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四章 狼煙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四章 狼煙

目光之內一片狼藉;空氣之中濃濃血腥,還有一股異常古怪的味道,在小鎮當仵作時,宋陽經常聞到的……人新死時身體會散出一份特殊味道,一般人嗅不到的,但是宋陽五感明銳所以能發覺。
瓷娃娃按了按他的肩膀,宋陽從胡思亂想中清醒回來。任誰站在一片血淋淋地屍骸中心情也不會愉快,宋陽嘆了口氣:「繼續走吧。」
再度啟程,繼續向北,可是這一次,從大宗師羅冠到七上八下等人,都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純粹是本能,他們自己都沒發覺跑得比之前更賣力了些。
大概又是十余里的賓士,在最前面帶隊的羅冠忽然停下了腳步,向著同伴一擺手,示意大夥躲避,七上八下明顯興奮了起來,各自從腰間一摸,拔出隨身的匕首。
狼煙升騰,但並非來自兵衛烽火台。
犬戎軍隊見三而編,小伍三十人,中伍三百人,大伍三千人,再向上則集製成營。
百多條性命,不過是半頓飯的功夫。
老神在在的小娃還準備再說啥的時候,他爹跑過來橫腰把他夾在腋下,叱道:「就你廢話多!」一邊罵著,一邊抱著兒子逃了。
大伍三千,單就越境掠劫而言,人數未免太多了,何況一下子跑出來三千人,也會耽誤他們本營的防務。
阿伊果自問自答的功夫,宋陽、羅冠等人已經閃身門外,只見村民神情恐慌,扶老攜幼、拉著唯一能稱作「家當」的牲口,亂鬨哄地向南而逃,有好心人經過門口時,還不忘對宋陽喊一聲「快跑」,說著,伸手向著身後指了指。
很快前方馬蹄聲傳來,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應該失望的,對面疾馳而來的不是狼卒,而是一名燕兵,好像喝醉了酒,身體搖晃得厲害,還未到近前他就再也堅持不住,咕咚一聲從馬背栽落在地,直到這時大家才看清楚,此人背上插著一箭,鮮血早就染紅衣甲。
老頭子班大人似乎發現了什麼,走上幾步,既不在乎死人也不怕褻瀆屍體,伸出手去拔燕卒背後的箭,可年老力衰,抽了幾下都未能成功,齊尚上前相助,一把就拔下箭矢遞到他手中:「有什麼可疑?」
村子里亂成了一團,不過宋陽很快發現,還有個小娃娃不慌不忙,臉上毫無驚慌之意,對揣著雙手笑嘻嘻地看著同村人。
那支箭算不得太特別,不過箭身打造特殊,比著普通箭矢更易破甲,造價相對昂貴,在犬戎士兵中,就只有「星簇」才有資格使用。所謂「星簇」,就是指「神射手」。
可問題落地,對方再無聲息,宋陽伸手一探,燕卒已經氣絕身亡。背後那一箭正中要害,還能騎馬賓士一段、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他生命力旺盛了。
宋陽把它喚作死味。
因為是發力狂奔,宋陽也就騰出了一份精神,在運轉內勁同時仔細自查,上次在酒樓後院莫名鼻血總讓他有些不安,和以前每次內視一樣,經絡無礙、五內良好,全沒有一點毛病……兩個時辰很快過去,月上中天,夜色正濃,賓士在最前的羅冠再次放緩了腳步,等宋陽上來后,輕輕說了句:「追上了。」
宋陽搖頭,去兵營送信,一定會遇到身份盤查,他們現在見不得光,何況宋陽也不會幫景泰的軍隊做事。
正北方向,十余裡外,黑色濃煙滾滾衝天……
約定俗稱的規矩,一見前方狼煙,大家就要向南撤退。但是就宋陽現在所處的村落而言,對方現在至少還在十里之外,不可能在片刻間殺過來。
意料之中的答案,班大人點點頭:「那就邊走邊說吧。」
整整一座村落盡遭屠戮,遍地伏屍、血流成溪……犬戎與回鶻同為馬背上的強國,精擅騎戰,不同之處在於短兵相接時,大漠戰士喜用彎刀,而草原狼子使用短矛,所以眼前的屍體上,都殘留著一隻只巨大的血窟窿,不少娃娃的致命傷都在頭頂。
說完,想了想,又納悶道:「還有犬戎兵,膽子是不是太小了些,去了第一個村子就不敢再往前進了,燕兵還在七十裡外,他們怕什麼?」
箭有倒刺,上面還勾著幾塊碎肉,老頭子全不在意,藉著月光仔細端詳了下箭身,而後問宋陽:「要去送信么?」
