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劫錄》第一部 歷劫在心

第四十八章 讒

第一部 歷劫在心

第四十八章 讒

血劍握在手裡,突然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延著手臂直透臟腑。是的,這就是我所需要的力量!這力量是血劍帶來的,還是有的妖法帶來的呢?我並不清楚,但這無關緊要。我向前一個縱躍,再次拉近雙方的距離,一劍刺向擴萊國王的咽喉——
「當」的一聲,戈斧相交,我感覺自己的手腕有些發麻。身後傳來弓諳擂鼓的巨響,鼓聲綿密不絕,彷彿有百雷落地。而在我的身前,那些擴萊有節奏地敲響他們的武器,聲音竟然幾乎壓過了鼓聲。
有的面前燃燒著熊熊的炭盆,炭盆內堆滿了不知名的草藥,整個帳篷里,都瀰漫著濃烈的嗆人的氣味——其實那氣味本是甜美的,但實在太濃了,使人鼻子發癢,咽喉發甜,氣喘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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擴萊不會駕車——他們似乎根本不知道馬匹的用處,以往搶掠到緒國的戰馬,也都趕去犁地——也不會使用銅器,連玉器都少,大部分武器都是石制的,但他們的弓箭卻非常厲害。箭簇也是石制的,但弓身卻是用雙層竹木塗漆製成,射程遠,威力大。最可怕的是,他們似乎會使用一種奇特的遠射工具——擴萊稱之為弩——拉開弦以後可以不即時發射,而先進行精確的瞄準。我軍喪命在弩箭下的,不計其數。
我心裏躊躇不決。確如劇謁所說,我一個原本身份低微,卻飛黃騰達跳上來的國君的新寵,好比無源之水,無根之木,不攀附一門世代重臣,今後將很難在郴國立足。而劇卿竟然主動提出聯姻,這是求都求不來的好機會啊。但我心中卻一直猶豫,不願意娶那位劇氏小姐。
「你雖然是眾矢之的,但現在還沒有人想害你性命,不用害怕。」劇謁終於停止了喘息,慢慢直起腰來。「只是做一個噩夢,正好和一個犬人在搏鬥。」我隨口敷衍道。「犬人,格鬥?」劇謁笑了起來,「是啊,你才被他們劫持,因此才恍惚害怕吧?」
空湯所展示的虛幻的未來,在我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即便只是虛妄,也不可能不對人的心態產生絲毫影響。這個可惡的仙人,他是否了解到這一點呢?他也許並沒有被蒙沌破壞了計劃,也許他的計劃仍在潛移默化地展開著呀!
但是,我沒有機會再猶豫了。幾天後,劇棠在國君面前進了離芬的讒言,離芬被勒令閉門思過。郴國的兩大世卿,原本穩定的天平,開始偏斜。通過不同途徑,我了解到這一事件的許多內幕:似乎劇棠有郕揚的幫助,才得以進讒成功,擊敗長期以來的政治對手離芬的。郕揚為什麼會幫助劇棠呢?莫非劇棠暗示將幫助他登上世子之位嗎?我不清楚,但似乎只有這樣猜測,才能把握郕揚態度轉變的緣由。
我平端起銅戈,牢牢盯著敵人的眼睛,謹慎地緩步向他走去。我並沒有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增強了,但我現在除了相信有的妖法,已經別無選擇。我對自己的武力也很有自信,最差也能和對方戰一個平手,就象前幾次戰鬥一樣,而不至於失敗。
〖史載:檀王十九年夏六月,劇棠讒離芬于郴子。〗
我把劇謁讓到客席上,自己坐在他的對面:「誰讓你不經通報,擅自進入我的內室,這是為客之道嗎?」劇謁左手扶著自己肋下,仍然疼得在吸涼氣:「我想已經大家都比較熟了……你的家臣也沒有阻攔我呀。本想嚇你一跳,把你從夢中叫醒的,沒想到嚇一大跳的倒是自己……」
擴萊國王把脖子向後一仰,手裡的石斧反轉上來,來磕我的血劍。石斧巨大沉重,他是用雙手使用的,而我卻單手握著血劍,自然不能和他硬碰硬。我急忙撤回血劍,同時卻揮起左拳,狠狠打向對方空虛的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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擴萊國王的眼神向我的左肩望過來,我知道他立刻就要有所行動了。果然不出所料,他突然暴叫一聲,雙手掄起戰斧,疾劈向我的左肩。我把身體微微一側,剛好躲過他雷霆萬鈞的一擊,隨即掄戈啄向他的後頸。
擴萊和茹人不同,茹人不但就相貌上來看,也是人類,並且所用的語言,從發音到語法,和普通人類的差別並不很大,只有他們的文字,筆劃簡單,數量也少,顯得尚未開化,還是蠻夷。擴萊的語言,聽上去好象野獸叫喚,與人類語言完全不通,並且他們也沒有文字。這位擴萊國王,對於人類語言的了解相當貧乏,只能聽和說少量簡單的句子。
我只好寄希望于茹人的妖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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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一個噴嚏,問有:「這樣就可以了嗎?我並沒有感覺自己的力量增強了。明天我真的可以擊敗敵人的國王嗎?」
我感覺後腦隱隱作痛——又有奇怪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了。才剛安穩了幾天,就又要墮入我所難以理解的奇異經歷中去嗎?
