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十四章 打滾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十四章 打滾

宋陽大驚:「你怎麼這麼實在?」
又過十來天,宋陽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基本愈合,自幼煉血的身體不同凡響。可惜他的武功老樣子,強壯足以、但比起出事前還差得太遠。
不料謝孜濯卻搖了搖頭,班大人眉頭大皺:「有什麼顧慮?還是怕宋陽不會答應么?放心吧,我看得出……」
皮貨送到,謝孜濯好一通忙活……忙著該如何和宋陽搭配衣衫,拉著宋陽左比右挑,最後終於定下了「主意」:
人老成精,那些小兒女的情懷可逃不過班大人的眼睛,謝孜濯笑了笑,並不像普通女子那樣羞赧窘迫,而是平靜點頭:「我很喜歡他。」
可是反觀宋陽就沒那麼精神了。每天晚上他都挺難受的,倒不是因為不能亂動,而是懷裡有個她,她長得好看,和他很親近……傷沒好的時候宋陽只能強忍著,現在傷勢好得七七八八,今天晚上宋陽就忍不住了。
這天大隊人馬正在前進,不知不覺里空氣變得悶熱異常,忽然從隊伍前頭傳來陣陣號角,隨即所有沙民都面露焦急,由諸多長老帶領著迅速分散開來,從天空鳥瞰,數萬人的隊伍幾乎是一鬨而散……大概兩三個時辰之後,一聲空氣爆裂所致的悶鈍巨響傳來,旋即裹滿狂沙的黑色風暴,就那麼毫無徵兆地出現,在荒原上猙獰席捲。
班大人穿著件灰狼皮袍子,從一旁看兩個娃娃為了衣服折騰來折騰去,老臉上滿滿不屑。但目光里卻藏了些笑意:兩個娃娃加在一起,掌握了大洪藏寶圖的大半財富,算得上天下一等一的大富豪,就算一座金山堆在面前,他們只怕還要嫌棄這座山怎麼那麼刺眼,如今卻為了幾塊狼皮開心不已?
宋陽也在起身,可他的動作就僵硬多了,本來就一身傷,再加上胳膊被壓麻了、看瓷娃娃夜裡睡得香甜不敢亂動怕打擾她美夢,現在全身又酸又疼又僵硬,想坐起來都不是件容易事了,而漫漫長夜裡最痛苦的還是另外一件事……那重煎熬的滋味,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生怕宋陽還在睡著,又不敢回頭去看,謝孜濯小心翼翼地把身體挪向前,不再擠他了,不過她這麼一動,腦後就傳來宋陽的聲音:「醒了?」問過後宋陽笑了起來:「你睡覺還真實在。」
另外沙民先祖之中,也有類似山溪蠻十二尊屍那樣的精彩人物,他們摸透了沙暴中的雜亂風路,且制出古怪的御風衣,由此沙民能在黑風暴中作戰,藉助天勢所向披靡。
大燕國反賊眾多,謝門走狗、付黨顧閥譚家軍等等,也沒人指望謝孜濯做什麼,可真正麻煩的是謝孜濯自己放不下:兩雙父母和無數親人的血仇,不應假于旁人之手,謝家和付家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一副擔子擺在那裡,除了她謝孜濯之外,沒人有資格去扛。
宋陽大方得很:「你要喜歡就拿去,算是我送你的,回鶻朋友的禮物我再想辦法。」
睡眠得以保障,瓷娃娃的蒼白臉色中也漸漸透出些健康紅暈,白天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
幾天之後,宋陽的狼皮炮製完畢,金色的狼皮馬鞍,狼頭被甩在了鞍后,若騎乘的話會是一副「倒騎狼」的樣子,雖然狼頭礙事,但也當真是威風凜凜,沙王把馬鞍送來的時候笑道:「我都有些後悔,捨不得把它給你了。」
