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振眉
第五十八章 成魔
老和尚不樂皺著眉頭，但是卻看不出到底是惋惜還是放心了：「你師父圓寂了？」
這種心思純屬學術性質。
「錯在強求！一條金光大道直鋪西天靈界，可自古至今又有幾人走過？既然天下人都走不上去，普度眾生不是強求是什麼？」妖僧三斷的聲音越來越響亮，不算寬敞的刑房都被震得穩穩直響：「荒嶺間有棵苦樹，每日辛苦的吸吮露水過活，一個人走來對樹說：西去三百里有大湖，湖畔鬱鬱蔥蔥，你為何不去？苦樹大喜自斷其根，卻連一步都沒走出去就死在了荒嶺上！」
這次輪到裹環一愣：「說的什麼廢話，萇狸當然還活著，她才多大年齡！」他根本就不知道妖門在兩千年裡幾乎被屠戮殆盡的事情，在裹環看來，萇狸活到現在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僅萇狸，其他的大妖應該也都活的滋潤無比。
溫不做一跺腳：「您就想問他這句話？」沒人搭理他，溫不做也早就習慣自己冷場王的地位了。
結果沒想到的事情痛痛快快的發生了，野和尚的殘魂被阿蛋也吞了。
不樂老和尚喘息了一會，才漸漸恢復平靜，搖了搖頭：「那我就更不明白了。」說完以後停頓了片刻：「和尚，你活不了多久，我耗盡了心力神通，也只能留你一時半刻，只是為了這一個不明白。」
不樂滿臉鄭重的點點頭：「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不明白，你通徹佛法，更有一身連我都看不透的神通，為什麼卻舍了金光大道！」老和尚不樂以妖身修禪，雖然生性頑劣，但是為人處事都是以慈悲禪理為先，在他看來修佛的確可以通天，所以才無論如何也要問個明白，這個他曾經無比佩服、比他更通徹佛法的三斷和尚怎麼就拿起屠刀，立地成魔了。
妖僧三斷在師父渡劫失敗后心性大變，幾乎是立刻叛了佛陀，護住師父殘存的元神，找到了那片煞地，不惜封住生穴任由陰煞滋生蔓延也要救回師父，他在師兄弟里雖然排行居中，但是威望最高，一斷二斷四斷五斷都以他馬首是瞻。
妖僧三斷的聲音不變，依舊清晰而響亮：「錯了！」
妖僧三斷嗯了一聲：「師父說過，你要能抹去妖性便是一份功德，留了你一條性命。所以你來聽我講經的時候，我多留意了你一些，也就記住了。」
溫不做聞到了八卦的味道，幾乎是飄著就過來了：「我家溫樂陽，最得萇狸師祖的寵愛！」
其他四位師兄弟合力，在一夜間將閻摩羅王寺搬到煞地，不過他們四個也筋疲力盡，最終死在了煞地之中，妖僧三斷最終把師父的元神植入了生穴的鬼肉中，等待著有朝一日師父能重生成人。
溫樂陽有點不明白：「那你找萇狸師祖幹什麼？」
老兔妖不樂聽到三斷的話，似乎忘了剛才的震驚，眼睛一亮笑著接道：「在買賣人眼中，佛祖自然也是買
自從溫樂陽從峨眉山回來之後，玉刀幾次都幫了他大忙，前面擋雷能說是雷心靈玉的天性、擋月劫搶法寶也是裹環為了自己，但最後一次在哭佛手中喚出陰錯陽差，貨真價實的救了溫樂陽和慕慕的小命，而且用的還是斷妖身的法術，把他自己傷得不輕。
溫樂陽哭笑不得趕緊勸解。安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問：「那你打聽我萇狸師祖做什麼？」
老和尚不樂雖然臉色灰敗，但是聞言眼睛卻一亮：「你果然還記得我！」
大夥手忙腳亂地把不樂扶起來，老和尚費力地搖搖頭：「無礙無礙，總算救醒了他。」說著又費力的喘息了一會，才對著依舊佝僂著身體的妖僧三斷說：「上次在煞地閻摩羅王寺一戰，我就有一句話想問你。」
說著，在妖僧三斷的脖頸中霍的發出了一聲骨裂的脆響，他竟然猛地抬起頭，死魚樣冰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老和尚不樂，一字一頓的說：「我要求你的便是此事！看在我師父曾經放你一次的份上，用那個殭屍娃娃，尋找他老人家逃逸的那一段元魂！」
老和尚不樂一愣：「錯在哪裡？」
