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十五章 待嫁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十五章 待嫁

總算宋陽反應不慢,稍一轉念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喜歡你。」
宋陽已經顯出恢復記憶的徵兆,想起從前一切不過是遲早之事,有朝一日他真正醒來了,想起家裡還在苦苦等待著、真正為他付出無數的兩個待嫁妻子,可他卻先娶了另一個女子,那時宋陽該如何自處?
「可是現在全變了……你能懂么?以前都是我自己哄自己,直到剛剛你點頭,宋陽喜歡謝孜濯,我才真真正正的有了個親人,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我……我覺得我快死了。」說到這裏,瓷娃娃再也忍不住,終於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謝孜濯吻得很輕很快,依著她的本意,只是和他輕輕一觸后就要迅速後仰、分開。可她就忘了,剛才宋陽親了她手心一下,她都彷彿被雷劈了的感覺,現在四唇相接,感覺簡直就是天塌地陷,彷彿是往天上飛又更像正往深淵里摔,腦子裡亂成一團,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了。
瓷娃娃從來不會給別人添麻煩,更不是一哭起來就無可收拾的女子,很快便收淚、收聲,胡亂擦了把臉,又把自己塞進了宋陽的懷裡,雙眸緊閉靜靜享受著……片刻后她又忽地笑了出來,在宋陽懷裡翻了個身,和他四目相對:「你沒想到吧,不過是一隻手不安分,結果惹出來這麼個大禍。」
一直以來,謝孜濯都為別人想得很多,雖然她不說。
別說宋陽什麼都不記得了,即便他把今生前世所有一切都回憶起來,也從未見過一個人臉上會有這麼複雜的表情,不等宋陽發問,謝孜濯忽然嗆到了口水,開始大咳。
宋陽沒閑著,惡狠狠地就親下去了……
他這麼想很正常,畢竟謝孜濯剛才如此開心,就算是個瞎子都能看得出她想嫁、願嫁宋陽。不料謝孜濯卻再度搖頭:「現在不能越禮,更不能結婚的,可是你莫誤會,不是因為我不想嫁,也不是我不能和你真正睡在一起,是……是另一重原因的……」下一句話,她沒能說出口,只在心裏輕輕念著:宋陽,我已經佔便宜了。
他喜歡我,這個親人終於「實至名歸」,終於不再是自欺欺人,她的宋陽也終於變得清晰了、變得真實了……
宋陽也笑了,還沒來得及應答,謝孜濯就愜意地深吸了一口氣:「說一遍來聽聽。」
宋陽想把她扶坐起來,但這次謝孜濯卻變得不聽話了,躲開了他的雙手,吃力無比地掀過一張狼皮把自己裹藏起來,一個人鑽進黑暗裡,繼續大咳,大哭。
她是個漂亮女子,或許算不得傾國傾城,但柔弱身體、堅強心地、大多時平靜而處偶爾卻飛揚跳脫;彷彿智者前輩,對宋陽淺淺說著「我盡量不提往事,等你自己慢慢蘇醒」的理由;彷彿至親眷屬,認真無比地照顧宋陽;彷彿新婚的妻子,前後不過三件袍子,卻被她歡歡喜喜地搭配個沒完;又彷彿個孤苦過三生五世的小女娃,全沒道理甚至全不講理的依賴、信任宋陽……這些都是她的風情。
連宋陽都沒發現的小小細節,她不想不敢對視,可是她真的不敢對視。
