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下部 地氣宗師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露為霜

下部 地氣宗師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露為霜

滕王閣就在江邊,想去就能去,有什麼不可以的?但吳玉翀明白他的意思,不僅僅是吳老畫冊上的滕王閣筆意已領會,而且遊方已經到了化神識為神念的關口,只待那最後一筆落下。
葉幽之的死其實和遊方半點關係都沒有,青山湖血戰發生之前,遊方甚至都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大戰之時他也根本沒與葉幽之交過手。葉幽之一直與姜天寒聯手纏住了向影華,最後見勢不妙企圖逃走,本來也許可以走脫,但恰恰碰上了暗中布陣設伏的萬書狂夫婦,最終死在向雨華的劍下。
遊方則答道:「我等行游,豈是走馬觀花?胸襟中要印記它所有的美妙,園中駐足只恨時日太短。」
遊方搖了搖頭道:「你五點半再來吧,這裏需要好好逛逛,晚上一起去市裡吃飯。」
「玉翀,你累了嗎?我們去吃飯,順便坐下來歇歇。」遊方關切的問道。
丹桂已謝、冬梅待放,遊人並不多,此時的青雲譜別有一番清幽。
到了青雲譜景區門口,華有閑笑嘻嘻的說道:「游大哥和玉翀姐姐慢慢玩,我先開車去市裡轉轉,還是第一次來南昌呢,下午三點半來接你們。」
這種感應是每個人都有的,否則也談不上什麼秘法修鍊,就像每個人都會思考一般,所區別的就是思考的結果不一樣,人人都是一面鏡子,有的光潔如洗,有的卻蒙滿灰塵,還有的鏡面看似能清晰的照見一切,卻有意想不到的變形,分不清鏡里鏡外何處是真。
遊方聞言半天沒說話,只在默默的看著手中的相機,將葉鳴沙白天潛伏在樹冠上拍的照片一幅一幅翻了出來,鏡頭真不錯,把焦距拉近了拍的十分清晰,最後停留在一幅照片上定格?——
葉鳴沙的語氣中充滿怨毒:「我父幾十年來只潛心修習秘法,在門中遭小人嫉恨始終不得重用,卻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而你一出現,便掀起連番殺伐爭端,將他捲入喪命青山湖,今日死則死爾,但叫我心中如何不恨?」
吳玉翀幽然道:「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如果不是這個時間和地點,就更美了。這裏的丹桂已經凋謝,假如早來兩個月,可以聞見滿園飄香。」
這時就看出小遊子腦筋轉的快了,江湖驚門的神仙話隨即出口,轉念間就說道:「你是說形法派敗類葉幽之?他並非死於我手,不過這筆帳倒是可以算在我頭上。」
江湖兇殺之事,自不會將那血腥場面詳盡的描述,更不會一一轉述到底是誰給了誰一刀誰又刺了誰一劍,天下傳聞的只是這一事件本身以及哪些人都扮演了哪些角色、最終有什麼下場?