說到這裏，妖僧三斷停了片刻：「師父在天劫中，留下了兩段元魂，其中一段被那個殭屍娃娃擷去，嘿，也不知道是他的造化還是他的劫數。另一段元魂卻不知所終，不過這兩段元魂之間，總會有些天生的親近，我不惜捨去自己的性命融入哭佛，來奪這個殭屍娃娃，也是為了用它來找師父的另一段元神！」
妖僧三斷響亮的哈哈一笑：「和尚替佛陀告訴世人天下空空，除了因果業力不存一物，世人卻告訴佛陀，我拜你不是為了空，正好相反，我是為了不空才拜你，我燒了香，你保我個運道總應該吧。」
老和尚不樂眨巴著眼睛，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妖僧三斷本來一身佛家神通，但是最後叛出佛門，功力大大受損，功法也從佛門正宗變成了邪門的妖法。
妖僧三斷沒再繼續說廢話，只是淡淡的回答：「問吧。問完之後，還請你看在我師父當年的份上，做一件事情。」
溫樂陽幾乎都感覺到玉刀里一哆嗦，愣了片刻裹環才愣愣的問：「說、說什麼？」
妖僧三斷又發出了一聲輕笑：「放心，我死在你手上是咎由自取。莫說師父早已坐化，就是他還活著，也不會來找你報仇。」
溫樂陽一邊和裹環說話，一邊催動身體里的生死毒緩緩流淌。白天里他連受紫雀老道雙拳和哭佛一指的重擊，但是對於他的身體來說，這種純粹的硬傷似乎好的很快。
妖僧三斷繼續說：「世人就是這苦樹，活的雖然辛苦但是也總算有個依靠，又何必一定要他去湖邊？勸樹之人本來是一番好意，卻忘了樹不是他，他更不是樹！佛不是世人，世人也不是佛！」
果然，裹環接
這時候玉刀裹環突然插嘴：「天劫是九天雷動天地之力，給高深修士的最後考驗，不是佛祖降下的……佛祖到底是什麼？」
妖僧三斷打完了機鋒，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師父一生只求度人，到頭來卻落得個魂飛魄散，我又何苦再捧著佛陀不放！」說著，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把雙手一斜，把不樂和尚放在他手心裏的骨玉小佛扔了出去！
溫不做滿臉果然如此的神色：「惱羞成怒了？」
救命之恩溫樂陽是無論如何也會報的。不過他說什麼也沒想到裹環會沒頭沒腦的問出那麼一句話來。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幾位溫家老爺子也都笑了，萇狸師祖可不是個喜歡講理的人。
妖僧發出了兩聲輕笑，如九天梵唱般，沁人心脾說不出的清涼，笑聲明明帶著幾分輕快，可他的臉上卻全是枉死者的愁苦，聲音與表情的截然相反，讓刑房中的空氣里都瀰漫起一絲詭異：「你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再問？一千五百年前你修成了人形，師父雲遊時路過大慈悲寺，看破了你的真身。」
「一來，要是有個大妖肯主持法陣為幫我護法，成功的機會會大增，不過主持法陣的人會折損些修為；二來，上次我去追萇狸之前恢復了護山的陣法，一般人根本無法上去，萇狸以前破過一次，要是她能幫忙可以省去不少波折麻煩；第三嘛……」
「這個小人在旁邊我不說，就當老子白白救了你！」裹環來勁了，又開始耍青皮。
野和尚的元神在植入鬼肉的時候曾經蘇醒了片刻，但是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徒弟做了什麼，只是告訴三斷，自己還有一絲元神遁去。
妖僧三斷的眼珠動了動，把目光投向了老和尚，臉上的皺紋扯著他光禿禿的頭皮，一起抽動了一下，似乎是一個笑容。
裹環趕忙解釋：「我妖元已經大損，而且分身充其量也就能負擔我三成的神通，根本鬥不過萇狸。要實在不放心，就讓萇狸帶我回到洞府，不用她主持法陣也行！」
妖僧三斷冷笑了一聲：「天劫若是佛陀降下，為何要傷我師父；若不是佛陀降下地，我又信他何用！」
「雷心玉雖然和我山魈同屬五行土行，但是我附魂的時候也損失損失了不少妖元，我醒來之後，已經又不少事情記不起來了，偏偏最重要的洞府在哪，也在其中！」
溫樂陽和身邊的人對望了一眼，說句實在話，這件事在老和尚不樂眼中大逆不道，但是在他們看來都是一般的心思，只要能救活那個至關重要的人，又哪顧得上天下到底是洪水滔天，還是烈焰熔城！
