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煙雲》第六卷 補天裂

第四章 光陰(二 下)

第六卷 補天裂

第四章 光陰(二 下)

「當然不是了。咱可是鐵鎚王麾下的老兵,當年跟著他一道滅了俱戰提的。」被問到話的小校把胸脯一挺,滿臉自豪地回應。
思前想後,馬躍決定暫且不直接去節度使行轅毛遂自薦,先靜下來心來,打探一下王洵的為人和真實能力再說。畢竟自己以前跟王洵沒打過任何交道,除了黃帝陵戰場上被救下那一次之外,所有對此人的了解,都是建立在道聽途說的基礎之上,實在做不得真。
小校皺著眉頭,上上下下打量跟自己說話的人及其周圍的親眷,彷彿要從中找出什麼破綻。半晌之後,臉上突然又綻放出一縷溫暖的笑容,「原來是這樣啊,那你直說不就行了么?先前何必繞那麼大彎子?汾州這一帶,包括附近的寧州、涇州和原州,想落腳都不是很難。關鍵看你原來是幹什麼的。如果是讀書人,或者會個三拳兩腳的,不妨到節度使衙門掛個號。國家正需用人之際,我們大人不會虧待了你!」
亂世當中,樂土難尋。所以一支既有本事打勝仗,又不欺負老百姓的隊伍,就顯得分外可親可敬了。當發覺安西軍的行為與其他隊伍不一樣之後,很多人心裏便打起了託庇于其下的主意。看東西的目光更仔細,與士兵們的交談也越發熱絡起來。
當值士卒不敢怠慢,立刻小跑著入內通報。沒多時,便有一個文職打扮的小吏走了出來,先笑呵呵地跟馬躍客套了幾句,然後便遞過來一個帶標記的銅牌,和顏悅色地解釋道:「我家大人剛剛從外邊趕回來,手頭需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估計不能立刻召見馬將軍。您先拿著這塊腰牌,到路右首的館驛里投宿。那邊會有專人接待您!一切吃住花費,都算在節度使衙門頭上!」
「別,別,您老千萬別誤會,千萬別誤會!」問話者被嚇了一跳,趕緊擺著手解釋,「在下,在下只是,只是想問問,如果想在汾州落腳,會不會很難?在下,在下是從渭南那邊逃過來的,一家老小都從來沒出過這麼遠的門,實在不想往更陌生的地方走了!」
「鐵鎚王那人,品行應該很不錯!至少他在弟兄們中間的口碑,要比房琯好一百倍!早知如此,馬某當日真的不該回頭!」想到自己今後會在這樣一支隊伍中建功立業,馬躍的心思便又熱了起來。進了城后,找客棧把自己仔細收拾了一番,換上了一身臨時買來的乾淨衣服,帶著靈武朝廷頒發的明威將軍印信和腰牌,大步走向節度使行轅。
馬躍是朝廷在冊的四品武職,當然不會跟普通人一道排隊等待行轅里負責招募人手的官員問話。邁開大步擠了擠,便來到行轅側門,找了個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士卒,將自己的印信遞了過去。
「那,那,敢問大人,節度使大人幾時能騰出功夫來?」正在幻想著如何被王洵賞識的馬躍心中一涼,強裝出一副笑臉來追問。
得到確定答案的旅人一家,千恩萬謝地走遠了。其餘聽到對話的人,凄苦的眼神中,也慢慢燃起了幾分希望。亂世里,活命是第一位的。能像先前那傢伙一樣,挑三揀四的人其實沒幾個。大多數情況下,人們都會選擇最能發揮自己所長的職業去做,哪怕這個職業日後的發展前景,其實不怎麼光明。
他從前當過很長時間捕快,對如何隱藏行跡非常在行。隨便在路邊找材料對付了一番,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個無業的刀客,跟在幾戶西行逃難的人家之後,晃晃悠悠朝汾州郡城趕來。
「不太長,三、四個月吧!你問這些幹什麼?」小校的眉頭皺了皺,警覺地按住腰間刀柄。
聞聽此言,問話者心裏愈發感到失望。眼下時局變幻莫測,從軍和從政,都不是什麼安全選擇。至於吃手藝這碗飯,家中還真沒人具備那個條件。況且百工在大戶人家眼裡向來被視為賤業,不到山窮水盡地步,絕對不能染指。
安西軍小校目光頗為敏銳,一看對方的表情,就將其心思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了笑,大聲寬慰道,「怕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有手有腳,還能被活活餓死不成?實在沒出路了,你還可以買地種莊稼呀。涇河兩岸的田地都肥得流油,很多原本屬於長安城內大戶人家的田產,如今都沒人要了。你稍微花上幾個錢,就能買一大片。如果實在沒錢買,還可以向節度使衙門租地,我家大人心腸好,租金只收到三成,並且還借給你種子!」
