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六卷 滿床笏

第三百八十一章 故人(三 下)

第六卷 滿床笏

第三百八十一章 故人(三 下)

眾婢女正不知所措,聞聽蓮嫂的呵斥,一個個如蒙大赦。蹲身向程名振夫妻施個禮,逃也般的去了。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程名振一跺腳站了起來,拉著杜鵑走向小杏花和兩個哭鬧的孩子,「不信你問她,這孩子跟我有沒有關係。杏花,你告訴表嫂,孩子到底是誰的?」
聽到的孩子的哭聲,三個大人同時從錯愕中清醒。小杏花母子連心,顧不得再去想如何跟表哥表嫂打招呼,蹲下身去,將兩個孩子抱在懷中,輕聲撫慰。程名振卻是注意到了妻子慘白的臉色,走上前,一把扶住對方的肩膀,「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她沒,孩子不會是我的!」
蓮嫂跟彩霞心疼杜鵑,不願意讓小杏花繼續招搖。相互看了看,雙雙走上前,「侯爺,夫人,容婢子大胆提醒一句。外邊天熱,還是先進內宅換衣服吧。老讓客人站在花園曬著也不是個事兒。老夫人那裡一直盼著侯爺和夫人的音訊呢!」
剎那間,杜鵑愣在了當場。雙臂上的負擔彷彿有千鈞之重。累得她不由自主蹲下身來,將兩個孩子放在地上。
「我知道!」杜鵑慘笑著點頭,眼睛里又是痛惜,又是失望,「不是你的錯。當年是我拿刀子逼他去陪你的。是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應該承擔結果!」
只是,眼前這個夢比黃河老龍許下的諾言更為荒誕。嫁給了仇人的表妹居然帶著孩子來看自己了,口口聲聲叫著自己表哥。那個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的仇人,附骨之蛆般跟自己糾纏了多年,如今居然跟自己同朝為官。那小杏花這次來,到底是要彌合雙方的過節呢,還是帶著兒子向自己示威。告訴自己周文也是朝廷的人了,從此所有仇恨一筆勾銷?
「看妹妹這話說的。既然來了,當然沒有往外攆的道理!否則,知道的明白是我們家寒酸,不招客人待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表哥封了侯,就忘了故人了呢?」畢竟已經做了一年多侯爵夫人,杜鵑嘴巴也被鍛鍊出來了。語藏機鋒,字字如刀。
「他剛剛被朝廷授予了官職,正準備到長安面聖。我們娘三個嫌路途太遠,就半道停了下來。一是來拜望拜望姑母,二來也順便歇歇腳!」朱杏花站起身子,另外一隻手搭在杜鵑的手背上,笑著交代。
咆哮般的喝問讓兩個頑童的哭聲噶然而止。從小到大沒受過任何責罵的雙胞兄弟嚇壞了,不敢再撒嬌,哆嗦著往自家娘親背後躲。突如其來的危機面前,朱杏花立刻變成了護雛的母雞,先是將兩個孩子隱在自己單弱的身體后,接著站起頭來,強笑著說道:「表哥你說什麼啊?我帶孩子看看他們的姑姥姥,有什麼不對么?如果給表哥表嫂添了麻煩,我們娘三個這就搬走就是。別那麼大聲,他們倆才三周歲!」
「拜見舅舅,妗子。」兩個孩子剛剛見識了程名振的兇惡,不敢造次,跪到在地,奶聲奶氣地喊道。
越是著急,他越不知道從何處說起才能把誤會解釋清楚。表妹當年的確試圖以身體來替周文贖罪,自己也的確懷著滿腔憤懣準備施以報復。但關鍵時刻,少年的青澀和心中的負罪感,卻令自己未能進行最後一步。對於男人來說,那實在算不得什麼光彩的事情。所以這些年來,他自己從來沒主動跟杜鵑說明過。如今表妹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在眼前了,再想方設法解釋,還不是越描越黑么?
看到小杏花陌生的身影,程名振也愣在了當場。自從冒著得罪張金稱等人的危險將小杏花和周文丟出館陶城外后,他就從沒想過再見到她們。年少時的情意是發自肺腑也罷,是一時迷茫也好,都當是一場夢,做過就做過了。既然不再有情,就不必去恨。沒什麼值得去留戀,自然也不願意去回憶。
無論再怎麼算,程名振跟其表妹朱杏花分開的日子也超過三年了。聞聽此言,被嫉妒奪去理智杜鵑終於緩過神來,輕輕笑了笑,上前拉住小杏花的手,「表妹這是說什麼話呢?既然你是來看婆婆的,我們夫妻兩個哪有將你趕出家門的道理?妹夫呢?沒跟你一起來認親么?」
