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第三卷 國難

第十章 鞭子(十)

第三卷 國難

第十章 鞭子(十)

眼下,這些戰馬和長矛的主人們,或是躺在氈子上閉目養神,或是聚在一起聊天、鬥葉子牌,或是抬頭看著樹上的鳥兒做窩;遠處傳來幾聲輕聲地鬨笑,幾個人不知道在爭論著什麼。但是,從這片樹林的外面看的話,絲毫髮現不了這裏竟然有著幾萬條即將上陣拼殺的生命。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那是新建的木廠用山中的百年巨木加工出來的木杆,配以北平商會為哥薩克們特製的三棱矛頭,騎兵衝殺時,威力不亞於火銃。最為顯眼的就是那些正在春風中飄揚的貂尾和灰鼠尾,自從有一位北平來的訪員發現有弟兄用貂尾和灰鼠尾裝飾長矛后,就在北平的報紙上大肆渲染了一番,弄得人人皆知,哥薩克的標記之一就是用貂尾和灰鼠尾裝飾的長矛。從那以後,幾乎每個弟兄的長矛,包括我自己在內,都是如此裝飾。
現在這個松樹堡就是拴在狼窩前的一隻肥嫩的小羊羔,東面是金山部,西面走大概四五天就是蒙古本部了,在金山部各個族長們看來這裡是絕對安全的,再加上狼已經餓了很久了,就算有危險,他們也會冒險前來的。我們的黃翼在為幾個軍官講解著,這仗打完之後,金山各部勢必會向東南方向轉移,那麼,我們就南下,徹底地把金山部和蒙古本部分隔開來,把這群蒼狼和白鹿的子孫,趕到燕王的大網裡去,這就算咱們哥薩克給燕王的一份大禮。黃翼為大家講解著這一仗的意義,還有,我湊過去,這是咱們哥薩克正式成軍以來的第一場大仗,正是咱們揚名立威的大好機會,告訴弟兄們好好打,不要手軟。不過,投降的、棄械下馬的、受傷不能抵抗的,那就還是咱們的安達。我給大家下達了這樣的命令。
又一聲號角響過,那些騎兵,不對,現在是步兵了,一手執刀,一手擎盾,在弩機,(天哪,蒙古人居然還有回回炮?!)和七八門回回炮的掩護下,向下一道壕溝和鐵絲網撲去。
很快,衝鋒的隊伍就到了蒙古軍的陣前,他們迅速的以百人為單位分成了小隊,「嗵、嗵」,在炮火的指引下,第一波衝進蒙古軍陣的弟兄們用他們手中的火銃,為蒙古士兵們打通了一條通往西方樂土的捷徑。第二波的擲彈筒在馬上發射出火熱的彈丸,落在了蒙古軍的隊伍中,彈片四濺,使得本來就已經不成隊形的隊伍,更加混亂。第三波的弟兄乘亂衝進了蒙古軍的人群當中,紛紛向後投擲著手榴彈,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好了,用火媒點著之後扔出去,你就可以不管了,然後再投第二枚。
天空里有雷聲滾過,那是春雷的聲音。不對!不是雷聲,那是大隊騎兵賓士的聲音,他們來了。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手裡的事情,把目光投到我的身上,他們在等待著我的命令。莫英,通知下去,各營各團,吃飯喂馬,一個時辰以後檢查槍炮刀矛。我對著身邊的司號長莫英下達著命令。很快,號角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所有的人都動了起來,這片樹林中瀰漫著鍋盔、牛肉、酸奶渣、馬奶酒和乾草拌黃豆的味道。
這三波衝鋒的過去之後,就是大隊的騎兵,他們手中的火銃、擲彈筒、馬刀、長矛和手榴彈,就像一部北平的機器一樣結合的是那樣的精細,完美,幾乎使蒙古軍沒有任何喘息時間。蒙古騎兵本來是依靠著胯下的戰馬,橫掃四方,可是,今天,為了攻取這座城堡,幾乎所有的蒙古人都從馬上下來了,失去了戰馬的蒙古騎兵,在這春天的草原上,如何是擁有火器和精鋼打制的刀矛的騎兵的對手?
