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二十五章 風月
「剛和你說過，這裏一樓一番景緻，沒有份特色休想在坊中立足，這座漏霜閣里，姑娘不比別家漂亮，酒菜不比別家可口，憑什麼會有生意？」顧昭君怡然自得：「憑得就是，此間女子冷艷如霜，卻又恰到好處，既讓人覺得難以靠近，又勾得你心癢難撓。」
對面前的付黨，宋陽倒不覺得太意外，顧昭君是什麼人，哪會專門跑來帶自己去逛煙花柳巷，此際又身在燕都，帶他來見一見付黨的「聯絡人」，再正常不過。
譚家早已四分五裂，鎮國府名存實亡，但是老帥染病的這十年裡，景泰年年不忘封賞、歲歲登門探望，歸根究底，只因譚歸德餘威猶存，軍中仍有嫡系，景泰藉此以顯謙懷，來安撫、拉攏對譚歸德忠心的將領。
文武仙蛇，四者去其三……但「三」中之一，大燕王朝當年的那個「武」，鎮國公譚歸德並沒死，只是身患怪病倒床不起，半死不活地耗到現在。
古怪規矩，宋陽無意追究，點點頭繼續追問：「除了打探消息，還能幫什麼？」
說完，她退回原位：「暫時就這些，一步登天不是好事，慢慢來吧。你能做得越多，我能給的自然也就越多。」
「這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事情就是這樣：蘇杭會講故事、她剛從海上遊盪一年回來，景泰愛聽她故事，端午一品擂改到了五月初七。」
「景泰和國師，絕不是對頭。」
付黨不像想象中那樣，一見付老四納頭便拜……阿伊果在前，李明璣在後，即便確認了宋陽的身份，她們也還是在觀望。
「你可知，你一句輕飄飄的『試試看』，我要做多少事情、擔多少風險么？」李明璣笑容譏誚。
宋陽搖頭：「不夠，還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宋陽還道這裏不是那種地方，可等候的空子里，身邊進進出出好幾伙客人，口中還在說笑議論著樓里姑娘，宋陽這才詫異起來，問身邊老顧：「就這服務態度？」
「譚歸德病的那麼怪，任多有名的大夫都看不出個緣由，誰給他種下的病根？」
宋陽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我是尤離的傳人。」
「不錯，都要大啊。」顧昭君的笑聲有些古怪：「後來做了家主，忙得不可開交，可小時候的荒唐念頭，卻無論如何也抹不掉。」
坊中街道出奇整潔，大街周圍布置精雅，宋陽是外行但不難看得出，此間每一花每一木都經過精心設置、修剪，樹上或裹潤紅紙，或懸挑彩燈，暈出幾分迷離，街道兩旁建築各有風情，每走十步便會換過一副風情。
說著，李明璣俏面蒙霜：「你要牢記一點，葉非非在門口時，你才能來找，若她不在，你不可進我漏霜閣半步！」
李明璣似有怒色：「一見面就要這要那的孩子，總會惹人討厭的。」話不中聽，她卻又嫣然一笑：「先說來聽聽，說得不好，牙醫大夫的暗號我會立刻該換掉；說得好的話……不妨再加些好處給你。
「蘇杭是個人。御史中丞蘇大人的女兒，聰明機靈，尤其難得是會講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討得景泰開心，在京郊專門給她蓋了一座『明日山莊』，封她做了莊主。」李明璣語氣冰冷，但沒什麼不耐煩，繼續解釋道：「說話還是五年前，小丫頭那時才十五歲，對景泰說海上有奇珍，她想出海去找找看。昏君居然點頭答應，特意傳旨興造海船，去年初巨艦下水，蘇杭出海而去，直到今天早上才返回京師。」
說笑間，叫做葉菲菲的迎門少女有轉回來，帶著他們兩個直接上到二樓一間雅閣，一位三十上下的紅衣美婦正坐在正位上，見兩人進門也不起身，微微皺起眉，望向顧昭君：「就是他？」
「茶水有，要花錢的，喂奉丫鬟沒有，多少錢也從漏霜閣里買不到。」李明璣淡然開口，但冷漠語氣過後，嘴角忽地跳出一抹笑意，明艷陡增，讓人心中一漾，由此也分不清她說得到底是否真有其事，不過的確沒丫鬟過來喂顧昭君喝水……
「鎮國府仍在，鎮國公未死。」宋陽語出突兀。但是在紅城役后，這件事他一直都在反覆琢磨著。來了睛城，總要先給仇人一個見面禮，獻給燕帝、國師一個大麻煩。
李明璣應道：「距離南理入住的驛館西北百步，有個專責鑲牙拔牙的小小醫館，若有生死危難，你可以去那裡，記得說一句……」說著她忽然起身，邁步走到宋陽身邊，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螓首湊近，呵氣如蘭，用只有他才