即便宋陽全盛時,如果沒有沙民的幫助,想獨自走出荒原都不是件容易事,何況如今修為驟減、全身是傷,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耐下心來老老實實跟著白音的隊伍前進。不過因為記不起以前的事情,心中沒有太多牽挂,所以宋陽的日子也不算太難過。
這本來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又被犬戎牧民訛傳誇大,最終變成了「沙民能夠召喚黑沙暴」的傳說。至於宋陽一行經歷的花海之戰,不過是適逢其會,正趕上當晚有黑沙暴降臨,沙民藉機襲殺犬戎狼卒……
宋陽失笑:「這也太誇張了吧?」
「不疼。」宋陽回答得很老實。
謝孜濯搖頭,完全記不得其中的過程了,宋陽則笑容古怪:「你是真沒覺得有什麼異樣么?醒來后比起睡之前?」
純粹做賊心虛,宋陽手一哆嗦,倒是把謝孜濯嚇了一跳,聲音有些遲疑:「咬疼了?」
環境特殊,不能按照常理揣度,但宋陽和瓷娃娃現在這份相比起來很便宜、卻反而更純粹的開心,班大人完全能理解,遲暮之人,對「快活」兩字的了解,比起娃娃們要深刻得多了。
沙民隊伍啟程,繼續向北而行,不知是太巧還是不巧,隨後一段時間里天空始終湛藍清透,別說能夠用來洗罪的滂沱大雨,就連小雨也沒見過一滴。沒有天水,宋陽就無法洗脫罪責,不能離開沙民隊伍。
窸窸窣窣地輕響,瓷娃娃翻過了身,與宋陽四目相對的同時,伸出一隻手在他的臉頰上摩挲著,片刻后她開口,聲音很輕:「我知道這麼睡你不舒服。每天早上醒來時都暗下決心,今天開始分開睡;可每天晚上我又都忍不住,想鑽到你身邊來睡……靠在你身邊睡覺,我很快活的……是我霸道了。」
謝孜濯完全清醒了,跟著臉紅了,自己的頭下還枕著他的胳膊呢。
謝孜濯目光迷茫,仔細想了想,又左右看了看周圍,終於恍然大悟,旋即神情愕然:「這……這不是鬧鬼了么?」
瓷娃娃喊老頭子叫班大人,宋陽也跟著一起這麼喊,雖然他還不知道老頭子到底是個什麼官。
「咬疼了」、「不疼」,這麼缺心眼的問答,實在不像兩個聰明人能說出的話,一時間兩人都有些訕訕。
可是後來他死了。
如果真心期盼、但卻永遠沒辦法實現的美夢做得久了,慢慢就會變成夢魘的,瓷娃娃身陷其中,夜不能寐。她是大燕的反賊,不是唯一的、但卻是最最沒用的那個。
背對著宋陽,謝孜濯笑了,乾脆不再假裝,伸胳膊伸腿大大地抻了個懶腰,就好像小時候那樣一腳蹬開身上的毯子坐起身來,低頭看看自己的衫裙,好像有些凌亂,不過總算還穿在身上……
宋陽穿黑袍時,她就著紅袍,黑紅相稱男霸道女妖嬈;宋陽如果想穿紅袍,她便穿白袍,男人賁烈如火女子則要清雅靈秀;要是宋陽穿了白袍,她就選黑袍,夫君瀟洒倜儻,妻子便要神秘高貴……
再轉過天來,瓷娃娃的「配衣大計」正式開始,可惜沙民都沒眼光,對她苦心琢磨的黑紅配、紅白搭全都不看一眼……可能是沙民覺得瓷娃娃丑如夜叉,穿什麼都沒用吧。
睡之前,她躺在了宋陽的右側,枕著宋陽的右臂,可不知怎麼回事,醒來后竟然跑到了宋陽的左側,不用問,剛才腦袋下的那隻胳膊也是宋陽的左臂……
謝孜濯還是沒動,宋陽也就更貪心了,不想再相隔衣衫。不過瓷娃娃的內裙是連衫,從肩膀直垂腳踝,宋陽想甩開「它」又夠不到腳踝那麼遠,只能伸手向上再向上,去找她的領口。
宋陽總算坐起來了,一邊活動著胳膊一邊笑道:「我也不是整夜都未動,你還算體貼,睡到一半時候讓我換了條胳膊。」
自從付家倒坍、謝孜濯落難之後,她就養成了一個壞習慣,每每躺到床上,心裏總是忍不住地胡思亂想,思索著該如何報仇;想念著以前的親人;甚至幻想著有朝一日手刃仇人後、該如何向那些遠在天國正遙望著她的人們禱告。