頭,不對,蒙古人怎麼下馬了?!大林有些緊張。不錯,幾聲號角響過,正在進攻的蒙古騎兵紛紛後退,把馬留到了輜重隊伍當中。緊接著,那些投石機和攻城錘,還有雲梯、衝車、弩機什麼的被推到了最前面,頭,他們不會用那些玩意投火球吧?那老牛可就變成烤牛了。巴特有些忍不住了,咱們是不是該衝出去了?不會的,你想想這些人是為什麼來的?是為了城裡那些貨物。我輕聲說給他們幾個聽。
徐會董他們帶著幾百車皮貨、藥材和別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心滿意足的走了之後,整個哥薩克就沸騰了,大家眼裡看著北平商人們帶來的各種各樣令人眼花繚亂的東西,耳朵聽著自己的級別、軍餉、保險,所有的人,都為自己的好光景,即將到來的好光景而歡呼。趁著大家高興的時候,我把燕王派來的營務處的幾位兄弟給大家作了引見。燕王的信里說的很明白,不要用人來管理部隊,要用制度來管理部隊,信中還說,現在朝廷的各處新軍中都在編製條令條例什麼的,以後就要把隊伍中從早到晚,駐軍打仗等等幾乎所有的事都包括進去了,我們作為他的一柄利劍,自然也不能落後。
我們在這裏已經等待了三天了。哥薩克的主力除了老牛的后軍之外,都在這裏了。
儘管有不少蒙古勇士奮勇抵抗,拚死作戰,但是戰場上的形勢依然是一邊倒,蒙古人兵敗如山倒,已成定局。我從望遠鏡里看得有些累了,對莫英說,告訴軍醫營,下去給彩號們收彩號吧!不管是咱們自己的人,還是蒙古人。另外,我想睡會,打完仗告訴我。
於是,我們就在最靠西的一個商站松樹堡,讓老牛帶著后軍和女直各部的義勇兩個團守在那裡,連著半個月我們大張旗鼓地往那裡運貨。在路上特意安排遺棄下一些茶葉、糧米和鹽巴。據押運的弟兄們說,路上不停的有小股蒙古人出沒窺探。為了以防萬一,我從衛青堡運了六門火炮到松樹堡,加強那裡的力量,老牛倒沒說什麼,我其實也知道,他心裏還是蠻高興的,就是不說罷了。那兩個團的女直義勇可是歡呼雀躍,他們是瓜爾佳他們從高麗回來之後,在女直諸部中挑選出來的精壯,派到我們這裏來幫我們打仗,一來是出一口惡氣,多年來他們被蒙古人欺負得夠嗆;二來,到高麗這一趟他們嘗到了甜頭,不論是族長還是普通的戰士,一個個都是腰包鼓鼓的,所以他們還想在這場戰爭中再分一杯羹。
一覺醒來,幾乎所有的左右中后的軍官們都回來了,一個個笑嘻嘻的看著我;笑什麼呢?你們。我問他們,沒事,頭,你睡著的時候,流口水把衣服都弄濕了。老牛告訴我。大林呢?我有些擔心,沒事,他去追擊逃跑的蒙古人了,黃會辦告訴他不要追得太緊,把他們一直向東南方向趕就行了。
招討使,按照燕王和北平諸位先生的意思,你不能親自上陣。黃翼板著臉說道,你現在不是各個綹子的總瓢把子了,你要留在這裏掌握全軍,最多是我替你去。完了,這一下就把我上陣殺敵的權利剝奪了。我垂頭喪氣的留在陣地上,眼巴巴看著他們率領著各自的部隊進入衝鋒陣地。
我好像明白點了,是的,試看天下之鹿,鹿死誰手。
營務處下設參謀、軍需、軍械、軍法、訓練、總務、軍醫、軍務八大處,其中軍需、軍械、軍法、訓練、軍醫這些處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幹什麼的,只不過,軍需和軍法兩個處的頭不是由我任命的,而是由燕王任命的;說是為了保證軍需和執法的獨立性,免得受到帶兵將領的個人意志干擾。趙大頭這個軍需處長還是燕王和北平商會共同任命的,誰讓我們的各種補給都是由北平商會負責呢!參謀處下面還分著騎兵、炮兵、水師、測繪等等,據說以後是要搞什麼諸軍兵種協同作戰,這我就不懂了,我們在這草原上作戰,和水師又有什麼關係?真是搞不懂,反正,聽燕王和武侯的沒錯。據巴特說這個營務處有點像蒙古軍中的扯必兒,都是為統帥出謀劃策的機構,不過,營務處要好得多了。
