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四章 恩怨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三十四章 恩怨

成家之後羅冠出師,陳返再沒什麼牽挂,遊走青山逍遙遁世去了;羅冠則帶著師妹來到燕都,憑他的本事當即受到重用,一切都好得很,如果幾年後師妹不曾紅杏出牆的話……分不清是羞惱還是悲慟,羅冠伸指用力戳著自己的額頭:「我是宗師啊!家裡有什麼不對、身邊人有什麼不對,又哪能瞞得過我呢?少不得大吵一架……當天夜裡我負氣而去,找地方寫了休書,打算轉天扔到她臉上,是她不對在先,師父只會罰她,不會說我什麼的。可我當時就忘記了,師妹的性子……」
見松陽遲疑不定,羅冠也就大概明白了,暫時沒在追究什麼,岔開了話題:「剛才聽你說,你和他老人家結緣全因『蝴蝶藍』,你又怎會知道這味藥材?」
宋陽呵呵一笑,沒再多說話,邁步走到了床前。
對此,羅冠只是搖頭一笑,應了句:「宗師也是人。」宗師也是人,鬱結在心底太久的事情,若有了個機會,也想一吐而快吧。
宋陽嘴唇動了動,終歸還是沒出聲。
羅冠不為所動,語氣依舊平靜:「師妹的本領只比我差上少許,那個男人也不是庸手,我全力反擊下,就沒法再控制生死了,一場惡戰之後,只有我活下來……其實我到現在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故意要殺掉師妹。那可是師父的獨女,從小嬌護長大,她的命,比著師父自己的死活還要更重。現在明白了?我與師父的仇便是由此而來。」
昔年威震蠻夷,指揮千軍萬馬決戰沙場的一代名帥……十八年前,百歲宴之前,他曾被付丞相引著來看過自己,仔細想想,宋陽甚至還能記起當時腳步騰騰,笑聲響亮……如今卻不過是個活死人吧!
不料還不等宋陽把最關心的問題問出來,羅冠就皺起了眉頭:「怎麼可能?他老人家提到的那位神醫朋友我認識,她是位女子,怎麼可能是你舅舅?」
說著,就要施大禮,羅冠揮手扶住了他,笑了下:「站都站不穩了,就別總想著施禮了,話我一定帶到,至於見不見,就要看她了。」
「師父的脾氣,你不懂的。他一樣都會報仇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不知道真相,只存恨意,在殺我之後會大哭一場;他知道真相,知道我不該死,殺我之後會再自刎來賠我一條性命……你說,我又怎能告訴他事情經過。」
獨生愛女死在悉心栽培的傳人手中,陳返一心報仇,可是到了晚年又何嘗察覺不到,自己的記憶在漸漸衰退?他找不到、逼不出羅冠,所幸燕國召開一品擂,大宗師猜到弟子會代表大燕出戰,這是他報仇最後的機會……可是他還是沒能堅持到最後,人還在鳳凰城,腦疾就開始惡化了。
除非真正師徒見面,否則不會有答案,陳返雖然失憶,但誰也沒法保證,他乍見後半世里時時刻刻都刻骨銘心的仇人,會不會猛地想起些什麼。
宋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件事也當真沒法去說。
當年陳返聞聽女兒死訊,再一查驗傷勢,就是傷在本門傳承的本領之下,哪還不知道兇手是誰,而羅冠早已不知下落,苦尋卻未果。宋陽手中的紅袖,當年曾是陳返女兒的佩刀,在她死後被陳返收回,這把刀本來絕不會送人的,但大宗師記憶模糊,幾近呆傻了……而羅冠一見宋陽手持紅袖,也就立刻把他當成了來報仇的人。
宋陽反問:「你肯說給我聽?」
羅冠還是娃娃的時候,就拜在陳返門下,他根骨了得、天資聰穎,長相又討人喜歡,深得陳返喜愛,不僅把他當作衣缽傳人,在羅冠長大后,還把唯一女兒也許配給了他。
羅冠停頓了片刻,轉目望向宋陽:「想知道為何事,讓我師徒反目么?」
而羅冠也不用他開口,再講述過往事後,又問他:「你說,我要是回去探望師父,他會認出我么?」
雖然還是午後,但是用上一世的話講,無關風月坊已經是個「商業區」了,此刻依舊熱鬧,只是花樓開門的不多,漏霜閣也不例外,小丫頭葉非非不在,宋陽正躊躇要不要進去,沒想到裏面的人已經看到了他,葉非非從窗里探出半個身子,對他招呼道:「上……咦?」
聽到這裏,宋陽略顯意外:「陳返還有女兒?這麼說,他也有妻子?」
宋陽嘆了口氣,把隨身帶來的藥物、針石等一眾應用之物取出、擺好,伸手拿過老帥的腕子,開始診病。
讓宋陽真正大喜過望的是,對他的問題羅冠穩穩點了點頭:「我知道,但她從不與外人接觸,你想見她的話……我會幫你傳話,她若同意自能相見。」
