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地氣宗師
第二百四十四章 水晶宮
巨大的沉船龍骨還算完整，但船體已經破損多處百孔千瘡，遠處看纏繞著五顏六色的海藻，在水底如風中的飄帶，近處看船體上密密麻麻附著著野生貝類的骸殼，已經層積了幾百年，幾乎形成了一個斑駁的鈣化外殼，上面還有活的貝類以及珊瑚、海葵生長。
這樣一來，蒼嵐的元神也等於卷進去了，眼前異變陡生，只見黑絲亂舞纏繞，陷入與遊方一樣的幻法攻擊中。她在水下的反應跟快，雖然什麼都看不見，卻將手中軟刺一揮，企圖運轉水意裹挾蘭德先生衝出去。
按現代的話說，這是一艘人貨混裝船，貨物應該在最下層船艙壓艙底，而船底是破損最嚴重的部分，已經陷入海底淤沙中。遊方繞著船遊了小半圈，就發現了十六年前麥克·布希留下的痕迹。在船側靠近底部的位置有個大洞，不是沉沒時的破損，看邊緣的貝殼斷面，顯然是近年被人工切割開的。
看來當年打撈時這裏曾經出過意外，有潛水員喪命海底，屍體竟然就被留在了這裏！這顯然不是正常的打撈，或者說在表面正常的打撈作業之外，這裏還發生過非正常的打撈。深潛員是一種高危職業，發生意外並不罕見，可是屍體就留在這裏沒人管，顯然就不正常了。
蒼嵐再大的膽子也是個大姑娘，在這種環境下一眼看見這具屍體，駭得手一抖連電筒都脫手了，還好有保險帶系在手腕上，隨手又撈了回來。別說她，連遊方都嚇了一跳！
她告訴遊方自己的打算，要運轉水意裹挾他衝出船艙，這是自己所擅長。
這種現象也許與亂力神怪之說並無關係，遊方知道這是一艘古代在風浪中觸礁沉默的船，當時有八百人遇難，這個場景就算沒看見，在此時此地的環境也能印在心中。風門秘法不是可以不分環境隨便施展的，假如換一個神經很大條的二百五潛水到這裏，反倒可能不會發生這種「奇遇」。
話音一落，場景隨之移換，遠處的沉船迅速拉近，海面升起，兩人似隨著船沉到了海底，「水晶宮」消失了，眼前仍是黑絲亂舞的幻法攻擊。但是蒼嵐已經可以看見梅蘭德，只見他穿著潛水服，手中擎著一枚冷雲晶，潔白的晶石發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黑絲間的海水，四面八方似有無數陰森的影子在黑暗中飄蕩，讓人不寒而慄。
一念及此，遊方運轉神識，小心翼翼的發動了心盤
果如蒼嵐所料，漂舞的黑絲越來越密集，幾乎匯成密不透光的一片海底陰雲，只有那晶石發出的閃顫白光把她和蘭德先生護在中間。然而她卻不清楚，此刻的遊方心裏已經樂開了花！
蒼嵐伸手抓住這個茶盞，放進腰間懸挂的一個細網兜中，還有幾塊碎瓷片也冒了出來，打著旋散落在海砂中。
遊方又做了個手勢，從腰間的細網兜里取出一支水下手電筒點亮，率先從那個大洞中向下游進了底艙。蒼嵐緊隨其後也遊了進去，雖然穿著潛水服，但姿態就似一條深海美人魚。由於船體的下沉，底艙內比外面的海床低了兩米多，一進入船艙內部，第一感覺就是冷。
蒼嵐就在遊方身後不遠的地方，忽然感應周圍寂靜中蟄伏的陰森、絕望、凄厲、怨恨氣息在一瞬間被擾動了，從四面八方匯聚纏繞，襲向蘭德先生。而梅蘭德正在運轉神識相抗，只是在深海之中神識之力受到極大的抑制，一時之間無法掙脫。
