠動身形擋在了兩人前面,掃了慕容焉一眼,眼光卻終於落在了趙馥雪身上,不覺覷然一驚,上上下下打量了她還幾會,看得趙馥雪渾身生寒。這也難怪,趙馥雪長得與那崔韻兒幾乎一模一樣,但他知道崔韻兒已經死了,如今又猛然出現一個與她生得一模一樣的人,誰都會大吃一驚。
自從他詐死以後,便在江湖流浪,希望找到些聰明絕頂的少年來試練此功,他連續害死了幾個少年,沒有一個能幫得了他,時間久了,他實在等不下去,就自己試著稍練一些,結果一部練錯,竟然如同墜如泥淖深潭,不能自拔。有一次他在山中練功時,真氣走叉,頓時喪心病狂,見到一個身著圍裳的農婦,那農婦乍見到他見他渾身的血管如同炸裂的冰塊一樣,罩滿皮膚,手上臉上到處都是,還以為見到了鬼,大驚而逃。梁行一生怕她將自己的事手出,危及自身安全,就狠心殺了她,誰知他聞到血腥,竟然不能自制,將那婦人生生吃了五臟,事後連他自己都駭了一身冷汗,但因為此事,他的病痛竟然減輕了,以後他每到病發,就如法炮製,久而久之,他發現了一件怪事,那就是他竟然愈來愈年輕了,但心裏的魔障卻一次比一此厲害。而其中在雁門一次,竟然正好被他的弟子陳逝川看見,陳逝川驚駭得將此事記在西門水如的畫像軸中,後來卻被崔恩兒和慕容元真得去。慕容元真知道了他這個缺點,竟然屢加利用。
趙馥雪抬起玉手輕輕掠鬢,眼中漸漸迷離,道:「你……你為何如此說話,莫非只兩個字,你也如此計較?」
藍衣人聞言,駭然一震,突然神色踴躍地上前幾步,急急問道:「西門慧?她……她如今身在哪裡,你……你將她怎麼了,她如何會告訴你這些事?」
白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三公子慕容元真。他聞聲急忙轉過身來,一見到那蘭衣女子,便即雙目深深地凝注著她,搶步上前捉住女子雙手,凝重地開口道:「恩……恩兒,你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慕容元真道:「所以父王才命我負責購糧,我已派封弈先生去了代國,裴開先生去了扶餘國,他們在月余左右,第一批谷糧即可運到京師。只要有了這批糧粟,我慕容足應一年之用。」
慕容焉冷笑一聲,道:「崔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你我曾在龍涉山一遇,當時閣下與我同時遇到了『裝神弄鬼』,怎麼,你記不得我了嗎?」
慕容三兄弟神意驚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他們看到了死亡的力量,比活的更無堅不摧。
提到慕容焉,趙馥雪神色突然一黯,想到自己臨死也不能與心愛的人死在一起,淚水潸然而下,泣不成聲。
此人確實端得心機深沉,行事常常令人防不勝防,出人儀錶。如今任誰也不會想到一個人可以面上毫無笑容而笑得如此得意的人,但笑到一半又陡然出手,更是駭人聽聞。但慕容焉又豈是常人,急忙將趙馥雪向後輕輕一推,斷喝一聲,揮掌迎上,以更加快速的身形一閃而至,他這一招著實突然,過不見影,閃不留蹤,那崔毖本以為自己一記出奇不意的快攻定然會要了他的命,但如今眼前一閃,慕容焉人蹤已經到了身前,結果反而是他自己被駭了一跳,急忙運起了『彌覆掌』護主全身,猛地後退,卻成了被動之勢。
慕容焉氣得雙睛流火,猛地起身要縱身追擊,這時林中突然傳來一聲兵器的交擊之聲,一個聲音大叱一聲,喊道:「惡賊你給我留下……」但聞「砰」地一聲,有兩個人似乎對了一掌,聲勢駭人地飛出老遠,立刻逃走了。慕容焉來到林中,突然見卓北廬提劍正要向難追,正在這時,荊牧也飛身趕了過來,三兄弟一見,當即問是怎麼回事,卓北廬說方才有個黑衣人想暗算慕容焉,自己與他對了一掌,那人武功高深得很,已然向南掠去。荊牧聞言二話不說,當即追了下去。
慕容焉猛地一驚,他已經知道汝鄢冉冉的真名,知道她不是西門若水,但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馥雪妹妹就是西門若水,此事聽來雖覺奇崛突兀,但仔細想了一想,又覺有理。趙馥雪不知被南宮純施了什麼藥物,竟然記不起自己以前的事,如今她記不起自己的父親而錯手殺了他,這是很有可能的。但令他驚悚的還不是這一點,而是這人既然是西門若水的父親,那他就應該是陳逝川前輩的師父,也就是『梯虛劍派』的掌門梁行一,但當日陳逝川前輩明明說他的師父梁行一已經莫名其妙地死了,正因為這件事,陳逝川、江中客和西門水如都先後死去,『梯虛劍派』也因此在江湖覆滅,但如今這人怎麼說自己就是梁行一,而且看他的年紀頂多和陳逝川差不多,這怎麼可能。其實,這件事陳逝川在那捲西門水如的畫像中已經提到,只是落到了慕容元真的手裡,慕容焉未能看到而已。
慕容元真頓時大急,急忙上前將她抱住,將她嬌軀扭轉過來,望著她潸然垂淚的樣子,溫柔地輕輕為她拭去,深情愧疚地道:「恩兒,是我對不起你,這麼久委曲你了,今日我怕你的父親知道,才讓店小二給你送飯時在碗底留箋,約你到此。但若不是你事先通知我,我又豈能找到你呢……」一言及此,他深深地吻她的秀髮,卻令崔恩兒芳心震顫,猛地撲在了慕容元真的懷中。
趙馥雪乍見他兇惡的目光,駭得渾身一顫,急急向後抽身,一雙妙目吃力地瞪著他,恨聲道:「你……你說什麼,你要做什麼?」
「但我越接近理想,就離你越遠……」
崔毖看了他們兩人幾眼,突然仰天暴聲大笑,捻須道:「區區燕遼不毛之地,孤懸關外,慕容廆竟敢擅專收我大晉士庶,編組成州,儼然以君主之勢自專,是為謀逆。我今日來本是為了要阻止段國、慕容兩國的婚事,如今你們既然都來了,我倒是省了許多事……」他轉望了地下呻吟的梁行一一眼,道:「但沒想到我的運氣會這麼好,讓我同時除掉了我的大仇人,實在是快意已極,人生至此,還有何憾啊?」言畢,目若無人地狂作大笑,但笑到一半,眉宇間騰起了一片駭人的煞氣,並無絲毫笑容,兩眼猛睜,身形一晃,突然人影如兔起鶻落,快如閃電般地撲向了慕容焉與趙馥雪二人。
趙馥雪尖尖春筍輕輕撩開車簾,妙目四掃,輕輕頷玉首,道:「此地風景宜人,正適打尖休息,本宮也正要去那邊溪邊浣手,我們就在此休息吧。」
「揭諦劍!」宇文形勝臉上掠過詫異之色,謂窗外道:「閣下是什麼人?」
他痛苦地尋找著進去殺了慕容焉的理由,但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猛然出現了慕容元真的影子——這個人曾經信誓耽耽地保證了崔韻兒的將來,但結果自己一生最愛的人卻還是為他而死,一個真正的男人就不應該用女人的死來換取其它……
宇文形勝又道:「我剛才和那人交手,他用的的確是『揭諦劍訣』,筆跡可以模仿,但武功卻絕對不可能有人在招數上如此模仿的。」
慕容三兄弟聞言,雖然不解,但他們素知自己的主子計謀超人,諒他其中必有深意。
隨止何冷哼一聲,身形倏忽疾動,如風而御,一鼓而至,兩道人影手中的長劍頓時脫成一道光柱,倏忽交到一處,頓時化為漫天劍影與連綿不斷的驚鳴。兩道無堅不摧的劍影都不可揭止,都勇往直前,分毫不退,兩人先是真氣相擊,繼而劍尖相擊,再就是劍身相擊,到最後幾乎是劍鐔劍根相擊,最後兩人幾乎挨在一起,那隨止何手中長劍陡然自劍根處斷開,上半截猶未停止,他身形一閃而沒,在定時卻已到了崔毖身後三丈處,手中只剩下不足一尺的斷劍,但崔毖卻兩肋鮮血淋漓,赫然多了六、七道不深不淺的傷口,手中長劍「鏘」地墜地,臉上掠過難以置信的痛苦之色,頓時愣住了。
蘭衣女子一路飛檐走壁,身輕如燕,無生無息地提縱有時,似乎覺到身後有人,倏地伏身屋檐之上,一時間天地靜曠,殘月彎環,星河疏朗,莽莽屋宇生息俱泯,很久沒有點片人影。蘭衣女子疑惑地默忖一會兒,見四周果然無人,當下起身,但她心思縝密,又繞南面走了一圈,最後倏地消失在了霞映湖畔的『影竹樓』中。她進去不久,那個身穿深衣的中年文士突然出現,也無生無息地掠進了竹林內。