野和尚的神通越修越大，終於迎來了天劫，而妖僧三斷建立閻摩羅王寺也是為了幫師父積攢業力渡劫。
裹環越說越激動：「只要找到分身，我就炸碎這塊雷心，拼著魂飛魄散的大險也要回到到分身里，如果成了就能再世為人，如果不成……嘿，總得試一試！」
裹環終於明白溫不做的意思了，不等他說完立刻破口大罵：「放你的臭屁！老子得道萬年，早就沒了、沒了那種心思。萇狸在我眼裡不過是個女娃娃，比著你們也未必大了多少……」
老和尚不樂的臉色已經從蒼白變成了暗暗的灰黑，正摔在地上，努力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而木板床上的妖僧三斷，緩緩睜開雙眼，目光里看不出一絲感情，好像死魚般獃滯。
裹環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惡氣：「娃娃，我想讓萇狸幫我個忙。上次說過，我在自己的洞府里煉出了一般變化，也就是一個分身，但是因為萇狸搗亂，分身里元神稀散，就是個不會說不會動也不會死的傻子。」
老和尚不樂在眾人的攙扶下，做到了妖僧的對面：「你還認得我嗎？」
妖僧三斷似乎像想要直起腰來，但是剛剛一動，就從他的身體里爆出了咔吧一聲骨頭斷裂的可怕響動，隨後他的身體佝僂的更厲害了：「我替佛陀普度眾生，放眼天下信徒千萬，可是有幾人是真心拜佛？求平安、求長壽、求金銀、求運道，他們不是拜佛，是求佛！磕了幾個頭、做了幾件善事、舍了幾個香火錢就來找佛陀要這要那，佛在世人眼中，不過是個買賣人罷！」
裹環氣的哇哇怪叫，看架勢溫不做要是再說下去，裹環拼著粉身碎骨也要再喚出陰錯陽差削他，削他的嘴。
妖僧的死魚眼轉開了，不再瞧著老和尚不樂，而是打了個機鋒：「師父留你是功德，我因你而死，不知算不算功德。」
裹環的聲音更客氣了：「那就好那就好，娃兒，有個事情還得請你幫忙……」他的話還沒說完，溫不做突然對著玉刀大聲斷喝：「說！」
溫樂陽足足嚇了一跳。
裹環說道第三的時候，聲音突然再度扭捏了起來：「我的洞府究竟在哪，我想不起來了，還得靠萇狸幫我找！」
溫不做哈哈大笑剛要說話，被溫四老爺飛過來的一隻茶壺砸跑了。
溫樂陽也笑了，不過很快又想起了一件事，臉色倏地變得鄭重起來：「裹環，你怎麼知道我萇狸師祖還活著？」從裹環醒過來之後，從沒有人告訴過他萇狸還活著，直到剛才他突然提起了請萇狸幫忙，開始的時候溫樂陽
裹環的聲音雖然響亮，但是越說越沒底氣，以己度人，如果他是萇狸的話，才不會管其他妖怪的死活。
溫樂陽大概明白了裹環要幹什麼，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不樂老臉一紅，看來是被妖僧說中了心事。
妖僧三斷苦笑著：「都是因果，都是命！」
溫樂陽也呵呵笑著，眉眼裡透出些小得意：「我在萇狸師祖跟前，倒的確不怎麼拘束……」
當年饒了不樂一命的野和尚無名無號，根本不為修真道所知，但法力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他一生一共收了五個弟子，其中妖僧三斷排行第三，慧根和天資是師兄弟之間最好的，不僅通徹禪理，也深得師父的真傳。所以老兔妖在去聽經的時候，根本沒看出來人家的本事。
阿蛋舉著個裝滿清水的銅盆，寸步不離主人身邊，過一會就咿咿呀呀的催其他人給慕慕搽臉。
刑房裡一直沒什麼動靜，既不見佛光流轉，也聽不到佛偈吟唱，直到第二天破曉時分，屋子裡突然傳出了咕咚一聲，在外面守著的眾人立刻搶了進去。
溫樂陽啊了一聲，拎起一根村子里同族兄弟剛給他送來的胡蘿蔔：「你找不著自己的洞府了？」
三斷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一生禮佛的師父竟然被佛祖降下的天劫給打碎了，多少年積攢的信仰立刻崩塌。
裹環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就照著剛才我說的話，再給萇狸說一遍，于情于理她也得救我一次不是？」