「而且,我又何嘗沒有錯呢?師妹的性子我最了解不過,早就該想到姦情敗露、為了逃避父親責罰,她會伏殺我的。我就不該再回去,本來都寫好休書了,找人給她送去不就是了……歸根結底,我還是殺了師父唯一親人,他找我報仇理所當然,我能做的便只有躲藏了。」
事情和宋陽當初的猜測有不小的出入,但「蝴蝶藍」明明白白是一味世人所不知的奇葯,由此不難再向下解一步:中間多出來了一個。尤離或許不認識陳返,但是這兩個老怪物,肯定都認得同一個人,那位「神醫朋友」。
宋陽啊地低呼了一聲。
宋陽多少有些意外:「還以為會被藏在密室之類的地方。」葉非非沒什麼表情的應了句:「若燕兵知道他在此,密室就能藏得住么?」
提及此事,宋陽精神一振,立刻顯出關心的神情:「這道方子是我舅舅為陳返開出的,他們兩個應該是舊識,你從小跟隨陳返,可知……」
不過他現在要是穿件僧衣,就更驚世駭俗了,因他去的地方是這天下最大的勾欄聚集之地。
宋陽從地上一躍而起,興奮異常,連聲音都情不自禁地有些顫抖,語無倫次道:「請、請務必轉達,我舅舅喚作尤離,但可能是假名,不過沒關係,他長得異常好認,瘦竹竿似的個子、睡眠不足臉上總是掛著兩個黑眼袋,天生一副臭脾氣……」
唯一可恨的,就是陳返的女兒了,活該死掉。可是這個狠毒婦人若能不死,卻能換來師徒的平靜相處。
平時再怎麼清漠冷靜,畢竟還是十幾歲的少女,總會有份活潑心思,突見宋陽變成惡劣光頭,葉非非沒忍住笑出了聲:「上來吧。」
羅冠卻笑了:「為什麼要告訴他真相?是要逼著他說『你殺我女兒殺得好』;還是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寶貝失潔、狠心,逼著他羞愧難當?何況,就算他知道真相,便不報仇了么?」
「師母早逝,師妹和我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後來做了我妻子,我歡喜得很,她那時也是一樣的。」羅冠微笑著。
「這麼多年過去,當年事早都看得清淡了,惟獨一件我放不下:師父最親的那個人,死在了我手上。羅冠所有一切,都是他老人家給的,我卻毀掉他老人家的所有一切,累得他半世不得歡笑。」說著,羅冠抬眼望向宋陽:「偶爾喝醉時,我會胡思亂想,若當年就那麼死在師妹手中……也未必會是壞事吧。」
譚歸德。
宋陽認真道謝,之後兩人又閑聊一陣,少不得提起「一品擂」,正如宋陽先前所料,羅冠會代表大燕出戰,蘇杭說的果然不錯,一品擂一定會被向後推遲幾個月,但為何推遲羅冠沒問過,是以並不清楚原因。
不知不覺里天色破曉,羅冠給宋陽雇了輛車,送他返回驛館,兩人就此分別。
李明璣不在樓里,看上去身份最卑微的迎門丫鬟,實際卻是樓子里的主事人。見面時葉非非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漠,連一句招呼問候都沒有,帶上宋陽一直走到走廊末尾的房間,伸手一指:「就在這裏。」
父親永遠不會覺得女兒不好。
「啊?」宋陽愣住了,舅舅當然不會是個女子。很快他就回過神來,繼續追問:「陳返的神醫朋友……你知道她人在何處么?」
一股腦地,宋陽把自己能想到的,有關尤離的所有特徵全都講了出來,之後還嫌不夠,又認真囑咐了幾句,最後對羅冠道:「請務必告知那位前輩,我無論如何也要見她一面。拜謝前輩。」
只看陳返,可憐得很;而再看羅冠呢?
……
羅冠卻看懂了他的意思,搖著頭:「你猜錯了,她沒自殺,她的性子霸道得很,怎麼會自殺呢?轉天我才一進門,當頭一箭射來,背後則是一蓬刀光閃爍,她找了姘……找了那個男人一起,伏殺我。」
宋陽傷得不輕不重,他自己就精通藥理,養傷不算個大事,回到驛館后開出方子請僕役幫忙抓藥,自己動手煎服了,休息一陣緩起了些精神,等到午飯過後他又出門去了。
瘦得皮包骨頭,卧床多年護理得再精心肌肉也難免有些萎縮,老人佝僂著,膚色暗淡無光,嘴巴半張,稍湊近些就能嗅到他呼吸中帶出的惡臭,還有偶爾睜開的雙眼,眸子渾濁目光散亂,不知他想看什麼、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看到。
宋陽皺眉:「陳返知道事情經過么?這件事怪不到你身上。」
這次走上大街,宋陽才發覺自己的光頭實在夠顯眼,總有路人帶著笑意望向他,宋陽自己揣摩著,施蕭曉還俗后還穿僧衣,怕是不止因為習慣……光頭配普通衣衫,的確不太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