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梟》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八十四章 分頭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八十四章 分頭

瓷娃娃猶豫了下,還是應道:「除非白音王現在就坐上沙主的位子,盡起沙民大軍,助回鶻內外夾攻狼卒。」
如果說當初大可汗把南理和親轉到宋陽頭上,是給了他一個驚喜,那現在興兵為宋陽報仇,就著實讓他有幾分感動了。
狼卒只道是同族協軍共御外敵,這種事在草原邊民中本來就平常的很,也並未生疑,相反還褒獎了一番,隨即他們把回鶻兒按在馬上趕回營房,白音首領在後面趕了兩步,大聲笑道:「祝大軍旗開得勝、馳騁草原!」
待通譯大笑著點頭后,宋陽踏實了。
待宋陽點頭之後,瓷娃娃又繼續問:「在想白音?」
瓷娃娃說的沒錯,宋陽做事,更多的是追逐心性,很少認真去計較利害,一句話直接總結到底了,宋陽的長篇大論自然也就免了。
「另外我在想,」宋陽換過了話題,不再去提「第三」,改而去議論「第二」:「沙民大軍能不能騙過犬戎,偷偷來到戰場,這件事和我沒有關係的,是要白音王或者沙族將領去操心的,我不管。」
「白音算是能打的,但以滋擾而論,他們和阿夏的族軍不能比,不用問,阿夏一行都是騎兵,行動迅速,昨天剛打過那裡,今天又襲擊了這裏,來無影去無蹤、行動如風,這才是滋擾的根本所在,這麼大的一場會戰,你道犬戎的邊軍真抽調不出一支軍隊來圍剿阿夏么?不是抽調不出,而是抽調出來也沒用,大家都是精騎,狼卒逮不到她。也是因為回鶻人胯下有馬,跑得快大大節省體力,所以一個人能當成兩個人、甚至三個人來用。可白音是步軍,就算襲擊成功也是一鎚子買賣,打過一場,怕是不等跑出多遠,狼卒騎兵就衝殺過來了。」
護衛首領嗚哩哇啦,通譯聽后愕然加苦笑:「草衫隔絕油脂,藉以逃避庫薩偵查,你剛剛和女人抱過,蹭上了她的油,這身衣服就算廢了,得換一件。」
宋陽講理著呢:「平時只要是我自己能做了的事情,就不會去麻煩旁人,可我不是獨行俠,當真需要朋友幫忙的時候,我會開口,至於能不能來,又或者怎麼來,全都由他自己做主了。」
宋陽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是我該道歉才對,本來說好帶你一起回家去,沒想到又碰上了打仗。」
不久后狼卒趕來,從沙民手中接過逃犯,一位長官上前盤問了幾句,沙民首領回答的中規中矩,說是見庫薩巡空知道有敵人跑來,就迎上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忙的地方,結果回鶻兒直接拔刀相向,還砍傷了一位兄弟云云。
雖然不知道國師的真正目的何在,但可以肯定的,他啟動沙民大軍一定是去打犬戎。
宋陽皺起了眉頭,對瓷娃娃的話不是很理解,後者耐心的很:「先把你的想法說來聽。」
按照之前回鶻兒的估計,阿夏的族軍至少還要三四天的功夫才會抵達此處,時間上還算從容,宋陽行動時不用太著急,大可穩字當頭。但身邊的護衛、通譯都不能隨行,那個時候他們非但幫不上忙,反而還得要靠著宋陽照顧,只有拖累的份。
笑了幾聲,瓷娃娃收斂歡顏,繼續說正經事:「靠白音不夠的,這件事你要想清楚,憑著白音的性情和你對他們的恩惠,請他們出兵來打這一仗或許不難,可單憑他們那兩萬人,起不到什麼用處,說不定還得搭上性命,得不償失。」
沙民的邏輯還真讓他摸不著頭腦,從當初的白音王的「功過不能相抵」到現在大族的「自己人活該、外人則要知恩圖報」,不過沙民具體如何處世還真不重要,關鍵在於他們熱情、善良、知恩圖報,對宋陽而言這便足夠了!