況且,離卿也向我提出過同樣的請求。為了不使虛幻的未來變成可能,我更傾向於娶離氏的小姐——既然對兩人的相貌和人品無從得知,無從比較,那麼選擇也就可以隨心所欲了吧。兩位世卿的身份相當,攀附任何一個,對我來說都是一樁好事情,但同時,必然會引起另外一人的不滿,某種程度上,這才是我猶豫的真正原因吧。
似乎只要我娶了這位小姐,就難逃被劇謁族滅的危險。有時候,我被自己腦中這些沒來由的擔憂搞得寢食不安,有時候,卻又感到非常可笑。空湯給我看的虛幻的未來,究竟有幾成是真實的呢?歷史的偶然可以逃避,歷史的必然是否可以改變呢?
擴萊是蠻族,但並非人類,他們身高都過丈,嘴巴尖尖,皮膚是灰黑色的,力大無窮。即使單兵相接,手持銅製武器的人類,也往往不是使用石制武器的擴萊戰士的對手。怎樣才能擊敗他們呢?我苦思良策,卻依舊一籌莫展。
我微微笑笑,不打算向他解釋這一拳的理由。「夢中也會打人嗎?」劇謁皺起了眉頭,「莫非你害怕會有刺客來暗害你,睡夢中也不得安穩嗎?」我搖搖頭,拍手叫下人煮茶端上來。
這一拳打出去,感覺對方肋下軟軟的毫無防備,「啊呀」一聲,敵人倒跌了出去,而我也猛然睜開了眼睛。只見劇謁躺在我床榻不遠處的地上,手舞足蹈的,樣子非常可笑。
鴻王統治的時間不會很長了,他自己設置了陷阱,自己正在往裡跳。北征茹人,使我收穫了北方各諸侯之心,而此次若能順利滅亡擴萊,東方的人心也將掌握在我的手中。到那時候,就可以正式和鴻王翻臉了,然後水到渠成,我就將成為天下的共主。
「請放心,主人,」有緩緩地說道,「您一定會勝利的。您的勝利,將使我的族人更接近您所許諾的自由,請相信我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
擴萊國王也大步來到陣前,他身穿式樣奇特的皮甲,手裡握著一柄巨大的石制戰斧,斧頭比我的腦袋要大整整一倍。我跳下戰車,慢慢走近他:「可以開始嗎?」擴萊國王點點頭:「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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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擴萊的戰鬥力真的相當頑強,我和他們接了三仗,竟然絲毫也占不到便宜,這在我的軍事生涯中,是很罕見的事情。
這個一貫驕傲自尊的傢伙,也會擺出如此可笑的架式來嗎?看起來這一拳確實打得不輕。我鞋子也來不及穿,急忙跳下榻去,雙手把他扶了起來。劇謁喘著氣,瞪著我:「沒想到你夢中還會打人……這一拳好厲害,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沒有戰車的強大衝擊力,長戈無法發揮出應有的威力呀。我想到這一點,猛然把銅戈順勢向對方小腹擲去,然後一低手,拔出了腰間的血劍。
劇謁這傢伙,有時候還是相當通情達理,相當可愛的。他真的會在未來殺死我嗎?……不,他殺死的應該是郕揚,也就是國君的公子揚吧。
一擊不中,我後退一步,收回銅戈,擴萊國王立刻順勢把石斧向我面門推來。我再退一步,用戈柄在他眼前一晃,然後垂戈啄向他的胯骨。擴萊國王並沒有被我的虛招擾亂了步伐,及時一個閃身,躲了過去。
我愣了一下,回想剛才打出去的這一拳,力道確實強到驚人。這並非我自己的力量,難道那是彭剛的力量?彭剛的經歷就象夢境一般,從來就不會影響到現實中的自己,峰揚就是峰揚,不因彭剛而改變。可是剛才那迅疾沉重的一拳,除去彭剛經歷的影響,實在想不出別的什麼理由來解釋了。
