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李克己卻將寒窗十年的文武兼修，鋪了一條這樣只求心中愉悅安寧的路。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他這個逆水行舟人，望著那一條不知要飄向何方的不系之舟，究竟是應該為它焦急，還是應該暗生羡慕？

原來是禮部派了一名國子監生去泉州祭祀媽祖，要求錦衣衛派人護送。

沈光禮已經站起身：「給你三天時間準備。」

人生在世，本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就如那本應長成棟樑之材的一棵樹，卻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朵自在開謝的花，真不知叫旁人說什麼好。

他再一次被掛了起來。

孟劍卿躊躇了一下才道：「卑職覺得鐵先生的情形不太對頭。看他臨走時的身法，似乎並沒有人們傳說中那麼超凡入聖、驚世駭俗。我懷疑他拍李克己那一下，其實是在借力。他要丟開李克己獨自隱居起來，會不會也有這個緣故？」

孟劍卿押解護送的任務已經完成，兼程回京復命。

不過即便如此，似乎也用不著派他去吧？

孟劍卿絕不會認為沈光禮是想培養他來接手，即使沈光禮終於要退下去了，由誰來接手，也不是他能決定的。

今晚他對自己這樣循循善誘，究竟有什麼用意？

沈光禮笑而不語，轉而提起案上一紙公文遞給他。

李克己還沒有離開岳陽，旨意已經下來，著他回青城守喪，期間由地方官嚴加看管。至於喪期滿后如何，卻沒有下文了。

沈光禮注視著他，等著他的解釋。

孟劍卿回望窗前沈光禮負手而立的身影，暗自沉吟。

停一停，他又說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人來做的，都是為了人而做的。你懂得了人，也就懂得了事。」

孟劍卿怔了一怔，看沈光禮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才躬身退出來，掩上房門。

孟劍卿暗自詫異。朝中士大夫們，向來以為媽祖之神，不見於典籍，不可褒揚；開國以來，這還是朝廷第一次正式祭祀媽祖。

孟劍卿接著說道：「李克己的畫之所以會有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卑職以為與他跟隨鐵笛秋修習了十余年有著直接關係，十年磨一劍，他將他的精氣神都用到這上頭來了。卑職也仔細觀察過他的武功路數，覺得他與人過招時遠遠沒有他自己單獨練功時揮灑自如，並且有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與愉悅。」

孟劍卿的心中忽地冒出這麼一句。

一名衛士自長廊那頭悄然趨近，在孟劍卿耳邊低語幾句。孟劍卿微微點一點頭，低聲說道：「好，辦得不錯。」

孟劍卿抬起頭答道：「若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大人不妨看作是對卑職的又一次磨練。」

沈光禮聽完他的彙報，淡然一笑：「我沒想到鐵笛秋居然會這般軟硬不吃，連李克己都丟下不管了。皇爺手頭要是略緊一緊，李克己就得去鳳陽服苦役了。」

孟劍卿要確保不會再有人膽敢在他手下辦案時私底里做手腳。

孟劍卿霍然驚悟。

私自吞沒文儒海那幾幅畫的，是一名孟劍卿調來協辦此案的校尉。自以為與孟劍卿是平級，故此大胆弄了手腳。那幾幅畫，已被查抄出來做為罪證。那名校尉，已交與錦衣衛慎刑司查辦。

繁星滿天，夜風一陣陣地拂過長廊。

那麼就是，沈光禮覺得他已經闖過夠多的狼窩，有資格來聽這些教誨、以便完全成下一個更艱險的任務？難道護送文儒海去泉州祭祀媽祖這樣的例行公事，也會潛藏著連沈光禮都不敢掉以輕心的兇險？

但是他沒有問，沈光禮也沒有解釋，待他雙手奉還公文，慢慢說道：「你現在對鐵笛秋、李克己，哦，還有文儒海，有什麼看法？你以為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沈光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除了李克己和老嚴，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就是你了。若情形當真如此，若他那些對頭們就此膽氣壯了找上門去，誰都不會認為老嚴會幹這麼沒品的事，只怕所有人都會將這筆帳記在你的頭上。」

孟劍卿領命，將要退出來時，沈光禮忽地又道：「你知道這一次為什麼要派你去嗎？其中一個原因是，皇爺欽點的那名國子監生，正是文儒海，李克己的患難之交，也算與你有幾分交情吧。」說到這麼他似乎覺得很是有趣，微微笑了一下才接著說下去：「這就是因緣。仔細想一想，這世間看起來無論怎樣不相干的人和事，你都可以找到它們之間的某種因緣。」

孟劍卿怔了一下才道：「他們都是與卑職不一樣的人。」

沈光禮微笑道：「看來你現在已經懂得如何看人了。」

想到他們，尤其是李克己，孟劍卿的心中總會生出種種迷霧般的感觸。

泛若不系之舟……

沈光禮從來沒有這樣教過他。他向來都是將他們這些人一把丟到狼窩裡，冷眼看他們自生自滅，再從中選出最能幹的倖存者去闖下一個狼窩。