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七章 寶貝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七章 寶貝

小捕懵懵懂懂,但說著說著,居然無意中「勘破」了整件事的關鍵:新涼假死,是不是太快了些?
「不全是為了宋陽,還有三姐的原因。剛剛說過,她喜歡宋陽,可還是一門心思地幫我們算計著逃避和親。」說著,小捕嘆了口氣:「安排這些事情的,她心裏肯定不是個滋味。我以前都不知道,她一直委屈著,換成是我,未必做得來,得多煎熬啊……」
前兩個原因,都是從安全上考慮的,再大的貴族也得先把活命擺在第一位。而承郃最最擔心的,不是燕國鐵騎南下,殺到燕子坪去抓宋陽,她害怕有天豐隆會頂不住來自大燕的壓力,一道聖旨傳下,派人把宋陽綁了去送給大燕。而宋陽在鎮西王的地盤裡,逃跑再容易不過。
說到這裏,小捕忽然「咦」了一聲,好像想到了什麼,雙手托腮秀眉緊蹙,越想眼睛就越亮,半晌之後又「哈」地大笑了一聲:「這倒霉孩子!」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承郃又回來了,裝作剛剛才到的樣子,微笑著:「好些了沒?」
既然是煎熬,那就越快結束越好,承郃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在處理此事時,的確是太「雷厲風行」了些。
小婉吃了一驚,好朋友說的兩個人她當然知道,眼珠亂轉心裏盤算……筱拂的三姐就是她慕容小婉的三姐,這個如何打得?至於那個宋陽,都傳他會法術,天神附體撒豆成兵,肯定打不過他。
「第一個,燕子坪偏近西線,算是父王管轄的範圍,真要有什麼事情……你想報仇,仇人也想殺你,封邑非得在自己人的地方才行,另外,自己人的地盤,你要見什麼人、聯繫什麼勢力,保密上也不存問題;第二個,你和山溪蠻有交情,萬一出了大事,連紅波府都護不住你,你還能逃進深山尋得他們庇護,而且小鎮毗鄰山區,蠻子調兵出山來救急也方便。」
正如小捕所言,對鎮西王、紅波府來說任初榕就是個寶貝,有她在家坐鎮,什麼事情都不用操心……後來,皇帝把這個寶貝送給了常春侯。
「我不渴,不用操心了……」說完,郡主又猶豫著問:「你渴不渴?我給你沖、沖杯茶?」再簡單不過、也再正常不過的一點關心,可就是「心虛」,她的語氣乾巴巴的。
「賜婚」不能推,這個說法會讓自己好過許多。
任初榕放輕了腳步、放輕了呼吸,甚至連心跳都放輕了些許,悄然靠近進,找到能看到宋陽臉龐的角度后停了下來,唇角帶笑靜靜地望著他……大半個時辰。
即便她覺得自己想通了一切,可還是需要這個借口。
慕容小婉點點頭,起身拿來一壺豆漿,倒了滿滿一碗:「慢慢喝,慢慢說。」她不喝茶不喝酒,最喜歡喝豆漿。仇人來了有拳頭,朋友上門喝豆漿。
宋陽大概明白了,將來常春侯的封邑內,多半會建起一座「兵工廠」,難怪承郃要強調燕子坪外有一座鐵礦。
運功不是不能打斷,只不過一個大周天不走圓滿,會讓前功盡棄,所以宋陽沒動,好像睡著了的樣子。
任初榕的眸子漸漸亮了,眼睛又笑得眯成了月牙兒:「建新軍,就得造新器,這塊肥肉香香甜甜,不能不咬一口吧……」
小捕沒怪姐姐,只是覺得啼笑皆非,但是心疼宋陽的同時,又何嘗不會心疼三姐呢。她沒把剛剛想通的「關鍵」告訴小婉,繼續著前面的話題:「三姐為了推掉賜婚,寧可把自己變成全城議論的笑柄,我捨不得……這兩個人啊,宋陽為我拚命都不想值得不值得;三姐忍著心裏的煩躁幫我安排一切……何況她明明是喜歡宋陽的……還有、還有賜婚,分量也不見得比和親遜色,哪能推掉,會殺頭的!」