瓷娃娃睡了一陣自然醒來,但腦子還有些混沌,張開眼睛茫然看了看宋陽,又想了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她試探著問:「我昏了?」
宋陽一愕:「說什麼?」
宋陽被她弄懵了,想問句「不至於吧」又覺得太煞風景,可除了這一句他又想不起該說點啥,乾脆不出聲陪著她一起笑。
沒什麼可隱瞞的,宋陽坦然點頭,如她所說,他很喜歡瓷娃娃,至少現在很喜歡。
瓷娃娃抹掉了淚水,抬頭望向宋陽,被淚水洗過的眸子,微微有些泛紅,但卻更加清透了:「你應該不記得了,我以前曾對你說過: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個親人了……可是我和你算什麼哪門子的親戚呢?你我之間沒有血緣,前面二十年都不曾見過一面,你我唯一的聯繫僅在於景泰四年八月十六,你家為你擺百日酒時,我阿爹送給你父親的一張紅紙、寫了我生辰八字的紅紙。」
開心了好一陣子,瓷娃娃才漸漸恢復平靜:「以前不知道你還活著。我說的不是這次,是幾年之前。你還在襁褓中就被人抱走了,大家只道你死了,我一歲多些就開始守寡……」
待瓷娃娃點頭后,宋陽又道:「沙民的吉日已過,不過咱們是漢人,也不用追著他們的節日走……」
「一樁以命賠命的娃娃親,你我之間僅此而已吧。」謝孜濯說的這些事情,宋陽完全不記得了,但她不管,一股腦地向下說:「一個有名無實、甚至連『名』都不那麼理直氣壯的指婚夫君,就是這座天下里我唯一的親人。」
不過在宋陽剛說過兩遍的時候,她就貼了上來,在宋陽的唇上一吻……她太開心,今天大豐收了,收穫了個親人、收穫了個夫君,而且巧的很,她收穫的這個人,正好是她喜歡的。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若謝孜濯同意,兩個人就儘快成婚,在哪裡他無所謂,舉辦什麼樣的儀式他不在乎,只要她願意、她開心就好。
而更重要的是,失憶迷途之中,宋陽對她又何嘗沒有一份依賴、一份親近呵,能在這樣的環境遇到謝孜濯,簡直就是老天爺對宋陽的厚愛和賞賜。
謝孜濯望著他:「想笑就笑吧,你以後要記得,在我面前不用忍耐什麼,更不用小心翼翼,我都不會在意的。」說著,露出個恬靜笑容,轉回話題:「得知付老四仍在人間,我就請人幫忙,仔細查了查你。莫誤會,查你當真不存惡意的,你是我待嫁的夫君,那個時候我對你真的很好奇。」
宋陽多嘴又問了句:「要是我始終都記不起來呢?」
宋陽被謝孜濯的話搞得有些糊塗,對自己以前又添了些好奇,但更多的是心疼,這樣的一隻瓷娃娃,任誰還能無動於衷?何況他現在是真心在意這個女子,又是輕聲安慰又幫著她擦眼淚,鬧了個手忙腳亂。
「和你接觸得時間長了,也就漸漸了解了,你這個人性子邪門,做事偏激,但是對女人你有分寸。表面看上去你和誰都說說笑笑隨和得很,其實你誰都不去真正親近,除非你真正喜歡她。」
那次班大人有意撮合兩個娃娃,老頭子在找瓷娃娃之前先問過了宋陽的意思,宋陽當時還挺開心來著,痛快點頭答應,可班大人再找瓷娃娃的時候被拒絕回來,老頭子一肚子不高興,懶得再管他們的閑事。
語氣清幽,但她的唇角卻勾勒起一抹笑紋:「天天睡在你懷裡,換成誰都受不了,你動手動腳我也不會介意的……可是,你剛剛親我的手……我以為……以你的性子,親我手心……你……」
宋陽以為謝孜濯之前不同意班大人的撮合,是因為她不知道他的心意;又以為她提到「不能越禮」是想要先有真正的名分。