周圍的陰影發出凄厲呼號之聲，晶石發出的白光也在隨之閃顫，四面飄蕩的黑絲似被白光閃顫震散，化為一絲絲精純的霧質，奇異的消失在晶石中。
一般人如果因為過度緊張，導致環境壓力過大，也可能出現類似的幻覺，在外面倒不算要命，但別忘了這裡在深海中啊！假如深潛中的人出現幻覺，感到驚恐暈眩甚至導致嘔吐，幾乎百分之百送命，遊方終於知道那個潛水員是怎麼死的了。
這裏不僅有一艙瓷器的物性氣息殘留，還有更濃烈的氣息瀰漫，遊方的心盤術將之觸動了，想一想，這艘船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這艘船上的瓷器當年裝運在木箱中，間隙用草墊保護，雖然沉沒時碎了不少，但還有不少完整的保存了下來。木頭在封閉海水中浸泡了幾百年，就算有的木箱表面還保持了原來形狀，但是手一碰就會發現質地已如膠泥一般，當然飄不起來了。
遊方搖了搖頭道：「不必慌亂著急，以你我的功力境界，這隻是小小的困擾，想脫困並不難。機會難得，你讓我先試試一種秘法，若有什麼狀況，你再帶我出去不遲。」
船艙並不大
蒼嵐暗中皺了皺眉頭，看蘭德先生所施展的秘法，應該是用一枚冷雲晶為神識靈引，攝取周圍被擾動的無形精純陰氣。
可這一切都是推測而已，吳屏東看見的只是古籍記載，遊方看見的只是被搬空的船艙，根本無法確證什麼。有一個不能作為證據的辦法倒是可是稍微確認一下，就是感應這裏物性氣息留下的痕迹——最直觀的方法是運轉心盤術。
其實這種木頭假如絲毫沒動過，落到遊方手裡用特殊的方法，還可以恢復堅硬的木質能重見天日，物性可能有特別的改變，說不定還有特殊的秘法用途，只是這樣做很不容易，成功率也極低。
船上的各種瓷器有幾十萬件，雖然經過了徹底的打撈，但深海作業不可能像陸地上那樣從容，潛水員都是冒著風險還要靠天氣的配合工作，這麼多瓷器不可能沒有遺漏，散落海底的散碎器物幾乎是永遠不可能清理乾淨的。
深潛本身就有各種錯覺或幻覺，由於水壓的關係，同時周圍的環境噪音與平常完全不一樣，人們甚至能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而呼吸聲與周圍的水流聲顯得特別怪異。
壞了，出狀況了！這是無聲無息、看不見的兇險，蒼嵐一驚之下趕緊運轉神識，由於無法交流，她沒有發動攻擊性的秘法，而是像此前的合演一般，相輔相成協助蘭德先生，將兩人的神識之力交融在一起。
大致在船艙中轉了一圈，這裏已經被搬空了，根據留下的痕迹判斷，簡單推算一下，這裏原先的瓷器不論是完好的還是摔碎的，絕對不止麥克·布希公開打撈上來的二十萬件，至少也有三、四十萬件，看來吳屏東的質疑是有道理的。
船艙的四壁上，呈細絲狀的黑色海草以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瘋狂生長，仔細看，竟似水中飄蕩的詭異頭髮，轉眼間就密密麻麻將遊方纏繞在其間。然後他聽見風聲呼嘯，還夾雜著滾滾驚雷，有無數人在哭喊呼救，四面驚濤駭浪將他裹挾，感覺真實無比。那些黑絲就似一隻只陰森怪手，從四面八方抓住了他，拖
海上有烏雲滾滾，傳來電閃雷鳴與風雨呼號之聲，有一艘大木船正在緩緩的沉沒。蘭德先生與她並肩而立，不緊不慢的說道：「這裡是我所攜煉的一片元神天地，多謝姑娘出手助我，卻也捲入那幻法攻擊。」