沿著安西軍留下的馬蹄印記向西南方追了兩日,馬躍也沒能追上隊伍。倒是在路上與崔乾佑、孫孝哲兩人派出的斥候遭遇了好幾次,憑著過硬的武藝和騎術,才勉強得以脫身。
堪堪來到汾州地界,再也看不到叛軍的斥候的蹤影了,馬躍的心思卻又不像先前那麼熱切了。「王節度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不會像房琯一樣,嘴巴里抹著蜜,肚子里卻藏了一泡毒液?!」「像他這種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會把普通百姓當人看么?」「我這樣貿然去投奔,他會不會給我好臉色?!」……
俱戰提是哪,問話者壓根兒不清楚。但這並不妨礙他繼續將話頭往自己關心的地方繞,「那您老來汾州多久了,對這一帶很熟悉么?」
「沒事兒我糊弄你幹什麼?」很不滿意自己的話被質疑,小校聳聳肩,撇著嘴回應。「不信你自己去前頭看,我家大人的告示就在城門口貼著呢。趕緊著,去晚了就未必撈得到了。走吧,走吧!下一個!說你呢,那個騎馬的大個子,你從哪裡來?!」
「那就不好說了!眼下南來北往的商路基本上都斷了。即便你有本事在城裡開鋪子,也沒東西賣啊!要是家裡還有其他手藝人,還好一點兒。比如鐵匠、木匠什麼的,軍營里也需要。我家大人心腸好,不會白讓你們幹活。」
「敢問軍爺,您老是汾州本地人么?」馬躍混在人堆裡邊,類似的對話不時往耳朵裡邊鑽。
諸多問題,突然就從四面八方冒了出來,沒有一個能得出確定答案。捕快出身的明威將軍馬躍突然發現,自己先前對安西節度使王洵的了解,居然比對左相房琯還少。而幾天前被房琯當做消耗品的慘痛感覺,還留在他記憶里沒有散去。雖然王洵對自己有活命之恩,可如果他跟房琯屬於同一類貨色的話,自己下次可就未必有運氣從死人堆里往外爬了!
「不會太久,估計也就是三、五天之內。不過……」小吏依舊滿臉堆笑,讓人既無法對他發作,也找不到半點兒可通融的希望,「不過您老可能需要經過一個測試,才能決定會不會得到錄用。放心,不是專門針對您,凡是前來投奔我家大人的官員,無論文武,基本上都需要經過這麼一關。您老走好,就東邊第三個路口,掛著燈籠那座院落就是。」
被盤查的百姓起初時非常惶恐,隨著應對檢查的經驗不斷增多,漸漸的便放鬆起來。有個別膽大的年青人,還嘗試著跟帶隊的低級軍官們套上幾句近乎,探聽一些周圍各地的情況。那些軍官雖然做不到有問必答,大多數情況下也是笑臉相迎,絲毫不擺兵大爺的架子。
「當真?!」問話者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雙眼中立刻放出熾烈光芒來。土地是安身立業的根本,能在某處擁有幾十畝田產,就等於在當地紮下了根。開枝散葉,再督促著兒孫們娶妻生子,用不到太長時間,便能重新成為一個地方望族。
混在人群中過了一道道關卡,耳朵里聽著一段段目的不同的對話,明威將軍馬躍對安西軍和王洵本人的了解,也就越來越清晰了。比起當日房琯麾下那群暮氣沉沉的烏合之眾,安西軍著實稱得上時王者之師。並且這支隊伍看上去充滿了活力,充滿了希望。
路上的行人很多,越靠近衙門口的地方,人流越密集。大多數人都是看了安西軍的告示之後,試圖去節度使行轅找份差事養家糊口的,只有很少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在路兩邊來回閑晃。
「在下,在下原來,原來是開綢緞鋪子的。沒讀過幾天書,也不會武藝!怕是難入鐵鎚王他老人家的法眼」問話者訕訕地笑了笑,自己替自己找不從軍的借口。
由於地處兩軍交戰的前線,官道旁的哨卡很多,幾乎每走三五里,便會遇到一大隊士兵將過往行人攔下來,仔細盤查。但仔細歸仔細,這些士兵的軍紀卻都非常好。對行李中的錢財細軟基本上做到了視而不見,對人群中的女眷,也保持了必要的恭敬禮貌,不敢在言語或舉動上有任何輕薄。
這倒讓旅人們覺得不適應了。按照他們過去的經歷,非但安祿山所部叛軍個個如狼似虎,附近的其他幾家大唐兵馬,行徑也有許多不堪之處。特別是那些由地方豪族自行徵募的團練、鄉勇,抵抗叛軍的本事不濟,欺負起家鄉父老來,卻是一個頂倆。很多小門小戶人家僥倖沒被叛匪荼毒,卻被團練、鄉勇們逼得無法在當地立足,不得已,賤賣了田地,捲起最後的細軟,拖家帶口,加入了向西逃難的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