※※※
慕容元真默忖一回,搖了搖手,道:「悉獨官此人向來喜歡以武凌人,這次前來,邊關必定囤積大軍,以策安全,我們就算殺了他,也不能將宇文的勢力剪除,反而留著此人,將大有用處……」一言及此,他腦中電閃百轉,突然恍然大悟,拊掌大笑,吩咐道:「你速派人裝扳成江湖中人模樣,在『雲來客棧』談論師辯先生來京之事,看看宇文幾人的反應,此事切勿引他們生疑,否則,我必嚴懲不怠。」
崔毖見他如此,心中愈加快意,多年來得不到愛人之心的痛苦今日終於一併發泄出來,一面以巧妙的身法逼開對方的掌勢,復道:「而且,想必你也知道那賤女人出走時,已經懷上了你的身孕,結果到了我流霞渚,產下一女,我給她取了名字叫韻兒,但可惜的是,她已經被高句麗國的高手宗政輔給殺了,如今你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了,殺過你,我就將你砍成塊兒,削成片兒,切成絲兒,研成面兒,讓我的弟子將你灑在天山的極頂,如此一來,你與西門慧那賤女人相距不知幾萬里,就算做鬼也不能見面了,哈哈哈哈!」
趙馥雪呻吟一聲,美眸中湧出淚珠,道:「焉,你和我如何?」
「什麼,龍涉山百宗論劍原來是你搗得鬼,怪不得那幾個匹夫老是和我流霞渚為敵……」他一旦知道此事,頓時氣得咬牙切齒,雙掌攢足了內力,一片如刀般的掌風,當頭劈下,臨照慕容焉全身無遺。以他以前與慕容焉交手的經驗來說,仍然以為慕容焉的內力不及自己深湛,如今更是打定了要以內力勝慕容焉的如意算盤。但他卻不知,如今的慕容焉內力卻不知比他深厚多少,虧他還沾沾自喜,以為勝券在握,一掌揮下,感覺自己掌勢錯綜難尋,要定了慕容焉的命,不料慕容焉冷笑一聲,掌起擎天托雲之勢,運起了無名老人『渡厄神掌』的凌厲招式,頓時將崔毖的彌覆掌連消帶打一一化解無遺,行到最後,砰地一掌與他崔毖正面一交,頓時將其震出三步開外,方能站住身形。
崔恩兒玉手一理雲鬢,嬌羞一笑,輕聲接道:「元真哥哥,這個你不用擔心,如今你慕容境況危險,三國若是出兵,必然會聯繫我們崔海,有我在崔海,說不定能幫得上你們點忙。」
這人來得著實突然,即使連藍衣人這等修為,竟然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由此足見此人光是輕身功夫,就不在藍衣人之下。這一點令其不禁心中一震,當下先「啪」地點中趙馥雪諸路大穴,轉身拿眼向那樹上斜睨,眼中倏地染上了一層駭人的殺機。但見這樹上之人乃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的中年人,頭帶進賢冠,腳登虎頭劍靴,一身文士打扮,生得是面孔方正,修眉豐目,頜下幾縷飄髯更襯得氣魄如棉中裹鐵,剛柔並俱,見到藍衣人湛然不動,了無恐色,雙眼眯成一條直線,精光熠熠地瞪著樹下。
那親信躬身應命將那副畫取來,注目一看,不覺恍然地肯定道:「不錯,就是此人。」
「焉,你……你想起了霽霖幽谷么?」
「宇文?」慕容焉憂鬱片刻,急忙命人取來一副畫像,遞給親通道:「你看看那為首的是不是此人?」
慕容元真高興地點了點頭,道:「只要有了兵器和百萬積粟,一來可以開倉振給,二來我慕容便有力禦敵,況且月余後天將大雪,可保無虞了。」
「看來今日我們只能有一個人離開此地了。」
山洞之外,崔毖突然如幽靈一般,掠了過來,眼中閃爍著得意的獰笑,完全扭曲了他那儒雅的面容,「鏘」地抽出了長劍,緩緩地向那洞中踱去。正在這時,林中一棵樹后倏地轉出一人,橫擋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個劍客啟疑,道:「萬乘公看這人會不會是慕容元真所為,他是師辯先生的弟子,對『揭諦劍訣』的招數自然再熟悉不過。」
獨官望了那老者一眼,道:「況且,我有名震天下的『北月刀尊』貼身保護,諒他慕容也難有一人可與形勝卿相提並論,我何懼之有!」
師辯猛地將桌上菜肴一手掃地,用力甩了亂髮,仰頭飲酒,且飲且歌,悲聲道:「七十春秋花易逝,大笑劍無情,此生空徒大宗伯,嬌荷死復生,長笑……只須酒,不必問,棄只劍,舞隨風……」一言及此,突然張口「哇!」地就是一口鮮血,同時渾身顫抖,手執不住酒壺,砰然墜地摔個粉碎,他自己也撐扶牆壁坐到地上,臉色突然蒼老了二十年。
師辯先生道:「我本來不會說的,即便慕容元真來了也不會說……」
慕容元真將她摟在懷中,臉上神色一連數變,似乎有什麼事,猶豫地難以下定決心。
李玉寒眾人憂心忡忡,但見了那座新墳碑文,相互看了一眼,不敢打擾,紛紛跪在地上等候,這一等,就是兩天,兩日後,慕容焉忽然振衣而起,愈加落寞,只將六宿攙起,道了聲起程,然後一言不發,與眾人上了坐騎,提韁南去……
慕容焉道:「郡主不必如此,這都是為臣子的本份,辛苦二字愧不敢當。」
「什麼,他……他就是悉獨官,那我們這次不用到宇文就能殺了他,到時宇文一定大亂,主上大業指日可成了。」
慕容焉不敢去看她,道:「郡主是在下的主上,他日當為慕容的王妃,君臣上下之禮不可廢,郡主請恕在下無狀。」
師辯不顧眾人愕然之色,道:「三十年前,段國有位傾國傾城的少女,她的閨名叫青蓮……」接著,師辯先生沉默了一會,才輕輕道出三十年來一段舊事……
宇文形勝搖了搖頭,道:「大王可還記得師辯先生的字跡?這信上的字跡與師辯先生的一模一樣,而且他到紫蒙川拜見過大王,素知大王到了哪裡,微臣就斯須不離左右,這點不足為怪。況且若是慕容廆的話,他在此地將我們聚而殲之豈不更有把握,又何必將我們引到溫泉山?」
慕容一三人走了……
慕容翰與眾人暗暗點頭,當下命儀仗先行,車馬隨後,京師的八百護國鐵衛夾道護送,隨著三聲炮響,起程入城。但見道上浩浩蕩蕩,車駕前慕容焉、荊牧、慕容翰等緩轡并行,旗幡鼓吹,進入了京師。這時,城內百姓早已知道消息,將此事傳了個遍,京邑之內,萬人空巷,紛紛擠滿了街道,指指點點,駐足觀看。正是:
慕容元真聞言大笑,他推測的一點不錯,這來自宇文的六人正是悉獨官、宇文形勝二人,他們此來的目的是找師辯先生,尋求他多年失去的愛子宇文匯川的下落,一面來看看慕容的情勢。年輕人靜靜地望著窗外的空塵,默忖良久,臉上渙然浮先出一種得意、詭異、勝券在握的表情,心中綢繆已久的大業突然豁然開朗,如一道無窮的畫面,在他面前舒展開來。他的心中終於看到了端倪,一個驚天動地的妙計出現在了他的腦中……
慕容焉聞言,稍稍一定,這時再看自己與趙馥雪衣服頭髮整齊,不禁暗怪自己多疑,但這件事他依然不能釋懷,躊躇良久,終於不再多說。這時天色大暗,夜色沉沉,慕容焉看趙馥雪又些飢餓,就出去找了些野果,又在洞內燃起了一堆火給她取暖。這是他見到自己心愛的人第一次和她獨處,不禁倏忽想起在霽霖幽谷時,自己與她還有和尚道士圍火的情景,不覺黯然失色。
卻說慕容廆心中大喜,與王后對飲一會,王後端淑夫人突然想起了慕容焉,心中兀自傷悲,今日成親的,本來應該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而眼前……,他還被任為護嫁將軍,怎不讓她傷心。
後來,梁行一聽說燕國有一座昆崙山,虛無縹緲,山上有一雪岳峰、雲林宮,宮主有一套絕世的武功叫作『仙人帖』,能令人著魔,卻也能為人洗心,就一路到此尋求解脫之法。
慕容焉讀完,不覺仰天浩嘆,卻不料這西門若水並非是她的真名,她的名字竟然是汝鄢冉冉,他雖然早知道西門若水不是她的真名,卻一直保持不問。他早聽說中原有個汝鄢世家,沒有想她到竟然是汝鄢世家的後人。一念及此,慕容焉不覺黯然,久久望著窗外飄零的秋葉,喟然哺喃道:「汝鄢妹妹,我今生對不起你,你既然要慧劍斬情,又何必用『靈犀匕』這等凡兵俗器呢……」一言及此,回首前塵,不禁黯然傷神,點頭道:「你說得對,我們在哪裡認識,就在哪裡相忘于江湖吧……」