像這種地方，假如人氣很弱的話，一般人呆的時間久了非出幻覺不可，這是地氣與物性環境的自然影響。
貝類與珊瑚遺骸層積成的鈣化外殼，不僅侵蝕了船體也保護支撐了船體，幾百年後它在海洋深處成了一個巨大的船礁。很多色澤鮮艷卻叫不上名的魚兒在海藻間穿梭，遊方還看見一隻近六十厘米長的玳瑁悠閑的擺動四肢游過，斑斕的陽光投影下，棕琥珀色的背甲花紋異常漂亮。
遊方突然做個手勢一指下方，蒼嵐神識之精微與遊方相差無幾，在水中運轉秘法比他更純熟，而且元神也沒有受傷。遊方一提醒，她也感應到有異常，手中分水刺一揮，這件海藍色的法器幾乎融在海水中看不清痕迹，但下方的海砂卻形成了一道漩渦，有一件東西被水流帶了出來。
滄州鐵獅子、洛陽古墓壁面，不知有多少人曾經參觀過，也沒聽過誰現場出了什麼事，偏偏小遊子被鐵獅子鎮住了、被古畫魘住了，那是他自己的原因。但此時這種環境明顯要兇險的得多，而遊方不久前剛剛受過元神之傷。
以往的他，鬥法時常攜人心神入畫卷，現在倒好，一不小心自己被捲入三百年前的幻法之境。
神識在水中展開受到很大的限制，就似要穿透一層層無形的壓力與看不見的屏障，延伸的範圍與控制的精微程度都比平時大打折扣。
蒼嵐也笑了：「此處是海底，這裏不是水晶宮又是什麼？……蘭德先生的妙法可以守護元神，但如此施法所耗神識之力甚巨，不可持久，身處險境之中，還是讓晚輩趕緊帶您離開船艙。……此後有機會，晚輩很想細細領略傳說中的水晶宮妙處。」
遊方手中這枚冷雲晶，靈性洗鍊精純，還煉入了無形的陰界土，屬於可遇不可求之物，就是他在松鶴谷送給向影華的那對晶石之一。向影華這次趕到海南，除了天機手鏈之外，隨身也帶著這一對晶石，她知道遊方擅用陰陽生煞大陣，這次下海，也讓他把這對晶石隨身帶著。
蒼嵐愣了愣隨即就反應過來，驚嘆道：「蘭德先生真是手段玄奇，來到海底深處，
可能是麥克·布希分明暗兩批打撈，也可能是全部打撈之後有經過了篩檢，將保存完好的精品留了下來，將大量的碎片和剩下的一批完整瓷器上交。中國古瓷一向是西方藝術品收藏市場中的熱門品種，而近年來在中國境內也炒的格外火熱。
理論上這倒也是破此刻幻法的手段，但在這冰冷陰森的海底古船中，如此濃郁的陰氣瀰漫，是不可能收攝乾淨的，更別忘了水體本身的物性就能聚陰！這麼做，只會讓纏繞匯聚的陰森煞意更加濃郁。
確切的說是一具人形的屍體，在冰冷的海水中不帶任何生氣，在水裡泡十幾年應該早就化成骨頭渣子了，但這具屍體的外形還很完整，因為他穿著從頭到腳裹的嚴嚴實實的深潛服。橡膠深潛服的自然分解速度極慢，雖然已經布滿了裂紋，但形狀還大致保存完整，旁邊還落著依稀可辨認、早已朽化不堪的氧氣瓶。
遊方那副特製的畫卷不畏水火，這次也帶下了海，剛才遭遇幻法攻擊，他順手就從網兜里掏了出來。蒼嵐出手助他，神識相容，因此他很方便就把她順勢也帶進了畫卷中，否則將這種高手「請」進來還真不容易。穿著潛水服又沒有麥克和通信線纜，兩人在海底自然無法開口說話，但可以用這種奇異的方式進行交流。
船礁外生機盎然，沉船內死寂深深，這幾百年滄桑無人擾動的陰陽隔絕之相，靠的越近體會的越深刻。一般人潛水到這裏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是不敢往裡鑽的。但天下大胆人很多，麥克·布希的團隊不是進入了船艙打撈嗎？只要膽氣壯就行，遊方等人自然也沒什麼好怕的。