遊方轉身看著葉鳴沙,黑暗中眼睛如寒星一般,那隱含的光芒彷彿能將他刺穿,最後說了一句:「好心人?哼哼……現在,你可以走了!」
但這件事我又不可能不追究,否則江湖人道蘭德可欺!選擇在你自己,請你三日之內自去形法派執戒長老雲飛絮處,將今日之事解說清楚,領受門中責罰。我念你心懷激忿只是一時糊塗,不想多說什麼,此事也沒造成什麼後果,想來雲飛絮也不會重罰於你。假如你不去的話,我自己會帶著相機去找楊弈程掌門,好好與他聊一聊。」
華有閑看了景區大門一眼,有些故意撩閑似的說道:「這裏也不大呀,逛不了一整天吧?」
你父葉幽之棄妻兒而去,你心中理當有恨,可惜你恨錯了人!在你面前說這些話也許傷人,但你真正應該恨的是你父親他自己!無沖派的好處是白給的嗎,這些年受人之利也就罷了,最終因利欲熏心卻去殘害無辜同道,他若不該死,難道反而是九星派合該被他屠戮嗎?天下何人無父母親朋?你有我也有,既然想要珍惜的話,那就請自重吧。」
當遊方走出書畫碑廊終於睜開眼睛的時候,長出一口氣道:「心意終於用足,我可以去滕王閣了。」
吳玉翀甩了甩頭似是從一場夢中回過神來,有些不安的答道:「我不累,遊方哥哥是來看畫的,吃完飯我們就去看畫吧。」
景區內是一片園林,可以看見生長數百年的香樟樹與羅漢松,隨著腳步前行,遠處殿宇的青磚、灰瓦、紅柱、白牆在林間時隱時現。冬日的暖陽穿過樹梢映在小徑上、照在池塘中,籠籠修竹、樹影搖曳、清溪蜿蜒,便是這人間的江南。
說完這番話,遊方就站在月光下抬頭看天。葉鳴沙在地上微微活動了一下腿腳,發現自己能動了,那纏繞他的神識之力已經消失,而蘭德先生一幅漫不經心的樣子,看上去毫無防備。假如他想報仇的話,現在倒是絕好的偷襲良機,但是他沒敢出手。
……
遊方笑了笑:「滿園飄桂?有的,當然有,你現在來也不算晚。閉上眼睛好好體會一下,什麼是靈覺?地氣印記可以心念察微,這裏滿園飄香千年,你可以感覺到的。」
華有閑趕緊一擺手:「那好,我就不耽誤游大哥的時間了,下午五點半就在這裏接。」然後一溜煙似的走了。
葉鳴沙的聲音在顫抖:「有,還有卧病在床的老母親。梅蘭德,你就作孽吧!」
「你,你讓我去師門領罰?」葉鳴沙聞言一時沒反應過來。
遊方在運轉心盤,悄然于潛移默化中引導她的靈覺,這就是秘法修鍊發端處的玄妙,吳玉翀沒有撒謊,她真的聞見滿園丹桂飄香,也體會到了瓣香長留的意境。像她這種高手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卻仍然感到驚訝與陶醉,兩腮有點紅像是喝醉酒了一般。
說完這番話遊方看也沒多看葉鳴沙一眼,背手提著相機徑自先行離去,走得並不快,在月光下踱步而行,留給葉鳴沙一個完整的背影。假如這時候葉鳴沙想再動手的話,機會比剛才還好,可是他卻愣住了,下意識的坐起身體一直望著遊方消失在夜色之中。
……
吳玉翀聞言很聽話的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也似雕塑般靜止不動,遊方挽著她在桂樹叢中林立,日影移轉天光變換,脈脈的站了很長時間,再抬頭看太陽已升到當空。吳玉翀的睫毛突然動了動,深吸了一口氣,帶著既驚訝又陶醉的語氣道:「真的呀,真的是滿園飄香。」
若論秘法修為,吳玉翀的境界明顯超出此時的遊方,不僅已化神識為神念,而且能運轉幻法大陣于無形,甚至在唐朝和之上。但此刻她被遊方挽住手臂,離的這麼近,不可能運用神念而不被遊方察覺,方才閉目聞滿園飄桂就是用的秘法修行中最根基的、最純粹的靈覺感應。
書畫院外面有一條林間小徑,兩邊以石刻的形式展現了八大山人的畫意精品,遊方在這裏的收穫更深!穿行其中他莫名想起了北京八大處精印谷,當時他在精印谷中主要是感應地氣靈樞,尋找整個八大處的地眼所在滋養形神。
第二天起床后,遊方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按原計劃帶著吳玉翀去青雲譜遊玩,華有閑是司機,但今天有幸不用當跟班了,因為遊方未拿畫夾吳玉翀也未帶琵琶。
遊方有些輕蔑的笑了:「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你心裏應該清楚,演技不錯!這本是一樁小事,如此了斷最好,我雖不怕陰謀但很不喜歡玩陰謀,你如果還想遮掩搞什麼殺人滅口,那真是自己找死了。……我最後問一句,你為何能認出我,而且還知道我在此地?」
葉鳴沙:「這倒沒什麼不可以說的,蘭德先生如今聲望正隆,你一到南昌火車站就被人認了出來,有人打電話告訴我可以在伏龍山等你,並給了我照片,我今天果然等到了你,但我不知那好心人是誰。」
吳玉翀:「我還看見了桂花隨風飄落了遊方哥哥滿肩,還落在了我的頭髮上。」
遊方終於不緊不慢的開口說話了:「葉鳴沙,你很有才啊,看你拍的照片,完全可以去當一個專業的攝影記者,但如果你真做了記者,那才叫造孽!就看這張照片吧,你親手拍的應該心中有數,造孽的人是誰,難道還不清楚嗎?