「原來妹夫高陞了。真是可喜可賀!」一瞬間,杜鵑身上凌厲之氣盡消,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知書達理的誥命夫人。「這麼多年也沒個音訊,還真沒想到有人依舊惦記著我們。來幾天了,怎麼不提前派人打個通知一聲,我跟你表哥也能好好準備準備!」
作為追隨了程名振夫妻二人多年的老人,蓮嫂第一個感覺出氣氛的僵硬。輕輕咳嗽了一聲,衝著丫鬟僕婦們呵斥,「都愣著幹什麼?院子收拾好了么?還是等著再雇幾個人伺候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少給自己找借口!」
一邊哭鬧著,一邊從杜鵑無力的手臂中掙脫,跌跌撞撞向朱杏花跑去。
這樣想著,程名振的思路漸漸又清晰了起來。他不相信表妹是為了親情而來的。更不相信陰險狡詐的周文會試圖利用早已不存在的親情向自己示好。這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貓膩,只是自己一時沒想到而已。但自己務必要小心提防,以免再中了別人的圈套。吃一次虧可以怪別人陰險,在同一個人身上吃兩次虧,就只能怪自己太笨了。
「好孩子,看上去真懂事!」杜鵑搶在程名振身前,一手一個拉了起來。「走,進舅舅家去,讓妗子仔細看看你們和你們的娘!」
眼巴巴的看著妻子跟小杏花兩個就像多年未見的親姐妹般手拉著手,有說有笑地站在一起。程名振心裏突然湧上一股非常荒誕的感覺。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做一個無聊且漫長的夢。就像當年黃河老龍總是用富貴和美女戲弄他,但在關鍵時刻,又總把他從夢中喚醒。
廢話,如果想報仇的話,自己當年早把周文一刀剁了。又何必等到現在。弄兩個孩子來算什麼?送到自己眼前的人質么?還是試探自己的理智底限?要知道,附近方圓二百里內如今可是洺州營的地盤。在這裏,自己勾勾手指,足以讓周家斷子絕孫。並且事後保證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牽連到自己頭上。
「還沒讓孩子給他舅舅磕頭呢!」小杏花也猛然想起了什麼來,抹抹眼角,笑著介面。從背後硬拉出兩個被大人陌生的舉動嚇住了的頑童,按著他們的脖頸命令,「趕緊見過你們的舅舅、妗子,娘在世上,只剩下這麼幾個親人了!」
說罷,輕輕拉住孩子的手,一路笑著向內院走去。
誰料到,時隔多年,小杏花會在這種情況下與自己相見。真是她么?程名振瞪圓了雙眼,一時難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眼前的表妹朱杏花,只是在身材上依稀可見當年的一點點影子。那些單純、茫然、糊塗與柔媚都被歲月磨礪得無影無蹤,滄桑滿鬢,疲憊滿眼。
「嫂子指責得對。是妹妹我失禮了。這麼多年沒有聯繫,不知道表哥的府邸落在了上黨。都走到了長平,我們夫妻才聽地方官說了一嘴。然後耐不住對姑姑的思念,我就不請自來了。如有打擾,還請嫂子擔待一二才是!」論起嘴皮上的功夫來,小杏花向來不輸於人。恐慌之心剛被壓下,立刻恢復了當年的伶牙俐齒。
是程名振的孩子!怪不得眉眼跟丈夫長得這般像。可這又不能怪別人!是自己親手將眼前這個蛇蝎心腸的女人送到了丈夫的床上,以為這樣就會讓丈夫順了心,並且永遠忘了她。卻未曾想到,自己成親多年一無所出,那賤女人只用一晚上就懷了兩個孩子!
從沒見到蓮嫂如此兇惡的一面,兩個孩子嚇得嘴一扁,大聲哭了起來,「娘,我要找我娘。你是個壞人,讓我娘打你!」
「哦,看我這記性。光顧著跟表妹打招呼,孝道都差點忘了!」杜鵑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笑著回應。「走吧,一起去我婆婆那邊吧。我在寺里給她求了個長生符,剛好親手呈給婆婆!」
第三個愣在當場的,就是程名振的表妹朱杏花。望著依舊如大樹一般站在不遠處的表哥,臨來之前所準備的一切言辭,無論是假意的還是真誠的,此刻突然都變得蒼白了起來。她想像小時候那樣,衝到面前叫他一聲表哥,但一旁那雙凌厲的目光下,她卻怕自己的靈魂無所遁形。那雙目光如刀,當年就令她不知所措。如今,目光的主人成了自己的表嫂,但眼睛中的仇視依舊。
沒等他將表妹的來意揣摩清楚,杜鵑和小杏花之間已經「殺」了個棋逢對手。佔據著地利與天時,杜鵑勉強勝了對方一招半式。但在個人心機方面,她顯然不是小杏花的對手,雖然佔據了上風,卻無法將小杏花逼得破綻大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