遊方掃了一眼附近，又向深處看去，艙里的海水似乎很渾濁，強光探照燈的光柱也射不遠，彷彿被黑暗吞噬吸收。神識有感應，不知是否因為封閉的底艙被打開的原因，裏面的海水正在緩緩地流動，或者用「蠕動」形容更加準確。
遊方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將我這一片攜境天地形容為水晶宮？真不愧有南海龍女之名，是什麼人說什麼話。」
對於秘法修行人來說，這種地方是兇險絕地，尤其是剛剛入門而修鍊未成的弟子，千萬要小心迴避，它的環境比一般的荒山野剎還要險惡的多。但秘法習練者自有靈覺或神識感應，自己知道尋找地氣靈樞適合滋養之處，沒事誰也不會跑到這種
蒼嵐接在手中，是一個直徑十厘米左右，高約五厘米的粉彩瓷茶盞，很別緻的五瓣薔薇造型，而且完好無損。這艘船上裝載了乾隆年間景德鎮出產的外銷商貿瓷，雖不如皇家貢瓷那麼精緻絕倫，但也具備了那個年代器物的精美與典雅特徵。
就在剎那之後，真的出意外了！當遊方發覺不妙，卻感覺自己的心盤術已經停不下來了，他就像輕輕地推開一扇門往裡偷窺，但是剛打開一條縫，門內卻有一股巨大的吸力，陡然把他卷了進去。遊方這一瞬間的感覺甚至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幻法大陣！
舉一個例子，有人到秦陵去參觀兵馬俑，在物性散逸、人氣旺盛的大廳里，扶著欄杆看軍陣時說道：「我怎麼感覺不到肅殺之氣？」這其實是外行話，假如把他與一具兵馬俑關在一間很小的黑屋子裡，假如不是神經特別堅韌的那種人，用不了太常時間，估計都得崩潰了。
這種冷不僅僅是水溫低，還伴隨著一種透入骨髓的陰寒氣，越敏感的人體會的越明顯。遊方的知覺以及神識之敏銳遠超一般人想象，當即打了個冷戰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莫名有種想喝下一大口烈酒的衝動。
普通人可能會遇到這種情況，更有可能遇不到，就看心境和運氣了。而遊方在這裏運轉心盤幾乎難以避免發生意外，這是他更倒霉的地方，但是另一方面，畢竟是一位秘法高手，當即守護心神不失，收斂並運轉神識企圖掙脫。
就連外面那些看似隨意穿梭的魚兒，也沒有一條游進這裏，遊方與蒼嵐仗著藝高人膽大，一前一後游進了船艙。蒼嵐別的什麼目的都沒有，就是跟著遊方，以防有意外事件發生。
向內看，黑乎乎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跟在遊方後面的嚴禮強打開了強光探照燈，洞內下方就是船的底艙，可以看清淤沙中的各種腐朽的碎木片和碎瓷片。
手電筒照亮的範圍只有兩三米遠，光柱範圍之外就是一眼望不見底的黑暗，顯得這個不算很空曠的古代船艙特別的幽深。遊方小心翼翼地沿著船艙邊緣遊動，手電筒光柱下，隨處可見散碎的瓷片和木箱的碎片，上面還覆蓋了一層細細的、有些發黑的海砂，船艙底部有一條破碎的大裂縫，可能就是三百多年前觸礁的痕迹。在船艙的深處，手電筒晃過，遊方突然吃了一驚，因為他看見了底下趴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