遊方轉頭有些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殺你剮你?憑什麼,你夠格嗎?這照片拍的不錯,場景抓拍的太妙了,我連相機一起留著做個紀念。你剛才責怨父親棄妻兒而去,這筆帳不論你怎麼算,那就請你自重,好好想一想老母妻兒,我給你一個不棄他們而去的機會。
中午吃了些西點簡餐,午後參觀了八大山人紀念館,又在幽翠深黃掩映下的書畫碑廊間漫步,邊走邊看,宛如跨越時空。就算是八大山人紀念館也不可能有太多真跡收藏,展出的大部分是原跡的仿品,而遊方恰恰是來看仿品的,因為他便是要仿製吳屏東的書冊。遊方的書畫水平自然遠不能與八大山人相比,可是他模仿畫意的筆力,卻不比這些仿製者差。
只見遊方俯身伸手,而面前的女子一臉驚恐的也伸出手來像是竭力要推開他,胸前的衣衫已被撕裂破碎。無論誰看見這樣的畫面,都會毫無疑問的認為他正在在施暴,背景是無人的山野,鏡頭抓拍的真好啊!
兩人挽臂在園中漫步良久,走的很慢並無特定的目的地,經過一片桂樹叢時,吳玉翀輕輕嘆了一口氣。遊方扭頭問道:「玉翀,為何事感慨?」
遊方只知道面前這個人叫葉鳴沙,秘法頗有根基,運轉神識似有形法派的傳承痕迹,他可沒有得罪過形法派的人,而且與形法派掌門楊弈程、長老雲飛絮、弟子慕容純明關係都不錯。若說真有可能結仇的話,只有一位曾勾結安佐傑參与青山湖血戰的高手葉幽之,面前的人恰恰也姓葉,聽他說的話,此人應該是葉幽之的兒子。
「梅蘭德,我今日已落到你手裡,要殺還是要剮,你究竟想怎樣?」葉鳴沙說話時神情還在發狠,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可是聲音在打顫明顯底氣不足。
遊方不驚不怒,反問了一句:「你有妻兒嗎?」
當天夜裡,從古梅仙祠回到梅嶺山莊的吳玉翀失眠了,拉開窗帘盤坐在床上,看著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麼?山裡的空氣很清新,天上沒有雲,星光依稀照入房中,卻恰好沒有照在她的身上,眼前就似一片白露為霜。
在葉鳴沙看來,父親這幾十年過的安安穩穩,雖然不受門中重用,但啥也不愁、啥也不缺,秘法修為高超足以自傲。可是蘭德先生現身江湖,掀起連番爭端不止,就連一向「與世無爭」的葉幽之也被卷了進去,落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也不知葉幽之是怎麼想的,反正將這筆帳算到了梅蘭德頭上,心中極恨卻又無可奈何。
遊方的笑容很是輕柔:「你還看見什麼了?」
遊方伸出一隻手輕輕捻過吳玉翀肩上的髮絲,笑著說道:「指尖猶有餘香。」
面對月光下的梅蘭德,葉鳴沙毫無反抗之力,夜氣陰森他全身都出了冷汗,心中暗道今日死期已至,突然一咬牙道:「梅蘭德,你殺了我父親,人人皆道他是江湖敗類,而你卻名利雙收洋洋自得,舒舒服服的攜美色遊山玩水!可知你手下的亡魂也有妻兒家小?我雖能力有限,卻也不願見你如此得意,天下美事難道都是你的?」
而此刻的小遊子感受的並不是地氣,而是印記上的畫意,那些本不在眼前的山水名作,通過這些石刻的表達,彷彿穿越時空呈現,凝虛為實似見山水。遊方在賞畫,卻閉著眼睛,而吳玉翀則沒有看畫,挽著他的手臂有些出神的看著他的側影,腳下就跟著閉眼的遊方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