老和尚不樂滿頭都是冷汗，費力的吞了口口水：「你師父是……是那個連法號都沒有的野和尚？」老和尚不樂修行了一千九百年，到現在為止，最尊重也最敬畏的自然是萇狸師祖，但是最讓他感到恐懼和深不可測的就是那個野和尚。剛聽到妖僧三斷竟然是野和尚的徒弟的時候，心神立刻大亂。
野和尚一生兢兢業業，替西天佛祖普度眾生，無論是他自己還是他五個弟子，都對渡劫充滿信心，沒想到天劫來時，一重驚雷砸碎了護身法陣、二重驚雷擊毀了御劫法寶、三重驚雷驅散了滿身神通，四重驚雷就毀了野和尚的肉身！
溫樂陽笑得挺厚道，語氣很堅定：「等萇狸師祖回來，我求她老人家，她答應不答應我不敢做主，不過我儘力而為！」裹環發動斷妖身救溫樂陽和慕慕，就是為了賭一賭，先把人情送出去，換自己一線重獲自由的機會。溫樂陽自然沒話說，這件事肯定要幫裹環說說情。
妖僧三斷整個人看上去沒有一絲神采與光澤，就好像已經死了三天三夜，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聲音卻像切金斷玉般清脆動聽：「一千年前，你聽過我講經。」
裹環說完停頓了，似乎怕溫樂陽不答應，又開始講理：「你說，我沒惹萇狸，結果她上門搗亂搶走我的法寶，害得我煉出了個傻子分身，是她不對
別人聽的一頭霧水，老和尚不樂滿臉驚訝，從椅子上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隨即又手腳酸軟的摔倒，勉強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妖僧：「你師父……你師父是哪個？！」
「萇狸師祖的心上人，是我們拓斜師祖。嘿，裹環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救了你的老命……不過。」溫不做嘴裏哼哼冷笑，臉上卻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像：「情之所在，只怕也由不得你。」
溫樂陽心裏也沒根，這個玉刀裹環自從開口說話以來，一直生硬傲慢，除了拓斜師祖之外，對誰都沒有一丁點的尊敬和客氣，剛才在提起萇狸的時候，突然變得細聲細氣，好像還很不好意思。
裹環剛說完，一個又熟悉又可恨的聲音毫無徵兆的從溫樂陽身邊響起：「做夢，萇狸先祖消耗修為幫你回復身體，你還魂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們師祖奶奶報仇！」溫不做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來了，就站在溫樂陽身邊。
溫不做噗嗤就樂了：「要真像你這麼說，萇狸師祖當場就能把你碾成雷心痧送給小易。」
溫不做臉上閃爍興奮光芒：「扭扭捏捏，大有問題！」
野和尚回到煞地才發現這一切，正碰上來苗疆馳援溫樂陽的不樂，雙方大打出手，最終落敗而逃。
裹環品山魈，自視極高，自從老巢招搖山崩塌之後，就獨來獨往根本不理會其他的妖門同道，如果不是現在身在玉刀，又偏偏還有那麼一絲重活的機會，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求萇狸。
和妖僧三斷的怒笑相反，老和尚不樂無奈地嘆了口氣：「世人不懂，所以才要我們勸他、助他、度他，要開蒙這天下大智，本來也不是件容易事，不過也總會有些慧根深重之人，能夠悟透了大道。」
溫樂陽現在也隱約想起來，自己第一次和萇狸師祖在大慈悲寺遇到老和尚不樂，他曾經說過在他剛當上主持的時候，遇到過一個掛單的野和尚，天天和他談論佛法研究禪理，到了人家離開的時候不樂才知道，對方早就看破了他的妖身。
野和尚也是修為精深，雖然肉身被毀，但是總算留住了幾分元神。
老和尚不樂又嘆了口氣：「那你為何不留在煞地看護？」
如果讓野和尚的殘魂附在鬼肉蘑菇里慢慢生長，沒有幾千年的功夫絕難成形，但是如果能夠找到另外那一絲逃脫天雷的元神，可以事半功倍。三斷根本沒想到還有人能進入煞地，更想不到有人能毀了鬼肉蘑菇，平時就漂泊在外，想要找到野和尚的另一絲逃逸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