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章 須子

第二卷 百花殺

第五十章 須子

過了片刻,帛先生才回過神來,想要長篇大論地誇讚一通,可最終還是摒棄了那些虛頭虛腦的辭藻,只點頭說了句:「帛胖子真心佩服。」說著,長吁了口氣。
不過宋陽倒沒啥灰心的表情,對「偽造」他本就沒太抱希望,而手上現在的法旨,也不是全無用處的。
而眼前這種「不倫不類」的「慰勞」,宋陽還真不是太在意,甚至狎妓那種直接的洩慾,都讓他覺得比現在的葉非非更純粹些。
葉非非一臉不屑,很快穿好羅裙跑出屋去安排傳訊,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站住腳步,回頭對宋陽道:「你看過我了!回睛城記得找姐姐匯賬,要花錢的!」
葉非非坐到宋陽對面:「姐姐說,付家、謝家都到了這個份上,能幫的話就幫一把。她著我帶了二十個人過來十停,都是不錯的好手,」說到這裏,她加重了語氣:「我們都聽從公子調配。」
見宋陽點頭,帛先生繼續說下去:「我們以前見到過的、所有國師傳下的法旨,在落款處都會留一道血跡,他門下收到法旨,要判別真偽的話,就只能從這道血跡入手……但具體怎麼判別,此事不得而知。」
宋陽搖搖頭,暫時把這件事放在一邊,又問葉非非:「謝大人門下走狗……這些人現在的狀況怎麼樣?」
宋陽點了點頭。被派到高官身邊卧底的,得是信得過的。謝胖子是無比精明的角色,他能信任的人當然要配得上兩個字:忠心。
「要說,帛先生就算不知道所有的須子,至少也會了解其中一部分,可他過得再怎麼窮也不去聯絡舊黨,而是舍了臉皮來找咱們借。還有這次,你媳婦出事,他幾乎調動了所有的人手……外圍的所有人手,真正的須子他一根沒驚動。」
宋陽沒太在意她說什麼,直接道:「我想起一件事,要麻煩你,能不能現在傳書回睛城,請阿伊果想辦法,坑也好騙也好,一定要讓施蕭曉儘快趕來十停,我有事情找他幫忙。」
「沒事!」葉非非沒好氣地應了一句,一把掀開薄被,跳起來穿衣,讓宋陽大吃一驚的是,小丫頭竟然光溜溜的,什麼都沒穿。
不論是誰,思維里都會有個慣性,既然信是真的,那送信的人自然也是真的。試想,十余日後,謝孜濯被押至十停關,當晚入住須彌禪院,隨即國師信使趕來,傳給須彌禪院首座一道法旨……至少,靠著這封信能進入禪院,或許還能見到禪院主事之人,即便動手廝殺強行搶人,也是個裡應外合,總好過強攻蠻打。
對小捕是真心的喜歡;對蘇杭則是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后,就隱藏在骨髓中的那份「寒顫」,一旦散出就難以自抑。
宋陽繼續吃飯,一邊又把救人的事情想了遍,可資源有限,幾乎沒什麼可以盤算的餘地,想過一陣也就放棄了,吃過飯葉非非也準備好了洗澡水。
剛睡下不久,宋陽忽然翻身而起,邁步走到外間,伸手去推丫頭。葉非非還沒睡著,聽著腳步聲過來她就睜開了眼睛,對宋陽笑:「現在?晚了!」一邊說著,還把身上的薄被裹緊了些。
說完,葉非非也覺得這話怪彆扭,衝著宋陽樂了。
說著,她跳起來去給宋陽沏茶。
說到正經事,帛先生居然不啰嗦了,回答的簡單明了:「普通紙、普通墨、筆跡中不存玄機、印鑒里沒有暗花。」
須子都在官場,而抓人的是國師手下……可是莫忘了,這次為了救人帛先生做好赴死的準備了。為了謝家最後血脈,他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但寧可自己死掉,也不去驚擾給老爺報仇的最後希望。
葉非非沒介意什麼,點頭答應了一聲,返身走出屋外,不再打擾宋陽。
雖然被鮮血浸染,看上去又臟又破,但這道法旨是真的,完全不怕須彌禪院的查驗。