而娃娃的話還沒完:「崗子哨好使,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馬上通知前面的村子,所以前面的村子總點火,但是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有一兩次草原兵真來,連前面的村子都不到,他們更不會來這裏,不用逃啦。」小娃好像六十年前的顧昭君似的,長篇大論之中,雙手一直對揣在袖子里。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夜色之下,一行人迅速趕路。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惡人,即便是真正的騙子、惡棍,心中也會藏著哪怕一點點的善良。沒有人成心去想:我為什麼要加快腳步。但就是這一丁點的善良使然,讓他們跑得飛快。
娃娃個子矮,奔跑逃命時犬戎騎兵從身旁飛馳掠過,短矛自上而下刺出、貫穿小娃的天靈蓋。
村中人趕得及點燃糞柴放出烽煙,卻來不及逃命,更等不及本國兵馬來救。
齊尚看了看天色,對宋陽道:「差不多了,動身吧。」一行人略作收拾,宋陽背著瓷娃娃,大宗師負起右丞相,就此啟程向北……但是他們才剛剛奔行十余里,就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人人皺眉、面面相覷。
按照「小號顧昭君」的說法,前前哨通知前村,前村點火傳報四方,犬戎兵就會識趣而退……這次娃娃猜錯了,犬戎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避開了最前面的崗哨。
邊民飽受戰亂襲擾,由此活得也越發謹慎小心,說他們杯弓蛇影也好、草木皆兵也罷,他們都不在乎,多逃一千次至少還活著,少逃了一次或許就沒命了。
當時的情形不難想象:黃昏時分,一天辛苦勞作之後,村中家家炊煙升起,女人在鍋台前忙碌著,男人取出嗆喉的燒酒,娃娃們抓緊時間,想要在被爹娘喊回家吃飯前努力結束正進行到一半的遊戲,只是誰也不曾想到,下一個瞬間里,狼卒從天而降。
草原人肯定弄不混,倒是黑口瑤不太好說。齊尚又另起話題:「聽那個燕卒的意思,燕軍最近的大營還在七十裡外……這不是胡搞么?離得那麼遠,村子就算把狼煙點到天上,他們也趕不過來相救。」
右丞相在位時曾幾次出訪草原,對犬戎朝政、軍制、民風都有過詳細考察,了解的事情不少,趴在羅冠背上,大概把弓箭的事情說了說,最後道:「犬戎騎兵的隊伍中星簇,大概會是一支中伍。」
這股味道並不臭,很難形容它像什麼,再過一陣屍臭散出,這股味道就不見了。
羅冠皺眉:「你先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羅冠身形微晃,快若一道青煙搶到身邊,並不去攙扶對方,而是雙手負后,伸腳輕輕一踢燕卒的天靈。力道用的恰到好處,已經昏厥的燕卒身體猛地一顫,就此蘇醒過來,勉強張開眼睛,看到眼前都是平民打扮的漢人,燕卒來了些精神,吃力道:「西行七十里有我燕軍邊營,勞煩幾位傳個消息,就說神威遇襲,全隊覆滅,他們自會明白……營中自有賞錢酬勞,絕不會讓你們白跑的。」
阿伊果本就漢話不精,聽得直皺眉:「草原蠻子腦筋不清,明明是『伍』,卻三十、三百、三千咯,傻戳戳,又三又伍的不怕弄混么。」
邊疆附近的每個村落里,平時都堆放糞柴,一俟發覺犬戎狼卒襲擾,便會點燃烽火,通知相鄰村落躲避,更重要的是傳訊邊軍來救援。這也是對蠻子的一份警告,示意我家軍馬轉眼即至。
狼煙一起便難以熄滅,犬戎騎兵「打草驚蛇」沒再深入,不知道這場屠戮之後,他們是心滿意足凱旋班師,還是意猶未盡悻悻而歸。
齊尚挺好奇,伸腳輕輕踢了小娃屁股一下:「你怎麼不跑?」
這種軍隊中的「神射手」沒法和陳返、羅冠相提並論,不算太值錢,不過也不是隨便哪個小隊中都能「配備」的,一般而言,犬戎軍中,一中伍會配上一兩名「星簇」。
小娃聳了聳肩膀:「前面的村子再前面,有崗子哨,見到草原人就會回報前面的村子,前面的村子就點火通知邊軍,草原人一見濃煙,就知道前面的村子知道他們來了,他們就不來了,來了也白來,大夥早跑了。」
大宗師面帶微笑。
在村中,他們大都注意過一個細節,遍地屍體中,有老人有男子有娃娃,但沒年輕女子……眼前的慘事和他們無關,沒人會主動去說一聲「追殺兇手」。可要是不知不覺里追上了呢?大夥也絕不會介意出手,砍翻幾個蠻子,看看他們的脖子是不是肉做的。
這個娃娃不是口齒不清,而是太清楚了,什麼前面的前面、來了白來,在他嘴裏叨咕的一清二楚,實在難得,把齊尚給說樂了。
為防不測,宋陽一行也撤出了村子,不過沒像村民那樣遠遠逃開,只是在村落不遠處的荒野中潛伏下來,果然,直到天色全黑,也沒見犬戎兵馬襲來,這次烽火仍是虛驚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