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三章 虛火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三章 虛火

宋陽笑了,不存揶揄,只是覺得一向精明幹練的帛夫人,窘迫起來的樣子很古怪。
「我不用再服藥,這方子不是給我開的。」話雖這麼說,宋陽還是把方子遞到了齊尚手裡:「這是對付『事不過三』的方子。」
再轉過天來,宋陽一行也告啟程。
不料話音剛落,一旁的巴夏遞上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上好的東北大米、正宗的江南干蓮子和北地桂花絲……巴夏平時沉默寡言,因為不用光想著說廢話,所以心思就更細了些,啟程前特意從酒樓裡帶出大批熬粥材料,他是替小姐帶的。
要搶劫這麼一大筆錢哪會是件簡單事,出了意外也算是情理之中,不過最後還得求宋陽來相救,可就真正丟人了……仍是那個道理,以前宋陽發財時毫不吝嗇,見者有份;現在謝門走狗有了好門路,不帶宋陽一起倒無所謂,可是從頭到尾連一聲知會都沒有,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宋陽再次笑了起來:「不用他們通融,是送大功勞給他們……」說到這裏,他忽然覺得肺中一抽,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聲。高深武學最重氣息,根本就不會平白無故地咳嗽,可是還不等宋陽納悶,他的唇上又覺得一陣濕熱,鼻血。
黃昏時分大夥開始吃晚飯,其間謝孜濯熬來了一罐子粥,和上次一樣,桂花蓮子粥。
正值下午時分,大家稍作休整,準備天黑時過境,後面他們會一口氣跑上兩天兩夜,以求儘早脫離混亂邊疆……邊疆混亂,雙方互派軍馬滋擾平民,常常會有小規模的惡戰發生。等到了真正的大草原,也就不用再擔心會被戰亂殃及了。
……
阿伊果的笑聲戛然而止,滿臉愕然:「老子把全村都嚇瘋魔了?么得可能吧。」
他一笑帛夫人也笑了,搬把椅子坐到了宋陽對面,咳嗽了一聲,說道:「致歉之詞感激之語,我不多說,謝門走狗我不管,從此謝三娘真正認下你這個兄弟了。」她也姓謝,不過和謝大人、謝孜濯沒有一點關係,一樣的姓氏,巧合罷了。
是先入為主、還是前生里發生過什麼刻骨銘心?讓那個妖精蘇杭,永遠不肯和這個世界相認。或許宋陽沒有她那麼決絕,但是對他而言,這整整一座天地,也不過是幾個名字:尤離、筱拂、承郃、劉二……他在中土奔波、報仇、賺錢,不是說他已經認可了世界,他只是認可那些人吧。
帛夫人回來的時候,宋陽已經吃過粥、洗漱一新。
帛夫人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宋陽給出破解「事不過三」的辦法,剩下的事情他便不用管了,就等著三十多萬兩黃金上門吧。
齊尚見狀,對著宋陽低聲笑道:「上次你喝了我家小姐的好粥,結果虛不受補鼻血直流,這次要少喝點……好歹分給我嘗嘗吧。」
從使團中隨他一起趕過來此間的同伴,除了沉沉睡去的謝孜濯之外,都擠在屋中,亂鬨哄的說笑著。其中女人們的話題,句句不離封邑中的「凌韻」棠笛,前陣他們剛收到由謝門走狗轉來的「承郃家書」,得知大名鼎鼎凌暖棠駕到燕子坪,這可如何了得,阿伊果已經偷偷和南榮商量了幾次:要不咱不去回鶻了,回家看美人去吧?