「雪……,你……你方才出去找水了,是么?」
慕容焉聞言心頭一震,急忙問她去了何處,武士搖頭不知,當下急急打開那箋一看,但見上面寫道:
藍衣人聞言,駭然地退了幾步,神情句變,猛然沁出一身冷汗,瞠目結舌地望著樹上那人,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究竟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些事?」
正字這時,宇文形勝突然一滯,神色一剔,忙向悉獨官靜靜地使個眼色,將他的目光引向窗外,微微地點了點頭。四名劍客見狀,突然俱都手按劍柄,目光警戒地瞪著門外,默然地凝神在沉靜之中,一觸即發。
梁行一心中既痛又駭,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害怕的感覺。一時他疾喝之聲變得更響亮急遽,身手也愈加掌風疾勁,卻不知他已經步入了崔毖的陰謀,這其間崔毖一直激他濫用內力,打擊他的精神,這時見他掌勢雖然駭人,卻已經失去了連續與混厚,無以為繼,心知此人內力將歇,頓時心中狂喜。
竹林內,清風徐徐,竹濤隱隱。
「你可知道當日我在荻花洲時,明明能輕而易舉地殺了『西河流湛劍』代灼和『虎齒劍客』壺長滅口,我為何沒有殺他們?」
趙馥雪靜靜地望著自己心愛的男人,輕輕起身整理衣飾,將秀髮梳理整齊,然後又去外面取了些水,回來安靜地望著他神姿高徹的面頰,等著他的醒來。過了許久,慕容焉悠悠醒來,堪堪睜開眼睛,突然發現自己在山洞之中,猛然一驚,但他看到趙馥雪后,立刻復轉平靜,放心地吁了口氣,但覺渾身無力,突然猛地想起自己方才的一個春夢,不覺臉上熱得難受,再不敢看趙馥雪一眼,轉過身去,道:「郡主,你……你沒事吧?」
「不錯,很意外是么?」
那親通道:「啟秉主上,『天曉堂』的弟子最近打探到消息,說京師來了兩個幫可疑人物,其中一幫乃是一個少女與一個中年文人,還帶了四個手下,有一次那女子在街上與人動手,十招中有兩招用的卻是崔海流霞渚的『廣狹六音劍』,可能是崔海的人,如今棲身在『廣來客棧』。另外一幫也是六個人,一主一仆,外帶四個劍客保護。外身雖然穿的是我慕容的褲褶袍裳,但我們的人扳成店下二淋了一個劍客衣濕,那人脫下一來,里年竟然是宇文的襦裳,可能是宇文的人,他們下榻在『雲來客棧』。」
※※※
但結果是,他太不了解慕容焉了,也更小看了趙馥雪對慕容焉的愛,這個少女為了他,甘願嫁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因為她一向知道慕容焉的理想抱負,如今聽說段末杯有意將自己嫁給慕容元真,她竟然答應了。
慕容焉臉上落漠地轉過頭來,頓時嚇了眾人一跳,李玉寒道:「主人,你……你這是……」
令支郡主貴,遠嫁慕容家
梁行一聞聽慕容焉一席話,渾身一震,猛地恍然大悟,臉上已是淚光潸然,顫抖著道:「沒想到我梁行一參研多年,竟不及你一朝悟道……」一言及此,他張口就是一口鮮血,臉色慘變,連呼「真尊諒我,真尊諒我……」良久復道:「我若是……若是早知道這個道理,也不會弄成今日這般,只怪我心魔孽重,此生無緣得窺真機……」一言及此,不禁泣血痛哭。
儀官又道:「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唱畢,新人雙雙揖地。
卓北廬道:「此人身高約有七尺五、六,是個男人,輕功高妙,內力不在大哥與三弟之下,當時他矇著臉,所以看不清面目,若是他聽到三弟與大哥趕來的聲音,我今日可能要死在他的劍下。」
忽一日,慕容元真看趙馥雪日日無語,還以為她思念故鄉,當即命人在府中為她建起一座宮地,與她當日在段國王宮所居一模一樣,並賜名為淑韻夫人,當然乃是為了紀念崔韻兒。話休絮煩,這時有一門下親信進來,說有要事回秉。慕容焉當下命人陪夫人回去休息,自己攜那人到了書房,問明究竟。
後來,梁行一十年未能得知順序,就心生一條毒計,那時他讓眾弟子品劍,說是要為女兒招婿,並要傳授衣缽。其實不過是想找個性格不偏不倚、聰穎絕慧的人來試練此功,若是有差遲,他便知順序不對,希望以此來排列出那四部分的真正順序,因為他實在等不及了。要是如此算來的話,若無特例,首部功法就需要四人,第二部需要三人,第三部需要二人,當然到了第四部,他就不用別人來試煉了。因此這套掌法可能需要犧牲九個聰明絕頂的人。而他選中的第一個就是他的侍者——顧雲趾。這件事在前章曾經提到,此處不再所說。
崔恩兒猛地甩開了他的雙手,嚶嚀一聲背轉嬌軀,美眸之中湧出淚珠,幽幽地道:「你還記得我么,你都已經和段國的曉霞郡主成了親,如今也用不著在我面強裝好人了……」一言及此,她自己卻已再忍不住,一派幽凄神色,黯然淚下。
慕容焉聽到此處,心中已瞭然幾分,揮袂霑襟,墜淚如雨。
※※※
慕容三兄弟聞言,渾身都不禁一顫,不敢再加多說。
一行眾人一旦入城,直趨大燕王宮。國君慕容廆大悅,當下賞慕容焉黃金千兩,加折衝大將軍,並命其為公子婚儀主,主持大婚禮儀諸事,傳諭長史裴嶷將段國郡主一行迎入驛館,暫行休息,並定於三日後的黃昏時分,公子大婚在左賢王府鳳儀台舉行。
趙馥雪嬌靨泛起一絲苦笑,面上毫無怨容地說了昔日的事。
慕容元真道:「恩兒,你的父親也來到京城了么?」
藍衣人立刻警戒地道:「閣下是什麼人,卻來找老夫的麻煩?」
腰系碧羅裙,履罩凌波襪
鸞駕入鳳台,從此燕分飛
竹間立著一個俊朗的白衣少年,負手獨立,極目星河流天,竹影搖曳,不禁嘆道:
慕容焉的心如同突然被萬箭刺穿,轟然不知所在,弔影慚魂,淚如雨下,他又失去了一位親人。少年踉蹌抱起師辯屍體,蒙然而出,在大棘城北的兩座墳旁,又添新墳,在墳前一坐就是三日。三日中,他面色如同老了十年,精神萎靡不振,渾身顫抖。第四天,南面突然來了幾十號人馬,個個身背兵器,為首六人有男有女,不是別人,正是玄武七宿中的六者。他們乍見到慕容焉,紛紛下馬,以君臣大禮扣拜。
慕容焉道:「你一詐死,陳逝川與江中客前輩卻要一生背負惡名而死,你……哎……」
三十年前,段國有位傾國傾城的少女,其閨名叫青蓮,乃是皇室貴胄,生於簪纓門第、鐘鼎人家,此女才情不俗,向來仰慕中原漢學,曾在中原晉國的國都洛陽學習四書五經,以其才色名震京師,自然引起了許多不便。當時,代國拓拔氏正銳意開疆擴土,而它躍馬中原的第一個障礙就是段國。代王為了這個目的,便暗中派出刺客在晉國綁架了青蓮,想侮辱了她再放她回國,以期挑起晉國、段國之間的矛盾,令兩國交兵。但可惜的時,結果半路殺出一個京師大俠墨瞻秋,將她救下。
「什麼,你……你是崔毖?」
師辯先生憶及師門往事,不覺弔影慚魂,為悲難勝,愴然良久,道:「除去雲深與我,師門尚有五人。五人之中,封子綦憤世疾俗,偏執己見,煉心尚不及我,自難入聖;師妹古壁仙多年為情所困,痛如身在囹圄,也難太上忘情,只有過師兄,慕容焉還有另外一名素未謀面的弟子,方可入聖,應師尊『四凡三聖』之言。想我師辯一生,出入煙霞,自以為超然世表,到頭來才知煙霞不在名山,卻在心頭……」一言及此,師辯猛地奪過慕容一手中酒杯,快速地一飲而盡,幾人見狀,俱為震駭,慕容焉本來用心防他有此一著,但因為聽得入神,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師辯酒已入肚,「啪!」地一生摔在地上,擲得粉碎。
慕容焉深驚,慕容一三人無語。
「好一個亂世才子,曠古詩才,只可惜沒有紅袖添香,少了許多風景……」一言未歇,那蘭衣女子倏地現身竹間,踱了過來。