任初榕看得懂他的表情:「具體的說了你也不懂,總之你不用管了,」郡主殿下從兜里摸出一包糖,挑出一塊放進嘴巴,美滋滋地咂著:「這件事我也辦不來,只能請公主殿下出馬,筱拂撒潑打滾的,總算說動父王出面,究竟能咬下多大一口,現在還不好說,不過總能分一杯羹。」
小婉若有所悟:「所以你撮合他們兩個?」
小婉更不服氣了,替好不朋友不服氣:「算心眼,正好是你的本事啊,怎麼會幫不上忙?」小捕是沒心眼,小婉乾脆就是缺心眼,兩個人在一起,從小到大任小捕都是拿主意的那個,在黑道大小姐眼中,公主殿下算無遺漏,是天下第一等的聰明角色。
好姐妹抱頭痛哭,好一陣子,小捕才收起了悲聲,抹掉眼淚,又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小婉,她知道,小婉從來不帶手帕的。
慕容小婉撇嘴,瓮聲瓮氣:「你傻啊?!」
慕容小婉聽得神色哀哀,嘆著氣問了個啥問題:「那你心裏該彆扭吧?」
「哪個也不許打。不是找你來幫我打架……就是、就是心裏堵得慌,和你聊聊天,不許再說打人的事兒,也不用多說什麼,聽我說就好了。」
小婉本來就不明白,現在被她搞得更糊塗了:「啥意思啊?」
「如果他想躲,我爹那刀很難傷到他,他為了最後一針,不肯躲,他知道背後一刀砍來,自己可能會死的時候,他的哭聲一點都沒變,連一絲顫抖、一點恐懼都沒有。」
至於小捕,一貫聽三姐的主意,承郃說吃藥她就吃藥,連想都不想……
任初榕應道:「窮鄉僻壤一塊,小鎮燕子坪。」
「只要不是鳳凰城,其他地方都不會太難。」以紅波府的勢力,為自家女婿選一塊封邑,本來就不是難事,更何況與鎮西王總是暗中較勁的胡大人,對宋陽的事情不會為難。
淚水決堤,小捕的身體無可控制地顫抖著,說到這裏再無法控制,大哭出聲,可她想說的還沒有說完:「不管以前怎樣、以後如何,反正那個比著眨眼睛還要短的瞬間里,他真的拚命了……為一件不值拚命的事情去拚命……為了帶我回家。」
任初榕點了點頭,不躊躇、不勸阻、也不評論,她明白他的仇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分量就足夠了,就此轉入了正題:「第一個事情,你的封賞就快公布了,朝議已定臘八時恩旨降下,其他金銀賞賜都沒什麼可說,但你的封邑在哪裡還沒定下來。胡大人在這件事上出力了,給你挑出幾塊富庶之地備選,不過……都不如一個地方更好。」
「他在靈堂里大哭大鬧,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怪詞,哭得比唱得還好聽,開始我還覺得很好笑來著。很快靈堂亂了,我才猛地想到,這不是開玩笑,他不知道我爹的性子和本領,他做的這些事情,真的會害死自己……果然,我聽到父王的怒嘯,還有刀鋒破空的聲音,我想哭想尖叫想喊宋陽逃命,可我、我動不了。」
的確沒道理,可小捕就是看出來了,對此她沒法解釋,也沒去解釋,繼續說著:「萬歲給三姐和宋陽賜婚,今天三姐去找我們商量,她說出了個自損名聲、推掉賜婚的辦法,最後被我打消了念頭……她也會嫁給宋陽,在我之後。」
慕容小婉眨了眨眼,不過她眼睛太小,不認真留意的話很難看出她在眨眼。她有些糊塗,不明白小捕怎麼一眼就能看出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
小捕也嘆了口氣:「所以才來找你,這些話只能和你說……說過之後我就不再……我就爭取不再彆扭了!」一邊說著,狠狠地吸氣、吐氣,彷彿要把心裏的煩躁遠遠地扔出去……
宋陽沒急著去接郡主的話,而是反問:「這個封邑,是我想選哪就選哪?」
宋陽不會揭穿她,先打了個招呼,隨即道:「難得你來看我,要喝水自己倒,沒法招呼你。」
「的確是鬧出個岔子,無可挽回。其實就算不挽回,也不會比最初預計的少些什麼,我會活回來,我會和他一起,至於其他,我都已經認了……但是他不認。」
宋陽聽得瞪大了眼睛,古代打造兵器也能轉包、外包?
