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四十章 昏招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四十章 昏招

和小古猜測的幾乎一樣,不知鷹眼根本沒看出裂谷,還是庫薩不覺得裂谷是埋伏,空中獵鷹自始至終只是在為狼卒指引方向,並沒有任何示警。
宋陽沒心思多看什麼,謝孜濯見他若有所思,輕輕皺起眉:「身體不妥當?」
花海一望無際,所有花朵平齊高矮,即便狼卒初到時有所警惕,在賓士一段時間、見全無異狀后也都放鬆了下來,何況高空中還有獵鷹盤旋,如果敵人有什麼埋伏,庫薩便會示警。
犬戎為牧民之國,馬背上的強族,騎戰是他們的根本,而積年累月的戰爭更讓他們積累了大量經驗,單就騎兵的素質與戰術而言,當世就只有回鶻能和他們勉強抗衡,中土上其他國家全都不是對手,大燕也不行。
莫名其妙的解釋,混不著調的口號,但老頭子那份開心可是貨真價實的,看著他這份興奮勁,阿伊果又好奇了,她想說啥就說啥,一點不怕戳人肺管:「你老漢兒高興個爪子么,犬戎龜兒要殺南理使官,你是南理叛臣,應該看到犬戎龜兒得手了才更高興咯。」
憑空蒸發,連人帶馬。
以前宋陽也不是沒受過傷,其中以小妖怪她媽臨死前那一記重拳、任小捕他爹背後砍來的那一刀這兩次為最,兩次療傷花費的時間都不短,但也從未有過「死眠」,這回只流了幾次鼻血,身體就扛不住了?
小婉被他鬧糊塗了,仍是和以前一樣,伸出棒槌似的手指捅老頭腰眼:「什麼嘩啦啦?」
勝仗不怕小,只要打出氣勢,自然能提高士氣、把好精神積累到下一戰,伍長的命令仍無可厚非,但仍是昏招,第三個昏招。
整整一個大伍,三千草原奇士結衝鋒戰陣,完全放開腳力,向著逃犯急速而來……完全信賴庫薩、並未派出護陣的巡遊小隊,或許怪不得犬戎將軍糊塗,可是單就這一趟追殺而言,絕對是兩重昏招。
宋陽連夢都沒做一個,更對周圍的動靜完全不聞不問,直到一陣劇烈搖晃傳來,他才勉強醒了過來,推醒他的是謝孜濯。
瓷娃娃又重複了一遍:「狼卒已近,喊你一起看好戲。」
副官略有遲疑:「小狼崽子們都上勁兒了,衝去砍殺更過癮……」
裂谷另一端的「嘩啦啦」還在繼續,后陣轟轟推進,邊緣處的狼卒嘶聲呼喊,奈何周遭的馬蹄聲,狼嚎聲號角聲交雜在一起,完全亂成一團,沒人能聽得清他們到底在喊啥。而連出三道昏招、最終引領自己的狼崽跑上死路的伍長,人在前陣中,這會兒早都掉下去摔得骨折筋斷了。
騎戰韜略中,僅僅「衝鋒」這一項,犬戎狼卒就有「四力五略」九種戰法,其中四力分別指:三蓄、五蓄、七蓄和十蓄,顧名思義,三蓄就是用三成的力量衝鋒,就是佯攻;後面則依次提升力量,在不同的戰局運用不同應對,到十蓄才是真正的全力衝殺,不計後果只求殺敵,哪怕前面的隊伍倒下,後面的狼卒踩著屍體也要上。
伍長可不想因為追殺十來個逃犯就折損幾十位兒郎,那樣的話,等回了營究竟是記功還是受過可都說不準了。可惜……他們用不上弓箭了,他們跑到地方了。
這一次的臨時任務比較特殊,算不得太正式的戰鬥,只是追殺一小群人,不過這些逃犯之中藏有兇猛高手,特別最先趕到、踏入花海的這一營,就是最先追來、始終距離宋陽等人最近的第一路追兵,曾挨過羅冠全力擊出的五射。領教了大宗師的可怕之處,帶隊頭領謹慎了許多,完全按照空中飛鷹的指引來抓人,並未再派出小隊超前巡弋,這麼做並非沒有道理,逃犯戰力可怕、五感驚人且腳程奇快,若是派出如斥候小隊,說不定逃犯會伏擊將其毀去,然後再接著跑。
發令之人不在,場面沒人控制,后隊還不知道前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就依著「十蓄」軍令行事……裂谷容積可怖,再多兵馬摔進去也休想能把它填滿!