看我長久不回答問題,劇謁明白了我的所想,點了點頭:「你怕得罪離芬呀。這點我也考慮到了,處於你現在的位置,確實難以抉擇。好吧,我這就回稟父親,直接告訴他你的苦衷。我想,若能體諒你的苦衷,其實才是對你最大的拉攏吧——希望父親可以明白這個道理。」
這次出兵,我把那名茹人長老也帶在身邊。我知道他恨我,但他更恨鴻王,他知道如果我打敗了鴻王,他的族人還有可能獲得解放,而如果鴻王消滅了我,茹人們就永無出頭之日了。我真的會在勝利以後解放茹人嗎?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且看形勢的發展吧。但我竭力使那些白膚銀髮的奴隸們相信,其實我也很反感鴻王的做法,我只是被迫滅亡他們的國家,剝奪他們的自由的。
想起在那虛幻的未來,這位嫁給郕揚的劇氏小姐,竟然成為其兄——也就是劇謁——野心的犧牲品,我就對那個尚未謀面的女子不報絲毫好感。況且,內心深處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說:「這一切都會變成現實的,這一切必須預先改變!」
「很好,」我點點頭,「如果可以取勝,我預計今年內就可以完成咱們的計劃。」我故意把「咱們」兩個字,說得很重。
第二天的戰鬥,日才過杆就開始了。我把血劍佩在腰裡,手柱一桿巨大的雙援銅戈,親自駕車來到陣前。單手執四轡駕車的本領,恐怕普天下只有我一個人擅長。
正這樣想著的時候,有在我面前抬起頭來:「已經完成了。」他所完成的,是一種據說威力強大的妖法,可以幫助我擊敗擴萊的國王。那個國王,身高足有一丈兩尺,使一柄巨大的石斧,我和他較量了三次,雖然有血劍相助,卻依然難以取勝——見鬼,難道他比清木下面的那頭巨狼還要厲害嗎?!
戈長斧短,在這樣的距離,他只能威脅我的身前,我卻可以把他整個人都容納進銅戈的攻擊範圍。但擴萊首領並非弱者,他迅疾一個轉身,用石斧擋住了我的進攻——也不知道那樣巨大的軀體,怎麼會如此靈活。
這是我昨天派人去和他們說好了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亡,我希望和擴萊國王一對一的較量。擴萊國王似乎對自己的武力相當自信,一口答應下來。
我甚至讓那名茹人長老——他的名字叫「有」——接觸到寶玉的碎片,我相信以他的智慧,假以時日,應該能夠揭開謎底的。但半年過去了,他似乎仍然一無所得。
原本以為他們粗魯愚蠢,裝備粗劣,現在看起來是太低估敵人了。此次遠征,我率領本族三十乘戰車和四千名戰士,還有南方、東方諸國萬余軍隊,原本以為可以馬到成功的。但擴萊的全國軍隊,數量估計也在兩萬以上,可以說和我旗鼓相當。
唯一擔心的,是鴻王手握那五塊寶玉,是否真的能夠拼合起來,使他獲得顛覆天壤的巨大力量——我不知道自己砍碎了黃色寶玉,是否真能阻止這種力量凝聚。那塊黃色寶玉的碎片,現在就藏在我族的祭宮裡,我能夠感受上其上依舊附有強烈的力量,但卻不清楚運用之法。
我用話打斷他的猜測:「你這次來是……」「當然是重提前議,」劇謁輕嘆了一口氣,「家父執意要把我妹妹嫁給你,你儘快給個答覆吧。」我皺皺眉頭:「又是這件事啊……」「這是好事啊,」劇謁望著我,「雖然我也不願意把妹妹嫁給你這樣沒野心也就沒前途的傢伙,但對於你來說,娶了劇氏的小姐,可算攀上一門好親事了呢。」
劇謁再次來到我家中,重提前議。我已經無法拒絕了,我被迫還是要娶劇氏的小姐為妻。命定的必然,果然是無法改變的嗎?我有些煩躁,也有些驚駭地想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