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六卷 補天裂

第四章 光陰(二 上)

第六卷 補天裂

第四章 光陰(二 上)

無法勸阻王洵前往黃帝陵赴約,故而他們抱著必死之心悄悄尾隨而來。原本準備在安西軍落敗之時突然殺出,吸引崔乾佑的注意力,藉此給救命恩人們博取一絲撤退機會。誰料到,還沒等大夥開始渡河,便看到見了坊州城上那衝天火光。
立馬華池水對岸,王思禮、呂崇賁等大唐將士如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
「不這樣打還能怎樣打?」明威將軍馬躍顯然誤解了呂崇賁的意思,轉過頭來,怒氣沖沖地打斷。「莫不成要把五百弟兄擺到崔乾佑的面前,結一個狗屁大陣,等著被他的人宰割么?那是你們家房大人才會幹的事情,別以為王將軍也跟他一樣傻!」
想明白了這一點,王思禮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搖搖頭,低聲道:「此招,王節度使得,我等恐怕誰也使不得。無論事先想得到,還是想不到。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某些事情,強求不來。」
最後半句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引起了周圍一片共鳴。王洵以前在西域的戰績再顯赫,再輝煌,畢竟距離中原甚遠,給人的感覺不夠震撼,不夠真實。所以他的名聲遠不及崔乾佑、孫孝柘這兩位曾經多次擊敗過封常清和高仙芝的百戰宿將。比起后兩人來說,他才是貨真價實的無名小卒。一切都是零,所以打仗之時沒有任何負擔,也不用患得患失。
神來之筆,絕對的神來之筆!不愧是封常清的關門弟子!將老瘸子的本領學了個十足十!不,應該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縱使封常清全盛之時,也絕對想不出如此妙招!當然,那個年代的大唐將領們也從沒被逼到以千把人挑戰二十倍於己的敵軍的地步。
「你馬將軍有本事,行了不?!!」另外一名黃臉將領忍無可忍,撇著嘴反擊。「也不是誰,當日才得了個四品將軍的頭銜,就感激得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淌。就差沒把舌頭貼到別人靴子尖上舔了!」
此時此刻,所有語言都無法表達王思禮心中的佩服之意。南風夾著焦糊的糧食味道掠過河面,熏得人直想流眼淚。他卻將雙目瞪得滾圓,遲遲不願從火光方向挪開。
自打當日在死人堆中被翻出來之後,他就變得像個刺蝟一般,見到誰都想扎一下,除了救命恩人之外。此刻聽聞呂崇賁話裡頭似乎有不服之意,立刻又將渾身的倒刺豎了起來。
呂崇賁知道馬躍是因為當日民壯們被房琯用做消耗品的事情而遷怒,所以也不跟他計較,搖搖頭,低聲解釋:「我當然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王節度用兵的手法,用兵的手法很,很獨特。對,獨特。」仔細斟酌了一下用詞,他才繼續補充,「非常,非常別出心裁。不為時勢所拘束。比如今天,換了我跟他易地而處,我肯定不敢這麼干。第一,我怕自己不在戰場上露面兒,會給恩師丟臉。第二,我沒把握崔乾佑一定會中我的調虎離山之計,也沒把握這麼快就把坊州城給拿下來。」
無論聽懂沒聽懂他的話,眾將跟著紛紛撥轉坐騎。明威將軍馬躍跟在隊伍後走了幾十步,回頭看了看河對岸,弟兄們屍骨埋葬的地方,又耷拉著腦袋走了幾十步,猛然拉緊了韁繩。
答案很複雜,複雜到王思禮強迫自己不去細想。他旁邊的呂崇賁此刻心裡頭也是翻江倒海,揉了揉被煙熏得通紅的眼睛,瓮聲瓮氣地說道:「原來仗還可以這麼打!這也忒,忒他奶奶的……」
「整隊,整隊,準備迎戰!」王思禮大駭,趕緊招呼弟兄們整軍,以防崔乾佑惱羞成怒,把糧草被燒的怨氣發泄在自己頭上。就在此刻,沿河而來的騎兵大聲自報身份,「前面的可是王思禮大將軍,不要放箭。我們是李將軍,李光進將軍的人。剛從河對岸繞過來。我家將軍就在後頭,馬上就到!」
「走了,他不去靈武?」眾將一時沒明白過味道來,瞪圓了眼睛面面相覷。先是從虎口中救下數千大軍,保存了大唐帝國為數不多的一點兒元氣。后又一把火燒掉了崔乾佑的軍糧軍需,為靈武等地爭取到了幾個月的緩衝時間。這兩條功勞,隨便拿出一條來,都夠讓皇帝陛下和文武百官出迎十里的。那廝居然看不看,輕飄飄地就丟下了。