謝門走狗調查「姑爺」,與之相關的女子自然都是重點,幾乎一個都沒落下全被謝孜濯所知,瓷娃娃也不管這些女子和宋陽到底有沒有關係,一股腦地全都給算上了。話說回來,自從宋陽走出燕子坪,遇到的女人也的確不算少了,只是他現在全都不記得。
宋陽忍不住插口問道:「前陣子,班大人有沒有問過你,沙民有節慶、結婚的吉日。」
這種小事,憑著宋陽的性子又哪會在乎,點點頭單手比劃了下,示意她繼續說。
這有什麼不能的,宋陽義不容辭,又在瓷娃娃的手心上親了下,這次瓷娃娃直接笑出了聲音,把手收回來捂在胸口,開心得跟什麼似的。
醒來后精神迅速恢復,瓷娃娃咯咯脆笑著,掀掉身上的毯子,跳起來雙手攔住宋陽的脖子:「再親一次就睡覺……」結果剛親上去,她又忍不住笑了,大煞風景。
半晌過後,毯子掀開,謝孜濯坐了起來,雙腿蜷起雙手抱著膝蓋,自己抱著自己,一直以來她最習慣的姿勢,會讓自己更暖和一些。
「他送了你一個丫鬟,另一個則充當聯絡,給你幫忙。」瓷娃娃解釋了一句,繼續正題:「這兩個女子各有風情,無論放到何處都是上品美人,哦,不算沙民這裏。」耳濡目染,她也學會了帛先生的「哦」,想起沙民的古怪審美,忍不住笑了下:「至少這兩株花兒,是任你採擷的。她們都是甜美果子,無毒無害,難得你還能以禮相待。」
又不是二選一,就算宋陽想起公主的和親、郡主的賜婚,他也不會忘記今晚里謝孜濯的哭聲和笑靨……所以謝孜濯又笑了起來:「你我的婚事,要等到你記起往事之後,有天你恢復了記憶,你說什麼時候娶,我便什麼時候嫁!決不會、決不會反悔!」
她的措辭古怪,宋陽想笑、忍住。
宋陽不記得往事,可謝孜濯知道所有一切。
寥寥七字,短短一問,重新歸於平靜的聲音,瓷娃娃的目光清澈且明亮,一如平時閑聊的樣子,靜靜望著宋陽,一眨不眨,任誰也不能看出其中的情緒,仿若無瀾深泉。也只有她自己清楚,此刻她望向的不是宋陽的眼睛,而是他的雙眉。
「不許耍無賴!」瓷娃娃笑。
事情沒了下文,宋陽也不好追問原因,暫時就放下了。
謝孜濯臉上的笑容隱去,低下頭措辭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又恢復了平靜:「你知道的,我從一歲起就嫁到了付家,不管你死掉還是活著,謝孜濯都是付彌人的妻子……這次出事之前,你什麼時候想要,我都會點頭答應的,我本來就是你的。可是現在不一樣的,不能越禮。」
不成婚,是因為三個人:宋陽,小捕,初榕。
至於把身體交給他……她早就把自己當成了他的人,如果是以前,即便沒有名分,他想要隨時都可以拿去,但現在不行的。很相近的理由,此時若越禮,又和逼著宋陽與自己成婚有什麼區別呢?
最最簡單的感情,宋陽喜歡她,願意和她在一起,親她手心是心意在不經意間的流露,當然,也能看做是調戲。
而另一重,無論小捕和初榕,都對謝孜濯很好……瓷娃娃明白,如果沒出事宋陽就不會喜歡她,由此她覺得自己已經佔便宜了,這是個很可笑的念頭,但她是真的這麼以為的。她恨不得現在就嫁了宋陽,可她不能搶在小捕和初榕前面的。
宋陽也笑,和她逗趣:「很了不起么?你都不知道你的嘴唇鹹的,就個饃正好。」
宋陽前幾天聽她提到過顧昭君,知道老顧是自己的一個朋友,可具體事情一概不知,聞言略顯詫異:「他送了我兩個女人?」說著,也不遮掩自己什麼,又笑道:「還挺夠朋友。」
「再說三遍。」謝孜濯少有的貪心。
可瓷娃娃卻搖了搖頭:「不睡了,今天陪你一個通宵,從明晚開始……不能這麼睡了。」