宋陽點頭。
白音的護衛首領看他倆說得熱鬧,也湊上前詢問通譯他們在聊啥,嗚哩哇啦幾句蠻話過後,護衛首領也笑了起來,嘴巴動來動去,費力又費力的居然對宋陽說了句發音無比彆扭的漢話:「王不靈,你靈!」
通譯看了宋陽一眼,直接應道:「不能。」
「報仇任性,報恩也任性!」她給出答案,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犬戎騎兵撤走,宋陽一行也不曾冒進,暫時停留在原地,宋陽低著頭沉思不語。沙民自然不會去打擾他,不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瓷娃娃能明白他的心思,走到身邊輕聲問道:「要幫回鶻?」
日出東方為了給宋陽報仇才興兵猛攻草原,既然如此,宋陽就送他一場大捷……他是這麼想的,可兩國都投入重兵的大戰,一位大宗師還不如一千兵更實惠,就憑著宋陽自己,能做的實在太有限,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白音身上。
宋陽雙手一攤:「我不當常春侯了,大印送你,什麼都被你猜到,這差事我沒法幹了!」
她沒囑咐宋陽小心,只說等他來接。
穿越戰場去警告阿夏,避免她中伏是一定要做的,但只做這些不夠,宋陽還想幫回鶻打贏這場大戰。
通譯笑了:「不用問他們,我比他們明白,對我們大族來說白音只是『半個自己人』,已經分別了二十年,他們才剛回來幾天,就想率領全族青壯出去打仗?不可能的,憑著白音王,決計支使不動大軍,真要想領兵出征,先等他當上沙主再說!另外,白音王揭穿了假沙主,確實是得到了大族的尊敬與愛戴,但還是因為他是『半個自己人』,這個功勞也就打了折扣,假沙主為禍全族,他也是沙民一分子,揭穿那個混蛋是分內之事。所以白音王的這重功勞也不足以讓他能調兵出征。」
待宋陽點頭之後,瓷娃娃又道:「還有第三,不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白音沒遷徙、還留在花海的話,現在沙民大軍已經出征了,燕頂要他們去打誰?」
他現在的盤算很明白,自己這邊穿越戰場去警告阿夏,回鶻得知了犬戎還有重兵入戰,肯定會變攻為守,盡能堅持一陣;另一邊請隨行沙民趕回營地,請白音王出兵馳援。這麼大的一場戰役不是幾天功夫就能打完的,最快四十天後,兩萬白音進入戰場……那個時候的白音,就相當於現在的阿夏族軍,滋擾敵後。
宋陽說不下去了,挺沒勁地問:「你笑啥呢?」
瓷娃娃眨了眨眼睛,看來是要駁斥,所以開口前先眼巴巴地看侯爺,宋陽笑了:「說!」
不過瓷娃娃的話還沒說完:「只要你把此間有重兵的消息傳給回鶻,兩國之戰很快就會從突襲變成攻堅,你來我往曠日持久。那樣的話,除非……」說到這裏,瓷娃娃皺了皺眉頭,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搖頭道:「沒辦法的,估計打個兩三年,雙方也就和談罷兵了。不管怎麼說,你把情報送到,就已經幫了你義兄的大忙,不枉他為你興兵復讎了。」
宋陽搓手心:「我先問問去。」說著,起身來到沙民身旁,請通譯代問白音護衛的首領:「以白音王現在在沙族的威望,有希望調遣大軍么?」
宋陽笑望瓷娃娃,後者眼波如水:「要不……再抱一個?」
瓷娃娃篤定,以宋陽和燕頂的仇恨,對燕頂有利之事,他肯定不會去做。
沙民就此返程,回到荒原去聯絡大族,通知前方戰事,以宋陽名義請調大軍出征趕赴戰場。
「沙民這次出兵是為了報恩,與爭位沒有什麼關係,白音王會打仗又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戰事大權多半會落入他的手裡,如真能如此,憑著班老爹和你的關係,我應該能進入中軍大帳……我想去看看、去學學,說不定還能試一試。」說話中,瓷娃娃的眼睛悄然明亮,這世上除了宋陽,還沒見她為了什麼會如此發自內心的興奮。