就憑羅冠他們等人的身手,也的確有這個本事。
視線盡頭沙塵遮天,宋陽身邊也不清凈,齊尚帶著幾個同伴上躥下跳跑來跑去,雙方已經進入視距,齊尚等人應該是故作姿態,引誘犬戎衝鋒。
這次能聽清楚了,宋陽重新恢復了聽力,他臉上的驚訝卻更甚……隨舅舅學醫時他曾了解到,當睡眠被驚醒,五感之中耳聽恢復的最慢,不過這個「慢」只是剎那先後,一般人察覺不到。可剛才宋陽聽力復甦,足足延遲了一句話,這便說明他剛才睡得不是一般的沉,用尤太醫的話講,喚作「死眠」。
謝孜濯應道:「一個時辰多些。」宋陽點點頭又轉目去找羅冠,此刻大宗師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身上,見他望過來,當即問道:「怎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死眠」,體質普通之人,身體根本沒法自封五聽,就只有像宋陽這樣,體壯如牛、經絡堅實且有不俗內勁護身之人,在突遇惡疾時才有機會死眠。
轟轟浩浩的疾馳,自有一股賁烈氣勢!每一個狼卒都覺得熱血沸騰,在身體中來回滾動,燙的自己骨頭髮癢、筋肉發脹、皮膚發緊,就好像有一把火,要從身體里燒開來似的,身子熱得難受,非得又讓冰涼夜風狠狠吹一吹才能舒服,可今天晚上……本來風不小,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空氣變得窒悶了,花海里一絲風都沒有。所以,狼卒只能讓馬兒跑得快些再快些,以此引得夜風激烈更激烈,抽打在身體上才會感覺到暢快。
羅冠一點頭:「知道了,我給你護法,放心。」
老頭子扭了下腰,躲開她的手指,同時笑著應道:「白天齊老大掉下去的時候,是嗖的一聲不見了,現在犬戎狗子們,是『嘩啦啦』地摔下去不見了,他們正在『嘩啦啦』,我幫他們喊。」
按照尤太醫的說法,睡覺是身體自我調節、祛病愈傷的重要過程,睡得好人身體就會好,換個角度看的話,傷得越重也就越需要睡眠,而「死眠」是身體的自然反應,說明身體要專心對付重病,會暫時封閉五聽,以求不被打擾、全力以赴。
老頭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眨眼過後,他又恢復了冷冰冰的神情,老眼暗淡無光。
比著深度睡眠還要更「投入」的、單就睡之深沉比著昏厥還要更甚的、幾乎算是入定的睡眠,即為「死眠」。死眠只可能在一種情形下發生:惡患驟起、五勞七傷。
在宋陽閉目入定、專心內視自查后不久,對面軍中響起一串嘹亮號角,隊中所有狼卒齊齊仰首長嗥,逃犯就在視線盡頭,再不用吝惜馬匹腳力,衝上前殺乾淨就是大功一件,最先趕到的數千追兵開始全力衝鋒。
宋陽應道:「我要氣運一個大周天。」
阿伊果純粹是好奇外加嘴巴臭,倒沒有傷人之意,而且這一路走過來,右丞相偶爾也會開口指點,說的話雖然算不得金玉良言,可至少意見中肯,大家相處得還算不錯,阿伊果說完自己也後悔了,畢竟是黃土蓋過眼睛的老人了,將死之人就算以前做了天大錯事,又何必再揭他瘡疤。
瓷娃娃的唇角掛了幾枚笑紋,開口說了句什麼,可宋陽只能看到她的嘴巴在動,卻完全聽不到一絲聲響。宋陽恍惚了下,脫口問:「你說什麼?」
砍殺是過癮,但是被人家砍殺了還能過癮么?不過十來個逃犯,靠近后先幾輪箭雨潑過去,不用什麼準頭,萬多支箭下去,什麼東西都變成刺蝟了,武功再高有什麼用?在大軍面前大宗師有什麼用?
