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第二卷 荒原

第七章 歸去(11)

第二卷 荒原

第七章 歸去(11)

「大夥小心!可能是馬賊!」幾乎在同一時間,彭學文和張松齡兩個發出警告,隨即帶著其餘四人讓開道路,將手按在腰間嚴加戒備。
一番應付差事的謊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嘴巴卻僵在了半空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彭學文的背後,再也無法合攏。
第三天再上路,大夥就又有了共同話題。不再是聊軍統成立這一年多里的卓越表現,而是談論七七事變以來,老二十六路在北平、琉璃河、娘子關、台兒庄所創造的輝煌。特別是台兒庄血戰,一直被國民政府的報紙當作重點中的重點宣傳,彭學文和他的手下們幾乎每個人都能說出一段精彩故事。倒是張松齡這個二十六路軍軍官,因為在山中養傷而錯過了台兒庄大戰,只能于旁邊做一個聽眾,所以顯得有些沒精打采。
緊跟著,又是兩小股,每一股差不多都在二十幾人上下,忙忙碌碌,就像北方突然冒出一座金山來一般。
想了整整一晚上如何將張松齡收入囊中,第二天早晨起來繼續趕路,彭學文的精神就有些萎靡。他手下的四名精銳特工軍銜都不太高,在聽聞同路的小黑胖子居然已經是中校之後,礙於彼此之間地位的巨大差距,也不敢再象昨天一樣圍著張松齡信口胡柴。一行人默默地埋頭前行,從天明走到日落,居然走出了一百三十余里,遠遠超過了原來的行軍計劃。抬頭看看天色已晚,就又找了處避風的所在,宿營休息。
「好像你受過很多傷似的!」被張松齡說話時平淡的態度所激怒,一名長方臉軍統特工冷笑著撇嘴。「你們老二十六路沒其他人了么,每場戰鬥你都必須參加?!」
「應該是吧!」張松齡看了看自己的脖頸根部的傷口,然後順嘴敷衍,「具體哪一場戰鬥我記不太清楚了!可能是在娘子關,也可能更早一些!反正隔得不算太久!」
這一招他們以前曾經在不同場合使用過很多次,每次都能令聞聽者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加入他們,與他們一道為國鋤奸。只可惜,這回他們遇到的是張松齡。對於經歷過娘子關戰役,已經在鬼門關前打過三、四回滾的後者而言,軍統河北站的那些鋤奸行動,未免顯得太小兒科。聽起來簡直象喝溫吞水,越多,心中越生不起半點兒激情。
那古銅色的脊樑上,布滿了長長短短的傷疤。被火光依照,宛若一張張裂開的嘴巴。驕傲、不屑、淡然、嘲弄,每一雙嘴唇上,都帶著不同的含義。堆疊在一起,就像十幾名老兵同時發出一個聲音——「滾!」
「恐怕不是什麼好事兒!」張松齡板著臉,憂心忡忡地回應。話音剛落,馬蹄聲再度從南方傳來,由遠而進。一名滿臉橫肉的土匪躥下道路,揮舞著手中長刀,衝著張松齡等人厲聲咆哮,「你們幾個,站住!幹什麼的?把馬背上的東西拿過來給老子看一看!」
既然已經承諾過不再拿加入軍統的事情來惹張松齡心煩,彭學文當然不能才一天時間就出爾反爾。但是他卻又不甘心白白浪費一晚上的時間,便尋了個機會,大肆宣揚起軍統河北站在最近一年時間里的光輝事迹來。四名精銳特工揣摩上意,也紛紛開口捧哏兒,將幾起針對鐵杆漢奸的刺殺渲染的驚心動魄。
「齊志強,你給我閉嘴!」又想刺激刺激張松齡,又怕後者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彭學文跳起來,指著得力手下的鼻子咆哮,「別以為你立過幾次大功就了不起了。趕緊給我向張兄弟鞠躬,否則,回去后看我怎麼收拾你!」
「呵呵!」張松齡笑著點頭,從始至終,都沒仔細看挑釁自己的人一眼。這種淡然處之的態度,令齊志強愈發惱怒,冷笑幾聲,梗著脖子強辯道,「特務團又怎麼了?特務團也不是渾身都是鐵打的。有本事把特務團的戰績拿出來擺一擺,只要張中校不是在吹牛,甭說讓齊某給他道歉,就是跪下磕頭,齊某也絕不耍賴!」
「過路的神仙!」彭學文暗擦一把冷汗,從腰間抽回右手,笑著說道。
轉眼就走到了另外一座小鎮附近,路上漸漸有了行人的蹤跡。騎著馬的,趕著牛羊的,駕著勒勒車的,一個個緊繃著被生活和風雨泡皺了的臉,與彭學文、張松齡等人擦肩而過。大夥走得又累又餓,互相商量了一下,便決定從下一個岔道口進入鎮子休息。還沒等撥轉馬頭,卻有三十幾匹戰馬,風馳電掣般從對面跑了過來!