沙王解釋道:「班大人後來單獨找到我,說他不喜歡這種花里胡哨的東西,就用普通皮子給他縫件一套鋪蓋穿戴就成,放心,我可不敢虧待他,給他縫製的那套毛色普通,但都是真正的厚實皮子,不如你們的漂亮,卻比你們的更暖和。」
領口倒是不難找,但是讓宋陽沒想到的,右手才剛剛繞過她的脖子,瓷娃娃忽然一低頭,張口輕輕咬住了那隻正做賊的手。
沙王大喜:「當真?」
大雨始終未至,但白音卻遇到了草原上最可怕的黑沙暴。
他的內勁修為並未散去,逼近宗師境界的雄渾力量仍在,只是蟄伏于經絡中,好像休眠了似的,怎麼叫也叫不醒,讓宋陽總有種有勁使不出的感覺,說不出來的彆扭。
瓷娃娃顧不得去穿戴外袍,忙不迭伸手去扶宋陽,目光里藏了些歉意:「害你一夜都不敢動,真有些對不住了,其實不用那麼謹慎,你累了把我推開就好了。」
當晚黃昏宿營時,宋陽被沙王找去談天說地,班大人則找到了謝孜濯:「我和蠻子閑聊時得知,三天後是他們的一個節慶,這個節日的名堂有些意思,是他們專門用來結婚的好日子。」說到這裏,班大人話鋒一轉:「以前你和我說,宋陽如何如何重要,都是在你報仇的事情上打轉,可他回來之後,依我看,你的那份開心,可不止是有人幫你挑下了擔子吧。」
宋陽哈哈大笑:「睡到半夜,你就死乞白賴地向後拱啊拱,好像小豬爬山似的,然後就從我身上翻過去了,天亮后不久你又來了,要不是外面牧民吵鬧,估計你還能翻回到原位。」
謝孜濯睡了一個好覺。
看到沙民對黑沙暴如臨大敵的樣子,再聯想以前的經歷,班大人和瓷娃娃都若有所悟,當晚藉著吃飯的機會和沙王印證此事,後者也不再隱瞞,笑著對他們說出實情……沙民能夠通過天象、土壤和蟲蟻的反常之處,提前預知黑沙暴的到來。
這種女人家的心思,宋陽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來的,瓷娃娃則笑道:「平時你想怎麼穿都隨便,不用操心什麼,我會跟著你去配我的袍子。」
而真正讓她驚喜的是,這個人也比著她要強大得多、兇猛得多。蜻蜓無法企及的雲端高空,卻是雄鷹的翱翔樂園。
真正的踏實、安穩,心無雜念,轉眼就沉沉入睡,一覺幾個時辰,直到天色大亮……很久沒有這樣的好睡過了,她甚至記不起,上一次睡得這麼沉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日子過得波瀾不驚,每天晚上瓷娃娃都會縮進他懷中睡覺,偶爾也會如第一晚那樣「小豬翻山」在他身上打個滾。自從他回來她心中就真正踏實了,這段時間瓷娃娃睡眠出奇的好,不止沒了睡前的胡思亂想,甚至連夢都不做一個,每晚閉上眼睛不久便沉沉睡去,再張開眼睛必定是天色大亮。
眼前的景象,瓷娃娃和班大人都曾經歷過一次。唯一的不同僅在於,上次他們置身於黑沙暴之內,這次則是在沙民帶領下躲于土坑內,藏身遠處看著沙暴肆虐。沙暴前後持續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式微最終消散於無形。
瓷娃娃是年輕女子,沙王懂得漢人的規矩,既是尊重也為避嫌,不能和她隨便說笑;至於班大人那副性子就不用多說了,沙王可不觸老頭子霉頭,他就只和宋陽聊天。
瓷娃娃回過神來,徐徐呼出一口氣:「你親我的手心。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男人親到,感覺好像被雷劈了似的。」