宋陽笑了:「要是我再燒了皇宮,是不是就該李明璣來『慰勞』我了?」說著身子一縮,連肩膀帶腦袋,把全身都沉入水中,片刻后再冒出頭,抹掉眼前的水花,繼續笑道:「真不用,算了吧。我又不是為你們去打國師的。」
整張法旨都被鮮血浸染、變成紫烏顏色,是以在之前宋陽沒注意到,此刻隨著光線的變化,很快就發覺,在帛先生指點的位置,有一道「印記」顏色略淺了些。
「好話,好話,十足十的真心好話!」帛先生嘿嘿嘿地笑著,又搖頭道:「還是以前跟著老爺的時候落下的毛病,好話總不會好好說,難怪姑爺誤會,我掌嘴。」
「他們和我們走的不是一路。」葉非非措辭片刻,才緩緩開口:「付大人是『文』,他在世時,官家上的實力主要來自門生、弟子,這些都是擺在桌面上的,瞞不過人,早都被清洗了幾輪,能倖存下來的已經不多了。不過付大人身後,還有個顧昭君的,那時還有大把銀錢,丞相全盛時投下了不少產業,也藉此紮下了另一條根脈,就好像我們這些人,藏身於江湖,最後大都得以保存。只可惜……」
光是個「媳婦」的話宋陽無所謂,不過帛先生的態度明擺著了,救不了人睛城那把大火也就沒機會燒起來……一想到燕皇宮冒起滾滾黑煙,宋陽的四肢百骸都那麼舒服,這把火簡直都快變成他現在的理想了,哪捨得不放。
說穿了,法旨是給了帛先生一個進去的機會,到時還要具體應變……機會雖然不大,但至少有了個機會。
等他走後,宋陽望向葉非非:「這件事李大家怎麼說?」
果然,帛先生搖頭:「只有一點,姑爺請看。」說著,他把法旨攤平在桌上,又特意多點上一盞燈,拿到法旨旁輕輕晃動,同時用手指著落款處:「有沒發覺不一樣?」
找不到破解「鑒別真偽」的辦法就無從作偽,要靠著仿一份「放人法旨」兵不血刃地把「媳婦」從須彌禪院中平安帶走,只能算是個空想,葉非非皺了下眉頭,有點泄氣的樣子。
宋陽略過具體過程,把結果簡單給葉非非講了下,毫無意外的,小丫頭一邊聽著,一邊瞪大了眼睛,難得無比地露出個興奮笑容:「真的成了?真被你做成了?」
「這個就送給帛先生了。」宋陽指了指桌子上的法旨:「靠著它,至少能有個身份的。」帛先生說話嘮叨,但反應極快,幾乎就在宋陽話音落實,他已經面現恍然,想通了這其中的關鍵。
「我認識一個仿筆跡、仿印鑒的厲害人物,照你的說法,我把他找來,國師的法旨就可以想怎麼寫便怎麼寫了?」話說得輕鬆,但宋陽臉上露出的卻是份苦笑。
出現了一張法旨、多出個「送信人」的機會,許多事情都得仔細盤算,帛先生心裏有事,也沒心思在嘮叨廢話,帶上夫人起身告辭而去。
事情也的確如此,文、武、蛇三個人先後倒台,其中引起的動蕩最小、最容易被收拾掉的,就是謝胖子這條蛇了。
宋陽笑著說了聲:「卧底。」
葉非非還在宋陽身後,皺眉道:「你莫誤會,我雖然出身勾欄,可從未……」
到了這個世界,在大木桶里泡個熱水澡都變成了少有的樂趣,宋陽寬衣入水,葉非非盡著本分,幫他揉捻著肩膀。因為被小九侍候得習慣了,宋陽也不覺得尷尬,不過相比之下,「小葉子」的手法還是稍稍差了些。
李明璣話說的漂亮,也的確派了人過來,但這些人並非調給帛先生,而是來給宋陽幫忙的,她的意思也再明白不過了,救謝孜濯這件事,完全交給了宋陽決斷。幫或者不幫,都由他說了算。
帛先生又恢復了一貫的樣子,和氣笑道:「姑爺有所不知,老爺還在的時候、尤其最後一兩年裡,開始特別留意國師,可惜時間太短,國師行事又飄忽異常,沒能查出太有用的消息。不過這樣的法旨短箋,我們曾截獲過幾次,也曾仔細研究過一陣,由此一見到,大概能認得出。」
前者發自內心、後者來自靈魂,僅此而已。
說過了自家事,葉非非又把話鋒一轉:「至於老謝……他是皇帝的蛇,他根本就沒有根,或者說他的根就是皇帝,所以景泰一出手對付他,他全無退路,只有死路一條。」
娃娃都明白事情不可能那麼簡單,否則國師的法旨早就滿天飛了,還用等宋陽來偽造?
