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下部 地氣宗師

第二百七十七章 倚待與誰聆

下部 地氣宗師

第二百七十七章 倚待與誰聆

傳說中的樂仙伶倫鑿建的丹井在哪裡?就在此潭底,深不可測,也不知道是怎麼鑿成的?吳玉翀向下看了一眼潭水,身形微微一晃,遊方伸手扶住她道:「玉翀,你有恐高症嗎,這裏也不高啊?」
「出了樹叢走下草坡就是湖邊,視野開闊附近有遊客,你是安全的。一個人出來玩,不要往山野里亂跑,自己打電話報警。我們還有別的事,就不送你了,走路小心點。」
那女子的表情已經和白痴差不多,此刻才突然回過神來似被驚醒,披上衣服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道:「剛才發生什麼事了,什麼聲音?」
遊方笑著說道:「要你出去玩就出去玩,今天我和玉翀要去伏龍山中走走。」
此潭水讓遊方也不敢盡展神識去查探,與山體地脈相通彷彿沒有盡頭,雖然只是小小的幾十平米見方,凝聚的水意之精純前所未見。元神中聽見了秦漁的清嘯,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此水非常適合淬劍!
午飯時點了一道特色魚湯,下午幾人去遊玩洗葯湖。遊方出來行游和一般的遊客不一樣,既不趕著參觀景點,也不刻意到各名勝古迹擠在人堆里拍照,基本上是跟著感覺走,背手跨步行樁,胸臆吞吐之間連眼睛都閉上了,只有到了靈樞薈萃之地才睜開雙眼停留,取過畫夾坐下作畫。
遊方將畫夾背上肩,又提起了吳玉翀的琴盒,回頭問道:「接下來我們去哪裡?」
吳玉翀從華有閑肩上取過琵琶,輕輕彈了一曲,隨著她的琵琶聲,遠處有水鳥飛來就在湖邊遊盪徘徊不去,弦聲清越若輕撫湖面的山風。遊方畫了一下午的畫心神皆倦,聽見這琴聲卻有一種難言的安適。華有閑則在一旁看著遊方的畫,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華有閑趕忙道:「有有有,出門的時候宋老闆給了好多呢。……游大哥別和我客氣,跟在你們後面遊山玩水真的好享受,背點東西算什麼?」
「我,我,我怕……」那女子看了看周圍仍是驚魂未定,似乎想讓遊方和吳玉翀送她下山。
這個時候,無論是誰也不希望受任何人打擾,遊方的手機在褲兜里無聲的震動,時間很短就掛斷了,然後又震動,又是很斷的時間就停下,而他就像沒感覺一樣,仍然沉浸在她的琴聲中。可是偏偏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林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流氓……救命啊!」
遊方笑了,陽光下很爽朗的笑容:「沒有不開心,這幾日總覺得胸臆未盡舒,或有些許憂思,方才落筆,忽覺天地之間一片爽朗,爽朗的讓人想嘆氣啊。」
如今不是雨季,前兩天也只是下過一場小雨,因此著名的洪崖瀑布並不是很壯觀,只有幾條水線如珍珠簾般落下。
遊方朝前看了一眼,不遠處有一道土壠,延展神識可發現壠外面是一條暴雨沖刷成的深溝,假如那歹徒一骨碌身跑得快的話,還真不容易看見。
此山中多見比海碗還粗的巨竹,鬱郁成林有參天之勢,而各處峭壁分佈著歷代摩崖石刻,有的已淹沒在雜樹叢花間無人知曉,大多集中在丹井附近。傳說中的仙人遺迹洪崖丹井卻看不見井,沿峰峭壁氣韻非凡,上有巨大的摩崖字跡,古稱洪崖,洪崖下有一岸勢陡峭的深潭。