本已被他挑下的擔子,又落回到她身上,這一卸一當之中,那副擔子似乎也變得更加沉重了,幾乎一下子就壓塌了謝孜濯的天。老天保佑,這個傢伙死了一個多月,然後又笑嘻嘻地回來了。無法言喻的開心感覺、無法言喻的輕鬆感覺,還有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安全感覺……雖然宋陽現在傷得亂七八糟,全身上下裹傷口的綳布加起來都夠一大家子人過年裁新衣的布料了,可瓷娃娃就是覺得心裏踏實,有他在自己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宋陽不明所以,靜靜等了她一會兒,見她還在發獃才輕聲問道:「怎了?」
……
她扛不動,卻還咬牙去扛,被這副擔子壓得直不起腰、透不過氣、也睡不著覺。直到有天她突然發現,原來天底下還有另外一個人,比著她更有資格去挑下這副重擔,不提能力只說資格,付家的兒子、謝家的女婿,要比著她這個媳婦、女兒更合適。
少見的,瓷娃娃愕然張大了嘴巴,又驚又笑。宋陽若有所思:「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不太好肯定……就我估計著,你應該是第一個在我身上打過滾的人。」
除了馬鞍,另外那些狼皮,按照黑、白、紅三色,每色製成帶頭鋪毯一張、皮袍兩件、皮帽兩頂,一共三張毯子、六件袍子外加六頂帽子。
其實不是忍不住,是他不想忍了,左臂被謝孜濯當枕頭了,還有另一隻手能動,躺了沒多久,宋陽的右手就輕輕動了動,隔著衣裙輕輕滑動……過了片刻,見瓷娃娃沒什麼反應,宋陽的膽子大了些……小丫頭呼吸有些緊張、略帶顫抖,心跳得更快了些,她就躺在宋陽懷裡,這些小小反應哪能瞞得過他。
不等他說完,謝孜濯就繼續搖頭:「不是怕他不答應,是事情不能這麼做。」說完,她也沒多做解釋,對班大人認真道:「您老的好意,謝孜濯拜領。不過婚事……現在不行的。」
所幸,瓷娃娃自己玩得開心,有人誇讚最好,沒人理會她也無所謂。
宋陽沒說話,只是笑了下,微微側頭親了親她的手心。可是再次出乎意料的,剛剛隔著衣裙上下其手時都沒太多反應的瓷娃娃,在宋陽小小的親昵親吻過後,竟然一下子懵住了,一言不發愣愣望著他。
行旅途中,周圍的沙民對宋陽等人照顧有加,但是也沒有太多語言交流,倒是白音沙王,只要沒事就會來找宋陽聊天。或許是因為老師是漢人的緣故吧,看得出沙王對漢人很親近。
瓷娃娃笑出了聲音,追著宋陽的話在心裏琢磨著:昨天晚上,我在他身上打了個滾?
瓷娃娃眼睛很亮,不急著回答,又把手湊到了宋陽嘴旁:「能不能……再來一次。」
所以這一晚謝孜濯睡了個昏天黑地,張開眼睛后一時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迷迷糊糊地也不妨礙她覺得毯子很暖和、枕頭正合適、身後的依靠很軟很舒服,純粹下意識地又向後縮了縮身體,隨即發覺身後的依靠……也不全是那麼軟綿綿的。
班大人悶哼了一聲,憑他的性子才懶得追問緣由,甩著袖子轉頭走了。
沙王哈哈大笑:「還是不要了,免得你回去了跟你媳婦沒法交代。」
每種顏色的皮袍和皮帽都是一大一小,正合宋陽和謝孜濯的身材,沙民炮製皮料的手藝了得,無論毯子、皮袍或者帽子,都皮製柔弱長毛絨茸,觸手溫軟舒適,十足的精湛做工,可宋陽在看了皮貨、致過謝意后又皺了下眉頭:「怎麼沒有班大人的衣帽?」
宋陽丟了記憶,看事對人的想法也單純了許多。由此突顯了他那副開朗的性子,和沙王聊得挺投契,一來二去的兩人熟稔了,雖然還不算無話不談,但至少算是朋友了。
老頭子露出了個笑容:「當年我也曾出訪大燕,和付丞相、謝大人都見過面,真要較真算起來,我也算你倆的長輩,或者……由我做主,藉著蠻子的吉日,把你們的好事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