宋陽不當回事,對她笑道:「以前當真小瞧你了,事情都被你看得通透,了不起。」
這次宋陽「先發制人」,不容對方廢話,就直接把那張自「阿一」屍體上得來的法旨遞給帛先生,可還不等他解釋什麼,帛先生就先是一愣,脫口道:「國師法旨?」
這件事來得太突兀,宋陽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麼,帛先生倒也識趣,站起身笑道:「姑爺您先想想,不急,不急,我們先告退,等晚上再來給您老請安。」說著要走,嘴巴里則又是一場無比啰嗦的客套,最後終於告辭而去。
仍是不等宋陽開口,一旁的葉非非就冷冷開口:「當然是真的,我家少主日前在南理與燕國師一戰,國師之下兩個大宗師護法、隨從護衛三十餘人盡數伏誅,國師受斷臂、剖腹、穿胸重傷,逃入南理深山,能不能活著回來還不知道。」
葉非非總算說完了,跑去給自己沏了杯熱茶,完全不管宋陽渴不渴。
「具體的情形不是了解,不過聽說謝胖子在出事前,常廷衛的卷宗秘庫失火,毀掉了不少卷宗,由此,有些人的身份也就再無跡可尋。」葉非非繼續道:「不用問,他最後保下的這批人,一定是『精華所在』,最高級的卧底、最忠心的屬下、藏身於官場、真正的『謝大人門下走狗』。」
宋陽也笑,揮手道:「繼續。」
提到燕子坪的惡戰,宋陽也想起自己身上還帶著一件東西……
可是說到救人,他們憑什麼?
「從謝胖子暴斃到現在,已經快十年了,這些人有的被揪了出來、有的敗在官場爭鬥,但肯定也有留下來的……到了現在,應該做了不小的官。」說著,葉非非還怕宋陽不明白:「胡亂舉個例子,假若十年前禮部尚書身邊的一個親信員外郎,是『謝門走狗』,這十年過來,得了些機遇,又得到尚書提拔,做到侍郎不稀奇。」
……
幾句話說完,帛先生當真呆住了,國師在大燕國幾乎就是半個神仙,一般的勢力別說去刺殺他,就是連他的影子都摸不到,他會被打得全軍覆沒重傷而逃……這樣的消息,尤其是對帛先生這種深知國師可怕的人,甚至比著一把火燒了燕皇宮還要更驚人。
「不錯,常廷衛真正讓百官驚懼的就是『卧底』,從小妾到師爺、從廚子到副將、輔吏,身份無所不有,人人都知道自己身邊有常廷衛的卧底,但人人都不知道卧底是哪個。而越是高官身邊,卧底也就越高級,除卻心思手段能力應變之外,還有另外一重也格外重要:他們都是老謝信任的手下。同樣的,他們也信任自家的主官……」
宋陽也挺意外,他沒想到帛先生居然是「識貨」的人,伸手指了指那張法旨:「你認得它?」
宋陽聽完,佞起眼睛看帛先生:「你說的這是……好話?」
身後沉默了一陣,始終沒有傳回衣服的聲響,不過那雙柔荑又按回宋陽的肩膀,葉非非不再多說什麼,宋陽繼續享受。
宋陽無意解釋什麼,只是搖頭笑道:「不是那麼回事,你也別多想。」
宋陽是仵作出身,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法旨落款處先被塗過一道鮮血,過了一陣后整張紙又被血液浸染,乾涸有先後,另外兩批血跡的血質可能也有所不同,所以顏色上會略有差異。
宋陽受寵若驚,而葉非非也一反常態,笑嘻嘻地說:「公子做成了大事,小葉子對旁的男人不屑,但最最傾慕英雄!對了,你舟車勞頓要不要洗腳、要不要洗澡、要不要……」