宋陽不置可否,略略思索了一陣,問道:「譚歸德的那一份,他肯放手么?」
剛才被突兀鼻血打斷的事情,現在還要繼續說下去,大家都知道他的醫術通神,見他自己說沒事也就都放心下來,不過這一次進屋密談的,比著上次又多出了一個人:瓷娃娃謝孜濯。
齊尚聞言一喜,哈地一聲笑道:「寥寥幾十字,便是黃金萬兩,侯爺這個方子,貨真價實的『一字千金』。」
宋陽笑呵呵的:「這可求之不得,不過單說解毒這件事情,你真不用放在心上。移位而處的話,帛先生和你也會來救我。」
除了他認可的人,其他的性命宋陽不會看在眼中的,可即便如此……即便付家老四殺伐無情、從不怕殃及無辜,即便這顆降世妖星殫精竭慮、去琢磨禍亂中土的辦法,他還是要承認,憑醫救人的感覺,比著用毒殺人要好得多。
就在帛夫人離開的時候,宋陽還不忘叮囑一句:「不用傳書燕子坪,我沒事,省得她們瞎操心。」
剛剛失血的時間不長但流速驚人,宋陽失血過多,精神也有些萎靡,不過他哪能睡得著,先是自己問脈、隨後抱元守一運轉內勁自查、又取出銀針,對自己胸腹、頭頂上的要穴逐一試探,可是好一番忙碌下來,身體沒病,更不是中毒,完全找不到原因。
南榮好奇得心眼發癢,不過還好,她不像黑口瑤那麼不著四六,分得清輕重,搖頭拒絕……顧昭君的吩咐是與宋陽同去同回,這件事不存商量餘地。
有關行程,謝門走狗早都安排妥當,全不用宋陽操心。七上八下引領著隊伍,仍是和使團一樣從原路出關。三天後,他們回到和邱大人分手的村落。
帛夫人是大盜拓之女,身具其父之風,為報救命大恩,得罪譚歸德也顧不得了。話說回來,譚歸德真要被坑了,就算翻臉又能怎樣,大不了兩家以後不來往了,總不可能發兵去把謝門走狗滅了。
巴夏一笑,沒吭聲。
宋陽挺納悶,他本來就是天字型大小第一流的聖手神醫,又因為修習上乘武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當真是比牛還要壯,大宗師的囑咐全無道理。羅冠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說了句「我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所以提醒一句,你自己覺得無妨就無妨」。
有關黃金的密議時間並不長,半個時辰之後就有了結果,帛夫人形色匆匆,吃過晚飯後就帶著小狗們離開了。
宋陽笑道:「進來詳談。」
帛夫人皺眉,既有些糊塗,也有些對宋陽不信自己的無奈,加重語氣:「不要了。」
話音剛落,門口的娃娃們轟地一聲四散奔逃,阿伊果好像剛赤手屠龍回來似的,濃濃得意哈哈大笑。不料才剛笑了兩聲,外面忽然一陣銅鑼驚響,旋即大人呼喊牲口嘶鳴,轉眼亂作一團。
帛夫人愣了下:「兄弟的意思是……你想要七十萬兩?」說著,她眯起了眼睛,也不容宋陽再說什麼,又繼續道:「他窮得就快揭不開鍋了,要他放手不可能,不過我們把金子先拿走,容不得他不放手。」
毫無徵兆,毫無感覺中,宋陽鼻血長流。
帛夫人搖了搖頭,不過沒再說什麼,這事越說就越矯情,實在沒必要啰嗦個不休,當即岔開了話題:「黃金上的毒,你應該能破解吧?」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鮮血已經衝過下頜,滴滴答答地打在衣襟上。帛夫人和七上八下相顧駭然,誰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止他們,就連精通醫理的宋陽,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鮮血猩紅且洶湧,並非幻象更不是夢境,一時間完全無法抑制,甚至宋陽取出長針自刺鼻端都無法止血……片刻后,血不葯而止,宋陽的下頜、胸口、衣衫,處處沾染血跡,看上去殊為可怖。
她語速很快,其間宋陽都沒能插上口,好容易等她告一段落,宋陽搖頭道:「譚歸德缺錢,就把他那份給他吧……」說著,他望住帛夫人的眼睛:「你那份,當真不要了么?」
對搶劫的事情,瓷娃娃並不發表意見,從頭到尾,她只是默默看著宋陽,每當宋陽的目光迎過來,她都會報以一笑,略顯關心的樣子。
七上八下忙著張羅凈水、毛巾,帛夫人則捧了一杯熱茶遞上前,關切問道:「沒事吧?」