幾日後,本來要到棘城揭發慕容焉與趙馥雪之事的崔毖,聽到此事,如獲至寶,翌日便離開了京師,去重新聯絡三國,而慕容焉苦心孤詣建立的三國和盟,被慕容元真一朝破壞已盡。而崔恩兒在離京不久之後,被他的父親崔毖賜死,可憐的她對慕容元真一片痴心,到死都不知道是死在慕容元真手裡,更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的妹妹崔韻兒而死,可憐一縷香魂,自此隕消了。
「那還不容易得很,我流霞渚耳目遍布天下,區區一個淪入魔道的小人,又豈能躲得過去。但更重要的一點是,有一個叫西門慧的女子什麼都告訴我了。」
慕容焉不屑地笑道:「崔毖,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很自信,但你在龍涉山百宗論劍時連我的兄弟屈雲都打不過,你以為你能勝得了我么?」
崔恩兒呻吟一聲,轉悲為喜地道:「元真哥哥,你……你已經娶了妻子,但是我……」
崔毖心中暗恨,但口中卻不敢再多說許多,擲劍而去。他走後不久,隨止何仰天嘆了一回,轉首望那山洞一回,久久無語,他的腦海中儘是一個女人的身影,而這個女人如今正躺在另外一個男人懷裡。
梁行一後悔莫及,呼吸頓時非常局促,嗆得淚咳交加,下身血滴瀝瀝,慘不忍睹。慕容焉急忙運功將他氣息調穩,不待他問,梁行一急忙簡單地說了下去,他也知道自己不行了。
那人不解他是何意,但卻不敢多問,當下應命而去,第二天便傳來消息,說那幾人聽到『師辯先生』四個字時,那幾個劍客力氣大得很,一把將那假扮的江湖人揪了去,問他師辯先生的行蹤。
一言及此,梁行一血汗交夾的面上儘是愧疚之色,嘆道:「虧我號稱精通三藏經典,自詡聰明過顏回,對於竺法蘭神僧的精妙法語絲毫不加參研,卻盡取了這無用的武功前來修鍊。在後天色相之上徘徊了這麼多年,造作多端,積孽無數。如今想來,其實當日替心大師分明已經知道了我的用心,不忍看我墜落,最初拒絕將其餘三部經書給我觀閱,無疑是怕我誤入太深,想是後來見我如此執著不放,無耐才讓我自己取去。有道是佛來渡我,我卻棄大道而去,今日有此結果,已經是輕貸了……」
慕容焉這時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他想知道這幕後究竟是誰在權運,先是薛涵煙,接著是趙馥雪,他究竟要做什麼。當即點了點頭,問道:「前輩,你快說那人究竟是誰?」
悉獨官揮手止住此人話鋒,道:「我此來一是向師辯先生打聽我兒匯川的下落,二來是要來見識見識慕容的京師究竟是如何的繁華錦銹,究竟能否堪受我悉獨官千軍一擊。」
崔毖面上掠過一絲舒緩的神色,道:「你為什麼不殺我?」
崔恩兒聞言,嚇得臉色大變,道:「但……但這能隱瞞多久啊?」
中年人仰天哈哈得意狂笑,道:「我是什麼人暫且不論,但我卻知道你的事,你叫梁行一,當年江湖人尊敬你,送你一個綽號叫『太霞真隱』,也就是當面名震天下的『梯虛劍派』的掌門,但可惜的是,這麼多年來你練功墜入魔道,不但害死了『梯虛劍派』的眾多弟子和閣下的妻女,更殺人無數,造孽無窮,我說得可對么?」言迄,目射精光地倏然睜目瞪向樹下。
荊牧點了點頭,獨自沉默不語,似是在思考天下有何人有此功夫。過了片晌,卓北廬問及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慕容焉突然記起趙馥雪還未找到,當下急忙向兩兄弟說了。卓北廬要待與他一同尋找,卻被荊牧一把拉住,搖了搖頭,道:「三弟,如今郡主已經無礙,你先到前面去找,我們兄弟率部在十裡外等你。」
車馬行千里,護行上苑花
慕容焉又問大對人馬如何了,卓北廬道:「那些刺客個個劍術高強,身手似是崔海的武功,我和大哥費了許久才將他們擊退,段國一干使臣安然無恙,郡主的妝奩一件未少,三弟儘管放心。」
慕容焉點了點頭,正在這時,荊牧匆匆趕了回來,道:「二弟,你看清那人面目了嗎,此人武功實在高得很,我竟然完全追蹤不及?」
頭挽涵煙髻,玉釵撩雲發
這夜碧空幽深,雲影朦朧,膠皎潔潔,醉渺如紗。
這時,師辯已感覺到窗外的那道真氣,但覺綿綿若存,煦煦無斷,知對方乃是絕頂高手,心中一面感激,深知對方有意救人,但他沒有進來,顯然是自己的話與此人有莫大關係,既然如此,當下他拿了主意,用盡身內最後一絲真氣將慕容焉震開,頓時嘴角淌血,滴滴瀝瀝,面色慘淡,仰天凄然大笑,僅此功夫,慕容焉已知師辯決意要死,不禁弔影慚魂,悲來填膺。
崔恩兒愈聽愈驚,道:「元真哥哥,今日你們說的都是國家大事,我這個外人聽了,你……你會不會不放心?」
趙馥雪聞言,痛心疾首地柳眉鎖怨,杏臉含嗔,令人不忍悴睹地轉首望著慕容焉,眼中之淚卻已簌簌而下。慕容焉不敢去看,但他的心已感覺到趙馥雪的淚,垂首無語。良久,趙馥雪傷心地噫嘆,緩緩轉首去那清溪取水,就在此時,溪林中突然如閃電般掠出一道人影,一身藍汪汪的衣衫如同一團藍球,陡然撲了過里,伸掌直取趙馥雪。
荊牧搖了搖頭,道:「三弟,如今郡主已無大礙,我們何妨讓三弟和她把話說明,也好過到慕容京師再說。三弟是個守禮重仁的真君子,絕對不會有事,我們切到營中察點一番,等他們回來再走不遲。」
嚷嚷棘城中,萬家不掩扉,
崔恩兒知道他們有要事商量,當下就要迴避,卻被慕容元真一把拉住,轉謂兩人道:「這位乃是恩兒姑娘,乃是本王的紅顏知己,有什麼話但講無妨,我們到屋內說話。」
慕容焉淚如雨下:「我看不到!」
梁行一孱弱點頭,淚水卻已流下,血淚模糊,臉色慘白,顫抖地道:「她與她的母親生得一模一樣,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已知道他就是我的二女兒,西門若水。」
慕容焉這時聞言,也不禁重重點頭,道:「竺法蘭神僧將那四部掌法放在佛經之中,旨在讓觀書者以武煉心,由武入真,區區一套掌法,即使再厲害,也不過是無明的一種,神僧書中所蘊大道,才是真諦,這乃是以無明煉無明的法門,掌法不過是過河的竹筏,過了河,自然棄筏不用了。」
趙馥雪聞言,心中莫名一酸,沉吟了一會,嘆口氣道:「焉哥哥,如今這山洞里只有你我兩人,你……你還要傷我的心么?」
慕容焉不待他說完,又轉回身體,淡淡地道:「後天。」
崔毖一驚,仔細一看,不覺又是一奇,但見這人乃是一個年輕人,一個英偉沉默的年輕人,這個人他以前再熟悉不過,他曾如子侄一般追隨在崔毖的左右,而今他不但離開了崔毖,更擋住了他的長劍——他是隨止何。
昔日某到紫蒙,應下陛下一事,本應遠赴蘆雪宮面秉,但惜乎我所找到的匯川公子,正是在下的關門弟子,也就是慕容的三公子慕容元真,執拗不羈,不肯認祖歸宗,遽然不肯相信。作為他的師父,深以為恥,已將這不肖徒逐出門牆,更無顏面見紫蒙故人,故隔牆傳書,以承昔日對陛下的諾言。君若不信,三日後此子將赴京師之北的溫泉山納涼,到時可讓形勝先生以『至空刀』的『地龍倒江』試他,此子學得是我的『揭諦劍』,到時必然右腳抬起,左腳彈掠,凌空一招劍掌,到時他腳上的胎記君王可自己辨別。
「不能,馥雪妹妹,但……不能如此……」他理智中再次夢喚著。
新人對拜。拜畢,男女雙方在儀官的「新人歸闕」的唱聲中,被四名捧花侍女的帶領下,歸入新房,眾賓轟然拜倒,齊向國君、國母道賀。慕容廆大笑擺手,命眾人起身赴宴,道:「今日諸位愛臣都是本王的座上佳客,不必拘泥君臣之禮,今日諸公各自飲酒,盡當一醉,不醉不歸。」
月下,慕容焉一個人孤獨地立著,內心的風風雨雨激烈地沖盪著他的身體,以至於五臟不停地抽搐著,顫抖地喃喃著:「馥雪,告訴我,我……我做的究竟是對是錯,我做的究竟是對是錯……」
慕容焉面上涌過對生命的尊敬,喟道:「前輩,你不要說太多話,你……」