說著說著,本來不可能的事情一下子就成了,宋陽一時還真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再問:「你的意思是大族肯幫我?」
這樣的結果宋陽如何能甘心,追著瓷娃娃的話問:「剛才的那個『除非』是什麼?」
按照他的想法,兩支大軍糾纏鏖戰,後面突然跑出來兩萬敵人,這是誰也受不了的事情,現在的阿夏族軍能讓犬戎邊軍岌岌可危、一個月後的白音也能搞得狼卒陣腳大亂,回鶻重掌優勢勝算大增。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辦法,但能肯定的,阿夏肯定和前線友軍有聯繫,至少提前有部署,她不會沒目的地瞎跑亂找,她打擊的目標是一早就確定好的,這才能真正傷到敵人;但白音來了,匆忙入戰,這麼長的戰線,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打哪裡,只能撞大運似的來回跑,等遇到了敵人再動手,耗費體力不算,說不定不等他們找到敵人,就先被人家發現了。」
「這半個自己人當的……」宋陽聽得眉頭大皺:「給你們好處的時候,白音王是自己人、應該的;向你們要好處的時候,他就成了外人,啥也拿不著?你們大族還真會算賬。」
宋陽大概明白了,小妞想打仗!
宋陽不甘心:「沒問你,讓你幫我問他們。」
事情已定,大家不再廢話,白音護衛先帶上草編的手套,取出早就藏在車下、準備應及時穿著的草衫,仔細幫宋陽穿戴好,除了眼睛外全身上下不留一絲縫隙,這身行頭專為逃避庫薩追蹤之用。
由此瓷娃娃的「第三」也就再明白不過,宋陽撕掉了那張假臉、揭穿了國師弟子的身份,沙民大軍偃旗息鼓,破壞了國師的計劃;現在他如果再調出沙民大軍來打狼卒,豈不是等若成全了國師。
心上人忽然耍無賴似的玩笑話,逗得瓷娃娃失聲而笑:「別,那個印太沉我拿不動,我以後什麼也不猜了成吧。」
狼卒放聲長嗥回應祝福,而重傷、被俘、命不久矣但交託了任務的回鶻兒也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知道沙民的祝福是對他喊出的。
另外幾個白音也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給他脫衣服……宋陽懵了:「啥意思?」
機動、聯絡、時機,三重道理明白講過,宋陽也泄氣了,兩個同窗,瓷娃娃的兵法學得比常春侯強多了。
瓷娃娃還是覺得他不講理,但沒那個精神和他去辯,揮了揮手全當他說的對了:「所以就剩『第一』了。」
可是大大出乎謝孜濯意料的,對於她的這個「第三」,宋陽搖了搖頭:「比如景泰和燕頂表面水火不容,暗裡沆瀣一氣,一品擂時我們引出萬民暴動、火燒燕宮,又何嘗不是幫他們倆坐實了仇敵的關係、又何嘗不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我當然不會去成全仇人,可很多事情都是纏在一起的。日出東方為我報仇而興兵草原,請沙民幫忙又遂了國師的心愿,但只為了不讓國師如願,我就不理會回鶻的輸贏,不去管日出東方的勝負了么?賬不是這麼算的……」
白音手腳麻利,轉眼除去舊衣,首領小心帶著手套拿著新衣,瞪著宋陽:「還抱不?要抱現在正好,別等穿好了再抱。」
在這一世里,除了幾分感情牽絆之外,宋陽為人處世的原則歸根結底不過八個字:隨心隨性,投桃報李。
「白音是同族,揭穿沙主是分內事;你是外人,揭穿沙主是對沙民而言天大恩情,知恩圖報不是白音專美,而是所有沙民的德行。更何況你要打的是狼子,沙民更要來幫忙。」