山莊中有溫泉,從洗葯湖回來天色已晚,好好休息一夜泡泡溫泉,第二天上午遊方對華有閑道:「也不能總是辛苦你,今天就自己到風景區轉轉吧,不用跟著我和玉翀,兜里有零花錢不?」
遊方伸手敲了他腦門一記:「那就多讀點書!」
遊方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來燒香的,就往山水佳處行走,先去看洪崖丹井,然後你喜歡去什麼地方,我們就去什麼地方。」
遊方不會彈琵琶,看他拿琴的姿勢就像抱著一把吉他,隨即又撥響了第二弦,發出的是金鐵交鳴之音,比方才尖銳了許多。聽見此琴聲只覺得眼前一陣金星亂冒恍然不能視物,全身都軟了。
吳玉翀:「我喜歡?那遊方哥哥你呢?」
吳玉翀很俏皮吐了吐舌頭道:「我沒有恐高症,但是這裏感覺怪怪的,雖然看著不高,卻如臨深淵。」
她羊絨風衣被人扯落扔在地上,貼身絨衣的領口也被粗暴的撕開了,脫線處一直拉裂到臂彎,露出圓潤的肩頭和一大片白嫩的胸脯,肩頭上乳罩的背帶也斷了。
「你沒事吧?怎麼會一個人到這裏來?」說話間他已經走近了。
遊方未答話,手中炭筆在白紙上勾了四個字——疊障尋巒。
附近沒有看見別人,遊方腳步一緩走了過去問道:「小姐,出了什麼事?」
遊方則笑著說道:「既然來了,你就好好玩吧,將來有找你幫忙的機會,到時候別推辭。」
指撥四弦已畢,吳玉翀睜開了眼睛,眸子里還帶著不知所措的迷茫。遊方把她拉了起來,手輕輕攙住她的腰肢,看著地上的女子道:「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只見遊方拿著琵琶信手一撥,撥響了最粗的那根大弦,竟發出洪鐘之聲混厚無比,猝不及防間讓人簡直站不穩。吳玉翀倒是還能站住,可聽見遊方的話她順勢就坐下了,恰好扶穩了旁邊軟倒的女子。
遊方一開口,吳玉翀的曲調一轉,指間四弦交錯而挑,有了一種抑揚的節奏,就像在給遊方伴奏一般。遊方笑了笑道:「玉翀,你彈你的琵琶,不用這麼刻意遷就我。」
吳玉翀瞟了他一眼,扭頭也朝那女子道:「這位姐姐,你已經沒事了,能走的話就趕緊下山吧,到湖邊旅遊路線就沒事了。以後出來玩小心點,可不是每次都能碰見我哥哥這樣的好人,壞人倒是有不少。」
遊方點點頭:「那好,我繼續聽琴,不打擾我自己。」
有風從山間來,拂過湖面,吹起了吳玉翀的髮絲,拂在遊方的肩頭以及耳側。他當然能感覺到,只是默默前行,嘴角眉梢微微帶著笑意。
在暴雨過後,山澗匯流瀉入深潭,水聲與四面峭壁迴音合鳴,如奏天然鍾呂之聲。
「我是來參觀玉琴湖的,看見山上有野果……沒想到……」那女子仍是驚魂不定的神情,在地上用一隻胳膊半撐起上身,另一隻手掌心向前伸向遊方道:「我被推倒了,腿好痛,扶我一把好嗎。」
「壞人已經跑了!她還可以走路,要不,你讓我背她回去?」遊方轉過身小聲對吳玉翀說道。
至於華有閑,左肩背著吳玉翀的琴盒,右肩背著遊方的畫夾,手裡還提著個小馬扎,腰裡挎著腰包,純粹就是一個跟班的。別看前面兩個人走的不快姿勢很瀟洒,可這是在湖邊的山野中,地勢高低起伏還有大小碎石分佈,他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幸虧有功夫在身,輕功練的已經相當不錯了。
遊方很乾脆的點頭道:「對,我不希望被打擾!此去聽琴,倚待與誰聆?」
他本不擅於拽文詞,但這一首是自古風水鼻祖郭璞所寫的遊仙詩,小時候聽過,今日到了梅嶺,突然想起風水鼻祖詩中描繪的恰恰就是此地,一時自然有感而吟詠。