可憐的坐騎猝不及防,被勒得揚蹄咆哮。王思禮等人聽到聲音,一齊扭過頭來詢問,「怎麼了?你又怎麼了?」
如果當日房琯帶領著大夥,也採用避實就虛的策略,而不是擺出什麼狗屁五方懸車星斗大陣的話,靈武唐軍會輸得那樣慘么?從崔乾佑與王洵兩度交手的表現上看,此人帶兵的本領其實算不上太高明?即便是王某,如果打起全部精神仔細應對的話,也不至於被殺到全軍盡沒的地步。可當日王某為什麼就沒勇氣制止房琯的愚蠢行為呢,是被潼關慘敗徹底打丟了自信,還是因為其他什麼東西?
「王節度呢?你怎麼自己回來了,王節度從坊州城撤走沒有?」王思禮心頭髮緊,迎上去,揪住李光進的馬韁繩追問。
「是李光進那廝的部曲!」大夥已經跳到嗓子眼兒的心臟,瞬間又落回的肚子內,濺起一片酸水,「那廝運道好,居然搭上王節度的馬車,輕輕鬆鬆撈了一堆戰功。不像咱們,跟著房書呆,差點兒把命都搭進去!」
「他不會去靈武!」半晌,王思禮終於從震驚中緩過了心神,嘆了口氣,苦笑著道。抬頭看了看灰濛濛的蒼天,他又長長地吐了口氣,彷彿要把心中的憤懣全部吐到半空當中,「從一開始,人家就沒去靈武邀功領賞。咱們走吧,我等,不過是一群燕雀爾!」
「我也不想去靈武了!」明威將軍馬躍笑了笑,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輕鬆。「諸位自己保重,馬某走了,咱們後會有期!」
他的級別比李光進高出許多,不由得後者不認真回應。「稟大將軍,按王節度的戰前安排,放了這把火之後,他會立刻帶隊向南走,以防崔乾佑狗急跳牆。末將估計他會從鳳凰谷一帶小路繞回汾州去。末將怕諸位等得著急,所以才特地趕回來彙報軍情!沒想到在這裏就遇上了你們!」
「那可不一定。我記得房琯派他去監視孫孝哲動向時,給了他一萬兵馬。而現在,他卻只帶回了一千掛零!」馬躍是跟誰都說不到一起,專門戳大夥的痛腳。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大夥其實都想到了,卻誰都不便宣之於口。那就是,王洵和他的安西軍,至今還遊離在朝廷掌控之外。仗打得好,打得差,只需要對他麾下的弟兄們負責,而不必考慮朝廷上那些人的想法。換句話說,即便王洵今天不來赴約,需要承擔的,也不過是個「言而無信」的污名,不用考慮崔乾佑會不會暴怒之下,直撲靈武。更不用考慮太上皇李隆基和皇帝李亨這對父子的感受。相反,以目前這種態勢,王洵表現得越囂張跋扈,太上皇和皇帝陛下越不敢拿他怎麼樣,否則,一旦把他逼到叛軍那邊去,與安祿山裡應外合,大唐國殘存的半壁江山就要立刻土崩瓦解。
「當時馬某的確很蠢,卻不會繼續蠢下去!不像某些傢伙,被人賣了,還要繼續……」馬躍豎起眉頭,大聲反擊。眼看著二人就要吵起來,西北側貼著河灘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的、的、的的,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五百人,他只帶了五百鐵騎。連同李光進所帶的疑兵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一千五百之數。居然硬生生地在崔乾佑的嘴巴邊上,將坊州城給奪了下來。此戰雖然沒殺傷叛軍一兵一卒,卻焚掉了崔乾佑的所有糧草輜重。失去了後勤補給,神仙也不敢再輕言戰事。而等到崔乾佑把下一批糧草輜重徵集齊備,靈武那邊,也早就重新調整好防禦部署了。
「那也未必,只要拿得起放得下!」馬躍撇著嘴冷笑,對王思禮的想法沒有半點兒贊同。
手中情報有限,眾人無法反駁他的話,也懶得反駁,一起策馬上前,迎接王洵和李光進二人的凱旋之師。翹著脖頸眼巴巴地等了好一陣兒,卻只看到了李光進那得意洋洋的面孔,根本不見王洵的蹤影。
「所以你就寧可把手下弟兄扔給崔乾佑去殺,只求保全你死去恩師的一個虛名!我要是你的恩師,肯定在九泉之下也得氣吐了血!」馬躍又皺著眉頭諷刺了一句,不過語氣比先前緩和了許多。「敵眾我寡,當然要使用一切可能的辦法。況且比起王節度來,姓崔的才應該更在乎他自己的名聲。否則,他也不會獃獃地在坊州城裡等到今天!」
說罷,他用雙腿狠狠夾了一下馬肚子,衝著西南方,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