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二十四章 王駕
一個時辰的休息，隊伍準備再度啟程，李姓燕將牽出坐騎，吆喝著指揮手下上馬、催促南理官員等車，忽然覺得一陣辛辣味道傳來，惹得他大大地打了個噴嚏，睜開眼睛再看，宋陽剛剛與他擦肩而過，正急匆匆地登上馬車。
回鶻大包大攬，宋陽心裏應了句「敢把賣身契再給我不」，口中的回應也不怎麼客氣：「先謝過王爺，一時間我還想不好，等想到了再討要成不？」
驛館中冷冷清清，全沒有一國使者到訪的隆重氣氛，排場上比起遠行投宿的商隊恐怕還不如。
大串的古怪發音，在回鶻語中是「烈火所過之處萬物焚毀」的意思，掌軍兵、主生殺。胡大人的老臉上，驚訝一閃而滅，這個薩默爾汗他知道，不僅是個「汗」，而且還是皇子，天生神力勇武過人，而回鶻可汗垂老，他則是王位最最有力的爭奪者之一。
撲哧一聲，一貫冷漠的南榮右荃笑了。
倒是胡大人從容得很，擺手喝退護衛將領，對著為首那個回鶻兒點了點頭，正要說話突然面現恍然，情不禁「咦」了一聲。
而通譯又繼續道：「我家主人力智並身王，為眾王之首！」
好在通譯說過了神職，又轉回到正題：「除卻力智並身王，我家主人受可汗天恩，受封『薩默爾烈奇諾可客汗』。」
老顧易容了，從一個老頭子改容成另一個老頭子，但雙手還是永遠不變的揣在袖中，漢人服飾寬袍大袖，這個姿勢普通得很，不會惹來懷疑。宋陽好奇：「帶我散心？怎麼散心？」
宋陽認得奴隸，哪還用去看賣身契：「錯不了的。」
隨她出門，三繞兩拐，顧昭君還是老
賞賜倒不需要。但若對方是回鶻高位，宋陽還真有件事要請他幫忙，不過現在這個場合沒法去說。
回鶻兒神色大喜，從懷中摸出一張文書，亮給宋陽看：「時汝置於吾懷，可是此據？」
渴死、餓死、還是憋死？宋陽不得而知，他也不關心，對宋陽而言，只要燕將知道自己要死、然後等著自己死去，就足夠了。
在這裏看病，等若把恩情平白分給南理國一半，宋陽沒這個興趣，他只做「私人人情」。
「有我哥什麼事？」回鶻首領皺眉。
現在已經清楚對方身份尊貴，但聽他自稱「本王」，從宋陽到左丞相還是都愣了下，阿伊果心直口快，也不講究規矩：「你哥兒還是個王爺么？」
他拿出來的就是當初的那張賣身契，宋陽點頭，還不等開口，回鶻兒就放聲大笑：「汝之惠……」
胡大人則插口道：「此刻瞧不起無妨，只待五月初七，諸位燕宮獻技，彰顯我南理國威！到那時看哪個還會目中無人。」說著，老頭子長身而揖：「國威繫於諸位奇士，老夫先請謝過大家。」
尤太醫的慘禍，讓他認準大仇的同時，卻沒法不去遷怒這些燕國軍馬，宋陽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其他三座強國的使團都到得早，對南理人的到來，他們也不聞不問，沒有訪客登門。
左丞相趕忙咳嗽了幾聲，打斷馬上就要亂七八糟的談話，對回鶻人客氣施禮
但是該如何把握，老頭子還沒想好，所幸姓宋的娃子還算聰明，沒當時就討要賞賜，換回這份人情……驛館中重新安靜了下來，吃過晚飯，有奇士向左丞相請示，想要出去走走，升龍點睛之地、中土靈秀之城，來過一趟哪能不去轉轉，胡大人微笑應允，只是認真囑託，任誰也不得惹事，否則國法論處。
「這賣身契是你塞給我的不？看仔細了，咱別認錯了人。」語調依舊彆扭，但言辭舒服多了，回鶻兒還是會好好說話的。
宋陽被他的二百五話說的渾身難受，苦笑著搖頭：「我才疏學淺，聽不太懂閣下辭藻。」
薩默爾汗也不啰嗦，從手腕上脫下一隻金鐲扔給宋陽：「我就住在隔壁驛館，等想到了隨時來找我，拿著這個就能進門。」說完，和胡大人點了下頭，好歹算是個打了個招呼，轉身帶人走了。
宋陽也不願枯坐在驛館，本想和二傻、蕭琪等人一路去散心，不料還沒出門口，南榮就靠了上來，淡淡說道：「隨我來，他想見你。」
回鶻首領衣衫華貴、配飾閃爍，卷捲曲曲的黃鬍子被三個小小金箍束住，腰間彎刀的刀鞘上，羅列明珠寶石，俗氣得耀眼，更富貴得耀眼。而他的長相……雖然換過了裝扮，讓整個人的氣質煥然一新，但五官樣貌明明白白，分明是一個多月前，在紅城遇到過的那個回鶻奴隸。
就那麼毫無徵兆的，此人暴斃身亡……也只有宋陽知道，燕將還沒死。不過是新涼、假死而已。
胡大人一