「不過,後來我搬到你的鎮子,」不等宋陽沾沾自喜,更不等他去仔細詢問這些女人,瓷娃娃就接著向下說道:「和你住得近了,這才知道你身邊的女人雖然不少,但你還算穩當。別人不提,只說顧昭君放在你身邊的兩個女人……」
要知道這段日子里,兩個人朝夕相處,白天攜手共行晚上同床共枕,之前雖然沒做出什麼越禮之事,但兩個人明明白白就是一對情侶,普通朋友可到不了他倆這麼親密。在宋陽以為,彼此都能明白對方的心意,是以完全不明白謝孜濯現在是怎麼了。
今天晚上過得實在太刺激了。
可宋陽真正沒想到的是,在自己點頭,向謝孜濯確定心意之後,她的表情忽然變得異常古怪,好像要哭又更像要笑,雙眉緊皺蹙著滿滿的委屈,目光又炯炯發亮彷彿小貓看到了紅燒魚。
瓷娃娃哈哈大笑,開心的時候,即便不怎麼有趣的笑話也能逗得人常懷歡笑吧……又隨口閑聊了一陣,宋陽看外面的天色都有些蒙蒙發亮了,催促道:「快點睡吧,明天還得趕路。」
瓷娃娃露出了一個笑容,有些譏諷自嘲:「我常常會笑話自己蠢笨,這種親人認來有什麼用呢……可我沒辦法呵,哪怕你這個親人,『親』得再怎麼勉強、再怎麼自欺欺人,但只要你還在,我就不是一個人。」
謝孜濯似笑非笑,不解答,只重複:「說一遍來聽聽。」
說到這裏,謝孜濯忽然沉默了一陣,再開口時淡淡嘆了口氣,聲音輕的彷彿若落在地上,就會被立刻摔碎:「在燕子坪上,你對我,和對小九、對南榮她們全沒一點區別,那時候你不喜歡我的。」
宋陽都快瘋了:「我啥也不幹了,咱就好好睡覺吧,有什麼事情都等你養好身體再說。」
瓷娃娃的解釋不清不楚,但她的態度再明白不過:等宋陽恢復記憶,到時再談婚論嫁。
以前學過的醫經還殘存在意識中,宋陽曉得她的昏厥是情緒所致,對身體不存傷害,反倒是迅速喚醒會有不妥,當下幫她擺好枕頭、蓋好毯子,讓她沉睡一會兒就好。
謝孜濯拉過宋陽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語氣清淡得甚至有些飄渺了:「我有一個指婚的夫君,可惜,我的夫君想法很奇怪,他不理父母之命、也不管我們謝門走狗究竟是有多少人才有多大能耐,他只娶他喜歡的女子為妻……可惜,那時你不喜歡我,你沒打算、也不會娶我,我對自己說你是我的親人,你卻告訴我你是我的朋友……親人和朋友不一樣的,區別真的好大。」
親吻過後,謝孜濯重新坐好:「宋陽,你胡茬扎人,以後不刮乾淨就再不親你了。」
前些天她拒絕了班大人的撮合,也是因為這個緣由。談不上講義氣,只是覺得自己不能那麼做、也不想讓宋陽將來為難。
瓷娃娃完全懵掉了,不知是心中太激動、還是身體太羸弱,又或者是剛才情緒動蕩得太劇烈讓她心神不穩,厚厚的親吻之下,兩眼一翻身體忽然一軟,竟直接昏厥了過去。
劇烈到無以復加的咳嗽,身體緊緊地綳起、一張小臉都被憋得通紅,雙手無法抑制地顫抖……還有眼淚,肆意橫流。
說話斷斷續續,再怎麼努力維持也掩飾不住心裏的局促,瓷娃娃咬了咬嘴唇,深深的呼吸:「你也許喜歡我吧。」
「之前想不到,一查就嚇了一跳,原來你身邊女人很多,有公主有郡主,有下蠱的有跳舞的,有柔荑奇美的溫柔丫頭,有身具相馬天賦的神奇少女,還有個天下第一庄明日山莊的主人……三教九流應有盡有,一抓一大把呢。」說著,謝孜濯揚起一隻手,在宋陽眼前伸開、攥拳,做了個「一抓一大把」的手勢。
謝孜濯說了一句讓宋陽有些聽不懂的話:「等你回憶盡復,應該不會忘了現在這段經歷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