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上部 江湖遊子

第二十八章 療傷之法

上部 江湖遊子

第二十八章 療傷之法

車廂里的陽氣與生氣有些減弱,劍上發出的陰氣與煞氣漸漸重趨「活躍」,但遊方對小雷音咒的運用以及對靈覺的掌控已然純熟許多,腦海中的誦經之聲如滾滾雷音,隨著靈覺的感應主動延伸,繼續鎮住那柄劍的氣息使其不得發散——沒人教過他這些,是遊方自己領悟的。
他對陰氣與煞氣有了一種切身的體會,直觀而清晰。隨著魔境幻像被小雷音咒震散驅離,侵入身心的陰氣與煞氣也被化去,那柄劍所具有的奇特「物性」,在這陽氣與生氣旺盛而浮躁的車廂里被「鎮」住了,散發不出去——遊方的靈覺感應的很清楚。
自古就有「北邙山頭少閑土,儘是洛陽人舊墓」、「生居蘇杭,死葬北邙」的說法,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整片北邙山區就是一個層疊數千年巨大的墓葬群,也是歷朝歷代盜墓賊活動的「天堂」。由於山河地勢變遷加上人為的破壞,北邙山墓葬群損毀的情況很嚴重,出於加強保護的目的以及保存與展覽出土文物的需要,當地修建了一座古墓博物館,於一九八七年正式開放。
洛陽古墓博物館如今佔地一百三十畝,展覽區分為地上與地下兩個部分,地上部分主要展示歷代出土的珍貴文物與古代墓葬制度介紹,地下部分是它的精華,離地表七米深處,通過甬道回廓相接,展示的是真正的古墓。
「治療」的過程並不隨著「談話」的結束而結束,還要留下繼續安撫與治療的引導方式。這個過程很專業,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也不是表面上的聊天回憶那麼簡單,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
兩人正在說話,女孩戰戰兢兢的問道:「這裏太嚇人了,簡直像陰曹地府,修的那麼像幹什麼?」甬道兩旁就是墓室,各個古墓或破敗或完整都真實的展現,牆上的泥痕、地下的磚瓦充滿了厚重的古舊陰森氣息,膽子小的人到了這裏連喘氣都發虛。
只要不像遊方那樣主動以靈覺去「招惹」那柄劍,車廂中的其他人也不會受到它的影響。而遊方意識到自己的做法很類似於鄉下巫婆的「請神上身」,看來以靈覺去感應物性是運用某些特殊器物的基礎,區別就在於主動還是被動。在滄州鐵獅子面前,遊方的心神被鎮,當時是完全被動的。什麼時候能夠主動控制與運用那種威壓之氣呢?那渾然的精神力量,此刻的遊方還不敢想象。
將潛意識中留下的刺激烙印從那個單純的殺人放火之夜發散開,回顧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在此過程中得到舒緩的宣洩,安撫靈台重歸平定。其實遊方的元神受了傷,也不僅僅是因為那個殺人放火之夜過度的緊張刺激,一系列因素很複雜。
博物館首批發掘、搬遷、修復了二十二座從西漢到北宋典型的古代大墓,按年代不同分區排列,走在地下展區的甬道里,等於在古墓群中穿行。吳屏東曾參与此博物館的早期修建,池木鐸曾在這個博物館工作過。吳屏東教授在講授《中國古代建築與葬制》這門課時,也不止一次的提到北邙山與洛陽古墓博物館,建議同學們有條件一定要去實地考察。
一夜無話,第二日天亮之後,車廂里又恢復了喧鬧,遊方也吐息收功睜開了雙眼,精神飽滿知覺敏銳,就是感覺很餓,雖不似在滄州時那麼誇張,但也像一整天沒吃飯似的。遊方沒敢去餐車,他可不敢肯定劉黎是否暗中跟在後面也上了這趟火車,假如在別的車廂了遇上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遊方一直沒有去過,此刻到了洛陽第一念就想起了它,因為吳老生前的建議,也因為逃亡的需要。掩蓋陰氣的辦法之一,可以用極盛的陽氣將之鎮住不得外散,但這個辦法很難持久,遊方僅憑自己的力量也辦不到,所以藉助了火車上的人氣。但更好的辦法是尋找一處陰氣濃郁瀰漫之地,將之完全淹沒其中,那才是真正的毫無痕迹!