對回鶻官封，胡大人其實知道不少，但回鶻神、皇合一，自可汗之下幾乎所有官員都身兼兩職，一在神權、一在皇制，胡大人以前只了解正經的官制，可對方現在說的全是神官職位，他也聽不懂，只有乾瞪眼的份。
阿伊果笑嘻嘻地湊上去：「還是你娃的勸解，暖心窩子喲。」
查不出「死因」，就只能算做隱疾暴斃，南理使節的行程繼續，日夜兼程辛苦趕路，風塵僕僕辛苦不堪，總算在端午前夜、五月初四晚上趕到大燕皇都，鄒城。可是讓胡大人皺眉的是，原定的端午一品擂竟然向後推遲了，燕國給出的說辭異常敷衍：吾皇龍體微恙，一品擂推遲兩日。
回鶻兒身後有通譯隨行，傲然介面道：「可汗帳下，三百四十一位護持聖火王……」所有人都泄氣了，不知是回鶻人好大喜功，還是回鶻語和漢話對「王」理解不同，一聽「三百四十一」，這個王就值錢不到哪去。
另外，眼前的「這位汗」，看上去氣色飽滿，但宋陽能瞧得出，他還有病在身……當初此人肺部受創、身染澇疫，雖然澇疫六個時辰不藥
雖然和薩默爾汗的賞賜沒有半點關係，但胡大人的心裏壓抑不住的興奮著，回鶻正是南理極力要拉攏的盟友，突然冒出來這樣一段機緣，若把握得好，何嘗不是一件天大的功勞。
要是任由回鶻兒和阿伊果用漢話去聊天，他們能說到中土以外去，二傻忙不迭走近一步，好心幫忙解釋：「先說你哥，然後再說你。」
一路上燕國兵將接替「押送」南理使團，宋陽無時無刻不在忍著毒殺所有人的衝動，好容易忍住了，卻又有人主動找死……這倒隨了宋陽的心愿吧。
宋陽下的是尤太醫未改進前的新涼，一如十八年前那個右心娃娃所中的奇葯，若無人施救，永遠也無法自行恢復，燕將現在沒死、神智猶在，周圍發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但不能說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他當成屍體、埋入墳塋。
回鶻兒放聲大笑，大步上前伸手去拍宋陽肩膀：「你想要什麼賞賜，儘管向本王開口！」
施蕭曉失笑：「我勸解你什麼了？」
十位奇士，不是個個都像阿伊果那麼混不吝，大都起身還禮，順道表上幾句慷慨之言，正亂著，有南理小吏進來傳報：「回鶻使者求見……」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傳來一陣響亮大笑，腳步聲疊疊，一群回鶻大漢大踏步走了進來。
一行七八人，個個身強體健，斜跨彎刀，顯然都是勇武之人。南理驛館中，還駐著從鳳凰城一路跟隨而來的三百禁衛，他們重任在身，負責保護使團與奇士的安全，禁軍首領皺眉迎上，這群回鶻兒全沒有一點規矩，
宋陽的藥膏靈驗，當初在紅城邊郊毀掉的容貌，現在已經完全康復，傷疤雖然還未能完全消除，但日漸淺淡，假以時日就會徹底不見，施蕭曉的「美貌」已經恢復了大半，微笑之中魅惑得很。
奇士中最不忿的那個當然是阿伊果，南夷土話罵罵咧咧，二傻熱心，從旁邊耐心勸解，不過說來說去也就六個字：別生氣、消消氣……施蕭曉從旁邊微笑說道：「歸根結底，還是南理勢弱吧，別家連虛偽應酬都懶得做。」
南理使節到訪，景泰沒有任何表示，連一句問候都不曾傳過來，只有禮部官員來到驛館，完全是置換公文的官家事。
三個時辰之後，正在急行途中，李姓燕將突然一頭栽下坐騎，再也起不來了。隊伍一時大亂，立刻有燕卒上前救援，卻發現自家將軍臉色青黑、心跳脈搏全無、體溫也迅速散去，不多時就變得冰涼。
薩默爾汗不屑在南理丞相面前宣揚身份，徑自望著宋陽：「不用假惺惺地客套，想要什麼賞賜，本王全都答應。」
「男人要開心，當然去狎妓！再說到一新地，不上青樓乾脆就是白來一趟……更何況鄒城！」老顧腳下生風，興高采烈，分不清他是來幫宋陽解悶，還是他自己想去逛青樓了……
李姓燕將揉了揉鼻子，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嘟囔了句「邪門」，翻身上馬大聲傳令，車隊再次啟程。
從五月初五改到了五月初七，對此各國使者均有不滿，等兩天不是多大事，但這樁一品擂是國事，豈能等同兒戲說改就改，不過宋陽卻覺得好笑……五月初七，正是他的生日，妖星降世的日子辦擂，燕國皇帝不嫌太吉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