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功賊》第六卷 滿床笏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功賊(五 下)

第六卷 滿床笏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功賊(五 下)

又是春天了,巨鹿澤中的桃花又該開了吧。
「是么?」程名振自豪地咧開嘴巴,露出猩紅色的牙齒。到底怎麼陷入重圍的?他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回想起來,好像是一個姓王的傢伙侮辱了鵑子,然後自己開始追殺他。殺來殺去,就殺到了這個位置。
而鵑子,則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女人,放下刀,拿起剪子和針線。雖然她做出來的衣服,幾乎從來沒合身過。雖然她做出來的鞋子,基本上都是一隻腳大,另外一隻腳小。但在那段冰冷黑暗的歲月,她的眼睛里,留著自己在世間唯一的溫暖。每當自己揮刀軍陣中吶喊衝殺之時,想起家中盼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渾身上下就有使不完了力氣。
猛然看見一個無頭的屍體在自己前方不遠處倒了下去,程名振微微一愣,通紅的雙眼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他又像被奪走了食物的老虎般怒吼起來,雙腿一夾馬腹,掄著刀奔高雅賢衝去。
他們是錦字營的人。七當家將教頭的性命交託給他們。七當家在看著,他們不敢辜負。
畢竟不是鐵打的軀體,此刻,程名振身上迅速染滿了血跡。分不清哪些他自己的血,哪些來自周圍的敵人。一絲絲痛楚的感覺滲透過他的肌膚,慢慢喚醒了他瘋狂的靈魂。回頭看了看兩名忠心耿耿的侍衛,他慘然笑了笑,「還有力氣么?咱們好像被人堵住了!」
踏著敵人的血泊,四名侍衛緊緊跟上。刀分左右,砍向沿途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高雅賢的親信紛紛落馬,厲聲慘叫。程名振對身邊的喧囂充耳不聞,策馬撞翻一名對手,緊跟著用長刀砍開一頂頭盔,不管頭盔下那個人的死活,他揮刀又切斷了另外一人的胳膊。戰馬過處,留下一條濕淋淋的血路。
四十餘步之外,高雅賢也堪堪撥轉了馬頭。看到程名振切瓜砍菜般殺自己的親衛,怒不可遏。雙腿猛磕馬鐙,高速向程名振對沖。
「殺!」程名振吐出一口血沫,刀尖再度指向正在結陣的敵軍。「殺光他們!」兩名侍衛大聲回應,策動戰馬,護住程名振的後背,不離不棄。
程名振急劈兩刀,劈翻擋在自己面前的敵人。將敵軍劈開一條縫隙,硬生生從當中擠了進去。四名侍衛兩人一組,緊跟在程名振的身後,左劈右擋,將敵軍的缺口迅速擴大。「我要殺了你!」程名振瘋狂地大吼,刀刃從一名敵軍的脖頸上掃過,留下一個無頭的屍體。血光從死者脖頸噴出來,瞬間濺起了三尺多高。他的身體恰恰從旁邊掠過,從背後的披風開始,一直到戰馬的尾部,被染成了一片通紅。
此番出動,高雅賢是為了接應自家的運糧隊。因而身邊帶足了人手。雖然半路上聞聽警訊之後,緊趕慢趕,將隊伍跑得唏哩嘩啦。但眼下迤邐追在身邊的,卻還有三四百號。見到五名敵軍居然敢對自己這邊幾百人三番五次發起進攻,登時有了被羞辱的感覺。不待高雅賢法令,眾將士催動坐騎,一擁而上,將程名振幾個團團圍住,橫刀齊揮,恨不得立刻將他們剁成肉醬。
馬蹄聲由急轉緩,又逐漸轉稀。數十步外,程名振帶著自己的四名親兵第三次撥轉坐騎。他輕輕轉了轉頭,彷彿在觀察自己身在何處?然後刀尖猛地衝著高雅賢所在放向一指,「走,跟我殺了他!」
「是咱們把敵陣殺了個對穿!」剩下的兩名侍衛當中,個子稍高些的那個抹了把臉,大笑著回應。「教頭,剛才咱們五個人,殺穿了幾百人的大陣!」
兩個人的身影再度錯開,高雅賢的額頭上立刻見了汗珠。在他記憶中,當年于竇建德麾下,程名振本來是個謙謙君子。為人低調,說話和氣,如果不刻意將其那些驕人的戰績與名字聯繫在一起的話,大多時候,其給人的感覺更像一名書生,而不是武將。所以跟程名振交手,高雅賢心中有十足的獲勝把握。但萬萬沒想到的是,當謙謙君子發起瘋來,居然比江湖莽夫還不要命。