不過,自從黃翼他們來了之後,我就輕鬆多了,以前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要找我來,現在,歸哪家管就去找哪個。黃翼起草了一個作戰計劃,來和我商量;我跟他講,看,我不看不明白,你只管念,我能聽懂;於是他逐條逐句的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我。這個傢伙,腦袋真是好使!他說,自從決定要和金山諸部開戰以來,燕王就下令關閉與金山部的互市,不準商人出售鹽、茶、糧食、布匹、生鐵給他們,違者嚴懲不貸。據說當年忽必烈就用這招對付過他的弟弟阿里不哥,挺好使的。聽說為了這事皇上把一個駙馬都給殺了,就因為那個傢伙貪財不要命,用茶去和蒙古人換馬。弄得金山各部都是慘兮兮的。可是金山部畢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黃翼跟我說,而且他不和你正面接觸,在草原上和你兜圈子;這麼長時間了,仗倒是打了不少,可是沒什麼意義,如果不把背後的金山部這個釘子拔掉,我們想西進也走不踏實。那好,我們就打這一仗,揚名立威,順便送給王爺一份大禮。我對黃翼說。如果這仗打好了,那麼,金山部就只能向東南方向遷移,那就正撞到燕王的槍口上。黃翼這個計劃其實很簡單,說穿了,投其所好,用那些蒙古人急需的東西還有北平出的各種新鮮東西引誘蒙古人上鉤。這就叫安排香餌釣金鰲,他有點得意的說道。
我和黃翼在樹林里漫步,樹林里是各式各樣的語言,紛紛的誇耀著自己今天的戰果;弟兄們的情緒都很不錯,一個個興高采烈,就算是掛了彩的,也是面帶笑容的算計著能夠從徐記票號得多少撫恤金。那些蒙古的彩號在軍醫營接受著治療,棄械下馬的弟兄,圍坐在火堆旁等著開飯,有人告訴我說他們已經很久沒吃到這麼濃、這麼香的茶了。林外白天的戰場上,營務處的軍官們正在統計著戰果,收集戰利品。
看著荒野里、城堡里的燈火,我突然想問什麼是天下逐鹿?燕王把我們那次射到的鹿王進貢給皇上之後,皇上讓武侯爺幫他做成了什麼標本,就放在御書房的牆上,和如畫江山圖放在一起。還說,自朕以前,歷朝帝王只知中原逐鹿,不知天下之鹿更肥;自朕起,當率中華兒郎,與天下英雄周旋,共逐天下之鹿,試看天下之鹿,鹿死誰手。
戰馬在貪婪地用柔軟的嘴唇啃食著地上剛剛發芽的青草,它們整整一個冬天都是吃著乾草度過的,面對著春天剛出土的鮮草,儘管有著韁繩的束縛,它們還是想方設法的去搜尋那些能夠吃得到的美食。而那根讓它們深惡痛絕的韁繩,就系在一桿桿哥薩克特有的長矛上。
林外的邊馬弟兄傳來新情況,蒙古騎兵已經和老牛他們接上火了,這次金山部看來是對松樹堡志在必得,他們把投石機這樣笨重的大傢伙都搬來了。
可是,面對著松樹堡城牆外的三道壕溝、兩層鐵絲網、一條蓋溝,以及城牆腳下的那些地堡,城牆上的碉樓、炮台,投石機也是無能為力,只能是為騎兵砸開幾個鐵絲網上的缺口而已,那些騎兵,英勇的蒙古戰士們,從這些缺口衝到下一條壕溝和鐵絲網前,又被密集的彈雨奪去了生命。很快,第一道壕溝就被人和馬的死屍填滿了。