換來的秘密就是自己的秘密,任小捕的心事,就是慕容小婉的護心毛,一定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
「哭靈」過去二十天,宋陽已經能夠催動內勁流轉,運功療傷。不過他還坐不起來,更毋論「雙膝大盤、五心向天」,只能趴著運功。
眼淚再度流下來,滑過臉頰,滴在桌子上,噠噠地輕響:「從頭到尾,有個聲音我都聽得真著——宋陽假惺惺的哭聲,好像泣不成聲,其實中氣十足,穩當得不能再穩當……直到刀鋒切入背脊的聲音傳來,他都哭得很穩。」
究其原因,正如小捕剛才所說:煎熬。幫助喜歡的男子和自己的寶貝妹妹雙宿雙飛,承郃心中滋味可想而知。郡主的心機再如何縝密,畢竟她還是個人、是個年輕女子,等她察覺到自己竟也喜歡上宋陽后,助妹妹逃避和親的過程也真就變成了「煎熬」。
小捕笑了:「和他們那些聰明人比,我就是頭小驢。」
對此宋陽並不了解,也無意打聽,只是納悶問道:「有鐵礦怎了,你想開礦掙錢?」
任初榕也笑了:「上次見面時剛剛和你說過,你再有什麼瘋狂念頭,一定要和我商量下,後來我想明白了,你可能天生不知道『商量』是個什麼東西,借這個機會來教會你。」
……
宋陽哈哈大笑:「這次正經學會了,繼續說鐵礦的事情。」
情緒緩和了些,小捕的聲音也平靜了許多:「為了挽回一個『意料之外』,或者說,為了給我爭奪一個更好些的環境,他就敢發瘋、就敢死。嫁給這樣的傢伙,我還有什麼可說的……他做什麼我都會跟著一起的,可、可是他要辦的事情,我幫不上忙的。」
有這樣的朋友,想不笑都難,小捕笑容更盛:「你是小驢的朋友!」說著,轉回了正題:「可三姐就不一樣了,她能給宋陽幫忙。你不知道,我三姐真正是個寶貝——鎮宅之寶,只要有她在,萬事都不用操心了。宋陽和她都是真正的聰明人,一個膽大、一個心細,兩個人加在一起,誰也贏不了。」
即便如此,慕容小婉還是義氣為重,沉聲問:「三姐和宋陽,你要我打哪個?」
如果回鶻不同意和親,承郃肯定會如她先前所說,想盡辦法幫宋陽明媒正娶公主;可回鶻同意了和親,她也不會再多等,早一刻塵埃落定,她便早一刻得解脫。
皇宮那邊才剛一有消息出來,紅波府里小捕就服藥暴斃了……和親又不是搶親,回鶻使團還在沙漠上沒出發呢,就算小捕真的要遠嫁回鶻,最快也得半年後再啟程,根本不用這麼快就死。
宋陽挺開心:「我先聽聽,你給我選的是哪裡,那個地方有什麼好處?」
最後一句,小捕把語氣咬得極重。
今天早上任小捕在驛站里,演了這一輩子里最大的一齣戲。
臘月初一。
任初榕睜圓了雙眼:「當然要掙錢。礦一定得開,不過光憑開礦掙錢太慢了……這是下一件事,待會兒再說,先說封邑,你同意的話,就定在燕子坪了?」
宋陽「哈」的一聲笑:「正合我意,被你摸透脾氣了。」這一世唯一一個能被宋陽掛記、當作故鄉的地方,以宋陽的性子,他最想要的封邑,非燕子坪莫屬。
小捕搖頭:「你也不行,他做的事情,打架只是最最不要緊的細枝末節,關鍵是得籌劃、處處和敵人斗心機,比謀算。」
慕容小婉也告大哭,天下的男人都不放在她眼裡,自然也沒有心上人,小捕說得這些她似懂非懂,可好朋友哭得梨花帶雨,小婉感同身受,她的哭聲比小捕可響亮多了。
小捕又再搖頭,沒理會好朋友的抱怨,把話題轉到了宋陽身上:「誰能想到最後回鶻和親,居然是把我們兩個和到了一起,可那個時候我已經死了,除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任小捕的聲音帶了些哽咽,不存委屈,只是最最單純的不開心:「三姐和宋陽。」