二人的坐騎都已經再次衝起了速度,只要被兵器劈中,無論誰快誰慢,少不得身上會開道血淋淋的大口子。之後程明振也許會因為大腿被切,流血而死。胸口上被抽了一刀的高雅賢恐怕也活不了幾天。這種以命換命的賠本買賣可是沒人願意做,不得己,高雅賢將已經抹出去的刀鋒迅速回撩,「噹啷」又是一聲脆響,趕在自己胸口被劈中之前將程名振的兵器磕了出去。
無論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只要有那道關切的目光在,自己就能劈開一條道路。鵑子,你還在看著么?你看著,看我萬馬軍中往來馳騁。看我萬馬軍中輕狂為你。
二馬錯鐙,兩人彼此迅速拉開距離。程名振身後追的是劉大壯的侍衛,見到自家主將被正了軍法,嚇得慘叫失聲,一鬨而散。高雅賢身後跟的卻是他自己的嫡系,看到有機可乘,紛紛催動坐騎圍攏了過來。
「好一條漢子!」看到程名振又策馬殺了過來,高雅賢忍不住低聲讚歎。軍糧得失,到現在基本已經不用想了。既然押糧官劉大壯被程名振像攆兔子一樣攆到了十余里之外,那批軍糧肯定顆粒無存。慶幸的是,程名振不小心也落在了自己的網中。殺死他,就等於替劉家軍拔掉了插在背上的一根毒刺。
可憐的侍衛武藝不如高雅賢遠甚,被劈落馬下,然後被其他敵軍亂刃分屍。程名振那邊也砍倒了高雅賢的兩名侍衛,繼續向前突進了半丈有餘。又一名侍衛慘呼著掉下坐騎,然後奮力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擋住程名振等人的戰馬後。敵軍如洪流般迅速淹沒了他,程名振帶著其餘兩名侍衛,從戰團的另外一端透陣而出,然後緩緩帶住坐騎,撥轉馬頭。
程名振如一葉小舟,在人海中躍起、伏下,伏下、躍起。他知道,杜鵑一直在看著,從館陶縣外初次相遇那一刻,直到現在。雙眼脈脈,嘴角含笑。
四名親兵微微一愣,互相看了看,迅速夾緊馬腹。五個人,排成一個小小的攻擊三角,第三次朝著百倍于自己的敵軍沖了過去。
「噹啷!」二人的兵器在半空中相碰,擦出一串凄厲的火花。高雅賢將身體扭了扭,順勢撤回橫刀,迅速抹向程名振的大腿。
這是他多年在實戰中總結出來的精妙招數,根本不給敵人招架的時間。只要一刀抹中,即便不卸下對方半條大腿,也會使其因為傷勢過重而退出戰鬥。誰料程名振對切向自家大腿跟兒的利刃看都不看,嘿嘿冷笑著,反手將兵器抽向高雅賢的胸口。
每到春來,笑容還依舊。
「我要殺了你!」伴著瘋狂的吼聲,一人一馬迅速撲到。高雅賢本來以為自己陣前斬將的行為能挫一挫對方的銳氣,卻沒想到程名振根本沒有被鎮住,反而變得愈發瘋狂。心裏暗叫一聲苦,舉起刀來,倉促應戰。
「聽教頭的!」另外一名個頭稍矮的侍衛身上已經多處負傷,肉像嘴唇一樣從鎧甲下面翻了出來,「咱們錦字營兄弟,怕過誰來!」
五個人,居然在數百敵軍之間,殺進去四丈有餘。周圍的劉家軍騎兵被殺得寒毛直豎,一時間,竟然鼓不起繼續上前圍毆的勇氣。高雅賢羞得滿臉通紅,親自揮舞著橫刀迎了上來。這次,他終於抽空還了一刀,然後在二人分開之際,將憤怒發泄在了程名振背後的侍衛身上。
這可不是一個主將該做的事情。不過,後悔好像也有點兒來不及了。皺皺眉頭,他又昂首大笑,「呵呵,有點意思。對面好像有好多人啊。那邊和還有不少人圍了過來。怎麼著,先喘口氣,然後咱們再殺出去?」
幾百名劉家軍騎兵潮水般圍攏上前,有一點點痛惜,下手卻毫不容情。
四十步的距離,對戰馬來說只是兩個呼吸的事情。眨眼間,二人已經又殺在了一處。程名振一刀力劈,逼得高雅賢自保。隨後又是一刀斜砍,拼著跟對方玉石俱焚。戰馬錯身之際,再來了一記腦後摘金,硬生生搶攻了三招,連半分還手的機會也沒給對方留。
程名振胯下的坐騎乃一等一的寶馬良駒,戰場感覺十分敏銳。看見對面人多,立刻主動放慢了速度。待高雅賢手起刀落砍掉了自家麾下將領的腦袋,也恰恰停穩了腳步。
「我要殺了你!」程名振如同瘋虎,毫無畏懼地沖入人群,長刀揮舞,潑出一片血光。四名親信緊緊跟上,拋下尚在發懵的高雅賢,護住程名振的後背。幾名距離他們最近的劉家軍侍衛紛紛從坐騎上掉下,周圍空間瞬時增大,完全憑著多年養成的本能,程名振撥轉戰馬,再度狂吼著沖高雅賢沖了過去。
錦字營,好遙遠的一個名字。程名振清楚地記得,自己剛進巨鹿澤那會,鵑子的營寨打的就是這個旗號。此後,鵑子把錦字營交給了自己,任由自己將其合併,篩選,成了後來的銳士營,洺州營。從來沒懷疑過,自己信口胡謅出來的那些陣法,兵法是否有效?從來沒懷疑過,自己隨手比劃出來的未來是否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