「人家估計忙著發大財呢,看不上咱們手中這點東西!」齊志強等人也紛紛笑著附和。
所以張松齡這個中校絕非自封。改天一旦如彭學文所願進入軍統河北站,級別會遠在大夥之上。這個時候莽撞得罪了他,今後少不得要被穿小鞋。還不如保持應有的尊敬和距離,即便不能做朋友,彼此之間也不會落下什麼壞印象!
不需要任何解釋,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蒼白;不需要任何回應,任何回應都不如滿身的刀疤更為有力!彭學文和他的四名心腹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目送張松齡的身影消失於帳篷門口,想說一句表示歉疚的話,卻找不到任何恰當的言辭。直到帳篷內響起了鼾聲,才揉了揉已經僵硬了面孔,站直身體,衝著帳篷口端端正正行了一個軍禮!
「老齊,夠了!」聽自家同伴越說越不象話,其他三名精銳特工連忙出言阻止。作為工作于隱秘戰線上的骨幹,他們對眼下各路雜牌軍的內部情況了如指掌。誰都清楚所謂特務團,培養的不是特工,而是整支部隊的軍官種子。類似組織的還有教導團、士官教導大隊等,裡邊受過訓的人出來,隨便都是中尉連長以上的職位。
彭學文背對著張松齡,不知道後者又使出了何等手段。趕緊變換了表情回頭,卻看見張松齡赤裸了上身,拎著一袋子馬奶酒,懶懶的走向了大夥剛剛搭好沒多久的帳篷。
彭學文和其他幾名軍統特工都清楚自家作戰經驗遠不如張松齡,毫不猶豫地點頭稱是,拉著坐騎便朝草原深處走。才走了不過百十米,耳畔便就又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扭頭看去,只見三十余名馬賊從大夥背後的道路上疾馳而過,一陣風般卷往了大夥來時的方向。
當晚,眾人分配守夜任務時,都默契地沒有再提張松齡。拋開中校軍銜不論,後者光是憑著身上那數十道傷疤,就值得大夥為他站一回崗。那是男人的勳章,那是勇氣和資歷的證明,作為軍中晚輩,他們理應對戰功赫赫的前輩畢恭畢敬。
說得口乾舌燥,見聽眾卻依舊無動於衷,彭學文心裡頭不覺有些失落。先抓起水袋潤了潤喉嚨,然後指著張松齡衣領下的傷疤問道:「這是被鬼子的刺刀挑傷的吧?哪一場戰鬥?你一共幹掉了幾個小鬼子?!」
「還有!」張松齡臉上的表情,遠不如其他人那般輕鬆。豎著耳朵多聽了幾十秒,小聲提醒,「不止是一波,咱們最好躲得離大路更遠一些!」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不知道是馬奶酒喝多了,還是急於在彭學文面前有所表現,齊志強一邊掙扎,一邊扯開嗓子嚷嚷,「咱們弟兄,每天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跟鬼子和漢奸周旋,辛辛苦苦一年下來,頂多也就升半級,記一次大功。而某些人混在部隊里,打一仗輸一仗,從北平一路輸到武漢,軍銜和官職卻升得象飛機般,一眨眼間就到了雲彩頂上了!」
「志強!」彭學文大聲呵斥,臉上卻沒顯現出多少怒色,「怎麼跟長官說話呢你?!趕緊向長官道歉!張兄弟是老二十六路特務團的人,精銳中的精銳,當然要被用在最關鍵的位置!」
「開武林大會選瓢把子么?這麼急?」見馬賊們對自己不感興趣,齊志強的嘴巴又犯了賤,指了指天空中的數股煙塵,笑著調侃。
轉過頭,又客氣地跟張松齡解釋,「你別跟小齊生氣,他這人嘴巴大,心裡頭想什麼,隨口就會說出來!」
一邊罵,他一邊朝齊志強使眼色,示意對方點到為止。後者立刻心領神會,低下頭,有氣無力地回應,「是!長官。我剛才喝酒上了頭,嘴巴沒有把門的。請張長官……」
三十幾匹戰馬,上面馱得個個都是精壯漢子。每張面孔都十分醜陋猙獰,一看就知道絕非善類。這些傢伙同時也發現了彭學文和張松齡等人的存在,卻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冷冷地掃了幾眼,便馬不停蹄地向北方跑遠了。
此處距離鎮子太近,如果和馬賊們發生了衝突,大夥的處境將非常尷尬。奮力反擊吧,容易把鎮子里的地頭蛇們招出來,進而暴露自家身份。不奮力反擊吧,草原上的馬賊可不個個都是什麼俠盜,義匪,稍不如意就會殺人越貨,讓大夥連個完整的屍體都剩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