遊方在湖邊停留時,便坐下畫對面的山,每到一處畫一幅。這裡有山也有湖泊泉流,而遊方在湖邊卻只畫對岸的山,水一筆未畫全部留白,但是筆意之中卻似自然能凝聚水意,就連華有閑也一眼便知遊方畫山其意卻在水。
華有閑直皺眉:「游大哥知道我讀書少,就別說這些文縐縐的話,我聽不懂啊。」
沿途流水聲、風聲、山石峭壁的迴音聲合鳴相映,竟如天簌之樂,宛如天地靈樞素手撥弦。走過玉笛湖,來到玉琴湖邊一處四面無人的林間。十二月初的天氣,江南一帶微有些清冷,但山間仍有不少常綠的翠色,點綴著淺紅和枯黃。
如果是無風的靜夜,這裏可以聽見滾珠落玉之聲,宛如有女子撥動琴弦,可是白日嘈雜遊客往來,如果不是耳力特別好、用神特別精微的話,是聽不見的,只能去感覺。
喝聲低沉如滾滾雷音,讓人聽了就覺得腦海中嗡然作響,莫名生起懼意。話音未落,他已經飄身形越過草坡到了樹林邊緣。離著林邊幾丈多遠的一株枝椏參天的古者樹下,乾爽的落葉鋪成了厚厚的一層,正有個女子倒在地上,看上去大約二多十歲的年紀。
近處的草地如一張柔毯,是深黃的顏色,初冬中草葉已枯槁,踩上去沙沙作響感覺卻很是舒適。草坡中有兩塊圓石,就像兩個天然的石墩,兩人恰好可以面對面坐下,在半山遙望玉琴湖,吳玉翀拿過琵琶撥響了琴弦。
她身邊散落著七八枚紅褐色的野山果,支起身子的時候,撕裂的絨衣又滑落一截,一隻豐滿的右乳露了出來,緋褐色乳暈帶著體溫,暴露在空氣中似是有細微的收縮。
「壞人跑了沒看著,玉翀,你過來扶著她,我幫你拿琵琶。」那女子現在的樣子確實有礙觀瞻,遊方接過了吳玉翀的琵琶,順勢揀起地上的外套讓那女子披上,然後很突然的說了一句:「玉翀,站穩,站不穩就坐下!」
遊方打開畫夾,就在洪崖下、丹井邊作畫,吳玉翀靜靜的坐在一旁,神情很是恬靜柔美也像一幅畫。
遊方在一處只畫一張畫,繞湖而行在多處停留,畫出了環湖群峰的不同角度,吳玉翀一直在旁看,好奇的問了一句:「遊方哥哥,你在畫什麼?」
「遊方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呢?她被壞人欺負了,腳也扭了。」吳玉翀在身邊小聲的嘟囔道。
吳玉翀掩嘴笑道:「原來遊方哥哥是舒服的直嘆氣。」
吳玉翀:「不,你一開口我的琴聲不變的話,就會被你打斷的。」
「有,有流氓非理我,幸虧你來了,他,他嚇跑了!」女子驚魂未定的朝樹林另一側看去,說話的聲音還在打顫帶著哭腔。
這時遊方身後有人問道:「怎麼回事,壞人呢?」吳玉翀已經走近了樹林,她的動作也挺快的,懷中還抱著琵琶。
素指輕撥,淙淙之音,就似這一路所攜的天簌之樂,此曲卻不知何名。此情此境,無論心中有多少戾忿、幾多彷徨、一時也被滌盪純明。
二弦未絕又撥三弦,這第三弦很刺耳很像槍聲,聲音很小穿透力卻十足,聞聲只覺腦中一片嗡鳴迴音,迷迷糊糊就像昏迷一般控制不了身體。
今天他終於動筆畫水,描摹眼前並不存在的、被歐陽修所譽的天下第八泉飛瀑。秦漁在元神中的清嘯聲也漸似流水擊石成吟,真真切切如一位女子在吟唱,不知道她在唱怎樣一首歌,但曲調卻彷彿在山水間回蕩,婉轉無痕。
當然對於他人來說,世上並不存在秦漁,但對於遊方來說,秦漁如何與世人無關。
吳玉翀聞言微微怔了怔,山中望氣、吞吐江湖,好恢弘的胸臆氣魄,這可不是一般人能說的話,但遊方卻是輕描淡寫,既沒有故作高深之態也不像在開玩笑。
華有閑眨眨眼睛也笑了:「游大哥不希望被打擾的話,那我就自己玩去了。」
這裏的很多地名都和音韻有關,兩人玩賞了樂神宮,又走過仙樂溪、踏樂溪、百樂溪,吳玉翀一路都輕輕挽著遊方右臂,而秦漁就懸在他的左側腰間。有一身好功夫真是人生的享受,翻山越嶺、穿溪過澗不會氣喘吁吁,因此興緻更濃,否則的話當年詩仙李白恐也寫不出「俱懷逸興壯思飛」這樣的名句來。