墨瞻秋攜著慕容燕逃出大棘城,頓覺前途一片渺茫,茫茫天地,不知所之。這一日他剛好行到慕容與段國交界的五十里秀,見一群人圍著一個中年人撕殺,俠義心起,便出手相救,後來一問才知此人乃是乞郢部的部帥慕容干虞,那慕容干虞也是個急公好義之人,當下為了感激墨瞻秋的救命之恩,非要拉他暫住下來。而墨瞻秋此時也正想找個地方落腳,當下就在此住下,自報姓名為慕容瞻秋。直到此時,他心中的恨依然不解,決心將慕容燕培養成一個文武雙全的劍客,將來讓他親自手刃了慕容廆,才解心頭之恨。但沒想到天不從人願,一直到慕容燕十歲時,墨瞻秋的計劃徹底失敗了——慕容燕突然得了一種怪病,無法習武,而且根本活不到二十歲。
稍時,院外突然響起了腳步之聲,兩名帶劍侍衛走了進來,躬身施禮,道:「屬下慕容二、慕容三見過主上,有要事稟報……」話說到此,突然看見了慕容元真身旁的崔恩兒,不覺微微一怔,立刻住口不言。
車駕行到棘城西郊十里,突然見前面旌旗招展,袖帶飄揚,一膘人馬擺開了工整的陣式,雁翅排開,中間閃出文武百官,為首的不是別人,有左賢王加鷹揚大將軍慕容翰,長史裴嶷,征虜大將軍慕容仁、廣武大將軍慕容昭諸人,遠遠恭候曉霞郡主的鸞駕。
慕容元真眼中閃過一絲冷朔的神光,劍眉倒挑,殺機狂熾冷道:「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這個女人,你們難道忘記了當年韻兒怎麼死的,生前又受了崔海多少侮辱。至於這個女人,我今日就是要她死,要她死在她的父親手裡,而她的父親,將來也是因為她才死在我們手裡。」
隨止何沒有直接回答他,道:「我也有個秘密想告訴你。」
悉獨官突然瞑目片晌,舒手運氣,突然雙睛猛睜,倏地以掌代刀,遙空隔著窗戶向外面猛地揮出一記掌刀,外面似乎有人掠動的聲息,屋內幾人但見人影一縱又落,倏忽之間躲過宇文形勝凌厲的攻擊。這『北月刀尊』的至空刀果然厲害的很,隔著窗戶竟然能以真氣傷人,而那窗戶似乎根本沒有任何動搖的痕迹。
崔恩兒見他詞氣鏗鏘,急忙拉住他的手,歉然地道:「元真,不要總把死字掛在嘴邊,我相信你就是……」
但實際上,他這句話令段末杯更決心要得到這個女人,當下將她掠到宮中,欲圖姦淫,趙馥雪只抱著那柄『雪焉劍』,並揚言只要段末杯敢靠近自己一丈之內,或是在飯菜中動手腳,自己就橫劍自殺。段末杯心中怒火上沖,但又不忍心讓如此一個絕色女子就此死掉,綢繆多日,這日實在忍受不住,下定了決心要霸王硬上弓,正在這時,宮外突然傳來慕容的飛報,慕容的國君慕容廆照會慕容焉出使之事,段末杯心中忖量許久,但終於還是忍受不住趙馥雪那絕世容姿的誘惑,決定先將慕容焉擊回,但可惜的是,他的計劃失敗了,慕容焉在比試中贏了他,結果,段末杯回到令支,突然心生毒計,決定不再碰這個女人,而是讓慕容焉將自己最愛的人親自送到他的主上懷裡,這樣立刻就能讓慕容的兩大支柱相互拚鬥,以求瓦解慕容的實力。
妹泣別字
翌日,慕容焉回到驛館,荊牧與桌北廬正在焦急,見他回來,都不禁鬆了口氣,拉住他問長問短了一回,見其心境平靜,方才放他回去休息。慕容焉剛回到精舍,一個手下的武士突然執了一枚短箋過來,將其呈給慕容焉,道:「侯爺,今日一大早西門姑娘單人獨騎離開了,屬下詢問時,西門姑娘要屬下將這副短箋交給侯爺。」
崔毖聞言,心中猛地一驚,他立刻提高了警惕,先前那股勝券在握的態度,頓時消失無蹤了,略帶狐疑,面凝寒霜地望著這個深不可測的少年,心頭突然湧起了莫名的冷顫與極其陌生的感覺,似乎直到進今天,他才認識此此人一樣。
崔毖聞言先是一震,繼而仰天大笑,道:「果然不愧是我崔海的四大真宰,你說的很對,自我剛才見到你的那一刻,你的命運已經定了。我有個習慣,通常在殺一個人之前,喜歡告訴他許多秘密,這樣我再殺他就毫無愧疚了——因為知道他人秘密的人,被殺是理所當然的。」
悉獨官聞言,也目光一凝,注視著宇文形勝。
淡雲風掃凈塵空,星河流易大造中。
悉獨官聞言,連連點頭,捋須道:「萬乘公此言有禮,正合孤意。」
儀官道:「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天地交泰,萬物化生。」
慕容焉未及多想,匆匆應過就走。
黃童與白叟,邀看神女歸。
「但可惜的是這麼多高手,在龍涉山百宗論劍中,被慕容焉的兄弟廢了大半。」
「什麼,你……你說趙馥雪是你的女兒?」
慕容元真點了點頭,那親信佩服地道:「主上,他們是什麼人?」
崔恩兒倏然一怔,道:「什麼,慕容的谷帛不阜么?」
慕容一三人聞言,神意驚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暗叫大事不妙。
後來,他們就裝作到洛陽西門慧的娘家省親,只說西門慧的母親重病,需要時時照顧,他們夫婦就在洛陽住了下來,因此也多了和替心大師接觸的機會。開始時,西門慧陪著大師承下棋,梁行一隻是裝作觀看,並不急著取走秘笈,他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在看過多次之後,直到替心大師似乎絲毫不作懷疑,才趁機迅速地取出經書中所藏的秘密,然後只說自己還是有些不懂,求觀其餘三部佛典,那替心大師一直推脫,直到後來推無可推,只好嘆了一聲,任他去看。如此,梁行一兩夫婦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將四卷經書中的秘密盡數取出,回歸了芒碭山。但也正因為此事,西門慧大生反感,一氣之下,不顧身懷有孕,毅然出走江湖,再也沒有回過芒碭山,這腹中的孩子,就是後來在崔海流霞渚出生的崔韻兒。而這四部分秘密組合起來,卻正是江湖中人爭得血雨腥風的《凌虛秘旨》,其實不過是『渡厄神掌』而已。只是四個部分次對武功的論述,博辨深罔,精警透闢,令人不明次序,梁行一花了十年的時間排列推敲,不敢輕易地遽然下手修練。
這一日,慕容廆大喜過望,親自於宮中設下國宴,為慕容焉和荊牧接風洗塵不說。
※※※
隨止何幾乎一點也沒有變,但唯一變的,就是失去了對崔毖的尊敬。
慕容元真劍眉一堅,朗聲說道:「我就是要三國出兵,也只有如此,我才能滅了他們。」
如今的京師棘城,陰雲密布,情況複雜,崔海的主人崔毖與他的女兒也來到此地。當然,崔毖並不知道宇文悉獨官也來到了棘城。但『天曉堂』的耳目卻將他們的一舉一動,觀察得細緻入微,所有的線報都被拿到了『神策堂』的智囊團中,慕容元真精心地策劃著,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天曉堂』、『神策堂』、『斬龍堂』的實力絕非崔毖所能想象得到的,輕視慕容元真,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失誤。
新人扣拜國君、母后。
不知過了多久,洞內又恢復了萬籟俱寂,地下遺下一片梅子紅鉛。
悉獨官讀完此信,將它遞給宇文形勝讀了一遍,微微皺眉,道:「形勝,這信真的是師辯先生寫的么,下面連個落款呀沒有,而且他好象還知道了你也在此,會不會是慕容廆發現了我們,故意引我們到溫泉山,欲圖對我們不利?」
五人聞言,都不禁暗暗佩服宇文形勝的觀察能力,其心思縝密,卻非尋常之人可比,但也正是他的心思縝密,正好上了慕容元真的當。這少年確實聰明絕頂,他害死了自己的師父,自己若是毛遂自薦地前去找悉獨官,說自己就是宇文匯川,難免令人生疑,如今一來,三日後他只要到溫泉山演出一場戲,甚至這場戲的主人公和將會使用的招數他都安排好了,到時就自然而然地讓悉獨官看到自己腳上的胎記了。而關於宇文形勝的那招『地龍倒江』,當然也是他從師辯先生那裡旁敲側擊得知的。他做這麼多事,當然有他的深意,他向來是個深謀遠慮的人,更不會做對自己無利的事。
一念及此,他仰天慘淡地望了那飄零的落葉,淚如雨下,一直靜靜地守在洞口,直到裏面聲息俱無。裏面的少女雖然不是他心裏那個影子,但他早將趙馥雪和韻兒一樣看待,如今她既然選擇了慕容焉,自己為什麼要從中阻撓?