……
等了好久,推小車的列車售貨員終於「跋山涉水」來到硬座車廂賣早餐,火車上的早餐十五塊一份,每份只有一小碗粥、一個煎雞蛋、一片鹹水腸、一個饅頭和一撮小鹹菜,遊方一下子買了三份,吃的乾乾淨淨,惹來旁邊幾位乘客詫異的目光——這小伙咋餓成這樣,為何不多帶幾包方便麵上車?四十五塊一頓早飯,太奢侈了!
開口說話的當然是遊方,他的腳步太輕了,走過來的時候那兩人沒聽見。遊方本沒想多嘴,但聽那男子說這些墓葬是假的,忽然想起吳老在八十年代參与過這個博物館的修建,為了保護與展示這些古墓的原貌,甚至連遠古的氣息都原封不動的保留,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竟然被二十多年後的參觀者輕飄飄的說成是仿造,忍不住開口糾正。
男子趁機摟過女孩的肩膀,輕拍著安慰道:「別怕,這些都是假的,現代仿造的。」
不論劉黎在不在這列火車上,一切行動就按照老頭已經上了車處理。
但他至少能確定一件事,除非劉黎就坐在自己身邊,否則是感應不到這柄劍的。而劉黎顯然不在這節車廂中,如此看來,自己第一步的逃脫計劃應該是成功了。
出了火車站打車向北,告訴司機直接上機場路,路程大約有七公里,古墓博物館在路的右邊,原先一個叫冢頭村的地方。很走運沒遇上大堵車,遊方在十五分鐘之內就趕到了,儘可能以最快的速度。
遊方第二點意外是對那柄劍的感應,或者說是對「靈覺」的體會。雖然他還不能完全明澈靈覺的概念,達不到劉黎所說「化靈覺為神識」的地步,可一旦擁有便自然能掌握某些玄妙,至於怎麼去運用則要看悟性了。
上午十一點左右,從煙台開往西安的1130次普快列車停靠中原著名的旅遊城市洛陽,這一站上下車的客流量非常大。當準備下車的乘客們提著行李在靠近車門的走廊上排隊等候時,遊方仍然若無其事的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等到列車靠站車門打開之後,人們擁擠著下車,而車門外的站台上也圍著不少人等待擠上車,遊方這才站了起來,左手低垂悄悄提著包,右手掏出香煙與打火機,裝出到車廂連接處抽煙的樣子,藉著人流的掩護下車出了洛陽站。
女孩發出一聲短促尖叫蹦了起來,隨即軟倒在男子懷裡。若不是女朋友在身旁,估計那男的也能嚇軟了,此刻強壯膽量抱住女友回頭望去,不遠處站著一位背包的小伙。
博物館門前的大道略顯荒涼,這天的遊客並不是很多,連兜售唐三彩、小棺材等紀念品的小販都有些懶洋洋的無精打采。遊方下了車買票進門,殿堂式的大廳中有一股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奇怪氣息,類似於淡淡的土腥夾雜著銅銹味,飄散在凌亂的展台之間,若大的殿堂中明顯缺乏人氣,只有寥寥幾位工作人員坐在角落裡旁若無人的談笑聊天,給人的感覺十分怪異。
長長的地下甬道中燈光顯得很昏暗,裏面已有兩位遊客,是一對戀愛中的青年男女。跑到這麼滲人的地方來搞對象,看來那男的打算利用恐怖的環境既可顯示自己的陽剛氣概,同時也時刻準備在女孩害怕時占點小便宜,這與講鬼故事嚇得人往懷裡鑽的把戲是一樣的。
一進這座博物館的展廳就有一絲涼意,哪怕是在炎熱的夏季也會莫名覺得涼颼颼的,倒不一定是因為氣溫低,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出來。等到走入地下古墓群中,如果原先身上有汗的也會變得膩膩的,彷彿是一層貼身的寒意,這就是平常人們所形容的「陰氣」。
恰在此時,身後有一個的聲音傳來:「這些都是真的,包括一磚一瓦都不假,完全是古墓的原物。」
邙山又稱北邙山,位於洛陽北郊的黃河南岸,山勢偉岸又兼洛水、伊水環繞,是自古宜葬的風水寶地。洛陽是中國著名的九朝古都,處於經濟、文化、政治中心地位斷斷續續綿延數千年,北邙山中的古代墓葬不可勝數,其中不乏皇陵與王侯大墓。
按照一般的經驗,這種長途列車在接近終點站時,車廂里會越來越空,「人氣」也會減弱很多,屆時很可能掩不住那柄劍的氣息。他雖然買的是到西安的車票,可沒打算在終點站西安下車,一定要趕在中午之前,隨機選擇一個上下車客流量大的車站,悄悄混下去。
遊方不是第一次來洛陽,想旅遊的話去處很多,拜佛可以去白馬寺,求仙可以去呂祖廟。但他此刻正在「逃亡」途中,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隱藏住那柄劍的「氣息」,假設劉黎已經追到了洛陽,至少在午飯之前不能讓老頭找到。去哪裡呢,念頭一轉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地方,絕的不能再絕了!