「明日山莊蘇杭歸來」，與宋陽的事情沒太大關係，李明璣不過是拿來證明自己探查消息的觸角了得，簡單說過之後李明璣就把話題拉了回來：「在睛城時，你想知道什麼，大可以來問我幫忙。不過……」
少女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先生自重，民女姓葉，名非非，不是什麼小葉子老葉子。」說完，轉身走進小樓去通報。
顧昭君目光得意：「無關風月坊名動四方，樓中的諸位花魁，名氣比起宗師名宿、國中猛將還要更大一些，這裏早都變成睛城中的金窩銀窟，坊中的買賣家也遠不止勾欄一項，文玩、珠玉、字畫、京瓷……諸般風雅，此間登極。」
正值華燈初上，四方賓客聚攏而至，一番熱鬧景象。不同宋陽想象的那樣，街上沒有鶯鶯燕燕打俏迎送。至多在樓閣前靜立一位美貌少女，也不會去主動打擾行人，你若望向她，她就會還你一個甜甜笑容，柔柔斂衽，送上一「公子萬福」。
小樓黑磚鐵瓦，比起別家花樓，少了軟紅之意，多出一份肅殺，不似勾欄倒更像座「軍戍守」，門前有侍立的美貌少女，但未著紅妝便裝素麵，臉上也沒有丁點的笑意，冷眼看著面前的熱鬧大街，彷彿這裏的一切都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宋陽把自己這些天苦苦思索、理出的頭緒，一句一頓，交代清楚，四句話，就是他打算去給譚歸德治病的依仗所在。
紅衣美婦不再理會顧昭君，轉
顧昭君顯然是熟客，走到少女跟前笑道：「小葉子，快去通傳李大家，老熟人來了。」
顧昭君沉默了下，這才開口：「以前不是和你說過么，我兒時想著……」宋陽點頭，接道：「妓館、賭坊，都要大的！」
這個時候顧昭君插了一句，問宋陽：「關鍵還是，你能不能治好鎮國公。」
顧昭君咳了一聲：「什麼他不他，好歹也是你家少主吧？」說完，轉頭又對宋陽笑道：「這位李大家，這間樓子老闆，當年的頂頭上司就是你爹。」
鎮國公又何嘗不知道當初害他的是誰，若他能痊癒歸來、再召攏舊部的話……宋陽給景泰找的這個麻煩，當真大得很了。
宋陽笑：「你我之間還真有一個心癢難撓的。」
李明璣一番開場白說完，顧昭君就先哈哈大笑起來：「別說，就李大家這脾氣，開這座樓子當真合適。」說著也不用招呼，自己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有沒有茶水，口渴得緊，需得喂我。」
宋陽也找了把椅子坐下來：「我想試試看。」
「無關風月坊雕刻天下，每一處紅閣，都聚斂一處秀色，竹樓上的苗女潑辣豪爽、皮帳中的蠻女醉卧長裘，那座尖頂房子里，則是一群喜歡跳轉圈舞蹈的番邦婆娘，金髮碧眼，皮膚白得刺眼睛，不過這些女子腋下都帶著股怪味……」顧昭君口中
「多少真正名醫都看不好的怪病，你能治得了？」李明璣隨聲點頭：「至少，你總得說清楚，你從哪來得把握。」
宋陽點點頭，舉目四顧時隨口道：「對這裏你了解得很啊。」
「若非姓顧，天下哪座勾欄會有如此勝景？」顧昭君的聲音不大，但那份豪氣都快溢出來了，可接下來他一聳消瘦肩膀：「不過它現在改姓了，被人奪了去，紅樓中所有人都遭清洗，統統被替換掉了。」
「國師和尤離，不只是仇人。」
宋陽聽出了他的意思，停下腳步愕然笑道：「這座坊子該不會姓顧吧？」
無關風月坊，坐落大燕國都鄒城，雖然喚作「無關風月」，卻是鄒城、燕國甚至整座中土上最最出名的風月之處。坊內三十三座紅閣，攬盡天下樓台，從西南竹樓到江南繡閣再到塞北皮帳，甚至番邦的尖頂房子，應有盡有。
說到這裏，宋陽若有所悟，試探著問：「所以……景泰才把一品擂推后兩天？」
人在青樓，顧昭君神清氣爽，興緻很好，又插口：「你想辦成這件事，就一定得先說服李大家。在睛城裡，我幫不上你什麼忙。」
李明璣蹙起眉心，言簡意賅：「除非你能治好鎮國公。」
宋陽對著李明璣笑了笑：「這樣挺好，沒什麼不滿。不過我想知道，你能幫我做什麼？」
說著，顧昭君一轉下頜，指向街邊一處小樓：「去那裡坐坐。」帶宋陽走了過去。
「煙花地，最不值錢的就是消息。」李明璣說完，稍稍想了一會兒：「比如，今天最有趣的消息是蘇杭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