步塵擔心地望了他一眼,道:「國君身體重要,我看還是……」
墨瞻秋心中大亂,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這一日忽逢那慕容燕問自己的『燕』字怎麼寫,墨瞻秋因為不知如何處理,聲音悲愴,長須微顫,就說是個『焉』字,是不知如何的意思。此事的第二天,墨瞻秋消失了,隨著自己痛苦的心在世間沉淪了十年。這十年中,他絲毫沒有從自己一手造成的殺戮中獲得絲毫的安慰,反而心中忐忑不安,直到睽別十年之後的今天,他被心機深沉的慕容元真找到,正要問清當年的原由再殺他滅口,卻正好被師辯先生髮現,就趁機進入牢中問清原因,最後那墨瞻秋痛悔當年的罪惡,無顏去見慕容焉和端淑夫人,更不希望慕容元真知道慕容焉的秘密,跪在師辯先生面前,泣求一死。
慕容一道:「但崔毖知道了他女兒背叛了他,這次又豈能輕易放過她。」
梁行一道:「好在我運氣不錯,結果那人竟然主動找到了我,由此足見他的耳目遍布四方,那時他讓我幫他殺了薛涵煙……」
中年人看了他的樣子,快意已極,大盡痛快淋漓地道:「我就是崔海流霞渚的主人。」
隨止何再無回答,手卻已經按在了劍柄之上,他那無言的沉默與堅定的神色,都在表達著一股無堅不摧、沛然莫御的信念,使崔毖很不舒服,一種從未有過的壓抑感驀然襲上了他的心頭,這種被挫的感覺使他莫名其妙地勃然大怒,登時劍眉倒挑,殺機狂熾地斷喝一聲,全然不顧自己乃是前輩身份,首先疾掠身形,如急驟凌亂的咻咻冬風,挾著無以倫比的殺氣沛然觸了過來。
慕容一道:「先生既然已經決意大行,世子有句話想知道個清楚,是關於慕容焉的……」
二人攜手同行,登上鳳儀台,在罄聲之中,儀官同時唱道:「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言畢,新人雙雙拜天。
五日後,段國、慕容兩國終於議定了大婚之事。
趙馥雪眼中淚簌簌而下,輕輕地划落在他的臉頰上,她靜默良久,深情痛惜地凝望著他,貝齒緊咬著嘴唇,自語道:「焉,你是我一生最愛的人,我願意為你去死。此生我不能永侍箕埽,以盡終身,只望來生蒼天讓我再遇上你,今生就讓我侍你一夕吧。從今以後,我就不再是你的人了……」一言及此,她妙目之淚如串落,不能自已。
這時的慕容焉精神昏迷,恍惚如在夢中,外界的刺激使他在夢中看到了自己一直尋不到的人——趙馥雪。他看到了她溫柔地望著自己,抱著自己……,但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如此,想去推開她,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但覺她輕輕地呻吟一聲,身體中難以壓制的燥熱令他沉迷了……
慕容焉眼力雖然犀利,但那人亂髮覆面,僅能通過那散亂的發間空隙看出此人年紀不輕,面目清古,頜下有三縷鬍鬚,衣衫襤褸地橫躺地上,乍見有人進來,恍然未聞,依然動也不動地,亂髮后一雙深陷的眼睛失神、嘲弄、諷刺地望向五人。
當然,當時的江湖中人都不知這兩樣秘密都藏在晉朝的國寺——白馬寺中。
崔恩兒偎依在他的懷中,心滿意足地嫣然一笑,說道:「我並不貪圖什麼王妃的榮華,只要能與你在一起,我願意做一個伺候你的丫鬟……」
翌日,天色將近戌牌時分,夜色深深,『廣來客棧』內客人漸少。
我自執卷竹間笑,翹首金烏墜月明。
慕容三抱拳道:「主上,大將軍皇甫真已經前往漢國購買兵器,不久即可秘密漕運回京,可補軍械的殘舊與不足。」
慕容一三兄弟也是如慕容焉情狀,此酒名叫金屑酒,乃是一種慢性毒酒,毒性雖慢,但只要一杯下肚,世間任何仙丹妙藥也難救治,慕容元真本來還吩咐有話要問,慕容一因為聽得入神,尚未來得及問,若是沒有問清楚人就死了,三人如何擔當得起。而慕容焉見師辯喝下去時慕容一三兄弟的表情,已知勢無可救,心中忽然一陣悲愴,眼淚拋下,正要份身進去,正在這時,慕容一後退一步,冰冷、威嚴地說了一句話,令他立刻帖在原地,遙遙以無上內力隔窗透入,直滲師辯命門。
「什麼?」慕容焉腦袋嗡地一聲,咬牙切齒、目瞪欲裂地道:「涵煙也是那人指使你去殺的?」
一道人影倏然而出,飄沒在夜色之中。這人上身著淡蘭色襦衣,下身是件淡蘭色的多折襇裙,上儉下豐,俊俏瀟洒,手中提著柄長劍,出了客棧一直向東掠,卻是個女子。他剛消失,店內又閃出來一條矯捷的黑影,輕飄飄的,點塵不驚,身著一件深衣,是個中年人,鶴伏鷺行,緊緊地跟著那個蘭衣女子,眼中閃爍著狐疑的神色,在幽夜中如兩點寒星,一晃無蹤。
慕容焉沒有回答她,只緩緩地道:「救之。」
慕容焉心中顫抖,痛苦地轉回了頭,那趙馥雪千種柔情、萬般幽凄地深望著他,妙目之中清淚將涌,令人悴不忍睹。
墨瞻秋這一計確實毒辣得很,他知慕容廆喜愛端淑夫人,料想將來有可能將慕容的王位傳給慕容燕,所以就把與慕容素有世仇的宇文國的孩子換了,如此一來,將來就算慕容廆得了天下,卻也是為他人作了嫁衣,王位讓仇人繼承了去。而宇文丟了公子,經過察證,證實了是一個來自慕容的劍客所為,當時的國君宇文莫圭詰問慕容,沒有結果,大怒之下,聯合了雲別帥大素延,率領十萬大軍一直攻到棘城,雙方殺得血流成河,卻也沒有結果,數年以後,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他的嘴角不停地瀝滴著鮮血,想拿三國的前途來安慰自己同樣滴血的心,但他卻一點也找不到,最後,終於痛苦地安靜了下來,在這孤冷凄清的夜晚,他突然想到了那梁行一臨死時的話。當下他似乎又找到了寄託,縱身遠逝,不足片晌到了霞映湖畔,但見清湖印月,銀河泛光,閃閃爍爍,如幻如真。這時,湖畔依然有不少的守衛,他縱身輕易地越過幾道防衛,到了那通往『影竹樓』的石子甬道上,慕容焉與猗猗修竹中突然發現有五個人影,直奔竹中樓台。當下在背後跟著五人,不刻到了『影竹樓』內,飛身登上樓檐,轉而橫貼樓側壁上,透過敞開的窗戶向內一看,但見樓內燈光一閃,暗室燈光熠熠,幾道人影忽焉俱在燈下了。慕容焉當然認得,其中為首三人正是慕容一、慕容二、慕容三兄弟三個,另外還有兩個深衣武士,其中一個手裡托著一個托盤,上面放了一壺酒和四樣精緻菜肴,另外一人掌燈,五人一進屋,室內頓時一亮,裏面四壁空空,只有一桌一椅與一張床而已,當然,地上還躺著一個人,一個披頭散髮,但卻看不清面目的人。
淡淡春山顰,盈盈秋水霞
慕容焉聞言一驚,不此人如何知道趙馥雪的事,但聽他口氣,又似乎並不知個中底里,當下遂道:「他就是段國的曉霞郡主,崔先生不會是想劫人吧?」
慕容焉的出現固然奇崛,但那梁行一卻心中莫名一震,不知這少年中了自己一記毒掌,為何竟然會安然無恙。但這還不是令他更心驚的,當他眼角望見那取下面罩的趙馥雪的廬山真容,心中突地一震,駭然一滯。但他這微微的一滯,卻令崔毖心中狂喜,覷准此機,猛然一個當頭罩撲,運足了十而成的掌力與劍氣一起施下,待梁行一發現時,為時已晚。但他依然左掌曲抓崔毖長劍,右掌猛地迎上。但見崔毖右手長劍順勢一繞一挑,「嘶!」地一聲裂帛響處,手腕雖然被擊中,但長劍卻依然勾裂了一大幅衣襟。划傷了梁行一的曲肘,長劍「嗖」地飛了出去。但與此同時,崔毖的左掌巧妙地繞過梁行一的右掌,砰地一聲大震,重重地印在了梁行一的胸前,但見他慘呼一聲,身如高空折雁,頓時飛跌出三丈之外,哇哇連吐鮮血,再也起不了身。