他的體質極好,雖然這次讓他失血不少,但服藥后再加幾個時辰的酣睡,精神就恢復了大半,醒來后又是一番自查,確認一切正常后,起身下床,一掃心中憂慮,又變回那個神采奕奕的常春侯。
就是這個時候帛夫人回來了,大夥知趣胡亂扯了幾個理由,除了七上八下之外,其他人全都起身告退,剛剛還喧嘩熱鬧的大屋轉眼安靜下來……
帛夫人可能不如他夫君那麼狡猾、也比不上顧昭君老練,但毫無疑問她也是厲害角色,不過這次面對宋陽,也有點手足無措了。
尤太醫一脈醫術通神,但畢竟不是真正神仙,人的身體何其複雜,其間奧秘又哪有人能完全破解。這次的病症來得莫名其妙,或許只是一時失調以至氣血涌動,或許是什麼重大隱疾,不過無論這病是什麼,要做的事情總還得繼續做,宋陽不會在沒有答案的謎題上糾結不休。
剛中毒從山中撤出來的時候,他們向帛先生傳書求救,後來帛先生傳書回來,小狗曾念給帛夫人聽……一封雀書分成了三段,前一段說的是解決辦法,找宋陽出手幫忙;中一段則是夫君對娘子的肉麻慰問,要帛夫人不用擔心,夫妻同心沒有過不去的難關云云;最後一段則是帛胖子的一句感慨:這次謝門走狗的臉皮是真正丟到鞋底上去了。
帛夫人摸不清他在想什麼,乾脆也不亂猜了,如實應道:「這要看你打算做何事,輾轉委託的話,傳過去一兩句話還是能辦到的,不過別指望對方能有什麼通融。」
經此一亂,大家暫時也沒法再談下去,幾個人幫宋陽收拾乾淨,不敢再多打擾,讓他先好好休息,不可再操勞什麼,有什麼事情都等他完全恢復再說。
最後宋陽也不得不放棄,只當真的是虛火積燥,開了副補血養氣、調和中理的方子,請同伴幫忙抓藥。
說完,不等宋陽回答,帛夫人就繼續道:「請你賜下破解黃金毒藥的辦法來,我繼續去找譚歸德把這筆錢弄到手。按照原先的商議,謝門走狗和譚老帥平分此金,我家能分得三十五萬兩……我已經和當家的商量過了,我們分文不取,得手之後盡數運往燕子坪。你莫推辭,這筆錢無論如何我們也沒臉再拿,又不想眼睜睜看著它轉進草原,這樣做最好,心裏還舒服。」
宋陽剛救過人,心情很不錯……這一世里得遇名師,拜舅舅所賜,讓他毒、醫雙絕。這兩項本事不管是揉在一起,還是分開來算宋陽都能算是中土頂尖了,比他更強的,不過國師、琥珀、花小飛等寥寥幾人而已。
等他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手中又多出了一紙藥方,眾多同伴圍攏過來,齊尚嘴巴最快:「是藥方么?交給我,我去抓藥。」
阿伊果用全村都能聽到的聲音,對同伴大聲道:「光喝粥么得味道咯,老子去抓個細皮嫩肉的娃娃烤來吃!」
他的聲音小,不過大家坐得近,瓷娃娃聽得一清二楚,當即笑了笑,沒理會這個強盜手下,徑自望向宋陽:「等出了關,就無處尋覓蓮子了,我又只會做這一種粥,多喝些吧。」
上次使團駐紮,來的是大隊人馬,既有燕國邊軍也有南理禁衛,村子里沒有人敢窺探,這次宋陽一行人少,村中人對他們也不存太多防備,時時都會有娃娃來探頭探腦。尤其他們對黑嘴唇的阿伊果最好奇,看了一陣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湊到一起小聲嘀咕著什麼,偶爾還會伸手向著阿伊果指點幾下。
短短一句話里,帛夫人就下定了決心:「你只把祛除金毒的辦法給我就好,其他的不用管了。黃金七十萬兩,半年內我會送到府上。」
所以他現在很開心。不過他再怎麼高興,也不會無聊到去和屋子裡的幾個女人一起去討論封邑中另一個女人。宋陽坐在屋角,和羅冠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大宗師今天好像有些古怪,不怎麼說話,總是打量著宋陽,剛剛還提醒他要注意身體。
包袱一亮開,包括瓷娃娃在內,所有人都一時愕然,片刻后謝孜濯望向巴夏,點頭道:「謝謝你。」
「我也不要。」宋陽問了半天,忽然扔出這麼一句,把屋裡三個謝門走狗都給說懵了,而宋陽又復沉默了,不知在盤算些什麼,過半晌后又問帛夫人:「謝門走狗的路子,搭得上邊軍么?」
宋陽勉強笑了笑,隨口編了個理由:「最近一直忙亂不堪,虛火旺盛,現在流些鼻血反倒是好事,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