葉非非眨了眨眼睛:「找那個漂亮和尚?做什麼?」
葉非非不領情,撇了下嘴角:「你接著小瞧我吧,所有這些都是姐姐給我講的,你覺得她了不起就成。」說完,小丫頭想了想,邁步湊到宋陽跟前:「該你說說了,這次回南理,你的事情做得怎麼樣?」
「加一重保險吧。」宋陽沒多解釋,跟著又問:「你剛才說晚了……什麼晚了?」
裡外套間的大房,宋陽睡在裏面,葉非非睡在外間。
「謝胖子的確沒有根,但他有須子……他的須子都藏在官場里,靜靜地長著,悄悄地開枝散葉,等待機會。沒人知道他們具體是哪個,不過不要緊,只要他們自己知道、只要他們還以『走狗』自居就足夠了。」
此刻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過不了一兩個時辰,天就完全黑了下來,宋陽正吃飯的時候,帛先生夫婦再度來訪。
「但是莫忘了謝胖子是做什麼,歸根結底他的常廷衛,最主要做的就是兩件差事:刺探民間、監察百官。這兩件事都重要的很,不過在調派人手上大有區別。前者需要大量人力,但不用太精銳,基本上只要不是聾子就行;可『聽官』便不一樣了,當然不能說派遣高手天天跟蹤偷聽。」
水溫稍高、熱氣氳面,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在舒張、開闔……在燕子坪打過國師之後,宋陽便啟程趕赴燕國,一路風塵僕僕,至多用清水抹抹身子,一直沒能像樣地泡個澡。正享受著,身後的葉非非突然收手,跟著窸窸窣窣地衣衫摩擦聲響起,不用回頭就知道她在脫掉羅裙。
宋陽揮手早了,沒能聽到最後一個「要不要」是要的啥,搖頭道:「現在啥都不要,就要一會兒的清凈。」說完,他又覺得這樣措辭顯得有些生冷,笑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有些意思,但又模糊的很,得仔細想想。」
小丫頭聳了聳肩膀:「生意不好做,錢越來越難賺,沒了老顧和付大人的照應,『這條根』也萎縮了不少,大不如前了。」付黨兩條根,一在官場、一在民間,到現在前者幾乎完全砍斷;後者也漸漸枯萎,不過總還算活著。
說話時,藉著油燈光芒,把那張短箋翻來覆去仔細端詳,最後皺眉望向宋陽:「這個……是真的法旨?你如何得來的?」
宋陽興緻大增:「研究法旨?有什麼收穫。」
很快,一條赤裸的胳膊從宋陽身後繞過來,柔荑入水試了試水溫,葉非非聲音輕輕:「出來之前姐姐吩咐過,若你在南理打了勝仗,就要我先來犒勞……」
以前葉非非少言寡語,沒想到給了個機會,她也能說個不停,說過了「須子」之後,又提到帛先生:「帛先生這個人,忠心、精明就不用說了,另外還有個好處:顧全大局。常廷衛和咱們不一樣,當年的確搜颳了不少,但沒有產業,謝胖子死後家裡立刻就敗了,帛先生帶著你媳婦,這幾年過得著實狼狽。」
帛先生把法旨小心收好,笑得無比客氣:「謝謝姑爺,不管這趟能不能成功,您老的賞賜我們記下了,到那天我要是能活著把小姐帶出來自然再好不過;萬一失手了,我這條老狗下去見了主人,也會把姑爺的好處唱給老爺聽,請他在天之靈保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