遊方又想嘆氣,開口吟道:「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綠蘿結高林,蒙蘢蓋一山。中有冥寂士,靜嘯撫清弦。放情凌霄外,嚼蕊挹飛泉。赤松臨上游,駕鴻乘紫煙。左把浮丘袖,右拍洪崖肩……」
吳玉翀在一旁問道:「遊方哥哥,你為什麼嘆氣,有什麼不開心嗎?」
自從遊方離開廣州之後,秦漁晝夜未曾離身,此刻落筆微微點了點頭,就像在和誰打招呼。這幅畫畫的非常快,落筆輕靈卻舉輕若重,畫完之後遊方收起了畫夾站起身微微嘆息。
吳玉翀:「你想聽琵琶,我們就隨著山水之音走。」
有不少過往的遊客被這一男一女吸引,紛紛來到身後看一眼,卻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們以為這小伙在畫寫生,結果紙上畫的圖與眼前所見的景緻完全不一樣。遊方畫的是洪崖飛瀑水如瀉玉的場景,畫面無聲,卻給人一種飛鳴成樂的感覺。
遊方背手道:「已在洪崖下,于山中望氣、吞吐江湖而已。」
話音剛落,吳玉翀扶著那女子就坐倒在樹根下,原因無他,因為腿發軟!
梅嶺風景區離南昌市區並不遠,路上還吃了頓早飯,上午就到了。吳玉翀在梅嶺山莊訂了三間套房,遊方、華有閑與她每人一套,這讓華有閑覺得很不好意思,遊山玩水是遊方請客還挺享受。
抬頭看山勢,狀若一條長龍隱現,卻不見首尾,北望有一條山澗從絕壁間瀉下,形成蜿蜒的泉流沿山腳迴旋,恰似游龍戲水。遊方背起吳玉翀的琴盒,吳玉翀背著遊方的畫夾問道:「遊方哥哥,咱們去哪裡玩呢?要跟著那些去翠岩寺的香客一起走嗎?」
如果遊方也是一柄劍的話,那麼此處的地氣靈樞也非常適合淬鍊神識。遊方曾打算去蘇州訪問劍池,當然是慕名而去為了養煉劍靈,但今日到了洪崖丹井,他意識到自己不必再刻意遠行一番了。
然後遊方的手指頓了頓,輕飄飄的落下卻像壓著一座山,撥動了琵琶上最細的第四根小弦,琴弦顫動卻沒有發出聲!但是假如有人就在旁邊,會感到腦海中一片空白,瞬間什麼都不知道了。
吳玉翀一隻手輕輕挽著遊方背在後面的右臂,落後半步隨行,遊方的步子不緊不慢,卻又不顯拘謹,端正從容中自有瀟洒隨意。吳玉翀的腳步很輕悄,如行雲流水,走在遊方身邊竟有天成之妙,看得後面的華有閑暗暗點頭,就覺得這兩人就應該這麼攜手而行,錯開半步都不合適。
遊方俯身去扶,那女子伸手一推一搭,抓住他的上臂艱難的站了起來,看樣子膝蓋確實扭傷了。
這一嗓子尖銳高亢非常刺耳,琴聲立刻就被打斷了,遊方喝了一聲:「什麼人!」
腰間傳來秦漁的微鳴聲,很像是舒適至極的呻吟,遊方的筆意凝鍊的是純陽水意,這一路上他都在以畫入境養煉劍靈,而劍鳴似乎能與琵琶聲共鳴。老頭子還是小看小遊子了,他以為遊方未掌握神念之前無法凝鍊劍靈化實形,但此時的劍靈已呼之欲出,只差那麼一個契機而已,遊方化神識為神念之日,就是秦漁若有實形之時。
吳玉翀繼續彈琵琶,弦聲掩映湖光山色,不僅是撥動了遊方的心神,而她自己彷彿也被這梅嶺風光所染化,一時抽身心如忘情。遊方靜靜的看著她,而她遙望著玉琴湖在出神。
華有閑開車將他們送到伏龍山下的路旁,然後打聲招呼自己走了。
「我怕附近還有壞人,先把他們趕走。你快穿好衣服走吧,自己走。」遊方看著她神色很複雜眼中似有憐憫,但表情有些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