當時宋陽還只是個娃娃,對諸多醫理還不甚明了,曾問舅舅:「死眠就是自救了?」
宋陽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先笑著安慰了句:「沒事。」隨後問道:「我睡了多久?」
尤太醫先點頭再搖頭:「說成『自護』比較恰當,『自救』可遠遠談不上,能讓身體死眠的病絕對是要命的,單靠睡覺怎麼可能治得好?」
班大人緊閉著嘴巴,一個字也沒再說……
本就飽滿的戰意,隨著駿馬賓士、隨著衝天狼嚎,已經徹底炸裂開來,從胸腔分散,狠狠撞向四肢百骸,其中最宏大的那一股則正直向上,直衝腦海!狼卒們自己並未察覺,但是他們能從身邊同伴的模樣里看出,自己的雙眼早已通紅。
黑口瑤挺尷尬,試探著:「老漢你莫得在意哈,嘩啦啦,接著嘩啦啦咯。」
而瓷娃娃一句話之後,宋陽聽力盡數恢復,這才愕然發覺,整座夜空早已被諸般吵鬧聲掀翻,天上群鷹盤旋,數十頭庫薩盡做啼鳴,高亢嘹亮;南方馬蹄如雷,轟轟巨響如雷……只能用驚天動地來形容的動靜,一向睡眠警覺的宋陽竟懵然無知。由此他也更加確認,剛才自己就是在「死眠」。
這一次衝鋒前,伍長傳命十蓄……其實只要不是三蓄,其他幾蓄都無所謂的,三千人打幾個逃犯絕沒有不勝的道理,但他們已經追了整整一天了,始終摸不到敵人的影子,兒郎們心裏又煩又悶,現在好容易追到了,伍長為了讓狼崽子們瀉瀉火,就傳了十蓄之令。
大伍之長更是嗜殺之人,不過既為將領,無論對什麼樣的對手總要在心底多藏一份冷靜,一邊縱馬狂奔隨隊衝鋒,一邊對身旁的幾個副官道:「傳令下去,衝殺之前,每個人必須射出五支箭!」
裂谷寬大,以羅冠的眼力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哈哈大笑痛快異常,但是班大人老眼昏花,又是深更半夜間,老頭子把眼睛瞪得都快流眼淚了,也只能勉強看清楚敵陣動亂的勢頭,可即便看不清具體情形,老頭子還是高興得忘形了,手舞足蹈,全不似平日里那副活死人的倒霉樣子,嘴裏一個勁地尖聲笑道:「嘩啦啦、嘩啦啦!」
還不等副官把命令傳下去,沖在戰陣最前的一隊兵馬忽然消失不見!
……
借運功之際內視身體,宋陽現在哪還顧得上看狼卒怎麼倒霉,現在惡疾已現爆發之兆,他若是不能找出根源,用不多久就能在森羅殿里和舅舅團聚了……
十蓄之擊,舍死而沖。排頭陷落之後,隨後的兵馬甚至都沒來得及反應,就跟著一起掉下去了,眨眨眼睛的功夫,好幾百人就那麼沒了,後面的狼卒總算有所反應,奮力想要代住韁繩,可再後面的騎兵不知道裂谷狀況,又因「十蓄」,賓士中完全不管不顧,前面慢了後面就撞過去……
伍長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解釋,只是喝道:「讓你傳就傳!」
多少年來,庫薩都為犬戎騎兵的「天眼」,狼卒依賴、信賴庫薩,既然沒有示警,他們就安心衝鋒,又怎麼可能想到前面的地勢會突起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