一滴水匯入了江河,再上哪裡去找尋它的行跡?而在洛陽尋找一處陰氣濃郁,足夠淹沒那柄劍所發出的氣息、還能夠很方便出入之地,當然首選古墓博物館的地下展區。
遊方沒有理會男子責問的語氣,而是搖頭道:「這裏不是恐怖樂園,是古墓博物館,你們若想找刺激的話是來錯了地方。既然來參觀,總要知道自己在參觀什麼?你們旁邊是西漢卜千秋墓,墓中的壁畫就是著名的打鬼圖與升仙圖。」
如今心理醫生收的診療費,經常被人們戲稱為談話費或聊天費,在趙本山的小品中還以「話療」為調侃的包袱。但這種「談話」可不是隨便亂來的,「醫生」在整個過程中都要很好的引導與控制「患者」的情緒,既不能激化患者所受的刺激,又要讓他在無意之間得到真正的安撫。
遊方沒有做任何停留,直奔一處甬道入口,順著長長的台階進入地下,來到最古老的兩漢墓葬群中。
怪老頭劉黎顯然精通此道,從下午到晚上特意訂了兩頓飯,以一種「權威」的身份,在舒緩的環境中讓遊方「交待問題」,不知不覺之間讓他自我調治元神之傷,引導的非常巧妙。臨走之前還打了那個奇怪的賭,將遊方從傷感的回憶中重新拉回到眼前的現實。不論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應該是好意。
遊方這種正襟危坐的姿勢,既不像站樁又不像打坐,卻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似一動不動,卻靜中有動氣機流轉,正而不僵松而不散,在這種長途旅行中是一種恢復體力保持精力的方式。到了後半夜,除了偶爾靠站時人們上車下車的短暫喧鬧,車廂中大部分旅客都已昏昏睡去,感覺有些冷,車窗外的「夜氣」也越來越重。
首先是他的元神之傷竟在不知不覺中減輕了許多,雖沒有完全消失,但相比昨夜已大為緩解,運用小雷音咒很輕鬆的就能驅散魔境幻像。這一天他並沒有刻意去療傷啊,只是回憶了自己的出身來歷、對劉黎講述了吳屏東老先生的故事。——從疲門「喚魂術」來看,這也是一種療傷之法!
……
雖然是第一次來,但遊方可是一位風水高手,早就聽吳老介紹過這個博物館,在外面掃了一眼建築指示圖,就知道該怎麼走。地下墓葬群是個回形結構,四個角都有展示廳,廳中延伸入地下的甬道彼此連結,各座古代墓葬都分佈在地下甬道的兩旁。
吃完早飯,遊方縮在靠窗的座位上迷眼假寐,旅途仍然單調沉悶,列車繼續前行,時間漸漸接近中午。他又暗自盤算開了,不知劉黎在不在這列火車上,但只要不在這節車廂里盯著,他就有辦法隱藏形跡,也有機會逃脫。
男子臉色發白的回了一句:「老弟,你這麼說話太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