自從在令支城遇到了你,心中仰愛已久,一路追隨到了慕容,蒼天讓你原諒我,已是我此生最高興的事,跟你相處任久,已經知足了。在來令支之前,我還幻想你心裏能有我的一點影子,但經過這幾日的事,我才知道你的心裏只有趙馥雪姐姐,在霽霖幽谷時,我已經知道了,但我卻騙自己一直到現在。既然我不能得到你的心,讓我們在哪裡認識,就在哪裡相忘吧。妹臨行時,取了大哥的『靈犀匕』,以為慧劍斷情之用,大哥勿怪。臨行之際,不能不告,我不姓西門,不叫若水,卻是汝鄢冉冉。
此言一出,直可驚煞旁聽四人,慕容一三兄弟更是神意驚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他們相互望了一眼,面面相覷,瞠目結舌。
慕容焉深自震撼,想不到慕容元真的授業恩師,曾以『揭諦劍法』名震天下的師辯先生,今日竟淪落至此,想到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不錯,這人正是師辯先生,但如今的他卻已形同一個廢人,武功已經被廢,自此他再也不能拿劍了。慕容焉當然不知道慕容元真用梁行一殺師辯和雲深的事,但此人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師兄,在鳴月山曾有一面之善,當下正欲進去救人,但心中驟然湧起了不祥的感覺,如一陣風般掠過他的心鏡。這時,師辯先生忽然挺身坐起,不由得令慕容焉為之一緩,但見他撩動滿頭亂髮猛然一甩,忽然仰天大笑,慕容一三兄弟只是靜靜地望著他,慕容一為他斟了杯酒,沉默了一會,才輕輕道:「前輩,我家主人對你與雲深先生合錄的六引神功很重視,已經習到功深,今日大婚,更取到了夢寐以求的女人,主上知道前輩思念雲深先生,也一定會很高興,所以特地派我三兄弟前來,為前輩奉酒,以壯行色!」
良久,她將慕容焉迎在懷裡,妙目閉淚,吐氣如蘭地將櫻唇印向了他。這一下無疑火上澆油,立刻將恍惚中的慕容焉激起,他作夢似的欲推欲抱,趙馥雪卻已將他輕輕環住,將他的掙扎化解得無影無蹤,慕容焉全身如觸電般不由得一顫,登時摟住了她,不一刻便觸及她那玉徹雪聚的滑潤的肌膚,她那吁吁的嬌喘令他思維頓時益加昏沉,如同墜入了無邊的春夢,血脈賁張,如醉如痴地將她融化掉了……
南飛鴻雙目火赤,目眥欲裂,在段末杯要走時,突然說了一句:「她是慕容投鹿侯慕容焉的女人,你們要是敢碰她一根毫髮,你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師辯毫無一點面對死亡的恐懼,反而神情大放,萬塵息懷,慕容二見狀不好,急忙道:「正是正是,反正前輩就要走了,也請前輩給我們個方便,來生也好相遇。」
鳳儀台外熙熙攘攘,靴麗彩燈、江南雜耍、名藝彈唱,可以說無一不備。台的四周酒餞桌圍,窮山之珍,竭水之錯,有南方蠣房,北方熊掌,可謂酒聚海錯,拉開了無數的宴席。國君及夫人早早到了鳳儀台前,接受百官拜賀。燕國內的文武大臣俱來道賀,眾賓匯聚一堂,看了一回舞女翩躍,廣袖舒拂,一直待到未牌時分,府中號炮又響,突聞鼓樂喧天,笙歌聒耳。鳳儀台前花茵鋪地,用紅毯鋪就的長長甬道之上,眾人閃開,一對新人緩緩而入。
「不遠,我的心一直在你身邊。」趙馥雪安慰他道。
隨止何太息一聲,道:「我最近聽說自從你逼韻兒嫁給高釗之後,我莫大哥,公孫大姐和谷二哥先後死去,是不是也因為你怕他們將你這件醜事傳揚出去,所以就殺人滅口。」
「他們這時無媒野合,況且慕容焉乃是臣子,怎麼能對世子妃無禮!」
卓北廬聞言,也不禁連連點頭,當下兩兄弟相攜而去。
梁行一被他一言喚醒,急忙停了哭泣,想到自己時光不多,當下接著講了下去。
梁行一回去之後,想了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名利的誘惑,決心要將書中秘密竊出,當下他自己回憶了看那捲書的經過,只覺那捲經書秀整典雅,捲軸乃是竹軸,似乎中空。以他的聰明才智,立刻想到問題可能就在捲軸之中。當下他打定了主意,要妻子以後去時經常陪替心大師下棋拖住他,自己只裝作在一旁觀書,在要趁替心大師不注意時,將軸中秘笈取出。
崔毖仰天得意一笑,神情曖昧地道:「這件事就算你不問,我也要說給你聽。不錯,西門慧以前是你的女人,但你不知道珍惜,害得她傷心離開『梯虛劍派』,卻被我發現。我見她國色天香,當然不可能放過她,就將她接到了流霞渚,續為夫人,這麼多年來我享盡了她風情萬種的身子。怎麼,你心痛了是不是?」言迄,更失去了平日風流倜儻的風度,尖聲大笑。
當年,中原芒碭山有一大宗,宗主『太霞真隱』梁行一精通釋、道、儒三家經典,與白馬寺的替心大師乃是方外至交,梁行一經常攜妻西門慧到寺中拜訪,二人參禪論道,頗覺心曲款通,見地相近。也正因為如此,兩人每每深究佛理,開啟疑竇,精益求精。忽一日,兩人談到道家性命雙修,佛家定慧之法,梁行一隻覺道家偏重於命,佛家孤修于性,卻遭替心大師一場反駁,道:「人自生身而來,先得天命之性,繼而因性立命,其實只是一個『性』字。道家之法門乃是以命全性,而佛所說只性,也正是如此,定久生慧,慧開見性。其實兩家只是一家而已,沒有高下之別,不過萬法歸真而已,說的都是一個『心』字。」
藍衣人搖頭道:「怎麼,你以為這些話就能嚇得我不敢殺你了,老夫一生殺人無數,男女老幼不計,今日我倒要看看這鬼如何要我的命?」言此,他殘眉倒挑,目露凶光,陰狠狡黠地一陣得意狂笑,運功雙手,步步逼來。饒是趙馥雪心懷死志,亦不禁渾身顫抖,怎麼也起不了身,只在地上驚恐後退。
那老者連道不敢,道:「主上雄才偉略,孤身來此,比那上古霸主趙武靈王孤身入覲虎狼秦國不遑多讓,實非常人可比。老朽不過是隨國君的光芒到此,怎麼敢當得起『保護』二字,只是這師辯先生素來行蹤飄忽不定,俠蹤難覓,卻虧了匯川公子……」
師辯先生神情漸趨平靜,續道:「但我如今改變主意了,你們就算不問,我也會說,我不但要說,而且要說個清楚……」一言及此,他掃了慕容一三人高興的神色,突然轉身向窗,有意無意地望了慕容焉所在位置,緩緩地道:「但我怕說出真相之後,慕容元真心裏又會多了根刺,永遠活在痛苦之中,聽與不聽,你們悉隨尊便,若是無膽一聽,大可立刻出去,不要妨礙師某飲酒!」
宇文形勝目光一凝,道:「此人曾經到紫蒙川拜謁過大王,還在御前與微臣交過手。」
這時,卓北廬急忙掠了過來,急問慕容焉傷勢。慕容焉飛身而起,抹了嘴角血跡,道:「二哥我沒事,你和大哥在這裏照顧好貨貢禮單,尤其是段國的使臣,我去追尋郡主,千萬千萬!」一言及此,慕容焉掠動身形,一閃卻已到了曲溪對岸,再晃則身蹤已杳。卓北廬望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當下急忙轉身,向荊牧說了慕容焉的囑咐,拔劍殺敵。