「第三個原因最重要,」任初榕繼續道:「不知你聽說過沒有,燕子坪以南不到百里的山區里,藏著一座鐵礦,可惜的是,開採鐵礦要經過山溪蠻的地盤,否則南理祖上幾位先帝,又何必和山溪蠻大動干戈。不過後來在其他地方又陸續找到幾座大礦山,就放棄那裡了。」
小婉愕然:「那我是啥?」
豆漿微甜,口感很好,小捕用力吸了口氣,讓豆漿的香甜壓住眼淚:「我死那天,張開眼睛看到的第一件事:三姐正用手去攥我爹的刀子。我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那副神情、那雙眼睛……一下子我就明白了,三姐喜歡宋陽。」
「宋陽這個人很聰明,但做事的時候會有股瘋勁。他挨那一刀,之前沒能算計到,之後回想時或許會後怕後悔……不過在刀子砍來、砍中的時候他瘋勁上來……他不要命就為了、為了……不值得的……」
慕容小婉就聽不得這種喪氣話,刷子眉大皺,用力一拍自己胸口:「還有我,用幫忙就喊我。」
打造軍器非同小可,賺錢歸賺錢,質量務必要過硬,萬一出了紕漏就是掉頭大罪,常春侯想做這一行,身邊就必須要有一個真正內行,任初榕已經幫他落實了此事。
「對了,另外有個事也順便提下,鐵匠蕭易昨天向朝廷告假,說家裡出了急事,今天一早已經離開鳳凰城了,後面的封賞他也不會回來領,從此這個人就消失了……他會在燕子坪等著你。」
有關「賺錢」的一切,需要宋陽做的只有一件事:等傷愈后通過木恩與山溪蠻商量,讓出一條道路,容許礦石運輸。至於其他,從拿下兵部訂單到開礦、徵召匠人、建場開工等等所有事全由承郃一力承擔。
宋陽笑道:「同意同意,你明知我也會選燕子坪,就不用和我商量了,直接定下來,我只有感激你的份。」
任初榕卻搖了搖頭:「我選燕子坪,和那裡是你故鄉、是你親人靈柩安放之處沒有半點關係,小鎮雖然窮,但好處也是明擺著的。」
任初榕輕輕呵出口氣,分不清是輕鬆還是失望,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宋陽跟前:「這趟找你有些事情,不過在之前,我想先聽你一句實話:你的仇人到底是誰?」
小捕走的時候,沒囑咐小婉保密。
大周天結束前夕,宋陽的神色會有不自主的變化,功行圓滿、經絡舒展的愉悅會體現在表情中,任初榕根本不知道宋陽能察覺外物,只道他即將熟睡醒來。沒來由的心慌,她帶著一絲慌亂,略顯狼狽地逃出了房間。
忽然一聲門響,門外人進來時,帶著一陣清香,宋陽嗅得出,任初榕。
事情陰錯陽差,承郃又哪會想到宮裡傳來的和親消息雖對卻不全,最後變成了轟轟烈烈的哭靈,宋陽血濺當場,當真怪不得承郃,但是也的確和她脫不開干係……事後承郃一直不敢去看望宋陽,未必就只是賜婚那一個原因。
宋陽笑了,的確有點渴,不過還是忍著吧,搖了搖頭。
「燕國師、燕景泰。」宋陽沒隱瞞,也不用隱瞞,早在承郃意料中的答案。
「南理國勢羸弱,軍勢也是如此,你可能不知道,咱們幾乎沒有重騎,究其原因,南理歷朝歷代,在軍策上都以『守』字為主,軍器配備上也是如此。最近這幾十年,朝廷與蠻人止戈,雖然外擾不休,但總算沒了內亂,休養生息積攢了些家底……差不多兩年前,父王奏請豐隆,打算建一隊重甲騎兵和一隊丈八長戈戰陣,這些都是攻卒,以前沒有的。」任初榕不急著說鐵礦,另起話題:「萬歲是個有火氣的皇帝,加之咱們南理橫空出世一位回鶻王駕,讓他底氣更足了些,前幾天朝議不斷,總算準了父王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