四字對己、四字對人。
通譯笑得更開心了:「你不說我都沒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反正現在想讓大軍為白音王打仗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用再抱希望了。不過……」說著,通譯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白音王不能,你能。」
至於瓷娃娃,當然不能去涉險,宋陽本想讓她暫時先隨同沙民一起回去,但還不等他開口,瓷娃娃就先走上前對他歉然道:「對不住的很,我想回去沙民那裡。」
身後那三千白音就更不用說了。
宋陽一愣:「什麼我能?」
瓷娃娃抬起手,把宋陽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頰上,輕輕搖頭:「你弄錯了,現在不是你不帶我冒險回去,而是就算你要我和你一起穿越敵陣,我也不想去……宋陽,要打仗了。」
很快宋陽穿戴完畢,與一行同伴點頭打過招呼后,向著瓷娃娃攤開雙手,瓷娃娃毫不忌諱旁人目光,投身入懷給了他一個軟軟擁抱,兩人分開后,宋陽笑了一聲:「走了,大夥都保重。」說完伏下身形轉身欲走,不料白音護衛忽然大喊了一身,跑上前伸手把他攔住了。
如此一來,事情的步驟也就變得再清晰不過,宋陽取出回鶻「族兄」留下的羊皮地圖,附近區域的地形和阿夏部隊所在的位置、前進的方向都有詳細標註,雖然是回鶻文但勝在圖例清楚,什麼地方是坳什麼地方是水都畫得明明白白,宋陽仔細看了幾眼,先記了個大概隨後將其小心收入懷中,以備路上隨時查閱。穿越敵陣這件事就只有他才做得來,他負責去聯絡阿夏,告知前面的埋伏以及沙民會出軍相助的大好消息。
雖然五個字,但再明白不過的,他的意思和通譯先前說的一模一樣。
不知不覺里,宋陽從表情到聲音都鄭重了許多,長吸一口氣正準備長篇大論,一口氣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說清楚,不料謝孜濯忽然笑了一聲,一下子氣氛全無……謝孜濯也曉得自己笑得不是時候,趕忙收斂笑容,對他道:「我在聽,你繼續說。」
宋陽可不是白丁,他在燕子坪學了好幾個月的兵法呢。
兩萬白音趕來無濟於事,但二十多萬沙族戰士湧入戰場會是個什麼樣的效果,就算小娃也能明白。但她又把話鋒一轉:「第一,白音王還不是沙主,才回大族立足未穩,怎麼可能說服全族;第二,沙族百多年裡一直是犬戎的心腹大患,平時他們藏身荒原,狼卒輕易不敢入內,但是在荒原外面,不用想也能猜到,犬戎應該常備一支軍隊,不理邊關戰事、不管地方匪患,專就用作防備沙民逆襲之用,沙民大軍一動,這支狼卒也會隨之而動……能明白?」
護衛首領的父親當年就是白音沙王指派給臧青的護衛,所以他勉強還會幾個詞,正好能湊著這句話。
一直以來,宋陽也不過是把「日出東方」當成一門遠在萬里的親戚,常常有消息往來,可是論起交情不過就那麼回事,談不上關心、更算不得知己。但是很明顯的,宋陽低估了「交換火芯玉」這個儀式在回鶻人心中的意義。
瓷娃娃把宋陽的手按得更緊了些,認真道:「等打過這一仗,我等你來接我回家。」
「就算白音跑得比馬還快,就算他們得了回鶻人的消息、知道目標所在,仍是沒用的……時間。這一仗打得很大,兩國誰都不敢輕視,現在草原上多半是信鷹滿天飛,後方大軍調動頻繁,陸續增援到前線。白音抵達戰場,最快也得一個月出頭的功夫,那個時候這裏不可能再是空虛後方,早就變成重兵屯紮之地了,兩萬白音不來還好,來了直接就會變成人家的開胃小菜。」
謝孜濯愕然:「這不是不講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