慕容焉神情猛震,道:「什麼,你……你就是『梯虛劍派』的宗主,『太霞真隱』梁行一么?」
汗顏故人字
自大婚後,慕容元真日日與趙馥雪攜手,看得慕容廆心中暗喜。
崔毖道:「止何,是你啊,你……你怎麼會在此地?」
梁行一身形暴顫,心頭劇震,恨得哇哇痛叫,眼中竟然流出眼淚,掌風愈加凌厲無比,幾乎到了聲撕力歇的地步。
宇文形勝沉吟片刻,然後搖著頭說:「此人功力深湛,我當初與師辯先生在紫蒙川陛下面前比武,就是如此。那慕容元真雖然師承師辯先生,但我聽人說此子雅好琴書,燕遊廢弛,修為絕難深造此境,而且方才那人雖然沒有說話,但笑聲與嘆息之聲都很蒼老,臨走時我問他是什麼人,他若是有意假扮師辯先生,肯定會迫不及待地道出自己就是師辯先生,這樣才能讓我們相信,但他卻一言不發地走了,可見此人必然是師辯先生無疑。」
但見男的頭帶顫顫的步搖冠,身穿猩紅吉袍,腰橫白玉,身佩犀帶,端的是英偉俊朗;女的頭帶鳳冠,身著丹碧紗紋雙裙,猶如葉中蓮花一枝獨秀,螓首梳著涵煙髻,那長發若烏雲疊鬢軟垂及肩,彎彎翠眉如一鉤新月,一雙美眸宛若凝了一泓秋水,裙據輕搖,裊裊娜娜,所到之處,散發著淡淡的馨香,丰姿秀美,目睹之人無不驚為天人,端的是玉骨靈香,風華絕代,國色天香,兀自光彩照人。
慕容焉聽過這些,洶湧苦心化為一痛,嘆了一聲「我心之思,愁如三春;我志之竟,一別如雨!」,再一言不發地出了山洞,直到天亮時才回來,趙馥雪不知他去了哪裡,但見他臉色蒼白,芳心痛惜,妙目淚黯,慕容焉卻說該走了,不然大哥二哥會擔心的。趙馥雪既心痛又難受,兩行熱淚簌簌而出,恨不得找個沒人之處放聲痛哭一場,但終於凄涼微笑,緩緩地垂下螓首,幽凄地與他回去了……
慕容元真拍案而起,笑道:「若真是他,我們的大計就成了一半了。」
崔毖輕「哦」一聲,似是貓看老鼠一樣看著他,戲謔地道:「說說看。」
隨止何道:「因為你永遠不是我的對手,況且,卑鄙的人應該死於卑鄙!」
儀官道:「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父子之道,天性也。」
趙馥雪不知他說些什麼,只是覺得他的話有些熟悉,但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沉淚半晌,突然咬牙,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縱身消失在了幽林之中。
慕容元真笑拉她手,道:「恩兒,我們已有夫妻之實,況且你替我打聽了許多你父親的舉動,我若是連你都信不過,我還能相信誰啊?」
影竹樓內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四周猗猗修竹,籟籟有聲。
崔恩兒道:「那我還是回去陪我爹好了,說不定他是為了你們慕容而來的。」
梁行一這時已近虛脫,鮮血流得太多,令他渾身發冷,冷得如同墜入冰窟一般,只覺得頭暈目眩,眼睛漸漸看到了光彩的分離,倏忽漸漸轉暗,他抓住慕容焉的手不放,正要說出那人,正在這時,對面林中突然射來一道黑氣,慕容焉心中一驚,暗道不妙,急忙舒指嗤地一聲點出,頓時正好將那道黑氣迎住,但結果卻很奇異,那道黑氣雖然被迎面一擊,卻頓時一分為二,反而化成兩道,沿著慕容焉的指氣「撲!撲!」地正打在梁行一膻中及心脈,梁行一痛叫一聲,哇地吐出血氣,臨死緊緊抓住慕容焉不放,只說了「霞……映……」兩個字,溘然而逝。
崔毖駭然退了一步,道:「你……你究竟是誰,怎麼來裝成段國郡主?」
趙馥雪似未聞言,直到慕容焉又說了一遍,才驚惶地起身,蘊淚可憐地望著原來的那個惡人,躊躇半晌,見那人拿一雙眼渴望地望著自己,眼中竟然沒有半點怨恨,如此一來更令她驚惶不安,良心受責,卻見梁行一痛苦地伸手向她,口中聲音似有似無、有氣無力地哺喃著:「若水,若水,我……我是爹……」
崔毖見狀,也不禁神色一覷,手中長劍「鏘」地一聲出鞘,左掌右劍,劍掌交疊,頓時激得四周混厚的掌風與凌厲的劍氣隙面而至,與梁行一戰到一處。崔毖本就家傳淵博,不但身懷名震天下的『彌覆掌』,一套『廣狹六音劍』及上乘的輕身功夫可謂件件皆精,但這是他的優勢,但也是他的缺點。對於尋常高手,這中優勢是可想而知,但對於上乘的絕頂高手來說,未免有些精而不專,博而不純,這一點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在初一交手,並不拿『彌覆掌』與梁行一混厚邪門的掌力正面對抗,能夠知道自己的缺點,並設法避免,他確實高人一籌。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為何人只有在死時才知道發善心呢?
梁行一面上泛起了一股吃力的懊悔,眼中依稀有淚,道:「都怪我當年一時貪心,才弄得自己家破人亡,如今更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自知此生造孽太深,死後必入地獄,永無超生之期。但我臨死,卻要將昔日的事都說出來,否則,我死也有愧……」
慕容焉心中痛苦已極,面上卻湛然不動,舉止自若,躬身揖請郡主入駕,那趙馥雪頭帶玉笠面紗,惟露一雙妙目,滿含一派幽凄神色望著他看了許久,終於一言不發地登上鳳輿,荊牧命鳳輿起行,頓時十聲炮響,烈焰騰空,王宮內鐘鼓齊鳴,慕容焉與荊牧、卓北廬拜別段王末杯,一行人馬浩浩蕩蕩,連綿三里,直趨慕容。
慕容焉深恥此人為人,頓時運起了數套掌法,與崔毖接到一處,冷冷地道:「崔使君,恐怕要謀逆的不是我慕容,而是閣下吧。你千方百計地破壞我鮮卑三國之間的和盟,還怨我慕容收攬晉國士庶,只不過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而已,你一意收攬天下名士、武林高手,還不是要坐鎮冀州,欲圖中原!」
慕容焉道:「前輩,那你又為何變成今日這等境遇?」
絳帶束柳支,妙容無鉛華
慕容焉退了回來,並未追擊,他一是擔心趙馥雪的安危,二來這個惡賊已經身受重傷,沒有幾天的調息,絕難康復。一念及此,他向崔毖逃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欲走,卻倏地聽到一陣呻吟之聲,回頭一看,正是懨懨一息、垂垂將死的梁行一。他本來恨此人出手偷襲,但如今見他將要死去,不覺心中一黯,急忙過去將他扶起,梁行一乍被一動,痛得汗血交流,渾身掠過一陣抽搐,卻突然發現慕容焉竟在為自己運氣護命,當下精神稍稍一清,吃力地搖了搖頭,道:「侯爺,不要妄廢精力了,我一生積孽太深,自知難逃一死,你要想幫我,就讓我就此解脫吧,我……我不想再殺人了……」
悉獨官點了點頭,神色也不禁一滯,黯然失色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