頭,他們已經攻了兩個時辰了,應該已經差不多了,咱們是不是該殺出去了?大林、巴特、紅把兔還有木頭這幾個傢伙開始圍上來和我磨嘰了。我把望遠鏡遞給他們,自己看看,蒙古人疲憊了嗎?他們是不是把全部人馬都投進去了?!望遠鏡里,十幾面大纛下,一群不知是族長還是將領之類的正在揮鞭談笑,他奶奶的,我心中罵道,部下正在一群群的死去,你們還在這裏聊大天;他們身後是十幾個千人隊,整整齊齊的排列在那裡。我對著那幾個現在老實了的傢伙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都趕緊回去,抓緊時間養精蓄銳。
蒙古人不愧是曾經縱橫天下的精銳之師,幾門回回炮被老牛的炮火幹掉之後,很快就又把投石機推到了射程之內,向那條蓋溝發射;只不過這時投擲的不再是石塊,而是裝滿土的麻布包,一個個麻包投到了蓋溝前,登時煙塵瀰漫,從蓋溝里射出的彈丸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威力大大減弱,此時已經有蒙古人衝到了蓋溝頂上去掀蓋溝的蓋子。在那些族長和將領身後的蒙古騎兵隊,紛紛躍馬而出,衝到殘破的鐵絲網前為他們的同族兄弟們押陣。那些將領們的身後就只剩下了輜重隊和大概一個千人隊的怯薛歹了(蒙古語護衛、近衛軍之意)。
老牛大概也發現不對,城上的炮火向那幾門回回炮延伸,減弱了的火力無法抵擋幾萬蒙古人悍不畏死的衝擊,很快,他們就衝到了那條蓋溝前面,從蓋溝里噴射出的彈丸,使這股人潮得到了暫時的停頓。
大林這個傢伙,又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輕輕地碰了碰正在看地圖的黃翼,我們哥薩克的營務處會辦;我說黃軍師,你說他們肯定會來?黃翼放下手中的地圖,點點頭,不錯,肯定會來。我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天,我閉上眼,想著這些日子發生的事。
好了,火候夠了,我從望遠鏡里看到了這一切,對著莫英說道,吹號,準備出擊。其實壓根就不用吹號,各營團的頭頭還有大林他們幾個統領都在我身邊等著的抓耳撓腮,就等著我說這句話了。大林,你的前軍和紅把兔的左軍從左面衝過去,把蒙古軍的左翼和其他部隊分隔開來,巴特,你的右軍從右面突入,主攻方向就是敵人的右翼部隊,記住,你們一定要把他們從兩翼向中間壓縮,好讓老虎的炮隊大幹一場。額亦都和朝魯,你們兩個,帶著那幾個補充營的人馬,干咱們的老本行,去抄蒙古人的輜重,特別是那些馬匹。我和木頭帶中軍的弟兄由正面攻擊。巴特,你注點意,看到我這裏的煙花信號,就把口子打開,讓一條路給他們逃跑;然後我們在後面追擊。別打絕戶網。我把黃翼的計劃背了一遍,其實這是用他的話把我的意思講了一遍,畢竟這是我和他共同擬定的計劃。
各路的隊伍就象箭一樣沖向蒙古軍的隊伍,隊伍的最前面是各自的旗幟,它們被旗手們舉得高高的,似乎要用旗杆上的矛尖刺破蒼天。我用望遠鏡看著中路木頭他們的中軍,他們打著我們哥薩克的旗幟,那面燕王題字的旗幟,「振長策,御宇內」,是燕王寫給我們哥薩克的。我知道這兩句話,當年軍師給我起「策宇」這個名字,就是從這句話里出來的。
我和雷大虎這裏的一聲炮響,莫英手下的十幾個司號員立即吹響了衝鋒號,頓時,衝鋒的吶喊聲,戰馬的嘶鳴,響徹了整個戰場,直衝雲霄。我們經過這一個冬天的練兵,部隊早就不是當年那些綹子了,而是一支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